第38章
“不要哭。”他絮絮安抚道。
头上的头盔此刻重得压脖子,护脸口罩也扯耳朵,林琅意吸着鼻子将护具都拆了奋力丢在一旁,抓住他的脖子,掐住他,用牙齿去咬他。
他纵容她所有的情绪,甚至火上浇油般反过来用齿尖去刮擦她。
两个人好像在雪地里打了一架。
天际终于变成深灰色,夜色侵袭,林琅意和程砚靳回去的时间早就超过了大家约定好的碰头时间,在微信上早早说了句让他们先吃不必等。
雪靴重,板子沉,身上更是到处酸软不堪,林琅意却犹嫌不足,饭也不想吃了,拉着他回到了房间里。
定的房间是观赏星空的不二之选,顶上透明,躺在床上时浩瀚宇宙被洒满了碎钻般的星星,两个人在浴室里来了一次,回到床上继续。
她觉得这趟旅行真的很棒,她会永远记得自己从崖上俯冲下来的感觉。
程砚靳被她主动的亲昵勾得神魂颠倒,只知道跟疯了一样折腾她,他总是喜欢将脸贴着她的皮肤,只露出毛茸茸的头发,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
他问她开不开心?
她说开心的。
他问她还觉得压抑烦闷吗?
她说很痛快。
他听完后就更用力地抱紧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完全揽进怀里,两条紧实的手臂环过去,手掌贴着她稍稍凹陷下去的腰窝。
他将脑袋埋进她的胸口不肯抬起,说:“林琅意,回去后我们买张世界地图挂在墙上吧,我们去一个地方就用颜料涂上,直到最后整张地图都涂满。”
“行啊。”她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偏了偏脑袋去亲她的手指,她因此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眼睛,摸到一点潮湿。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些水汽从何而来。
第二天就要回去了,程砚靳因为赶时间,就不跟着大部队回到A市再转机去别的城市出差,所以先送走了林琅意等人。
他把人送进安检口之后就进不去了,站在长长的队伍旁边冲林琅意挥了挥手,见她也转过脸跟他告别后才将手插回口袋。
机场内旅客行色匆匆,来自大江南北又擦肩转向各地。
程砚靳坐在一处四方石椅的角落,中间是一棵茂盛的景观植物。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林琅意的时候,也是这样藏在一株绿植后,像是一块无声的石头一样看她对镜梳妆。
他微微笑起来,想起那些过往就像在一片细腻的沙滩上行走,到处都是美丽的贝壳,他有时候将贝壳挖出来,有的时候,又满心欢喜地重新埋回原地,期待着下一次走过时再次惊喜重逢这份美好。
手机上该发的都发了,巍峨的山脉,洁白的雪,璀璨的星空,以及戴着一顶红色小鲤鱼帽子的她。
每一张照片都是他反复斟酌精心挑选的,从不会P图到了只会P她,他像是在植物园里挑拣各式各样落叶的学生,带回家后洗净晾干,然后贴出美丽的树叶画。
所有人都知道他跟林琅意来这里玩了,原楚聿自然也是。
程砚靳别的什么也没说,跟没事人一样照例在之前的“爱巢”群里,扔下一句:
“救急,我直飞,没空接林琅意,家里的司机也送我爹去了,谁的司机借我用用?航班到了之后送一下林琅意她们一群人回家就行。”
萧璞城在十分钟之后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又过了几分钟,原楚聿也在后面回复:【我可以派司机。】
程砚靳盯着这个页面看了许久,才沉默地退出,点开手机中一个隐蔽的app,转去了另一个页面。
页面中是三个不同角度的实时监控,一个在大门口,一个在客厅的壁画上,最后一个在半敞开式厨房,正对着卧室门。
林琅意不知道。
这是当初他被关在山上却挂念着新房装修时安装的,为的是能督促进度,在装修完毕后就关闭了,再也没有启用过。
但在她彻夜不归的第二天,他重新打开了。
程砚靳用手指一遍遍擦过手机屏幕,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手段简直是下三滥,可是他快被嫉妒、痛苦和怀疑撕碎了,他整晚整晚睡不着,有时候宁可想要一个血淋淋的真相来结果了他,有时候,又卑微地怀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想“万一呢?”
