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琅意暗自舒了一大口气,却又后知后觉地感到莫大的悲哀。
她知晓原楚聿所说的祭拜是祭拜生母,
养母生日却是生母忌日真的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实。尤其是上一秒他还在财富与权利交织的夜宴中周旋,
下一秒交响乐停奏,落下帷幕后依旧穿着这一身昂贵西服来到墓前,
怎么不会反噬出人走茶凉的空寂?
她问:“你想进万安公墓吗?”
原楚聿抚了下牛皮封皮,这本笔记本鼓鼓囊囊的,
里面的内页都略微涨开,一看就是常翻常写。
他摇头:“公墓晚上五点就关门了,进不去……我只是习惯了,
所以还是过来看看。”
林琅意将视线往他脸上旋了一眼,原楚聿面颊上略有泛红,眼睫低垂,
瞧着确实是喝了不少酒。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他此刻的话还算多,
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今晚清醒时那样避讳,林琅意希望他已经将方才程砚靳那点混账话抛到脑后了。
原楚聿将手中的牛皮本翻了翻道:“以前我都是早上来,六点开门,正是天色渐亮的时候,今天航班到A市已经是下午了,又忙到晚上,再是……”
他绵长地呼吸了一下,轻轻偏了下脑袋笑了笑,不说了。
林琅意不假思索道:“我有办法带你进去,崂山我爬了不知道多少次,是条小路我都认识,能绕过去进公墓的。”
原楚聿稍抬起头看向她,酒精让他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因为定定地分辨着眼前人,微醺的眼眸少了往日的高不可攀,平白多出两分惺忪不经意间的多情。
他轻声说:“已经是晚上了。”
林琅意灿然一笑:“有什么关系呢?是妈妈的话,晚上也没事呀。”
“妈妈住在公墓里,公墓就不可怕了。”
原楚聿定定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神太温柔了,温柔得好像一汪即将要陷进去的湖水。
他抬起手,好像想要碰一下她,可手上还拿着那本牛皮本,最后只用书脊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背,像是小动物用脑袋亲昵地磕了一下掌心。
他很轻很轻地说:“林琅意,那你带我走吧,好不好。”
这一句话被风吹散,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雾,稍有不注意就会烟消云散。
可林琅意捕捉到了。
她为今晚的劫后余生而庆幸,自然不会拒绝他这样亲近的示好,闻言眉眼一弯,唇边的梨涡顿显,清脆地应下了。
她将两辆车都靠边停好,从后座拎出那袋祭祀用品塞给原楚聿。他此刻安静又听话,老老实实地一个人将东西都拿好,然后跟在她身后走一步跟一步。
林琅意问:“你刚才叫的代驾吗?”
“嗯。”
“啊?那他人呢?你现在是到目的地了,等下应山湖边上又打不到车也叫不到代驾了怎么办?你就该付双倍的价格让他等你一下啊。”
“……嗯。”
林琅意扭头往后看了他一眼,他听到动静,抬起头也雾蒙蒙地看她一眼,然后又往上迈了一个台阶,乖巧地跟紧她。
完了这家伙真的有点喝多了。
林琅意嘀嘀咕咕:“不会又要让我送你回去吧,我要收钱了。”
“嗯……”他轻声应完后还真的伸进裤兜去摸手机预备给她转账了。
“诶诶,开玩笑的。”短短十几秒确诊眼前人已经喝多了,林琅意赶紧按住他的手,两人的手隔着西裤那点薄薄的布料紧紧贴在一起。
她与他踩在同一阶台阶上,原楚聿的手被她碰到后就不再动了,他缓慢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些许遮住了眼睛,如墨的漆黑瞳仁专注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按住他后就放下了心,刚要缩回手,他忽然反应很大地从裤袋抽出手,反客为主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完全裹住。
他有些太用力了,酒后的判断完全失了准度,抓住她时没收住力,将她顺势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把。
林琅意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了两步,胡乱抓住他胸前的衬衣想稳住身形,他另一只拿着书的手及时横过来,稳稳地将她环在胸膛和臂弯之间的狭窄空间中,好像在拥抱一般。
她的胳膊毫无罅隙地贴上他的那条银白提花领带,短暂的摩擦像是被蛇信子舔过,凉而滑。
“我不会把程砚靳的话当真的。”他蓦地开口,像是在对她保证,“他在说浑话。”
