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此生非她不娶
这顿饭结束得还算早。
主要是因为程砚靳手里一直把玩着手机,也不看那一连串“叮叮咚咚”疯狂响的消息,只把手机当俄罗斯方块不停地转,浑身上下写满“不耐烦”三个字,吵得程扬康都坐不住了。
林琅意也接连看了好几次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其中一次偷看时间被身边一堵墙似的男人捕捉到,那手机在他手里安静了两秒,然后更频繁地叩出不满的“笃笃笃”声音。
林琅意并未多想。
她对此丝毫不见怪,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在她的预设中,程砚靳对联姻这件事感到厌烦,只当她是空气,往后两家的往来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他不给她眼神和关注就是最大的关照。
什么亲不亲的,有什么关系?脱掉林家身份她林琅意就是把他的嘴亲烂也不可能有资格坐在今天这桌子上,正是因为看起来“门当户对”,所以幼时的事才会被美化成一句“缘分天注定”。
一群人礼貌散场,林琅意前脚看见程砚靳接了个电话说了句“来了”,后脚长腿一迈,人就不见影了。
她自觉事了,也轻松自在在微信上给人发了个“来了”。
孟徽晚上不去应山湖,林琅意还有正事,她跟母亲说了一句后转去前台拿回了自己的包,下一秒就钻进了洗手间。
再出来时,她已经换掉了全身的衣服,苍翠橄榄绿的真丝吊带小衫加上同色的成套半身裙,灯光下衣服布料带着精致的金属光泽感,从某些角度分不清究竟是绿色多一些,还是黄色多一些。
她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对着洗手台的镜子开始细致上妆,台面上零散地摆着她从包里取出来的瓶瓶罐罐。
私人会所的客人不多,安静雅致,程砚靳从洗手间出来时一眼就看到穿得像是绿野仙踪似的林琅意。
实在是有些打眼。
男女的洗手台是正对的一体成型大理石,中间以整面宽幅透光石长镜隔开,只有弯腰洗手时,自动感应龙头处有不到三十公分的空隙,可以依稀看到对面。
隔着镜子,他在最左边,林琅意在最右边。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还没看到脸,第一反应就是她。
程砚靳洗完手站在一旁烘干,绕出洗手台后隔着一人高的绿植,鬼使神差地再次回首瞧了眼。
看到她正略微抬着下巴在小心翼翼地带美瞳。
那一瞬间他很难说清自己心里骤然涌起的情绪,就像是被人兜头撒了一脸灰,而他躲闪不及,咳嗽得喉咙肺甚至胃里都扬起一阵黑雾。
他忽然就停下脚步不走了,即使知道留下来只会越看越不开心也要冷脸旁观。
他虽然不懂女生化妆的步骤,可是有一句经典台词他可是在网上刷到过的。
【你还不配我花费一副日抛。】
他想起她刚才打了半天也没打对他的名字,又冷眼瞧着她开始不厌其烦地一簇簇沾假睫毛,心里异样的情绪翻滚叫嚣,最后只留下四个大字:
盛装打扮。
怎么看,她都还有下一场。
林琅意解开绑了许久的马尾辫,用手抓了抓,又从包里翻出一个直板夹,开始对着镜子一缕一缕慢慢做发型。
程砚靳半掩在绿植后面静静窥视了十五分钟,直到她彻底梳妆完毕。
他在心里反复嗤笑自己真是有毛病,看一个女人约会前的打扮都能看这么久,可是脚底就跟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越看越火起。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没道理,按理来说关他什么事呢?可是胸闷烦躁是事实,想来想去最后为自己过于应激的情绪下了诊断:
他因为她的漠然、轻视和毫不掩饰的敷衍对待而火大。
程砚靳没有被人这么下过脸,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就风光潇洒了二十多年,哪怕有很多人接近他是别有用心,那些阳奉阴违的人也得把尾巴藏好了,把皮抽紧了。
他想起她在餐桌上演得那么逼真,那么诚恳,演得一桌子人都信了她,而转身就……
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以至于现在胸腔里翻江倒海都是爆炸的情绪。
真有意思,在答应联姻相看之前她有好好处理自己的感情生活吗?她长了一张白描牡丹般旖旎纯洁的漂亮脸蛋,所以就用这张脸毫不费力地编织谎言吗?