万一什么都没有呢。
万一只是他那毫无根据的可笑的直觉出错,那该有多好。
可是,有什么惊天大事能让原楚聿压缩会议,撇下工作去办一件私事呢?
自小认识,十六七载,他实在是想不通。
人们常说在扔出硬币的那一瞬间,心里就有了答案,但程砚靳就是认死理,就是不肯罢休,即使他也不敢回答为何他没有调整监控的位置将其中一个装在卧室中,而是食之无味地退一步装在了厨房。
他想将自己从这样无尽的负面情绪中解救出来,于是早早去确定了近日原楚聿排满了重要的行程,甚至还要飞往邻市,不可能有时间去接机。
监控中,谁都有可能出现在大门口,但绝不可能是原楚聿。
程砚靳将手机在手中翻来覆去地转,林琅意航班到达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他一直坐在这株景观植物下,听着机场里叮叮咚咚的播报声,连饭也没吃。
下午14:23,航班降落滑行,林琅意发来一个“着陆”的表情包,他屏气凝神的精神一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弯起嘴角,迅速回了一句【好,挺准时】。
他没有说会有人来接机的事,袁应贺也在群里,自然有他会解释。
程砚靳默默在心里盘算着从机场到家需要的时间,开得快一点的话四十分钟,慢一点的话一个小时,这个时候不会堵车,应该不会……
纷纷杂杂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又消散,如潮涨潮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手上的手机因为一直开着实时监控的画面且连接着充电线都开始发烫。
视频中终于出现了人像。
林琅意空着双手输入密码,打开门后率先进了家门。
门户大开,她换上拖鞋,伸直手臂弯弯腰拉了拉筋,全然不管身后。
程砚靳的手指按在屏幕边缘上,按得有些用力,指腹边缘的屏幕映出七彩的花色,他看到视频中终于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他将行李箱推进屋子里,将旅行包放在林琅意平时放通勤包的地方,而后打开鞋柜非常自然地换了拖鞋进到客厅。
他看起来对于家中的一切都非常熟悉,烧水烫杯后倒进林琅意的杯子里凉开,从冰箱里取出葡萄洗干净后装盘放在餐桌上,林琅意在椅子上坐个没正形只顾吃水果,他则打开了她的行李箱,将她需要洗的衣服拿去放进了洗衣机。
就好像,这是他的家,这是他再普通不过的平常日子。
程砚靳的手指一直跟着视频里的那个男人的脸移动,那个男人走到哪里,手指就按到哪里,好像挡住了脸,他就能认不出来那人是谁。
进屋半个多小时,男人做完这些事就预备离开了,他果然很忙,仅有的半小时都是海绵挤水般见缝插针地挤出来的。
走之前,他来到餐桌前,低着头好像在跟林琅意说什么。她抬起脸,嘴边沾了一小片葡萄的皮,他便轻轻捻去了,唇边含着笑,温柔似水。
机场又开始播报了,礼貌的播音腔一声声灌入耳朵,大概是太吵太烦太刺耳了,所以生理性短暂的耳鸣使得程砚靳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他用力闭了闭眼,那些杂音重新像是电钻一样钻进他的脑子,空气中的氧气好似渐渐稀薄,让他头晕目眩。
他捂住喉咙大喘了口气,猛地站起身,衣服勾住了充电线,扯动间手机一下子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屏幕立刻摔得粉碎,蜘蛛网一样盘踞了大半个屏幕。
他站得摇摇晃晃,眼前发黑,身上的温度在急遽退去,就好像重新回到了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山上。
他的航班是傍晚17:05,他却掉头出了机场,打车回到吉克普林。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雪场上的游客比昨天多。
程砚靳重新换好了一身装备,故地重游乘坐缆车到山顶,逆着人群上到起点,一言不发地冲下来。
他没有控制速度,连弧线也不走了,直上直下,就像是用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在雪地上剖开了一道道伤口。
下去了,再坐上来,再冲下去,再上来,再来……
脚踝发酸,体力耗尽,即使他用了完全正确的、标准的姿势。
原来用正确的姿势也会断骨头,也会流血,也会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在流泪。
