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远处警车开进来了,程砚靳倒退着往后走了两步,身体后仰眺望两眼,立刻高举起手挥了挥,迫不及待:“这里。”
“治好你的脸。”林琅意上下打量池疏两眼,“既然你读过戏曲,就会知道在还留有好印象的时候就此别过才是故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样的话,我以后听那段录像,记起来的只有最初的你,后面的一切,只要你别再在我面前晃,我就当记不清了。”
池疏依旧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的眼泪掉得更急了,大颗大颗,滚圆地往下流,在妆粉上擦出淡淡的痕迹。
他抬起手,不声不响地用长长的袖子将受伤的侧脸挡住。
“警察要录口供的。”程砚靳的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虫子,“我去吧,你先回家休息。”
林琅意收回眼神,点头:“你叫律师了?”
他抬了抬手上已经拆得七零八落的泰姬陵:“当然,我像是能放过他的人?”
林琅意比了个“ok”的手势。
警察短暂地确认了下身份信息,将池疏和程砚靳都带走。
直到车转过弯看不见林琅意了,程砚靳才从车窗外放心不下地收回目光。
他往边上瞄去一眼,看到池疏最后给林琅意发了个什么信息,顿时火起。
“你发什么呢?我现在就让林琅意拉黑你!”
池疏嘴上报了一串乱码,抬手捋了下鬓边的鬓花:“我记录的跟琅意姐的回忆录,你要看的话,记得关注我账号,只对粉丝可见的。”
“谁要看那种东西?!”程砚靳冷笑连连,记着林琅意如紧箍咒般“别打架”的三字箴言,忍住了没揪住池疏的长辫子给他来两巴掌。
车开出小半程,车厢内静得落针可闻,程砚靳历来记性不好,读书的时候背课文也要背半天,但那串乱码不知道怎么的就是那么好记,刻字般烙在他的脑门上。
他偷偷地掏出手机,做贼心虚一般快速输入,搜索,点击,关注。
什么狗屁还要关注才能看,等他看完就取消关注!
竖起耳朵听动静的时候难免动作有些慌乱,他手指一滑,不知道滑到了哪一天哪一条,连忙止住定睛一瞧:
【梦里又回到后台的那一次了,穿着戏服,画好了妆,只有我一个演员,也只有她一个观众。她在下面鼓掌,讨赏的时候我正跪在她面前,()起了。】
【她看到了,戏服没有遮住,确实有些太冒犯了,她直接甩了我一巴掌,好痛,可是我更石更了。】
“咚”的一声闷响,警察迅速回头,看到程砚靳从后方按住池疏的脖子将人往下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往人腹部就是一拳。
“诶诶诶!谁敢再闹?!这里是警车,脑子给我拎清点!”
池疏的戏服被揪得皱皱巴巴,他扭过头看向程砚靳,毫不在意此刻受伤的那面难看的脸暴露在外。
反正只要林琅意没看见,世界上其他人都看见也无所谓。
“你生气啊?”他笑起来的时候阴湿诡异,刻意放轻的声线听起来更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对我生什么气?我对你而言又没有什么威胁,有这时间,你冲原楚聿去发啊。”
程砚靳抬起来的拳头就那样定在空中,好似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这是第二次听见类似的话了。
上一次,是边述。
“你猜我为什么在对面那栋楼啊……”池疏头上的顶花因为程砚靳粗鲁的对待而歪歪扭扭,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
他扶也不扶,剩下的那句话几乎用气声在说:
“定位器明明在你们这栋楼,你说我为什么要去对面啊……?”