程砚靳越想越远,最后无法理解地想着她都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来吃这顿饭浪费彼此时间?
他不想再滞留原地,那绿植的土腥气灌进他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抽搐,他不愿再当做一颗阴郁的石头,沉着脸转身就走了。
手机上的消息一时不看就铺满了整个屏幕,程砚靳拧着眉随便划拉了几下,这才发觉他方才为了躲在暗处窥探,还特意把手机静音了。
这个认知让他越发烦躁地想着自己今晚真是莫名其妙。
酒店接驳车任他指挥,司机安静地等着这位公子哥说目的地,程砚靳微低着头单手在群里发送了一句:
【聿哥说了晚上还有事,玩你们的,等下会来付钱的。】
他皱着眉发完这句,头也不抬地报了个新开的俱乐部的地址。
车辆缓缓启动,程扬康的电话急不可耐地响起来,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问:“你还不回家?”
“聿哥也在。”程砚靳自然知道怎么回答才是标准答案。
那厢气势稍弱,好像这个名字的出现就是保证。
程扬康只一句“多学着点人好,早点回来”作为总结,然后就单刀直入,问他怎么看林琅意。
程砚靳轻轻挑了下眉。
他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无论对象是谁。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就是羊水,他既然会投胎,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被另一个人牢牢束缚?
一个人不爽吗?
他一个人能想去哪里吃饭就去哪里吃饭,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想跟兄弟出去玩就出去玩,凭什么要自讨苦吃娶个女人牵着根绳子系在他脖子上,一旦晚回家几分钟就被念叨?
什么林琅意一琅意二琅意,他都不喜欢。
正打算如同以往一样一口回绝,他的手指忽然蹭到手机壳背面,蓦地想起散场时乔婉的照片是林琅意递过来的。
她用纸巾包着照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就好像在细心温柔地维护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林氏起家晚,底子也不如程氏雄厚,可是她为人处世的做派非常落落大方,一看就是用爱和金钱细心浇灌出来的一朵菡萏花。
耳边程扬康的问话还在继续,隐约还能听到封从凝呜呜咽咽的哭声。
程砚靳骤然从自己发散到没边的思绪中收回神,林琅意对镜梳妆的画面和封从凝气结离场的画面同时在脑海中上演。
他的唇边忽然扩出一个恶劣的笑。
还是养蛊或是斗蛐蛐有意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林琅意要是跟勾心斗角的封从凝凑在一个屋檐底下,那日子可有趣极了。
她俩不论谁遭殃,他都爱看。
电话那头封从凝还在委委屈屈地抱怨着:“小靳真是太不听话了,我原来以为婉儿给他安排的女孩能让他收收心,你看今天!他哪里有半点尊重人的意思?!”
程砚靳冷笑一声,对着手机提高音量,力求让电话那头在委屈告状的封从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爸,我这么多年一直没碰到喜欢的女孩,到底还是我妈了解我,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心跳得厉害。”
“你帮我好好说说,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
林琅意回到应山湖时,直播间已经播了三个多小时了。
她推开玻璃门,运营部都菁冲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播完这个品再上场。
林琅意已经全副武装完,她放轻脚步走到都菁身旁问情况。
都菁:“林总他们应该也吃完饭了,正在带着人参观成品和饵料培养皿,来的人不多。”
“下午的时候说约定的时间往后推了两个小时,我以为是不怎么重要的会面,但是紧跟着就通知晚上各个部门留两个人待岗,所以好像来的人还挺有排面。”
林琅意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仅有的心思也放在晚上那顿饭了,当下也摸不清头脑。
她安抚道:“没事,我开车进来的时候看楼下门市部已经陆续离开了,灯都关了,我们这里也意思意思然后下播吧,你们都早点回家。”
“可能没那么早能结束,”都菁眼睛发亮,“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林琅意不以为意:“谁?”