他说这话时手臂仍然坚实地环着她,呼吸时的气息像是细密的网一点点笼罩住她。林琅意掰扯了两下没挣脱出怀抱,倒是动作间不小心打掉了他手中的书。
那本书“啪”的一声摊在青石板上,书页被风哗啦啦地往后掀去几页,他怔然片刻,终于松开手,蹲下去将书捡起来。
林琅意连连往台阶上退了三阶,隔了好远,瞧见他依旧蹲在原地,声音很低地说:“跟你没有关系的,你别担心,我不是生你的气。”
“你,你不生气就好,”她结结巴巴,大拇指用力搓着方才被领带滑过的手臂皮肤,“程砚靳他脑子有病,但是他有病不能连坐到我,我们的合作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哈。”
原楚聿拾起书站起来,前后检查了下书页后用修长的手指掸了掸封面,点了下头。
青石板台阶只有一小段路,要绕进公墓还要绕过好长一段无人造访的林中路,茂密的灌木丛挤在一起,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发出树叶“咔嚓咔嚓”的清脆声。
林琅意用手机照明,几番回头,原楚聿都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偶尔有些凌乱。
她想,刚才应该只是他酒后反应有些迟钝了,他只是想扶住她而已。
林琅意仅有的那点在意都因为原楚聿没有把程砚靳的话当真而感到宽心,其他并不做多想。
她见他又是一次踉踉跄跄行踵地扶住树干,脑袋一歪就要磕到树上,终究是看不下去了。
她回过去几步高举手机电筒照亮他:“你看路,当心脚下,还能走吗?”
原楚聿费力地抬起脑袋,他的眉骨上浅浅地留下了粗粝树皮蹭过的痕迹,一直往鬓边延伸,最后与收拢的眼尾聚在一起。
“能。”
“算了,你抓住我。”林琅意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去。
他盯着她伸出来的手,抿出一个温浅的笑,认认真真地将那本牛皮书塞入她的掌心,示意两人各捏住一边。
她忍俊不禁,彻底放下心来,就这样带着他往前走。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穿过摇曳的树梢泻下温柔的柔光,林琅意隔着一本书牵着他,问:“书里是什么?”
“是摘抄。”
“嗯?”
他抬头望了一眼皎洁月色:“我好像在一个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林琅意“哇哦”惊叹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树叶间隙中的月光从她的鼻尖滑过眼睛:“你居然是喜欢摘抄诗句文段的人。”
“小时候,妈妈会给我念……嗯,我那时候不太听得懂,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
林琅意跨过一小丛龟甲冬青,声音清亮地回答:“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她的那些书籍并不是要寻找一个行为准则。她只是想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用剧烈的方式割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气。”②
原楚聿脚步一滞,整个人顿在原地。
可林琅意并未停下脚步,她忽地用力拉了他一把,几乎要将他掌心的书完全抽走,他完完全全被她牵引着往前走了两步——
刹那间浮光如水倾泻,将他从头到脚浸在溶溶月色中。
他被彻底带出了遮天蔽日的昏暗的树林。
在他还怔愣的时刻,林琅意侧着身子跨了一步,随后招呼也不打直接往下跳了下去。
原楚聿眼皮一跳,脑子里瞬息之间什么念头都没有,只下意识用力伸长手臂去抓,可指尖只余空空。
他心跳骤急,背后都逼出了一层薄汗,忙乱中立刻快步上前探身往下看,只看到她稳稳站在底下冲他举着手挥舞:“到啦到啦,跳下来呀。”
他的呼吸还很急促,定定地瞧着她,看她微微抬起的下巴,看她瞳孔里倒映的细碎星光,看她向他伸过来的手。
他半晌都没有动作。
“后面我就不跟你去了,你应该需要独处的环境吧。”她等他也跳下来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留在原地不再走动。
原楚聿一个人去了墓前。
他在墓前席地坐下,随意将书翻到不知道哪一页,也没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瞥去一眼,只将手掌松松地搭在书页上,像是虔诚的教徒将手掌贴在圣经上一般,安静地借着烛光瞧着这块须臾之地。
以前都是清晨,天光大亮,他在墓前为母亲朗读摘抄时有充足的光线,可今天只能借着那一点稀薄的月光和极微弱的电子蜡烛的光芒勉强。
可原楚聿其实并不需要。
他道:“我来给您读诗句了。”
一开始还是稀疏平常的摘抄,他读纪德的《窄门》,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读《加缪笔记》。