“刚才你跟着琅意姐过来找我,这路线她走起来熟悉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程砚靳每一个字都不在调上,脑子发麻。
“我喜欢琅意姐,跟我讨厌你们这群东西,一点也不矛盾吧。”池疏扭回头,不再说其他,而是赌咒发誓一般怨恨道,“除了她,你们都去死吧。”
车辆快速划过主干道,车头的灯光像是切开黑暗的一把利刃一样毫不留情地剖开秘密。
月亮依旧恒久静谧地挂在空中。
【??作者有话说】
快了,程开始盯人试探了。
出自西厢记
第
72
章
查手机
林琅意靠在床背上半打盹着等信息,
生怕错过什么意外的发展。但明明走之前说好一有进展就给她汇报情况的程砚靳愣是像半路失踪在警车上了,没有半点反应。
反倒是原楚聿,他整晚人虽没出现,
但始终记挂着这里的事,元律师跟边述简单沟通后将情况反馈给了他,他便详细地告知了她。
虽说家里没人的时候林琅意总是放松的,
可大概是经历了书房监听器的事,短时间内她也没这么自在了。
所以她关了所有的灯藏进被窝里,
给原楚聿打去了一个电话。
万籁俱寂的后半夜,
他没什么犹豫秒接起电话,
一如既往地没有轻率地先发出声音。
林琅意一躺下就熬不住,眼皮打架着犯困,意识也并不是很清晰。
她将半个脑袋埋进被子里,
试图在这种被包裹的环境里得到一点安全感。
她语句不通地说了池疏被警察带走的事,
又颠三倒四地感谢原楚聿发现了池疏的不对劲。
最后,
她才说:“池疏好像知道了1702也跟你有点关系,我们要不暂时先分开下吧。”
手机和脑袋都掩在被子下,
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在耳边放大数倍,但她没有听到手机那端传来任何的声音。
她甚至昏昏沉沉地想着,
她好像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我,”原楚聿轻提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池疏不会知道,这段时间我没有来过17层,你知道的,
对不对?”
林琅意翻了个身:“但他估计会试探,
我让程砚靳跟池疏一起去警局了,
不知道池疏会不会说点什么。”
那厢的呼吸声又暂停了,好像是被水淹没的心脏,再激烈的搏动也会被广袤的水面吞噬,隔着屏幕触碰不到心脏的重量。
他轻声说:“你哪里是在提醒我,你是在告知我……”
“我只是——”林琅意闭着眼亟待开口,他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
“很晚了,先睡觉吧。”一句话被他说得混乱重复,“太晚了,早点休息,好吗?”
没再等她说什么,原楚聿先一步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林琅意侧着身,手机就置在耳朵上,听那厢只剩“嘟嘟”的忙音,卡了两秒,她才拿下手机放在一旁。
……
临近四点半程砚靳才回来,进屋后的一举一动依旧放轻了动作,唯恐吵醒房内人。
但林琅意早就入睡,所以并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时回来的。
毕竟,她发过去的信息他一直都没回,所以她自然也不等了,先管自己睡觉才是真。
程砚靳穿着的休闲T因为身上出了层薄汗而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后背上,有些难受。
他扯了扯领口,脚步不停地经过了卧室,并没有如往常般进去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进了浴室。
浴室门被他顺手反锁,他从上方背手至后颈拉住领口,一躬身,直接将上衣从领口处脱了下来。
衣服被他随意扔进了脏衣篓,他打开盥洗台的水龙头,将头颅凑到冷水下,一声不吭地用湍急的水流兜头将自己淋个通透。
他的两条胳膊压在水槽两边,手腕垂着,没什么情绪地睁着眼睛,看着水槽里的水旋出一个小漩,再通入下水管道。
脑袋上的水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他眼也不眨,任凭视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刚才在对面那栋楼上上下下爬了几遍,因为他忘记了池疏是从几层楼下来的,只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11层?17层?
彼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琅意身上,所以根本没有看清电梯的层数变化。
爬楼梯的他愚蠢得令人发笑,大半夜在楼道里徘徊的他好像是脑子有问题的醉汉,他来来回回地经过那些一模一样的走廊,一直走到身上出了汗,手心却是冰凉的。
好像是陷入了鬼打墙的噩梦里,他往上跑,往下跑,印入眼帘的都是重复的布局,而他如同一头迷雾中的困兽一样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哪里才是结束。
没有找到,根本找不到。他看不出哪一户才是可疑的,又或者哪一户看起来都疑窦丛生。
他越走,越看,越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像是在疲惫的状态进行长跑并跑到了极限,在极点前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行走,越来越稀薄的氧气和物理冲破意志的崩塌让他产生了濒死的临界失控感。
池疏的话怎么能信呢?
他那种人品低劣的东西,哪有半点信用可言?
还暗示什么对面有另一间房是用来金屋藏娇的……荒唐至极,原楚聿他——
原楚聿他!
他怎么可能?