像林琅意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流泪。
原来风这么大,流眼泪的时候疾风吹过去像是刀子剐进皮肉里一样,痛得骨头都要碎了。
再要上去,缆车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售票员都认识了他,委婉地表示今天已经停止营业了,并且劝说他训练要适量。
程砚靳回到了普通雪道,他记得林琅意说N3雪道是她初学时最恐惧的一个赛道。
他从N3往下冲坡,抓板转身,假装她还在身边,习惯性地去摸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往回拍照。
脖子上空空如也,没有相机,他忽然大梦初醒一般想起相机随着她回到了千里之外,她也不在一转身就能见到的距离。
脚下控板失误,他在这种对他而言堪称是幼稚园级别的赛道上狠狠地摔进了雪里。
耳鸣的症状再一次袭来,他明明睁着眼睛,却在一段时间内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意志力的溃败物理性地冲破了大脑,让他完全丧失了意识,就像是拖着病躯在健身房进行了过量的运动,呼吸扼住,灵魂脱离出来俯视着残缺不堪的身体躯壳。
他迎着天空最后残余的日光,眼睛钝钝地开始流泪。
张嘴呼吸,雪花落进他的口鼻,浑身都要冻僵了。
他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觉得自己全身似乎都散架了,每一寸骨头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滑雪了。
程砚靳就这样像是个疯子一样躺在雪地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开始调出照片P图。
他已经很会给林琅意P图了,会调参数,会把误入镜头的路人抹掉,会将对她的连拍拼成长图……
他的手指冻得僵硬冰冷,裂纹的屏幕接触不灵,他反复涂抹着小鲤鱼帽子背后的一个行人,拼命想将他P掉,手指在屏幕上戳出了“哒哒哒”的响声,手机却毫无反应。
岌岌可危的电量在这样徒劳无功的尝试中最后终究是黑了屏幕。
他无力地将手臂垂下来压在眼睛上,眼泪无声地流得更汹涌,压抑的哭腔偶有轻微泄露,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是破碎的泡沫。
旁边有贪玩的小朋友想伸舌头舔一舔栏杆,被父母严厉制止后“哇”地一声哭出声,惊天动地,仿佛全世界的悲伤都落在了他一个人头上。
“你哭得好厉害。”
“不要哭,在这么冷的地方,一哭就结冰了。”
“不要哭。”
第
78
章
登堂入室
航班落地滑行时,
林琅意问了下同伴们等下怎么回去。
袁应贺已经将手机重新开机了,看了下飞行期间的未读消息说道:“聿哥说他叫了司机来接我们。”
林琅意眨了下眼,缩回脑袋,
将自己的手机也打开,果然看到了原楚聿发来的消息,语气一如既往地商务官方,
列明了几辆车的车牌号,还问她她朋友的居住地址。
林琅意将杭茜的地址发过去,
对方很快回了个收到。
一群人取完行李去到约定的航站楼出机口等待,
袁翡两兄妹先上了,
再是杭茜的接送车也到了。
驾驶位上的司机热情地下来帮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连问了几句“是不是林小姐的朋友”,杭茜点头说是,
司机确定了下地点和人,
即停即走。
走之前,
杭茜还关心了下林琅意:“小意,我先走了,
你车还没到吗?”
林琅意往后瞟了几眼,又低头看了下手机里的信息,
再抬头眯起眼眺望,确认:“好像也到了。”
杭茜这才放心,坐进后座,
笑眯眯地冲她挥手:“好呀,那我先走了,到家了跟你说。”
“好。”林琅意跟她告别后迎着车往前走,
司机认出了她,
闪了闪大灯打上双跳靠边,
一停好就开启了后备箱。
林琅意直奔车尾,等后备箱完全打开,正要搬起行李箱,放在腿边的箱子忽然被人提起,轻轻巧巧地平放进了后面。
“谢谢司——”林琅意看清人,剩下的话语一变,“你也在?!”
原楚聿将几个行李箱都放进后备箱,手臂抬起按了下关门键,低下头看她:“我也要去临市出个短差,顺便刚好一起来机场。”
他话是这么说的,可等林琅意坐上车,他也跟着泰然自若地打开后座的门,长腿一迈斯斯文文地坐进来,然后将车门关上。
他熟练地跟司机报了地址,车辆直接滑进了车道。
林琅意:“……你不是‘顺便一起’来机场吗?”