他的音色清冽平和,因为喝了酒,气息稍有起伏,像是一条被水汽润过的绸带,优雅低醇。
他自始至终不必朝书页看去一眼,这些段落都由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手抄下来,他翻过很多次,他可以完整地、正确地背诵出来。
可渐渐的,浮现在脑海里的文字就变了,那些段落如此自然地通过他的嘴说出来。
他觉得,他大概是真的醉了。
酒精和夜晚把一切情绪都无限放大。
他用最平静的脸,用最平静的话调,一一说道:“因为所有岐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③
顿了三四秒,原楚聿用手撑住光滑的墓碑,背脊一点点像是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深深躬下。
低头便是摇晃的火烛,那点光在瞳孔中映照出来,他说话时只能放轻声音,唯恐一点气息就会吹灭这点光:
“他接近她就像靠近一团火,使人感到越来越温暖,”他的声线终于一点一点颤抖起来,尾调碎得不成样子,“可是,人不能去爱一团火。”④
“我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遇见你的那一刻,那命运就掉下来了,一秒钟也不容我选择。”⑤
这一段念完,原楚聿彻底埋下身子,将头颅埋进手臂里,他的气息凌乱,声音隐隐含了一丝哽咽,酒精让哭腔变得有些沙哑,他断断续续道:“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说,我喜欢上,喜欢上……”
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几番呼吸,却还是泄露出一丝脆弱:“我第一次……我真的非常非常……我甚至愿意做——”
撑住台石的手死死握紧,骨节凸起,他将手指都掐得发白,那本书从膝盖上滑下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无暇顾及。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几乎要忍不住答应下来了……”
“那句话实在太难听,他把这段关系这样直白地定义出来,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见不得人的笑话。”
“可就算这样,我一整晚脑子里都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凭什么不能?”
不远处传来一粒石子滚落的声音,大约是林琅意无聊在踢石子玩。
原楚聿被这一点动静惊动,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肩膀一颤,紧闭着眼,右手用力捏住自己的山根,喉结反复上下滑动,死死忍住发紧的咽喉,咬紧了牙关硬是没有再说下去。
他怕风会把秘密吹向远方。
静了几秒,原楚聿才重新直起身子,像是溺水的人透出水面一样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没事,没什么大事,”他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可眉眼已经松开,慢慢镇定下来。
他将视线轻轻地落在蜡烛上跳动的那一点光,手掌一拢,低头将火苗吹灭。
黑暗重新侵袭,将他的脸也吞入阴影中,他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根稻草压完,醉酒的时候是怀着难过的心情吃断头饭的。
醒来之后,断头饭真好吃,明天还来吃。
三章内吃上了。
另外,大伙是不是没看懂程砚靳的神仙脑回路?其实是这样的:
首先,他的诉求:1、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有点喜欢妹宝了,所以他不想让妹宝有豆芽菜一号二号。
2、他爱自由,他发现自己现在会因为围绕在妹宝身边潜在的豆芽菜们而放弃自由,也不晚归了,也不出去浪了,就守着她,一点都不洒脱。
做法:
1、让妹宝主动远离豆芽菜们,这样他既能安稳甜蜜地与妹宝相处下去,也不用自己费劲花时间去抓小三。
2、那么直接给妹宝介绍符合心意却永远得不到的高配版,同时这个高配版要他信得过人品(也就是主母给夫君纳妾,妾是自己的陪嫁丫鬟,是自己人)(例,华妃把颂芝送到皇帝床上,争的不是华妃的宠,争的是其他嫔妃的,同时也让自己固宠)
3、这个妾他就不可能喜欢妹宝。
所以原,既符合妹宝审美,一张脸倍杀清汤寡水的豆芽菜们,又人品过关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嘴严,靠谱,这么多年守身如玉看起来对女的不感兴趣,完美!