程砚靳的耳朵里进了水,他头也不抬,一只手绕上来,“啪”的一声将水龙头压下关闭。
被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两边,汇聚出的细小溪流最后也变成滴滴答答的残末。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镜子,脸上的水顺着脖子淅淅沥沥地流到身上。
他沉默寡言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稍顿,忽然扬起手臂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铆足了劲的一巴掌,比林琅意打他时要重一万倍。
鼻腔里立刻涌出了血,与脸上湿漉漉的水混在一起,像是颜料没入水中一样晕开。
程砚靳吞咽了下喉咙,双手撑住台面,仰起脸看自己脸颊上狼狈的掌印,看自己口鼻处鲜红汹涌的血。
他在看这些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察觉不到痛感似的,眉眼依旧沉沉地压着,没有半点波动。
同一个名字,三番几次地出现在不同人的口中,每一个都仿佛是信誓旦旦,又像是模棱两可,徒留他一个人患得患失,茫然无措。
三人成虎,再不相信,也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可怖的种子。
程砚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冷如寒冰,好像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镜子看一个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死敌。
怪他。
怪他之前做了错事,怪他之前发癔症把原楚聿拉了进来,还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一切都在可掌控之中,以为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感知的棋子一样能有板有眼地各司其职。
程砚靳缓慢地握紧拳头,伸出大拇指擦了下流到了下巴的血,再用手背一顶龙头,在哗啦啦的水流下两指揉搓着冲洗干净。
那些鲜红的液体被水冲洗得越来越淡,到后来消失不见。他垂着头,一遍遍地重复着擦拭血迹后冲洗的动作,直到最后终于不再流血。
这一次没有人再为他敷上冰袋了,也没有人会捧住他的脸轻柔地吹气,问他痛不痛。
这一次,也再没有智囊团可以帮他出谋划策,没有可以攒局求安慰或是同仇敌忾的机会。
他要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一点点地挖出一个真相。
*
林琅意早上醒来的时候是被弄醒的。
被子被拉下半截,一半掉在地上,一大团什么东西在后半张床挤着,也在她膝盖间团着。
她的大腿被人钳住,滚烫的气息洒在皮肤上,还没清醒的大脑在意识回笼之前先涣散开。
她没忍住嘤.咛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想并拢双腿,却被人早有预料地收紧手指往外推,让她从开始到结束都难以逃脱分毫。
林琅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稍往边上弯了腰,够手往下探,想把被子底下的大变活人拎出来。
程砚靳握住她摸索的手,五指一张让两人十指交叉,然后从床后爬上来摸了下她的脸,问:“原来才刚醒?你刚才那热情的反应,我以为你醒了有一阵了。”
大清早就搞磺就是能让人神清气爽,林琅意看他侧过身去床头柜翻T,熟练地戴好后转回来伸手去抬她的腰。
这一转头,她乍然看到了他脸颊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立刻吓得忄生欲全无。
天呐,这是什么犯罪记录啊,她干的吗?
不是,她昨天在医院里有这么狠吗?
这一晚上过去,怎么半点不见好反而越看越严重了啊。
重点是他顶着这张脸去公司,别人要怎么看她啊?!
“等等等等!”林琅意的腰肢被他单手轻轻松松地抬起,稍一扯就撞上他坚硬的肌肉,密不可分,“你这脸怎么回事啊?昨天我给你用冰袋敷过后明明没这么红了呀?”
