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笑得懒怠,并不对这种概率事件抱有希望。“谢谢惠顾。”施今倪垂头丧气,把那张彩票给他看。
漆司异眉尾稍扬,意想不到:“现金100。”
“……”亏她刚才还自作聪明地跟他换了,施今倪盯着他手上的彩票,有点泄气,“看吧,就说过你连运气都很好。”
他不置可否,把自己这张彩票塞进她手心:“现在运气给你了。”
施今倪捏着那张彩票没动,抿了抿唇。
差不多7点半,天色全暗下来。漆司异拉着她上了辆出租车,这边到西涌已经很近,不到半小时就抵达了目的地。
不知道为什么,施今倪发觉今晚来看海的人特别多。他们到达的入口是三号沙滩,但入口处都是一群去而复返的人。
她拿着手机照亮,走得快,看见门口处贴着一张海报通告:“漆司异,上面写着三号沙滩今晚不开放诶。”
漆司异慢悠悠踱步过来,搂着她继续往里走:“三号沙滩今晚只对你开放。”
“啊?”施今倪还懵懵然的回头,被他一把带进怀里。也发觉门卫没拦人,确实给他们开了门。
越往里走越幽静,整座度假村都打烊了,陷入一片黑暗里。而海浪冲击礁石的声音远远传过来,随着他们往前走也越来越清晰。
手机的手电筒被漆司异关了,施今倪这眼睛在晚上又有些看不太清路,只好抓着他衣服和手臂,有些慌:“我们去人多一点的沙滩那会不会好一点?这里都看不见了。”
漆司异停住脚步,黑长的睫毛垂下来,下巴抵着她发顶:“怕了?”
“没。”海浪声更吵,她人又往他身侧缩了下。
漆司异不拆穿她,胸腔漫出几声笑:“不会把你卖了的。”
施今倪嘟囔:“我才不怕这个。”
夜晚的海边风大,吹乱她的发丝,远远能看见一轮月亮高悬海际线上,洒下的光辉如同在黑暗中落下一片金粉。
鞋下踩着柔软的沙粒,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大海,施今倪在这阒寂中很轻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漆司异勾着颈在给谁发消息。
几秒钟后,他站在她身后,俯身贴在她耳旁出声道:“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施今倪还没转头却被一阵刺目的远光灯吸引了视线。不远处的轮渡和灯塔上照射过来几道光,身后那座度假村里西图澜娅餐厅和路灯也全部亮起。
也就在这时候,她惊异地看见面前不断卷起的潮水是荧光蓝的颜色,像是碎钻又或是星星都落进海里。
从这看过去,光源可见的一整片海域全是梦幻泡影般的浪漫,如同带着夜光的倒立瀑布。
施今倪记得之前在地理书上看过荧光海岸线的讲解,海里荧光藻类在春季温度升高时,爆发式繁殖。
但能看到这种景色也要靠天时地利。
而且一般来说,这种景观总是人挤人都来这摆好相机拍照,除了这片海滩,其他地方应该已经是游人爆满。
可是就像漆司异说的那样:这片三号沙滩今晚只对她开放,这片海域的蓝眼泪也是如此。
她发呆地望了很久,漆司异终于开口:“看够了的话,后面是西图澜娅餐厅,还有一份生日蛋糕在等你。”
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施今倪心里涌上一阵怅然,假意轻松地说:“准备的惊喜就是这里啊?你不要太喜欢我。”
漆司异捏她脸颊,威胁:“好好说话。”
她被揪脸也笑得温和,往他掌心里乖乖地蹭了下,眼神里却有什么东西静默地黯下来。
真的,不要太喜欢我啊。
“许个愿?”他单手插兜里,侧头看她。英挺的眉目染上暖色调的路灯光,显得有几分柔情,“你们女生过生日应该都比较注重仪式感。”
施今倪摇摇头:“我过生日从来不许愿的,反正……也不会实现。”
漆司异懒慢道:“今年的可以实现。”
因为有他在,他很少有做不到的事情,也不认为施今倪的愿望能有什么难度。
施今倪想了会儿,好半晌才抬头:“那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想让漆司异抱抱我。”
他声线低,很好听:“就这个?”