程:我真的是个大聪明(竖起大拇指)
出自王小波《绿毛水怪》
②出自帕特里克.莫迪亚诺《青春咖啡馆》
③出自赫尔曼.黑塞《漫游者寄宿所》
④出自冈察洛夫《奥勃洛莫夫》
⑤出自邱妙津《蒙马特遗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7
章
像你
林琅意在公墓边等了很久,
夏日蚊虫多,她像是多动症的小朋友一样原地打转着晃手踢腿,多少闹出了点动静。
原楚聿终于提着祭祀用品姗姗来迟。
他将带来的祭拜用品都整理干净了,
没有在墓前留下一丁点残骸。这一袋东西挂在他手上并不衬他的身份,像是提着自己的行李流浪似的,尤其是,
林琅意注意到他泛红的眼圈。
她装作没有察觉到,很快挪开视线不再盯着人家的眼睛看,
尽量将语气放轻松:“那我们回去啦。”
原楚聿点点头。
她转身往那节高高的平台走去,
伸出手臂比划了下高度,
打算按照以往的经验用手扒住上方的石头慢慢爬上去。
才刚踮起脚尖,腰侧忽然贴上来一双大手,修长的手指收拢抓紧她,
没怎么费力直接将她一把抱举了起来。
林琅意的小腿下意识踢了一下,
他把她托举上去,
还在那条小腿上扶了一把,一下子就把她送了上去。
她转身就蹲下来,
两人够着手,她把他手里的东西先拿上去,
刚放在一旁准备再伸手拉他上去,原楚聿已经斜侧着身子微微往后退了两步,左手按在一块凸出来的大石头上,
手臂上青筋一显,略一发力间右腿在垂直面上借力蹬了一步,轻而易举地掠上了平台。
上来后,
他还有空拉了一把她原本伸出去打算接人的手,
直接把她从蹲姿拉了起来。
“你酒醒了?”她见他这下脚步稳重了许多,
有些惊喜,“那你自己能走了,我刚才还担心你走着走着平地摔。”
他应了一声,两人不再隔着牛皮本牵着走,一前一后走出不到五十米,林琅意忽然听到身后没了跟随的脚步声。
她诧异回头望过去,却见他走到了另一丛灌木林后方,蹲下身似乎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了?”她往回走去,才刚跨过一小丛树杈,入目就是一团黑漆漆的玩意儿。
她将手机电筒照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猫,也不叫,半个身子卧在石头凹出来的一小滩积水中一动不动,身上的毛发都贴着身子粘成一缕一缕的,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正在持续发抖。
原楚聿将小猫从小水潭中抱出来,一抱起来它全身都在抽,四条腿打颤,身上淅淅沥沥的泥水一路滴,沾到他那昂贵的西裤上。
林琅意赶紧上前搭把手,才刚将小猫安置在旁边干燥的落叶上,它突然开始浑身抽搐,频繁发出抽噎的声音。
她担忧地皱起眉,在手机上搜了下,越看越心慌,念道:“网上说各种的都有,还是送医院比较保险。”
原楚聿半天没有回答。
她疑惑望去,瞧见他将小猫左前腿搭在手心慢慢抚,那条腿上面有一块毛发颜色发浅,毛量偏少,不仔细看,好像这里秃了一小块。
“我要养它。”他低声说,话音刚落,就着手脱去外套,将小猫小心翼翼地裹住后抱了起来。
他抱着这只脏兮兮的小猫,裤腿上有点点泥渍,手腕上还挂着黑色塑料袋的祭祀用品,显得有些狼狈可笑。
可林琅意忽然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些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固执地张开手掌护在小猫脑袋上,好像为小猫撑起一把伞的样子,心里忽然就一软。
她笑夸道:“我的初……我的一个朋友,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他在宿舍楼下等我,外面下大雨了,我化完妆下楼,看到他蹲在台阶上,把伞扣在地上给一只懒得挪地方的小肥猫撑着,他自己却露在外面被雨打湿了肩膀。”
“我那时候觉得,他还蛮好的。”
原楚聿却忽然抬起眼皮睬了她一眼,这一眼情绪不明,可浓稠夜色中,她却隐约琢磨出他好像听完这段话后心情不太好。
林琅意茫然,她说啥了他心情不好?这不是在类比他也同样富有爱心,对待小动物体贴吗?