“嗯,但是还早。”原楚聿微抬起手低头看了眼手表,再将手臂自然垂下去放在腿边,“候在机场没什么意思,把你送到家我再走。”
林琅意:?
到定浦小区,司机没熄火在停车位上等,原楚聿将她的行李都取下来,陪她一起上了楼。
“玩得开心吗?”电梯里,他的手腕清闲地搭在拉杆上,偏过头看她,“我看到你拍了好多漂亮的照片,风景很美。”
“程砚靳拍的,他技术不错。”
原楚聿颔首,语气平平:“嗯,还拍了许多跟他的合照。”
林琅意失笑,逗他:“怎么样?好看吗?”
原楚聿的视线凝在她脸上,手腕微微翘起,食指在行李箱拉杆上“笃笃”点了点,没有公正全是感情:“没有单人照好看,太挤了。”
他点评时口吻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指出一份财务报表上有个纰漏:“禾木这样开阔的地方,很适合拍个人写真,以后喜欢去的话可以多去几次。”
他顶着那样一张矜贵平和的脸,明里暗里说着这样拈酸吃醋的话,林琅意笑个不停,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她率先空着双手走出去,身后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转着跟在身后,陪她一起进了家门。
“饿不饿?”原楚聿进屋后顺手将门关上,将行李箱和包都放好才换了鞋子往里走,“中午飞机餐合胃口吗?”
“商务餐都是这样。”虽然是头等舱,但来来回回吃多了也就那回事,林琅意摸了摸肚子,“你不问没事,问了我就觉得饿了。”
他没说什么,这房子里哪一处对他而言都熟悉,他打开冰箱看了圈存粮,拿出一袋葡萄去厨房用小苏打清洗,浸泡的时间里转过身,微斜着身体往后靠,右手往后撑着吧台,问她:“有没有给我带纪念品?”
林琅意眨巴着眼睛:“你自己翻。”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闻言真轻轻挑了下眉,起身过来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打开前再次确认了下:“我真的打开了?”
“嗯嗯,就在里面。”
他拉开拉链,最上方有只开口的小袋子,就像是那种2元精品店的粉色塑料袋,他转过头朝她确认了一番,看到她岔开腿背对着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椅背晃了晃,冲他笑得嘚瑟,便知道就是这个了。
打开来,是两个系着金属链条的透明小瓶子,口上用木塞塞实,一个瓶子里什么也没有,另一个装了半瓶水。
原楚聿转过头:?
林琅意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冲他笑得眼睛弯弯:“一只瓶子里是雪。”
顿了顿,眼神真诚:“但是化了。”
“另一只是天山的新鲜空气,拔了塞子就闻到了。”
原楚聿将两个瓶子并在一起捏进手心,瓶子冰冰凉凉,链条膈手,他板了下脸想要装生气,可是掀起眼皮一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就破功,半秒都没撑到便撇过脸,用手背抵在唇边,兀自低声笑起来。
林琅意觉得自己简直浪漫至极,指着行李箱说:“底下还有几个袋子,里面有库木塔格沙漠的沙子,白沙湖的岩砂,琼库什台的白桦干树枝,夏塔古道的松塔,还有全套的冰箱贴伴手礼,哦别拿但那不是给你的,粉色袋子是给你的。”
“浪漫吧,粉色诶!专门为你选的心动颜色。我本来还想捡各种彩色异形石,回来可以拼画,但是我听说石头不能乱捡可能有辐射。”
她像是说书一样“啪”地一拍手,眉头蹙起,夸张道:“我一想,那怎么行,应元没了什么都不能没有原总!所以我直接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掏出手机发了几张在玉石店里玩手工绘画石头的照片,给他见过就算送过了,哄人骗人的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我在彩绘上色的时候心里一直都默念着你的名字,礼轻情意重,聊赠一枝春。”
原楚聿的手机“叮咚叮咚”一阵响,他席地坐在地上,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支起,就这样支颐闲闲地瞧着她鲜活的表情,唇边弯起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他翻看了她发过来的那几张大艺术家.林的照片,浓墨重彩的色彩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覆上了一层油画氛围,格外抓人眼球。
拍的是真的好。
他一张一张保存过去,翻到中间有一张彩绘石作品的特写时手指一顿,才发现林琅意所谓的“心里边想着他边上色”的石头上,用细毫毛笔写了个“程”字。
他停在这张照片不动了。
知道她满嘴跑火车,但拿着送给别人的礼物来搪塞是不是有些太感情骗子了。
这石头该不会现在还在程砚靳贴身口袋里放着吧?