“嗯,就这个。”
下一刻,漆司异走近,把人拉进怀里。手臂放在她后腰,牢牢搂住了。另一只手放在她后脑勺,往自己身前靠。
他身量本就挺拔高峭,给予的不是平时那种轻轻触碰的,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紧贴拥抱。抵御住了四周呼呼作响的海风,让人很有归属感和安全感。
施今倪把脸埋在他的颈脖处,感受着少年身上凛冽的柏木香。闭上眼,听见他低声道:“抱到了。”
很安静的一个夜晚,静到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里潮起潮涨,风声徐徐,像一日限定的世外桃源。
-
进入夏季,也预示着这个学期即将结束。
迎来沉闷的高三之前,施今倪这一届先拥抱的却是缩水的暑假。校园里的学生都换上了一溜的夏装校服,黑白色的T恤长裤,男女都一样,青春又有活力的一群人。
期末考试那两天,班里就已经有人为暑期的游玩计划聊出了花。
“之前那个佘山度假村新开了漂流项目,去不去玩?贼刺激!”
“去啊!下个月顺便去斯里兰卡捉海龟吧?我看见了个义工团活动,多带几个人一起报名。”
“羡慕,我妈给我报了个暑假补习班。她说我英语太差劲了,这种成绩出国都只能申请个野鸡大学。”
“我爸也是,他已经在问我要不要继承他的事务所了,还问我大学想报哪个专业,我哪知道这么多。”
“我妈今早还问我下学期高三了,有什么目标打算,又问我喜欢做什么……救命,这些问题太沉重了。能不能永远十七岁啊!不想长大了!”
吵吵嚷嚷的午间休息时间,温宁也过来凑热闹,问施今倪的暑期安排。
她支着下颔,沉思了会儿:“我可能,要去见个老朋友吧。”
旁边的张雁停下喝水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
但施今倪注意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笑着轻拍了下她的肩,避而不谈她的好奇,只是避重就轻道:“也提前祝你假期愉快。”
-
不该说的话,施今倪对谁也没说。
她的那位好朋友用现在的话来说,他们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施今倪从小在杏岭福利院长大,郊区里总是有一大片筒子楼居民房紧挨在一起,破败潮热的像是贫民窟。
她在记事起就认识这位朋友,朋友的家境却比起寄人篱下的她要好很多。
他是单亲家庭,有位十分貌美的母亲,母子俩住在这里似乎也格格不入。用的家具和穿的衣服相比其他人,都是最好的。
大概是从十岁开始,施今倪注意到朋友家的门口经常停下一辆豪车,豪车里会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每次过来,朋友妈妈都会化很美的妆,穿上最漂亮的裙子,笑得灿烂又招摇。
每当这时候,她会看见朋友被他妈妈支出去,让他离开家。有时是让他去买洗衣液,有时是让他来福利院找她玩。
朋友说那个男人是他爸爸。
施今倪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回到他爸爸的家里。朋友纠结许久,说因为那不是他一个人的爸爸。
然而就在那之后没多久,朋友搬家了。
他住进了他爸爸的房子里,一栋奢华的独立别墅洋房,占地面积大到能说是一座庄园,是整个深州最贵的地皮。
朋友也常邀请她去玩,施今倪每逢周末都会去找他。有时候为了抄近路,就偷偷从私家花园的后门里进去,看见豪华气派的门口有两头石狮子,看见佣人一早起来剪花枝。
但是偶尔,朋友和他母亲也需要搬到旁边的高档小区里暂住。那段时间,不用上学,也足不出户。
后来的几年,施今倪慢慢摸清了这种“偶尔”的规则。
当庄园里的那个长得很帅又很凶的男生出现后,朋友和他的母亲都需要躲开他。
施今倪为朋友庆幸。
还好那个男生据说一直是在国外的,只是偶尔会回来。
一直到高一那年,施今倪被一位退休的拳击手大叔看中,办了领养手续。那位拳击手生活作风很不好,她不喜欢他身上总是一股烟酒交叉的味道。
但是福利院的院长早就得不到公家救济,抚育这么多孩子也有些力不从心。拳击手是个慈善家,在决定领养施今倪时给院里捐赠了一大笔钱。