“应元集团,原楚聿。”
林琅意手上动作一顿,这次投过去的眼神分外惊讶。
应元集团,原楚两家强强联合,正儿八经的世家,家族涉及多个行业,上几辈子都是有钱人,下几辈子应该还是。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珠宝行业也是应元集团旗下其中一项,程氏那点珠宝产业不过是人家手指缝中漏下的一点碎金。
的确是大金主,大客户,可惜的是,林琅意对于前来的原楚聿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们照常营业完就收工,”她摇摇头,安心道,“店播直播间刚设立,小门小户的,原楚聿肯定不会来这里看的。”
【??作者有话说】
程:看不惯,但初次见面就用三种花形容妹宝
下一章男主出来
第
4
章
领带
林氏开始养殖淡水珠是从林琅意爷爷辈就开始做起来的,最初只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她父亲林廖远这一代手上已经有三个上市公司,长江中下游成气候的养殖地基本都有林家的参与。
不像程氏等其他更有头脸的家族涉及多个行业,林琅意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专一行确实能精一行,但同时,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笼子后抗风险能力也跟着下降。
养殖河蚌对于水体的肥瘦和饵料生物的丰欠要求非常高,较为理想的水体透明度以30厘米左右为宜,这就意味着,养殖塘的水质看起来总是不太清澈。
前几年开始国家叫响绿水青山的口号,去年治水倒逼产业转型升级,环保的指标要求越来越高,几乎六成的养殖淡水珠基地都被迫关停整改,不少同行能断尾求生的都跑了,林氏却难以就这样割肉离场。
更麻烦的是,因为爷爷去世前最后的愿望是落叶归根,归的是奶奶的村,林廖远决定以乡贤的身份回到老家,把临近几个落后村聚集起来共同养殖淡水珠乡村致富。
前期的投资都是林家出的,骤然遇上政策冰封期,饶是再厚的底子也受了重伤。
原本林氏的淡水珠基本不必面向散客,商业订单足够林氏蒸蒸日上,这下一打击,什么直播,什么开放游客现场开蚌活动都排上日程了。
林琅意坐在直播间的设备前,花枝招展地充当成品珍珠首饰的模特。
卖散珠DIY和卖成品是完全两个价格,一个走量,一个期许能出个爆款,相比较而言,当前总销售额成绩更好的还是散珠。
所以林琅意出现在直播间里当成品首饰架子的场次并不算多。
她听话地叫抬手就抬手,叫转身就转身,心里盘算着两周前新签约的主播马上要入职了,估计自己今晚也是最后一场了。
想着自己终于能解放了,林琅意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就连直播间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来挑事的ID都可以平心静气地对待。
刚才都菁在下面就打过预防针了,说今晚一直有几个不清楚是同行还是来网上找存在感的屌丝男,反复在弹幕里刷屏问林氏大小姐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出来直播,被封了就立刻换号继续刷。
林琅意一上线,那几个号就开始不怀好意地问别的直播间里主播会叫哥哥,会比心,会跳舞,怎么到这里就是个哑巴新娘,把其他正常询问款式和价格的评论都刷了下去。
林琅意摘掉脖子上的11号款,眼尖地捕捉到被刷屏刷下去之前要求看7号款的评论,一边戴,一边回应:“您可以去跳舞直播间刷礼物支持。”
话音落下,两个号还真开始刷礼物了,一笔接着一笔,铁粉值立刻往上窜。
出乎意料,林琅意这下也摸不着头脑了。
粗略数了下,不到十分钟各刷了一万二,她的直播间庙小,粉丝数也不多,没见过这种仗势,这是下了血本啊。
她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对面刷礼物的频率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对面开始暴躁问候,她才意犹未尽又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不太会,不太懂,但可以试试。”