方才还觉得堪称是艺术品石头大作的原楚聿此刻再看,就挑剔地觉得这块石头不上台面了。送给程砚靳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他自己收到的礼物,她是奔着雪去的,回来也给他带的雪,一看就是心有灵犀。
至于石头,哪里不能捡石头。
而且换位思考,林琅意把这张照片都发给他了,说明她根本不记得在石头上写了个“程”字,那看来她对程砚靳也没多上心么,不然哪里会露马脚到如此粗糙的地步。
两相比较,原总有理有据地分析出了收到空瓶子的自己更胜一筹。
原楚聿轻佻地点了点这张彩绘石头特写照片,心知肚明这一定是程砚靳夹杂私货,于是果断将这张照片删除,然后继续往下翻林琅意彩绘的照片,一张张保存下去。
他的手机里不会有双人照,不会有破石头的照片,但是可以有她各种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相片,越多越好。
原楚聿做完这些,才去将浸泡好的葡萄沥水清洗好。
装盘的时候,他的好心情频频被奇怪的感觉打断,几次神色不明地转头四处巡视了一圈,转回头,熟悉又瘆人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萦绕在身边。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显微镜底下的一只培养皿里的昆虫。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被几双藏在背后不知何处的眼睛监视的感觉。
原楚聿垂下眼,将葡萄最后清洗了一次,揿灭水龙头,目光扫过橱柜,若有所思。
林琅意玩的时候疯,回到家后才体会到了旅行后遗症,觉得自己累得只想躺床上挺尸。
原楚聿将果盘放在她面前,她便趴在桌子上一颗接着一颗吃葡萄。
她吐葡萄皮:“对了,还有吃的特产,快递寄回来的,到时候分点给你尝尝。”
“嗯。”原楚聿做完一圈事,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回到餐桌边上与她说话,“我这两天都在外地,要大后天才会回来。”
林琅意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脸颊鼓鼓的,分心听他说话。
“不过还是会比程砚靳早的。”他倚在桌边,低下头眼神温柔地看她唇边沾了一小片葡萄皮,伸手轻轻捻去了,语气轻柔,“我一回来就来见你,给你带礼物。”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唇瓣时有些痒痒的,好像被羽毛蹭了一下。
林琅意用指节擦了擦下巴:“我的未婚夫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因为没有资格一起旅游,只能花别的心思偷偷保存喜欢的照片。”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否则的话,就什么都留不下了。”
手机跳出提示音,催促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原楚聿没法,只能最后跟她说了几句话,转身往玄关走去时忽然拧了下眉。
没来由地,他偏过头小幅度地活动了下肩膀,然后往客厅的墙上扫了一眼。
林琅意还在剥葡萄皮,头也不抬,听他止住动作,抽空跟他道别:“不送了,路上小心。”
原楚聿将思绪从模糊的直觉中剥离出来,视线落到她面上,神情又缓和下来,说:“好,我走了。”
大门关上,原楚聿却没动,他站在原地,右手按在领结上不急不缓地调整了下位置。
明明可以到能反光出人影憧憧的电梯里整理衣冠,他却在门外自顾自调整了许久。
离开前,他抬起脸,所有似无地往门框上瞥了一眼。
*
原楚聿回来得比预计要早,原本航班到达A市应该要下午了,可他昨夜加班加点完成了工作,一大清早就飞回来了。
时逢周末,林琅意难得能睡个懒觉,他也不去吵她,盘算着时间快到中午了,才给她发去一条信息。
林琅意连床都不起,反正原楚聿知道电子锁的密码,便回了个“醒了”,示意他要来就自己开门。
他带了拍卖场上的一套昂贵珠宝给她,还买了不少新鲜菜肴,两人在家里吃了顿他的手艺。
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小盆紫晶和粉晶的双拼水晶树,底下还散落着许多多出来的小矿石以及寺庙里的福花。
原楚聿夹着筷子,往那厢瞥了好几眼,最后才状似无意地问:“你去过崂山寺了?”