那天,她在去到这位“新父亲”的家里时,燃起了一阵大火。幸亏朋友正好来看她,把她从火海里救了出去。
也因此,他脖子上留下了大块疤痕。
施今倪欠他许多,朋友甚至为了她去求他那个爸爸把她从所谓的“新父亲”家领回来。
她不知道朋友的爸爸是个有什么手段的人。
但在15岁那年,施今倪在离开福利院后也恢复了自由身,暂且有了一笔匿名人士捐助自己上学的钱。
也就是那一年,她有近一个学期没见过这位朋友。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在医院。
朋友妈妈给她看了进入高一的下学期里,朋友在博文日志里写下的东西。他这一年在新学校过得很不好,处处都是阴暗的事情,遭受过的流言蜚语,冷暴力、欺压……每一点都把他逼向悬崖。
她的朋友,叫钟析。
……
“小析!我在这儿。”施今倪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院,在门口那喊他。
男生手里拄着根拐杖,回过头惊喜地看着她,往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今倪,你终于来看我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却比之前更瘦了。脸色苍白孱弱,笑得有些牵强。
施今倪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低头担心地看着他的腿:“还不能走吗?”
“医生说复建至少一两年,至少我左腿已经能支撑点力气了。”钟析伸手帮她摘开头发上不知道在哪蹭到的鹅毛,埋怨的口气,“我妈妈一直不给我手机,怕我联系你。你也真是的,怎么都不来找我?”
“本来找你就不方便,我知道你和钟姨好好的就行了啊。”施今倪怕这太阳太大,把他如今这身板给晒伤,正要伸手把他扶到荫处的亭子里坐着。
突然察觉到握着的手臂微微僵住,在抖。身后传来一声熟悉低沉的男声———“施今倪?”
-
作者有话说:
殳:shu,音同“书”。析:分析的析。
(皮一下很开心)
32
第
32
章
◎唇被咬住◎
谁也没料到漆司异会出现在这。
钟析下意识握紧了女孩的手,
他好像控制不了在漆司异面前就会胆怯,这种情绪是久而久之的逃避、害怕、羞愧累积而来。
施今倪宽慰般拍拍他的手背,无声地用嘴形道:别怕。
她转过身,
朝身后的人看过去。
漆司异穿着一身黑T黑裤,
连脑袋上的棒球帽都是黑色的,衬得下颚线清晰优越,
整个人身上线条更为锋利。
冷峻的眼睫缓缓垂在眼睑,一双凌厉的视线在打量他们。
他手上还牵着一条大型杜宾犬,
那只杜宾耳朵竖起,嚣张地坐在他腿边。和它的主人一样,
这只狗一眼看上去有股生人勿近的锋芒戾气。
“过来。”漆司异沉声,
朝她伸手。
施今倪指了指那只大狗,摇摇头:“我有点怕。”
他蹙眉:“我人在这,
你还怕只畜生?”
“……”
杜宾是听不懂人话的,但它似乎很懂人情世故,
在看见施今倪走近后并没对她有所举动,反而一动不动地继续死盯着不远处的钟析。
而施今倪像是不认识身后的钟析一般,上前亲昵地牵过漆司异垂在身侧的手:“我之前问过邝盛你家在哪,
暑假过去一半了,
想过来找你玩。今天夏至,
我还给你带了绿豆汤。”
她手上确实有个食盒袋子。
而漆司异似乎也没多在意她的解释,他心情看不出多好,反倒是整双眼睛埋在阴霾里。
本来平时寡言少语就显得情感淡薄,今天更是给人冷飕飕的感觉。
漆司异“嗯”了声,
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他们经过钟析旁边时,
那只杜宾突然朝着他手上拐杖的方向狂吠,
毫不遮掩下一秒就能冲上去撕咬的攻击性。
钟析脸色全白,
单薄的身躯站在那惶惶不安,又不敢挪动。
漆司异却像是享受他这份恐慌,有意地不去阻止,以旁观者的姿态轻蔑地扯了扯唇角。
尽管这是施今倪第一次见到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状态相处,但她仍旧能想到平时的钟析在这里会过得多艰难。
她敛下眼皮,两只手握着他的腕骨,是无形中的商量和请求。
见他无动于衷,施今倪又往他身侧挨近了点。佯装被吓到,担心地出声:“它会咬人吗?”