怀着对金钱格外尊重的心情,林琅意切了首最近全网黑红爆火的擦边小黄歌,抬手刚比出第一个托下巴的动作,直播间立刻黑屏。
弹幕还在发,她跟着假模假样地发了两条:
【主播】:啊抱歉,忘了这首歌平台扫黄打非禁了,播不了。
【主播】:没想到超管来的这么快TT。
【主播】:再也不敢了QAQ
放下手机,林琅意神色淡定地冲傻了眼的都菁比了个ok的手势,口吻诚恳:“五秒前奏,拿走四万美美下播。”
都菁小声:“可是直播间会封24小时。”
林琅意:“今天你们不是加班了?明天补休。”
直播间里立刻一派喜气洋洋。
林琅意抿着笑低头往后颈摸索着,刚摸到链扣时动作却一顿,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林廖远带着一群人正站在透明玻璃外,一边往里面指着,一边激昂地介绍着什么。
而人群中间站着一个挺拔颀长的男人,世家宝植钻的黑色暗纹西装被他漫不经心地挽在臂弯处,宽温莎领的白衬衫被他穿得禁欲矜贵,上面还打着一根光泽度极佳的丝缎领带,在一众应酬完后难免有些浮皮潦草的男人堆里显得气质斐然。
自下而上的视线最后才打量到男人脸上,林琅意看清来人,后颈处的链扣在不知不觉中解开,“呼啦”一下整根珍珠项链便坠坠地落在腿上。
她顿了顿,缓缓起身坐直,拾起项链放在桌子上,再次大大方方地打量男人的面容。
非常昳丽漂亮的一张脸,皮、骨、形的绝佳融合,西装革履的规整服饰中和了几乎堪称不近人情的英俊容貌的冲击力,却在某些方面扩大了绝对的距离感。
直播间的光线比房间外亮上许多,他站在暗处迎着光,偏白的肤色能隐隐透出一股通透感,他的眉宇间有些冷淡,漆黑的眼在观察人时有一种被藤蔓缓缓束缚后细小的刺扎入血管的感觉。
林琅意敢保证,第一眼对上时,他一定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是那种钻到发肤皮囊底下的审判、琢磨、揣测的目光。
可是下一秒,他忽然收敛了视线里尖锐的探究感,微微冲她笑起来,眸光柔和得任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一位风度优雅的绅士。
林廖远隔着直播间的玻璃门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出来见人。
林琅意把东西递给其他人,起身出门,林廖远已然兴致冲冲地介绍道:“珠珠,今天应元集团公子来我们这里参观交流。”
林琅意抬眸看向男人。
她一直认为世家和富二代是有区别的,低调、规矩、教养、素质、眼界,让他们总带着与生俱来的无利益冲突下的俯视性礼貌,以及符合世家经学的大隐隐于市的为人处事。
就像她能知道很多豪门富商的一些轶事,但却对应元集团背后的人一无所知。
比如眼前的人。
那男人伸手过来:“原楚聿。”
他只堪堪碰了下林琅意的半只手掌,虚握了下她的手指就松开。
林琅意注意到他右手手指上包了两个创口贴。
“刚才在包厢外走廊那里有个小孩拿着个杯子乱跑,不小心打碎了,孩子他妈抱着小孩直接走了。”
“原先生路过,就把玻璃碎片都捡起来用纸包好,再用胶带扎实了,上面还用记号笔写了‘尖锐物品’四个字防止清洁工受伤……”林琅意的亲哥林向朔在一旁侃侃而谈,语气感叹。
“我们都不知道这事,他把碎片带在身上走了一路,刚才去外面分类垃圾桶那里才丢的。”
“一问,才赶紧给他贴了个创口贴。”
“原先生真的……太有涵养了,不愧是家风旷达大雅才能教养出来的品性。”
林琅意抬眼看了原楚聿一眼,换来对方谦和善意的微笑。
晚饭的时候碰到一个跋扈任性的程砚靳,现在再见识一位教养极佳的原楚聿,天差地别,她一时都有些恍惚。
一群人继续往楼上走,原楚聿来的晚,不适合去室外养殖塘那里逛,只能带着他在公司里转。
林琅意见林廖远正带着人往研究室核心区走,赶紧拉了一下林向朔。
明显喝过酒的林向朔扭过头不解地瞧着她。
“怎么带人去那里?”林琅意瞥了眼原楚聿宽肩窄腰的背影,压低了嗓音质问,“什么地方都能带人进去参观?不怕泄密?”