两人倒也没说其他,抓紧时间非常有默契地下山、开车、找还开着门的宠物医院。
原楚聿将小猫交给医生,医生确诊是猫瘟后要求必须留院,并且当晚大概是个不眠夜。
林琅意陪同打针,原楚聿去缴款,先给小猫打了稳定血压的针后,林琅意又转身去隔壁24h便利店买电热毯、毛巾和舒化奶,刚拿回去,原楚聿已经问医生要了去针的针管,两个人挨在一起捣鼓,准备等下按医嘱给小猫掺着利巴韦林颗粒用舒化奶喂一点。
“没事的,猫瘟其实不是不治之症,就是要早发现,早治疗,大一点的话更能扛得住,这只猫太瘦了,所以需要多观察下,”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短发女医生,她解释,“治疗方案大概就是干扰素抗病毒、阿莫西林消炎、止吐、止泻,今晚能过去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小猫打了针过后终于慢慢停止了持续性的抽搐,众人都送了一口气,将它身上简单地清理后,裹进了暖和的毯子中。
林琅意尝试给它喂一点,原楚聿站在她身旁一手举着牛奶盒,一手递纸巾擦拭溢出来的牛奶,两人一顿忙活,还好小猫胃口还行,能吃进东西。
忙碌间,林琅意的手机响了两次,她忙着用针管给小猫喂舒化奶,那手机就扔在一旁没空管。
原楚聿听话地在一旁充当着置物架,倒是往她手机上不声不响地接连瞥去几眼。
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程砚靳。
他默了两秒,微不可见地往边上挪了一步,用身体挡住林琅意的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将牛奶盒递到她顺手的位置:“慢慢喂,不着急的。”
两人一直照顾小猫到深夜,终于能空出手来,林琅意才注意到自己手机上五六个未接来电都是由程砚靳打来的。
这个时间寺庙已经打板止息了,她没回拨,只在微信上发了句:“什么事?”
结果下一秒,对方像是守在手机那边似的立刻打了过来。
林琅意接起才发现是视频电话。
程砚靳那儿黑咕隆咚的,唯有的一扇窗户勉强能透出一点光,依稀可以看见他盘腿坐在床上,上半身坐得笔直,正正襟危坐地与她视频。
他大约看到了她身后的白墙和仪器,疑问:“你还在外面?”
“嗯。”林琅意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脑子里还在盘旋着医生说的话。
“在干嘛?”他又问了句废话。
“在给猫看病。”林琅意看回屏幕,“你怎么还不睡?”
他顿时飘忽了眼神,上上下下地乱瞟就是不看她:“今天不累,睡不着。”
“哦,没下地干农活所以不累是吧。”
“林琅意!”他顿时怒目而视,“你这个没良心的!”
林琅意掩了下手机,试图挡住他咋咋呼呼的大嗓门:“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撇了下嘴,还是不好意思说他回寺庙后越想越怕,怕她因为今天晚宴上的事生气,也怕她回头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报复他,可最怕她不理他,所以大晚上想打个电话来探探口风。
刚才林琅意一直不接他电话,他已经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性,自己把自己吓清醒了,哪里睡得着?
好在,她只是在救小猫。
救小猫啊……
程砚靳大剌剌地舒展了一下无处安放的长腿,往床头舒服一靠,闲闲地问:“小猫?你还救小猫?给我拍个照看看,什么猫值得你大晚上不回家也不接我电话。”
林琅意急着打发他,没什么耐心地将手机视角一转,将镜头拉近后怼着小猫拍了四五秒。
“哇,林琅意,这猫怎么跟你这么像啊?”程砚靳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林琅意:“啥?”
他重新靠近手机,一条腿支起来,手臂搁在膝盖上:“你看它煤球似的,可是前腿那儿,不是有白白的一块毛吗?你腿上差不多这位置不也是这么一块胎记。”
他伸长脖子观察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忽然道:“这只猫让我养吧,我保证让它吃香的喝辣的,没事跟我一起做后空翻,变成一只健美猫。”
煞笔。
林琅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正要开口解释这猫有主了,程砚靳的脸色忽然微妙地变了变。
视频里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当着面将小猫从镜头里斯斯文文地抱走了。
那双手露出来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已经停产的白金雕花的百达斐丽,漆黑的表带贴着腕骨,他再熟悉不过。
程砚靳确认了一下时间,皱起眉:“聿哥在你旁边?”