程砚靳的反应淡得好像那巴掌印不是长在他脸上的,他没理,而是专注地低下头看了眼两人的距离,然后一只手垫入她后腰尾椎处往上托举了下,人压下来堵住了她两张嘴。
他历来都是这样又凶又狠的,攥住她不让跑,等她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又不知节制地换了一个。
直到她的手机响起来打断一室旖旎,程砚靳让她接,可她颈窝处都出了汗,哪里还顾得上。
没法,他直起上半身,动作不停,长臂一伸从床头柜捞过了她的手机。
是个陌生电话,程砚靳想起来,恍然大悟:“啊,是我订的早餐,顺手写了你的电话。”
他把手机放在她耳边作势要接通,林琅意拼命摇头抗拒,把他的手往回推,程砚靳却无赖似的手指一滑,接通了。
她的脚背都抽紧了,他被她激得抬起来的胳膊又压回去,顿了顿才忍住嗓音对着电话说:“麻烦放门口就行,谢了。”
挂电话挂得迅速,程砚靳刚要继续俯下.身来,突然想起什么,“啧”了一声,懊恼:“我写地址的时候忘了写门牌号。”
他犹豫着说要不要再打回去,林琅意连忙劈手抢过了手机,说什么也再做不出这种事。
她迅速解了锁,打算给刚才的电话发个信息过去。
程砚靳却骤然用了劲,大约是嫌她一直往下掉,还扯了个枕头垫在她腰下。角度一换,她的脑子跟着炸开,捏着手机反手用手背压在唇上,想要止住那些溢出来的混乱声音。
那还亮着屏的手机被人从手中抽走。
他大发慈悲似的:“算了,我来编辑短信吧。”
林琅意没什么意见,甚至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自己只要咸鱼躺平就行了。
手机的光照在他立体深邃的眉骨上,程砚靳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还不忘托着她继续,打字的敲击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他发短信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程砚靳不声不响地朝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专心在手机上。
通讯记录,短信,外卖软件地址,再是微信……
那次滑板比赛后对郭延老婆说的查手机攻略,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程砚靳抿了下嘴。
大概是怕她起疑,他身下的节奏保持得很好,毕竟这么多次,两人已经足够熟悉,所以如果有心想要讨好她并不难。
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既怕她发现他的小动作,也如在战场上探路一般怕真的踩中了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
双重压力让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实在忍受不了她有可能投射过来的目光,情急下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翻了个身。
林琅意短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一个两个都喜欢来这招。
背对着人看不到眼睛让程砚靳终于有了点安全感,这下再也不敢磨蹭,迅速在各个软件记录中都翻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
不是那种清扫过后的干干净净,手机里留存的记录都是工作时间的正常对白,两个人没有半点私下交际。
而外卖软件里也没有出现定浦小区其他的住址,购物软件亦是。
一整轮的检查让他那颗被高高吊起的心终于放下来,那些四处收紧的绳索每一根都勒入他的血肉,痛得好像要被撕碎了。
程砚靳深深地松了口气,放下手机,俯身下去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肩胛骨,然后温存着将自己汗湿的侧脸贴在她的蝴蝶骨上。
他的视线则投向侧面的墙,没有焦距。
种子被埋进土里后不会被就此掩盖,它只会延迟发芽生长的时机。
他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因为这一次的无罪释放而彻底放下心来。
他要再去原楚聿那里试一试。
试一试这位,从小到大,他曾深信不疑的兄弟。
第
73
章
幽会
林琅意这一日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因素起床起晚了,
所以那放在门外的早点没在家里吃,而是打包了在去公司的路上吃的。
程砚靳开着车,她在副驾驶吃得香。
到应山湖的时候,
她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用纸巾擦了擦嘴。
“那我先走了,最近会比较忙,
你——”她将用过的纸巾叠好预备下车后去扔掉,余光一觑,
却看到面色凝重的程砚靳正透过车窗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些什么。
她茫然地跟着望过去,
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有两个人正在车旁交谈。
背对着这一面的是林向朔,而稍躬着身靠在车门上的是原楚聿。
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尤其是林向朔,
即使背对着看不清表情,
那激动得前俯后仰的动作也能看出他的兴奋。
“咔哒”一声,
安全带解开,程砚靳连车都没熄火,
开了车门就要出去。
“诶,你干嘛?”林琅意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好像是错觉,
程砚靳被她阻拦后的那一瞬间手臂霎时僵硬鼓起,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没转过脸,声线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怎么了?”
林琅意到处找口罩:“你的脸!不是说好了今天你休息一天不见人不上班吗?”
“哦……是。”他的肩膀松懈下来,
转过头看她拆口罩的动作,一笔带过,“我忘了这茬。”
“我哥还在呢。”林琅意将口罩递给他,
探头往外望了一眼,
却对上了原楚聿平静镇定的目光。
隔着车窗膜,
他应当是看不清她的存在才对,可对上目光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还是停滞了一秒,好像在灰雾深重中被一把狙击枪隔着烟霭精准地瞄准了。
她率先移开眼神,转而看到了无声无息地盯着自己的程砚靳。
“嗯,所以我想下去打个招呼,”他看人的眼神分量很重,目光黏在她身上,“这不是聿哥也在么,哪有面都不露管自己走的道理。”
林琅意没拗过他,只能依着他,看他严严实实地戴好了口罩,然后两人一起下了车。
程砚靳下了车却没有先行走过去,而是在下车后绕道副驾驶把她接下来,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车门关上,然后才一起往旁边走去。
走近了,原楚聿先隔着林向朔冲程砚靳点了下头打招呼,林向朔口中滔滔不绝的话语紧急中止,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也热情地喊了句“早上好”。
一句话说完,看到了程砚靳戴着口罩,还关怀备至地惊道:“砚靳,你感冒了吗?”