林向朔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爸刚才在酒桌上跟人显摆过了,还特意夸赞了是你的想法,所以原楚聿说想来看看。”
他也跟着瞟了原楚聿一眼:“应元可能有意向进行投资。”
林琅意犹豫不决。
楼上的研究室基地主要在研究自动化清水养殖,而且这个技术已经到了实际运用的阶段。
林氏现阶段能继续负重前行而不是所有的养殖点都被全部关闭暂停,就是提前试点推行了独家新技术,时间紧迫,只能在初版的基础上边用边改。
这是命脉,是救命药,是林氏珍珠能不能挺过来后再次成为行业领头羊的关键技术。
林琅意可以理解林廖远向原楚聿介绍的动机,原因无他,全部推广运用的话前期投资实在是太烧钱了。
原楚聿如果能考虑投资,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低声交谈间,原楚聿忽然往后瞥了一眼,见林琅意在一群人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特意放慢了脚步等了她几秒。
林琅意不知不觉与他并肩进入了五楼核心区。
入目就是成列的微观模拟养殖体系,防病害的三类水质样本,厌氧、曝气、沉沙、以及二级生态塘滤等一系列尾水输移净化设施和用来培育藻类和微生物,作为珍珠蚌必需的养料的培养室。
原楚聿在每一个水箱前都驻足观察了很久。
核心试验室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他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在这种空间里却没有露出丝毫厌恶回避的表情,始终专心地倾听着介绍并与对方保持眼神交流,鼓励对方讲得更多、更细一些。
走到一个酸腐气味尤为严重的水箱前,那是现阶段用于定点饲养灌溉珍珠蚌的饲料,加入了抗病害的药剂。
原楚聿非但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被气味逼退,反而凑近水箱,微微倾身,自上而下俯视观察。
他胸前的真丝领带跟着柔顺地垂下。
身前忽然突兀地横插进来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夹住了领带的尾部。
还是晚了一步,昂贵的面料浸染了培养剂,立刻晕出一大片不规则的黄绿色痕迹。
“啊……”原楚聿这才发觉,低低地惋惜了一声。
“弄脏了,真是不好意思。”林琅意还拎着他的领带,建议道,“麻烦原先生解下来,我们这里干洗好后再还给您。”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别过脸冲她温和地微笑,“哪里用得着麻烦,我自己处理好了。”
他拒绝后想要直起身往后抽回领带,可是攥住他领带的手不松反收,林琅意手腕用力,迫使他重新微微倾下.身,不得已往她那里靠过来。
这个姿势有些不太礼貌。
她桎梏着他,而他双手插兜,脊背略微弯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就好像被她牵出了一根缠绕在脖颈上的绳子,而他被迫引颈就戮。
林琅意也对着他笑得眼眸弯弯,不依不饶:“还是解下来吧。”
她的眼神还牢牢锁定在他脸上,话却是跟身后的人说的:“小玉,原先生需要一根领带,拆根新的过来。”
原楚聿就着这个姿势定定地瞧了她许久,那股探寻的气息又不声不响地缠上来,好像是蛇类冷血动物绵长的绞紧,慢慢剥夺猎物稀薄的氧气,从而享受绞杀的滋味。
少顷,他忽而唇角一勾,绽开一个温顺的笑容,纤长的睫毛跟着落下来,就连眼尾的弧度都毫无攻击性地微微往下延伸,无辜极了。
他态度极佳地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
原楚聿顺从地抬了下下巴,单手扯松了领带,脖颈处喉结一滚,站直身体的同时将衬衫扣也松了两颗。
他将领带对折叠好,脏污处都掩在内侧,确保不会让经手人弄脏手后才递给林琅意,再次道歉:“麻烦了。”
林琅意将领带递给小玉并使了个眼色,小玉了然离去。
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一群人又转到下一个水箱前。
林琅意亦步亦趋跟在原楚聿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不放。
去年一家酒业集团的酿造秘方泄漏,怀疑问题出在前来参观学习的人员中那位衣摆不慎沾染酒渍的“商业间谍”。
最终结论无从得知,但是前有血泪教训,林琅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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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没事,司机不敢看”
核心区逛到一半,原楚聿的兴趣不降反升,他虽然没接触过珍珠养殖,可是人聪慧玲珑,又善于举一反三,话语间恰到好处的夸赞让喝了酒的林廖远面露知音难求的欣赏,越谈越合拍。
林琅意一直提心吊胆地盯着。
好在后续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原楚聿经由方才领带一事之后似乎特意避嫌了,饶是林琅意也没捉住什么错处。
倒是一直跟在原楚聿身后的司机焦虑地避开人群反复打了好几个电话,林琅意原本就杯弓蛇影,往那儿分散了不少注意力,断断续续可听见什么“发烧”,“医院”,“快了快了”。
“怎么了?”