林琅意刚洗漱完,额头上的小碎发都是湿的,她点点头:“是啊,昨天去的,不是在搞活动,可以求签和系姻缘绳吗?这还是程砚靳给我打电话的,说从封姨那儿知道寺庙里在求正缘,好说歹说,我就去系了。”
原楚聿将筷子放下,把新鲜的鳌虾拼盘转到她面前:“你去系香囊了?”
“嗯。”她脆生生地回答。
“写着你跟他的名字?”
“对啊,我一开始找不着地,封姨在做法事,领我进去的。”
原楚聿用手指拨弄了下筷子:“那我呢?”
林琅意吮了吮指尖,将虾头整整齐齐地摆在骨碟上,闻言莫名道:“怎么可能写你啊?”
她剩下那句“这不是埋地雷等自爆?”因为看到了他幽幽的目光而改口,安慰:“不灵的,我们唯物主义者不讲究那些,好吧。”
说完,她心里还嘀咕了道:程砚靳明明上次去崂山的时候说了几十遍“封建迷信”,昨天不知道怎么了,在电话里好一顿软磨硬泡让她去系红线和香囊。
林琅意一口咬掉如荔枝肉一般纯白鲜甜的虾肉,心想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周六都愿意放下睡懒觉的机会,大清早爬山锻炼系完同心结。
她还闲来无事,将那棵姻缘树半成品买回来了,自己只需要傻瓜式组装下,然后拍了两张照给程砚靳,他这人藏不住情绪,开不开心很容易就从语气里听出来。
他说:“你放在茶几上,把它放中间,等我回来把它供起来。”
林琅意嚼巴嚼巴,想了想自己之所以这么顺着他,一是因为他最近甚得朕心,二是,电话里的程砚靳嗓子又糙又哑,听起来像是大病一场,他用那种砂砾摩擦的声音软硬皆施地求她,她被磨得没法,想着病人的要求满足就满足了吧。
原楚聿瞧着依旧有些漫不经心,可他已经不再用餐了,看起来像是吃好了,他说:“你对他,其实一直都挺有耐心的。”
“嗯?”林琅意抬起头。
他忽然问:“你有想过什么时候解除婚约吗?”
“等时机成熟吧。”林琅意倒是一点不避讳这个话题,但也罕见地没有说两句甜言蜜语哄哄人,而是像每一个被情人问到离婚时便换了态度的风流人物,不肯给承诺。
原楚聿安静地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言不发。
“哦对了,最开始的四千万商业借款,我大概能在半个月里打款还给应元,应山湖现在流水很不错,并且!”她脸颊红扑扑的,说到这个好消息时眼睛亮得像是剔透的水晶,“特色小镇的财政立项补助资金到位了,我原本留着钱备用,想说可以先自己垫一下进行特色小镇的开发,但是专项资金既然都到了,那那些欠款都可以还清了。”
她还是很感激原楚聿雪中送炭的,声音清亮:“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但是我打算连本带利、利息算一年还给你,谢了!”