林琅意坚定的目光,坚定的话语:“嗯!”
“聿哥大清早也在这?”程砚靳没打算回应,只随意地提了句。
“跟林总有事要谈。”原楚聿微微笑着,也没说这个林总是林琅意还是林向朔。
林向朔自然觉得那必然是自己,半局促半激动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程砚靳将钉在原楚聿身上的视线移开,手臂却状似无意地收紧,将林琅意卷到自己身边,密不可分:“谈投资?”
林向朔想要资金这事两人这儿都求到过,倒也不稀奇了,原楚聿颔首,也没说同不同意。
程砚靳用余光往林琅意面上瞄了一眼,见她冷静自持,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林向朔可能得到投资这个可能性的焦虑。
程砚靳不免多想。
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在场面上跟哥哥并不会撕破脸,所以自己不也一开始并不清楚她跟林向朔的竞争么。
第二,就是她心知肚明地知道原楚聿不会同意投资,所以才会如此淡定自若。
程砚靳用脚尖碾了碾地面,才不管林向朔的死活,直接将话挑明:“是吗?那聿哥你投吗?”
林向朔一个激灵,生怕话被提前说死了,连忙挥着手隔绝在两人之间,“诶诶诶”地叫唤:“还在聊,还在聊。”
“我听说,庄家可能会投资一部分。”林琅意忽然开口,她面上一派自然,笑得甜美,“还多亏了砚靳,庄岚大小姐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同意的。”
这个消息之前没有透露过,林向朔天降大饼,又惊又喜:“真的?!”
“是啊。”林琅意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出资额还不低,砚靳觉得他家没有出资不好意思,这才多番上门推荐,好在最后啃下了庄家。”
她主动抱住程砚靳的胳膊,作出一副小女人娇羞的难为情状:“哥哥你不知道,庄岚跟砚靳小时候就认识了,现在她在公司里有话语权,所以这事才经由砚靳牵线成功了……哎呀,他嘴严实,你来家里跟他谈的时候怕事情没有敲定不敢透露风声,不过今早上收到消息,板上钉钉了,我大嘴巴,所以先恭喜了。”
这一番话说得林向朔欣喜若狂,其实问程氏要投资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缓过气的同时也有将股权分散到林琅意手中的可能性,毕竟夫妻一体,说起亲疏,那必然是林程利益共同体更亲。
但是庄家就不一样了,这完全是独立在外的一条线,是最安全最理想的投资者。
他只要控制住单个股东不要占据太大比例,防止被架空移走控制权就行了。
“什么时候我能跟庄大小姐好好聊一聊。”林向朔越想越喜,“我的两个公司都在G市,沿海,气候也适宜,她要是愿意可以来指导观看,也可以来沙滩上捡贝壳,去海里潜水。”
林琅意当然懂林向朔那点言下之意,庄岚的投资额大,那就分成两个公司各投一部分,分散掉庄氏对单一公司的投票权。
“好啊。”她轻飘飘地说,“什么时候哥哥你有空了,再来我家喝杯茶,让砚靳作东把庄小姐请过来好了。”
林向朔激动万分的心情一掐,这下有点讪讪,尴尬道:“那天,是我来的不巧,刚好碰到你不在家。”
“没事啊。”林琅意好像是听不懂内里弯弯绕绕的傻白甜,一弯唇,笑靥如花,“我们全家要同心协力才能蒸蒸日上呀,等我回头问问袁翡,看看她和她哥有没有意向。”
林向朔对于在应山湖充当设计部元老核心人物的袁翡有几分戒心,但转念一想,袁家也不可能拿出太多钱出来,毕竟此袁非彼原。
他朝着站在一旁安静如斯的原楚聿瞄去一眼,心想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应元的饭最香。
趁着自己这几天在A市,最好能尽快将应元的投资拉到手,原楚聿看在上次落水后自己跳下去帮忙救起的份上,应该对他印象还可吧。
而且……林向朔看向自己的妹妹,见她半个肩膀都靠在程砚靳怀里,两人看起来恩爱有加,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向朔邀请:“原总,那我们也别站在外面了,还是进公司,坐下来慢慢谈?”