林琅意闻声骤然回头,才发现原楚聿似乎也留意到了这里的情况,他先是往她这里很淡地扫了一眼,然后才转向司机耐心询问。
“没……没事。”司机垂着脑袋,吞吞吐吐地犹豫了一会儿,捏着手机的手不知道是放在身前还是两侧,“家里小孩有点事,不打紧,她妈妈在呢。”
原楚聿怔了一下,对于司机家中情况了如指掌:“媛媛?还是恬恬?”
“是恬恬。”司机的声音越说越低,可语气里藏不住地担心,“突然烧到39度7了,她妈说刚才小孩有些痉挛,我让她赶紧带孩子去医院了。”
“您爱人不会开车的吧?”原楚聿微微拧起眉,走出人群将手掌轻轻按在司机肩膀上,语气责怪,“还等着干什么,这么小的小孩不怕烧坏了?你赶紧回去吧。”
司机抬了下头又很快低下,难为情道:“这怎么好意思……”
“去吧。”原楚聿说,“休息几天,等恬恬退烧了再说。”
司机千恩百谢地告辞了,直说能碰到这么好的雇主是他的福气,这么久一直受到宽待和尊重。
原楚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非常和睦的场景,非常人性化的老板,陪着雇主出公差半路自己能请出事假先行告退的例子并不多,而看刚才司机的态度,原楚聿待人似乎一贯如此。
林琅意一直板着的脸不知不觉微微松懈了下来。
走出核心区,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悄然放下,见林廖远还兴致勃勃地跟原楚聿在交谈,林琅意便只与林向朔提了一句:
“我先走了,有两个样品要给客户先送过去,他明天要去B市,我今天给他拿过去。”
“这么晚还去?”林向朔说,“你明早去不行吗?”
林琅意:“他坐飞机,我不想早起。”
林向朔挥挥手。
林琅意转身就走了,样品已经包好了,她回办公室取了就下楼往车库走,手机上还顺便接了个滴滴代驾的订单。
接上人,是一对情侣,那男人看到来的是一辆黑玉色的保时捷卡宴,眼睛都瞪大了,啧啧兴奋地跟女伴讲:“我还是第一次坐滴滴坐到这车,开这种车还开滴滴?出来体验生活也不怕亏本?”
林琅意没接话,心说她也不是专职司机,只不过应山湖太偏了,每次去路途偏远的客户公司那里顺便接个滴滴,那油费不就回来了。
有钱人也不是各个都花钱如流水的,家里一般从小会教导正确的金钱观,该花的花,能省的省,不然这世界上不全变成程砚靳了?
她脑子里忽然左一个程砚靳,右一个程砚靳桀桀笑着,顿觉是个恐怖故事,立刻晃了晃脑袋打消念头。
林琅意带人刚开出不到两公里,林廖远的电话突然拨过来。
一接起,她那明显被哄开心的爹问道:“珠珠你开出没有啊?阿朔说你还要去客户那里,你要不顺便把原公子也送回去?”