林琅意点头:“对啊,在崂山山脚下碰到的,他捡到的猫并且打算收养了,所以小猫不需要你了。”
程砚靳语气平平地“哦”了一声,说到崂山山脚他就知道原楚聿必然是去墓前祭拜了,只是今晚他前脚说了那番话,后脚半夜三更瞧见林琅意真和原楚聿在一起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聿哥年年祭拜,没什么意外的。
程砚靳再次换了个姿势,一天天的,每次只要与林琅意有关的事他总是这样想东想西的。
“那这猫是墓前捡到的吗?”他莫名其妙跟人抢夺起了抚养权,“聿哥不是很容易过敏吗?猫毛满天飞,他怎么能养?还是我来吧,我特别有爱心。”
“不用了。”原楚聿并未出现在镜头里,只有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你平日里不常在家,不方便养猫。”
程砚靳忽然轴起来,非得犟:“你不是也要加班?你还独居。”
原楚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步:“救助站的定位发你了,这里有很多流浪猫狗支持领养,领养代替购买,很不错。”
程砚靳梗着脖子寸土不让:“我就看中这只,我觉得我跟这只猫有眼缘。”
“程砚靳你快算了吧你。”林琅意打断这种无意义的争论,“还养猫,你养猫猫能见你几回?从野外流浪变成留守儿童是吧。”
程砚靳:……
“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林琅意作势要按掉手机,程砚靳连忙拼命地在镜头里挥手阻挠,赶紧道:
“刚才生日宴上原姨说的安排你听到了吗?过几天会来崂山寺赞助为期一个月的斋饭,你们也会受邀来住三天。”
他挤眉弄眼:“你记得带点酒和牌上来,山上无聊得要死,我们晚上可以玩会。”
林琅意睨他一眼,冷面无私地掐断了通讯。
“叮咚叮咚”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发过来,每一句都在重复道:
【记住了啊,酒!牌!一定要带来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8
章
醉酒
崂山寺的行程安排与林琅意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耳边一直缭绕着程砚靳魔音,
以为那是什么龙潭虎穴,可是原娉然安排得非常休闲舒适,简直可以当作是一次山中氧疗。
从山门开始沿着中轴线步行,
林琅意看了眼聚集起来的“游客团”,大家都依照佛门圣地的要求穿着舒适宽松的长袖长裤,戴着遮阳帽慢慢步行。
她才观察了会,
队伍中突然钻出一个防晒措施做得严防死守的女生,那人也不说话,
径直跑到她身边停下,
然后就跟在她身边一起同行。
林琅意定睛一看没认出人,
那女孩扒开遮住半张脸的防晒口罩,睨了她一眼。
林琅意:“……庄大小姐好。”
庄岚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表示听到了,
继续跟着林琅意的步伐往里走。
步道上有不少人为养殖的鸽子,
一只只都膘肥体壮,
也不怕人,点着脑袋在路上散步。
林琅意往队伍前方看了一眼,
想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原楚聿在前面。”
庄岚丝毫没有想要追上去的意思,干巴巴的一句:“哦,
看见了。”
林琅意摸不着头脑,又提醒:“听说程砚靳会在正殿那里等我们,你早点登上去的话可以早点见到他。”
庄岚依旧没什么兴趣,
跟着林琅意两个人像是八十岁的老头一样慢吞吞地走,嘴上又没什么惊喜感地应了一句:“哦,知道了。”
林琅意憋不住,
快人快语:“你怎么突然看起来对他们两个没兴趣了?”
“对啊,
”庄岚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是钱最重要。”
林琅意:……这总不是她教的吧?
“你上次说的话我听进去了,还是有点道理的,我现在也很忙,在我爹的公司里上班,还是这个最靠谱。”庄岚见林琅意一直转过脸盯着自己,都没看到前方有一只懒洋洋的鸽子趴在地上挡路,便无比自然地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往右边扯,两个人居然有一种世界癫狂的诡异闺蜜情。
“我觉得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下乡来你那参观参观。”
“乡镇企业家”.林琅意木着一张脸,只有嘴皮子动:“欢迎领导莅临指导。”
越接近大雄宝殿,空气中令人安宁的香火云翳的气息就越浓郁,程砚靳靠在门外的柱子旁,怀里勾着一柄扫把,远远见到一行人才开始老牛拉磨般装模作样地扫了几下。
“游客团”中长辈和晚辈都有,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啧啧称赞,程砚靳这时候像是被洗涤了心灵一般岿然不动,将那些赞美之词都当作过眼云烟,只顾着顶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埋头反反复复扫那一小块地,活像是过年被亲戚夸了两句琴弹得不错就饭也不吃了搁那儿拼命弹琴等夸的小学鸡。
原楚聿经过时,程砚靳的扫把拐了一个弯,正正好地落在人鞋前。
原楚聿偏过头,见到程施主挤眉弄眼的嘴形:“带酒了吗?”