原楚聿将斜倚着的上半身直起来,腿一收,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抽出来搭在车门上,婉拒:“我上午还有个比较重要的会,下次再聊吧。”
知道他贵人多忙,林向朔虽有气馁,但还是热络地跟人告辞,还跟着车一路走到停车场门口指挥保安亭放行,以示热心。
林琅意点了点头嘴上说了句再会,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漠。程砚靳更不必特意多说什么,他和原楚聿是什么需要说虚词的关系吗?
只不过按着往常,他总会开眉展眼地凑上前勾住好兄弟的肩插科打诨几句,或是三句话不离今晚一起吃饭吗,今天却罕见地一句热络话都没说,只环着林琅意充当人型靠枕。
见原楚聿的车离开,程砚靳才转回目光,凑低了,附在林琅意耳边说:“聿哥总是亲自来谈事吗?”
“是啊。”林琅意坦坦荡荡地回答,“你也不看看应山湖现在跟应元的合作有多紧密,原楚聿本来就是个工作狂,好多文件和合同都是他带人来敲定的。”
程砚靳低着头往下看,看到她又长又翘的睫毛在说话时偶尔扇动,说:“哦?他这么忙还事事亲力亲为吗?那这么大的一个应元,他得劈成几瓣才能正常营运下去啊。”
林琅意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皮睨他一眼:“合作紧密,那是因为单个订单金额大,订单数量也多,这也是因为一次合作共赢后促成了长期合作。合同定一次就够了,哪用天天过来签合同?”
程砚靳看着她坦然以对的神色,揽住她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一些。
“好吧。”他揉了揉她的手腕,“那你好好上班,我晚上再过来接你。”
两人分开,程砚靳重新坐回车里,发动了,却没有及时驶离。
他在驾驶位上静坐了片刻,两条手臂交叠着压在方向盘上,而后将头颅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两侧的冷气冲着脸吹,把他狂跳的心脏一点点吹凉,他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冷静,做出的决定也是三思后行的。
他虽然久不管程氏的生意,接手也是这段时间才开始,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
林琅意先前拒绝程氏向林向朔公司的投资,是因为想要趁他病要他命,抓住机会将G市的公司咬下一口来。
所以说,今天忽然提到的庄岚,应该只是林琅意选中的名义股东,而背地里实际掌权的股东,是林琅意自己。
她在寻找合适的“画皮”,慢慢地蚕食G市的股权。
这张画皮很难找,因为股东大会上列名的名字和股权协议书上的签名都会是名义股东的,而作为名义股东的庄岚能否一心一意替林琅意出面列席,全看两人私下的约定以及这位名义股东的良心。
毕竟,要是两方真的闹崩,从法律上来说,必然是保护手续齐全的名义股东的权益,至于实际股东跟名义股东两人私下的合约,外人难以评判,权利很难真正得到法律保障。
林琅意难在找一个既信得过,又在林向朔面前看起来与她无关的名义股东。
看林向朔刚才听到袁翡的名字就兴致缺缺的样子,就知道跟林琅意关系铁的那些好朋友好姐妹都不会在名单上。
所以她的应对方式,应该是将大头放在庄岚名字下,其他再零零碎碎地散在譬如袁翡等人。
程扬康的消息很灵通,今早六点多就给他打了电话,说已经在与林廖远商谈投资G市的事。
程砚靳彼时极力反对,可程扬康却对他的抗议置之不理,说急了,还回过来一句:“你不投就不投,程家又不是所有家产都给了你,我投,以后这部分股票给小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行了。”
“啧……”程砚靳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种时候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如原楚聿一样早早掌权站稳脚跟,那样的话,哪里还有别人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机会。
程砚靳思来想去,最后打算让自己成为另一个名义股东“袁翡”。
他咬下一块肉来,那就是林琅意的,只要过了林向朔那一关,后面一切都好说。
他跟林琅意肯定不会有切割权益的困境,他的就是她的。
程砚靳低着头,将自己手机的屏幕唤起,又呆呆地等它熄灭,反复多次,脑子里最后出现的是原楚聿的身影。
林向朔在跟原楚聿谈,如果这单生意让原楚聿谈成了,那林琅意想要吞并G市两个公司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程砚靳对于原楚聿现在跟林琅意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还要打上个问号,但对于原楚聿是个手段高明的资本家这个认知是一清二楚的。
再怎么样,原楚聿肯定也做不出损害商业利益,千金博一笑的事来。
程砚靳按下了拨号键,接通,声线沉稳地对林向朔说:“来一下停车场,跟你聊一聊投资的事。”
*
林琅意是在五天后才知道程氏向G市的两个公司都进行了投资这件事。
措手不及。
程砚靳连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她。
林琅意生怕吞并股权这事出了纰漏,从孟徽那里套了话,才知道程氏的钱都已经到账了。
居然速度成这样!