林琅意当机立断:“开出很远了。”
林廖远根本骗不进,“嘿嘿”笑了两声:“哎呀我知道你没走几分钟,你回来接一下,这么晚了,这里都打不到车。”
林琅意往反光镜看了后座两个乘客一眼,找借口:“副驾驶窗户坏了,不好坐人。”
林廖远不知道她还顺便带了人,不明所以:“窗户坏了又不是轮胎炸了不能开了,改天送4s店啊,你让原公子坐后座不就行了……听话,快点回来,爸爸和你哥都喝酒了。”
林琅意叹着气,将方向盘打回去。
原楚聿在宽阔地等她,林琅意遥遥借着远光灯看到人,按了下喇叭,隔着前挡风玻璃比划:“坐副驾。”
他好像也看到了后座上有人,或许以为是她的朋友,上车后还迟疑着要不要礼貌打个招呼,后座男人率先咋咋呼呼:“欸,怎么还拼单啊,我们急着回去,我女朋友晚上有宵禁,先送我们。”
林琅意:“……行。”
原楚聿把话收了回去。
她与他都在人前默契地保持沉默,车里只剩后座男人对着自己女伴半是炫耀半是显摆的爹味发言:
“你没坐过这种车吧?其实我是坐过的,我哥们儿也有一辆,之前说借我开,我想着太耗油了,没什么意思。”
“这车啊,上手过就知道了,越是豪车开起来越简单,舒服,以后等你嫁给我了,我们生两三个小孩,买一辆平时我开,节假日一家人能出去玩。”
“害,其实就我个人审美来说,我是更喜欢兰博基尼的,不过那种跑车市区里也没啥用,所以还是算了,我是个务实顾家的男人,买车肯定考虑实用性。”
他越说越high,畅想未来画完大饼后,稍顿,后座便传来暧昧的接吻声。
女人推脱低声说不要,男人不依不饶地怪笑:“羞什么,豪车有挡板的,我摸摸开关在哪里,让它升起来。”
耳后是一双爪子摸来摸去的鬼动静,林琅意越发觉得等待的红灯是如此漫长。
她忍耐地闭了下眼,还是没忍住,回答:“保时捷卡宴,这个车型没有升降挡板。”
短暂的消停,那男人重新坐回去,有些不自然地找补:“哦,那也不怎么样嘛,我以后还是要买个有后座升降板的。”
“哎呀,我说了你别乱亲我……真是的……”女人羞赧起来。
男人立刻又被温香软玉吸引了注意力,桀桀笑道:“怕什么,司机不敢看……”
确实不敢看。
林琅意眼皮直跳,根本不敢看副驾驶上原楚聿的表情。
她以前看狗血电视剧,那都是霸总抱着小白花对冤种司机说“怕什么,他没胆子看”,没有想到有一天碰到同样的事,见鬼的她才是那个柳下惠司机。
更让人如坐针毡的是,身旁还坐着个疑似是未来投资股东的原楚聿。
密闭的空间,她友好协邀应元集团的未来掌权者共赏乘客发.情py,还要保持幼时与父母共同在电视上看到吻戏后装作低头抠挖沙发的临场发挥,真是叫人绝望。
她不自觉地把油门又往下踩了踩,发动机轰鸣,一路在高架桥上风驰电掣。
身后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原楚聿忽然伸手将空调关小了一点,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晕车。”
话音未落,他用手肘顶按了一下玻璃升降器,似乎是想透透气。
林琅意紧急补救道:“那窗户——”
整面窗户毫无缓冲,“刷”地一下降到了底。
林琅意顶着一张死鱼脸:“坏了……”
风“哗啦啦”地涌进车厢,原楚聿始料未及,下意识偏了下脑袋,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转过脸看向林琅意时有些不知所措:“坏了?抱歉,我不知道……”
“不好意思,它降下去后就升不上来了。”林琅意尴尬,“估计是里面哪个配件坏了,我半个月后到保养期限,所以暂时没修,想到时候扔给4s店一起处理。”
迎头的风像是大耳光子抽在脸上一样往后座扇,那男人正张着嘴笑,猛地吃了一嘴的风,扯得嘴皮子都像鼓起风的兽皮袋一样抖动。
“我艹……”他暗骂了句,一身无处发泄的忄生.欲都被车辆急速行驶中席卷而来的风吹了个七零八落。
“你别……开着窗呢。”女人也终于因为密闭空间的打破而清醒过来,窗户大开,指不定什么人都能往里面张望,她可不想便宜路人。
她往边上坐了一点,终于注意到坐在副驾驶的那位男人极其出众的样貌。
他大约也被风吹得头疼,此刻正斜倾着身体往驾驶位靠过去,手肘支在真皮的中央扶手盒上,在上面顶出一个浅浅的凹痕,他撑着下巴,垂着眼睛盯着松松搭在汽车档位上的手——那是属于此刻正专心致志开车的林琅意的手。
中央扶手位实在过于狭窄,两人的手臂短暂地轻触了一下,林琅意收回手臂,往一旁快速瞥了一眼:“我有润喉糖,青桔味的,也许对晕车有点用,你要吗?”