他轻轻点了下头,对方立刻龙颜大悦。
程砚靳心里舒坦,心想关键时刻还得是兄弟出马,果然他被关禁闭只有兄弟心疼,以前让原楚聿带酒他都是否决的,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出给他带了酒。
还没高兴两秒,耳边传来“咔嚓”一声,程砚靳扭过头,看到怼到脸上的镜头——
林琅意举着相机连续拍了好几张特写,收回手随便翻看了一下,抬起头冲他嘲笑了下。
程砚靳立刻怒目而视。
进门后请香礼佛,数罗汉,也实打实地跟着上了一会儿早课。一上午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吃斋饭的时候。
“你等会就知道我一天天都在吃些什么了。”程砚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跟在林琅意身边,以过来人的姿态提点她,“我们这里全是粗茶淡饭,我真的是——”
他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出手如电地抓住她的手按在他胸肌上,肩膀绷紧:“你看我肌肉都小了!”
林琅意眨了眨眼,五指收紧,顺便揉了一把,感知到对面的人肩颈都在发力凹造型,忍住笑:“嗯,是小了。”
“哪里小了??!!”程砚靳立刻破防,激动得要把小桌板都掀翻,他用力将她的手反复按在他胸肌上,喋喋不休,“你再摸摸,好好摸摸,我可是天天不是下地干农活就是上山摘野果,这都是实打实锻炼出来的啊你个没品位的!”
庄岚不耐烦地等在一旁,站姿换了一个又一个。
要不是她在这群人里只愿意跟林琅意同行早走了,见程砚靳恨不得让林琅意摸遍全身,庄岚立刻抽了两张湿巾纸,扯过林琅意的手给她胡乱擦了擦:“走了,吃饭去了。”
“不是,你又是什么意思啊?”程砚靳脸一拉,不爽道,“我天天洗澡!在那个见鬼的破浴室里。”
庄岚不想听程施主的修行日常,直接拉着林琅意走了。
程砚靳不依不饶地跟在林琅意后面,走到哪跟到哪,一进门,看到今日斋饭的菜单,顿时瞳孔地震。
除了平时的一些南瓜茄子豆腐外,还有素食东坡肉、牛肝菌套餐、素猪排拌面、烧卖、小馄饨、萝卜海带汤、炸扁食……甚至还有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熊猫饭套餐和菇菇饭套餐。
原娉然出手历来阔绰,这一个月的斋饭对外全程免费,不少游客哪怕只是来参观一下景点都会过来顺带尝尝。
程砚靳愤怒批判:“你们这算什么修行?!”
一顿饭除了他,大家都吃得舒坦,下午的安排则是抄经书。
经书可以用毛笔软字或者金色硬笔,一篇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若是没抄完,可以留在座位上等下次再抄。
“消业除障,可作我依祜,救我厄难……”
原本说好结束后长辈们约着去瀑布禅茶,小辈们则可以去山涧溪流那儿吃西瓜,林琅意等人并不想留在这里抄经书,大家身在曹营心在汉地抄了一会儿就陆陆续续开溜。
经过原楚聿身边时,林琅意还扭头看了他一眼。
桌子上抄经纸下垫着毛毡,镇纸轻轻压住一角,另一边则被他的左手虚掌着。他静坐时脊背挺直,宽肩窄腰,衬衫扎在西裤里,整个人身线流畅。
他提笔用小楷细细往下逐字书写,笔锋遒劲,银钩虿尾,整张经纸规整端庄,真有几分静心蕴藉的洞达之感。
他被人一直盯着,手速渐渐慢下来,到后来恭谨写完一句话后重新沾了墨,偏头向她望过来。
林琅意邀请:“去吃西瓜吗?”
程砚靳跟在她后面,冲原楚聿疯狂比喝酒的手势。
原楚聿把目光从她身后收回来,搁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