林向朔不敢让自己的妹夫占据太大的比重,所以最后谈拢的那部分投资成不了最大股东,但正巧,他正在为庄氏的投资额高得令人咂舌这事犹豫,所以此时出来另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家人的投资,也微妙地平衡了林向朔心里的不安。
最好能跟帝王平衡之术一样,各方都出资部分,又相互制衡,彼此都做不了最大股东。
林向朔第一个踢掉的就是林琅意打算好的那些狡兔三窟的名义股东,只留下了庄岚。
林琅意是有些懊恼的,虽然从结果来说,程砚靳手上的股份明面上也是她的,她可以争取一下正式移到她手中,并且林向朔一开始就不想接受应山湖相关方的投资,所以原定计划的那些袁翡等人的名义股东不一定能成功,而程砚靳手中的股权也算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可问题是她早早就预备着切割,现阶段与程氏交织越密越不利于抽身。
在外人眼里,这是她手中拿到了哥哥的股权,可对她而言,程砚靳手中的股份还比不上庄岚、袁翡手中的股份来得更具有掌控性,如果到时候分手的时候没有谈拢,那么这跟被程氏咬掉了一口有什么区别?
这话还不能跟家里说,但凡她委婉地表示一下未雨绸缪的意思,家里肯定也会责备着“哪有人结婚时处处为了离婚做准备的?”
程砚靳在事成之后将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她,林琅意也知道了这事是程扬康和林廖远最先提起,而程砚靳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是事情已经成了,越不想要两方交缠在一起,越是背道而驰。
而因为这个合作,今晚两家人还要吃顿饭促进下感情,对于林氏而言,是合作的升级,对于程氏而言,是应山湖水涨船高带着她也身价暴涨,所以是时候定一定婚姻大事。
餐桌上,一群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林琅意话不多,吃菜也吃得心不在焉,心思一直在手机上,所有APP的红点都被她点掉,就是没消息也被她刷了个遍。
程砚靳一直坐在她身边关注着她的情绪,见她似乎打不起精神,还问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没。”林琅意几句话带过,“今天白天跟汉弗莱教授聊了整整一天,所以累了。”
为了这件事林琅意特意熬了两个晚上将资料准备了又准备。
程砚靳是知道的,因为他一直陪在她旁边端茶倒水,还不爽地表示“边述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要是他够本事直接拿下教授不就万事大吉了。”
她说:“专利这事边述松口了,但是教授是另一条人脉,我不可能永远都借着边述这条人脉走捷径,万一哪一天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做人要留后路啊。”
这个说法让程砚靳当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他问:
“那你也会这样看待我吗?”
她当时好像也被反问住了,第一反应是程砚靳最近怎么总是神神叨叨,无比敏感?
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
她好像笑嘻嘻地糊弄过去了,说:“我跟你之间的关系肯定比边述要更亲密啊,我跟他只是男女朋友而已。”
不知道程砚靳当时信了没有,但看他撑起来的那个笑,总有两分未雨绸缪的无力和惶惶。
他向她郑重保证:“我们是一体的,我不会有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很累的话我们先走好了。”程砚靳见她一只虾能嚼半天,微微皱起眉,左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掌住她的膝盖,左右摇了摇,“我陪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