“嗯……”男人的视线随着林琅意收回的手一路跟随,最后落在她脸上,轻轻答应,“麻烦了。”
“下个红绿灯给你。”
后座女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人瞧,身边不着调的男朋友又摸过来,试图掀起她的衣服下摆摸进去。
“哎呀你别烦!”女人被打断,不高兴道,“我衣服都要被吹起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呵斥男友,可眼睛却目不转睛地锁在原楚聿身上,在说到衣服要被吹起的时候更是夹着嗓子放软了声音,有一种成年人才明白的、不可言说的旖旎情调。
如果是男人的话,多少应该对某些点到为止的信号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度。
就像学生时期教室里嘈杂中的一句“你内衣颜色透出来了”后的哄然大笑;就像街上走过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女人时如同被附身一样保持同步的回头率;又比如午休时掐头去尾的一句“我昨天看的视频里那女主角身材超级劲爆”,然后所有邻桌的男人都会同时扭过头看过来,脸上露出某种异曲同工之妙的笑容一样——
男人,对于这种信号,应该如巴浦洛夫的狗一般,再假正经,环境再喧闹,都能精准捕捉,然后扭过头,状似无意地飞来一眼。
他们是感兴趣的。
他们可太感兴趣了。
然而失手的是,副驾驶上的男人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那句话一般漠然又冷淡。
身边的男友已经吃吃笑着去抓她的胳膊了。
女人咬了下嘴唇,忽然提高了音量婉转推拒,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柔媚勾人:“干嘛啊……你好烦,别碰我啊。”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原楚聿身上,一帧一帧地辨析他的反应,头颅的轻微转动,或是透过反光镜是否投来隐晦的一眼,又或者,最最最次,眨了眼还是勾了笑。
她希望以此来验证自己的杀伤力,优秀的俘虏才能证明她的实力。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寂静,令人心悸的冷漠。
【??作者有话说】
后座小姐姐对比后发现自己的男朋友不行,下章就分手了嘿嘿,日常拆散屌丝男求偶(11)
电视剧中的男主“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卡宴”,妹宝:大喜,我也有,嘻嘻。
电视剧中男主冷酷道:“放心,他不敢看”,妹宝:大悲,我他大爷的是那个怨种司机!
没事,妹宝咱下次也在车上来一次好了(记笔记,提上日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心事谁知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相当复杂的,挫败感混杂着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后清醒过来的羞耻心,最后才意识到目标对象骨子里那矜傲冷淡的距离感。
后座的女人很难说清自己被无视时,内心升腾起的怨恼和忽然因此对原楚聿高看一眼的别扭好感。
她因为对方没有接收到她的雷达信号而羞恼,也因为他不会被这种肤浅直白的诱惑吸引到而佩服。
这令她想起中学时,在被当众哄笑着大声宣扬“你的内衣透出来”后,那个唯独没有从众指点、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也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值得拿出来羞辱亵玩的同桌。
他只板着脸冲那群不怀好意的人说:“要上课了,还吵?”
然后在她浑浑噩噩听老师开始讲课时偷偷塞了张纸条过来,上面写着:“没关系,别在意。”
不是递过来一件厚厚的外套让她遮起来,而是没关系,请别在意。
没什么好遮的,不是她的错。
这是只有女生才会明白的,被恶意关注时的局促、尴尬、瑟缩时得体的解围。
她因此记住了那个同桌好多年,记住了那一点微弱的,像是幼苗破土般的好感。
男友又凑过来动手动脚,嘴里喋喋不休地评判起了什么车开窗兜风最帅最爽。
“到时候你不是有公积金吗?等我们结婚了用公积金贷款买辆好车吧,买个有挡板的……”他怪笑几声,“反正公积金不买房放着也没用,车买的好一点,我们全家都享受。”
云泥之别。
女人忽然冷下了表情,把黏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推开,冷淡道:“你想太远了吧,我可从没想过跟你结婚。”
两人在吵起来之前林琅意开到了目的地,随着两声震天响的关门声,原楚聿终于开了金口:
“我可以再要一颗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