原楚聿拧了下眉,不知为何有一种气血上涌的微妙的烦闷,那种安全感缺失的空荡感又一次袭来,就好像两人之间本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绕打结的红线被解开,他一点儿也不希望收到这笔钱。
“不用这么客气,你——”
“要的,饥肠辘辘时的一块面包跟大富大贵后每天山珍海味时再还的一块面包,那能一样吗?”她在谈这种事的时候那股说一不二的劲能窥视出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
她凝着他的眼睛,忽然放轻了语气,郑重道:“原楚聿,无论如何,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明明是温馨祥和的气氛,真心实意的感谢,大笔资金的提前回笼,可原楚聿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就连平日里装习惯了的那副客套疏离的礼貌性面具都摘掉了。
他甚至移开了目光,薄薄的眼皮半阖着,纤长的睫毛将他如墨的漆黑瞳仁掩住,收拢的眼尾因此往上延伸出一道细长的褶,让那双眼睛看起来越发幽深。
他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一个人静静地端坐了会儿,半晌,才抬起下巴漫无目的地往天花板上瞥去,喉结上下滚动,深深浅浅地呼吸了几个来回,像是极力在忍耐震荡的情绪。
而后,他起身去洗净了手,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只取来一只干净的碗,帮她一起剥虾。
吃饱喝足,两人一同将碗碟收拾掉放进洗碗机,林琅意站在一旁跟着用洗手液洗了洗手,忽然听到他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今天戴上了。”
林琅意下意识往他腰间看,一条尼罗鳄鱼皮无拼接的He*m*s皮带,配了个超级闪的全钻皮带扣。
!
她没想到他真会戴。
那天她本来就怀着破罐破摔的叛逆心态,所以购物时也没有按照他的习惯选购一条低调谦逊的、更符合他沉静气质的皮带,而是像是土老板带着小蜜出来扬威风似的砸钱买了最贵的全钻带扣。
极致的张扬闪亮,将稀有皮衬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估计放在原楚聿的衣柜里都格格不入。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说“要买就要买不一样的”,“一打开衣柜就能看到它,从而想起她的大手笔”,“闪亮到几乎像是婚鞋”……
三句话拿下了品味、眼光和鉴赏力都在线的原总,他最后默许了这条壕无人性的皮带作为生日礼物。
林琅意最重要的那句话没说:
“一看就是你不会戴出去的那种礼物,很符合我们永不见光的关系。”
林琅意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原楚聿的气质沉稳内敛,一身深色正装唯有这条皮带出挑地将他腰身勾显得越发迷人,反倒是有一种大衣里面真空着套真丝睡裙的靡丽招人感,有那张脸和身材撑着,怎么都是好看的。
她的手没有完全擦干,指尖上还挂着一两滴水,但他的腰身被勾勒得实在好看,她没忍住伸出手指勾进他的皮带往外拉了拉,想看他那层贴着皮肉的衬衫被松开的模样。
他在原地站稳,岿然不动,像是跟她暗中拔河一样对抗着用力。
收回手的瞬间,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前压两步,将她推上了料理台的台面。
宽阔挺拔的肩膀笼罩出一小片阴影,他完全环抱住她,将她压得微微后倾,她眼前的视线完全被他遮挡住,而他捏着她的手指,一寸寸轻轻重重地揉捏过去。
她被他捏得又酸又麻,脑子里混乱地记起他方才剥鳌虾时,修长干净的手指几乎与那剔透的颜色毫无二致,净白的皮肤下隐隐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细腻的纹理,骨节分明。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今天还是可以穿着正装不解开皮带……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戴着它,就是来见你的。”
*
程砚靳在地下车库的车里一共待了四个多小时。
车没发动,窗户紧闭,车厢内每一处都如泥沼般昏暗压抑,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像是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手机搁在支架上,屏幕暗着,他将所有的消息都关闭了,往日吵闹的提示音在此刻像是一潭寂静的死水,连空气都仿佛是稀薄的。
他在原楚聿登堂入室,陪林琅意吃饭的时候就到A市了。
一路风驰电掣,在机场高速上油门踩到底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种摔碗掀桌的方式。每一下拳头该如何砸到原楚聿的脸上,每一记肘击该如何朝着身体薄弱部位攻击,但凡原楚聿那张斯文败类的脸上有一块好皮,那都是他还不够像一条疯狗。
他一定要弄死他。
手机监控的亮度被他调到最亮,程砚靳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到原楚聿有几次将视线淡淡地迎上了摄像头。
深邃,隐晦如深海的目光,带着一点胜券在握的轻佻,以及透过监控屏幕投射过来的恶劣的挑衅。
三番几次。
上门的小三,主动捕捉的镜头,故意漏给原配看的马脚。
那些目光分量极重地穿透了屏幕与程砚靳对上,他的手臂肌肉都因为这种冒犯的挑衅而在轻微战栗,抓住方向盘的手格格作响,就连耳内鼓膜也传来一阵急促的鼓鼓振动,浑身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贱种。
俵子。
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原楚聿的暗示和触犯?
监控这种东西,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从小被当作标本一样观察的应元接班人。
原楚聿察觉到了房子里的摄像头,不仅没有想着遮掩隐藏,反而气焰嚣张地恃宠逼宫,故意当着监控的面表现出他对林琅意的势在必得。
程砚靳咬紧口腔内侧的腔肉,虹膜上浮起淡淡的血丝。
他的视线只局限在驾驶位前面那点狭窄局蹐的空间,就好像瞳仁被挤压成了一条线,除了死死地盯着前方无穷无尽的道路,其他一概不知。
监控里只到了原楚聿将她抱上台面后亲了亲她耳朵,他用身体将她完全挡住,尽管除了拥抱什么都没做,但却好像在避讳让她暴露在镜头下。
程砚靳只觉得荒谬至极。
好一朵反咬一口却标榜自己无辜贴心的白莲花,他这是什么意思?担心监控会散播林琅意的隐私?还是觉得他是三人中的局外人,所以像是防备一个贼一样隔离开他?
究竟谁是贼?
最后那段路,纵使他将油门踩出轰鸣的发动机声响,可视频里末了只剩下原楚聿把人举高高,隔着长发轻拍着她的背抱进了卧室的场景,再之后,客厅、厨房、玄关,安静如斯。
长时间一尘不变的监控场景让人产生鬼打墙般恢诡谲怪的不适感,镜头里什么都没有,可程砚靳的脑子里纷纷杂杂的念头快要挤爆天灵盖。
方向盘打得又凶又急,停车进车位时一把方向,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刹车声,车辆甩了个尾踩着线停好,尾气管上还在“轰轰”地震动着排气。
程砚靳抓了抓上衣领子,试图缓解自己快要窒息的晕眩感。
他喘不上气来。
车辆没有熄火,高速运转后的发动机还在牵动着车身共振,他不知道是第几次咽下干渴的喉咙,闭了闭眼。
在路上气血翻滚,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但到了楼下,明明他现在就能坐上电梯踹开门,将臭不要脸的小三从床上拉起来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打。
但此刻,临门一脚了,他的身体却像是被禁锢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持续在颤抖,呼吸凌乱,在沸腾的暴怒中剥离出了一丝恐惧。
现在冲上去的话,他跟林琅意以后要怎么继续?
他的手指轻微痉挛了一下,整个人忽地轻轻打了个摆子。
那一丝恐惧像是一根明晃晃的钢丝,把他那颗躁郁发疯的心从中间手起刀落剖开,渗出来的血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他想要不管不顾发疯的念头。
他如果冲上去大闹天宫,那这样直白的、毫无挽回余地的三人对峙,真的会有人是赢家吗?
最重要的是,林琅意,会做出什么选择?
程砚靳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含混的气声,像是受伤的野生动物发出的悲鸣,搁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最终还是像被抽了筋骨一样无力地滑下来。
他将手机app的远程监控指令关闭了,卸载软件,最后伸手关闭了点火钥匙。
车辆待机的震感戛然而止,世界终于陷入了无尽的阒寂。
而他将头颅往后靠,整个人像是深深陷入了座位里,如一只了无生气的木头人一样在楼下的车里独坐了四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零点还会有一更,背着妹宝两人扯头花。
辛苦小天使们昨晚等了TT破绿江崩得我也进不去,后台一片空白,连发个公告通知都做不到
第
79
章
爆发
原楚聿从16层离开,
下电梯后径直回到了车上。
林琅意在睡觉,趁这个时间去买点她爱吃的点心和新鲜蔬菜,这样的话,
晚上两个人可以不出门,一起边看电影边吃晚餐。
他想起自己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亟待关上车门的手一顿,
转而去了对面17层。
因为下飞机后他只回公司交代了点事就片刻不停直接来到了定浦小区,就连出差的行李都还放在公司休息室内。
原楚聿花了不到十分钟理好了个人用品,
再次回到车里,
刚发动车朝着出口驶去,
斜对方的岔口忽然野蛮地冲出一辆车,连半点刹车的意图都没有,迎头狠狠撞上了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