“不会咬你。”漆司异轻描淡写一句,“旁的难说。”
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大发慈悲般拽了拽狗绳。杜宾停下叫唤,跟着他们一块进了内院。
施今倪看见了之前在九瑰台见过的张姨,她上前把狗绳牵走,顺便带走了施今倪手上那份绿豆汤,说帮她冰一会儿再送上来。
经过草坪,施今倪终于开口说话:“我这样进来没关系吗?”
漆司异摘了帽子,带着她往楼上房间走:“嗯?”
“你家里人看见我怎么办?我该说我是你同学,来这找你玩的吗?”她错眼间,看见他衣服上沾了落叶,像是到山林里走了一圈。
他有些心不在焉,干净修长的指节勾着帽扣:“他们可能在前厅,你想过去打个招呼?”
这栋别墅很大,从院子外的花园到泳池那都需要摆渡车,更别说里面有多少扇后门后院,况且这家里连老爷子不一定闲着。
她下意识摇摇头:“算了,你到哪了?”
漆司异淡声:“扫墓,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原来是今天,难怪身上隐隐有清苦的烛火味。
施今倪垂眸,攥着衣角,才想起补上一句:“刚才我找你没找到,就碰上了外面那个男生。他……也是你的家人吗?”
“不算,我大伯女朋友的儿子。”
他声音听上去有些难以抑制的躁意。揉了把冷了许久的脸,进卧室从衣柜里挑了套休闲的衣服往浴室里走:“你在这玩会儿。”
“好。”
漆司异在老宅的房间是二楼的主卧,中西式的装修风格。内外空间都很大,但简约又冷淡,檀香乌沉木的香薰味道充盈整间卧房。
施今倪在书桌那随便看了看他以前看过的典籍,商业金融时报等等。美式教育和中式教育有蛮大的不同,至少他以前看的这些真不像是一个准高三生该看的。
目光停留在一张摆在桌角的相框,上面是一个温婉的女人在寺庙门口抱着一只猫。
……
身上的香火味道太呛鼻,花洒里的水正从脑袋上方往下流,顺着男生紧实冷白皮的腰腹肌理没入人鱼线。
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好几次,被他选择性忽视。
等洗好后,漆司异后脖颈上挂着条白色毛巾,黑色发梢还有些湿。随手点开了手机看未读消息,是个非联系人的未知号码。
【我知道你不会看我的信息,我是柴近芝。我和邝盛现在在你家对面美术馆的咖啡厅等你,有些关于施今倪的事情想找你告知清楚。】
【我没有骗你,我有证据。你以为她是无缘无故来朗御的吗?她是为了钟析!】
浴室门拉开,外面传来一道陶瓷玉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门外的两个人纷纷转头朝他看过去。
漆司异低眼,地上两摊残余的破碎。一边是他珍重的相框,另一边是张婶脚边上的绿豆汤,连同碗勺都碎了一地。
好在立夏时就已经撤了地毯,倒也不算难收拾这些玻璃碎片。
张婶见他出来,连忙道:“少爷,我———”
她话没说完,施今倪抢过话来,扬声:“我不小心打破的,和张婶没关系,对不起。”
“……”
张婶怀疑又憋屈地看着她,相框确实是自己一进来就看见碎了的。但绿豆汤是递给施今倪时,似乎彼此都没端稳才摔在了地上。
虽然施今倪全揽下了责任,可是这话听着更像是帮下人开脱。
她自己都这样觉得,更何况漆司异。
张婶迟疑地看向漆司异,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时,施今倪已经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瓷片。
手臂一下被漆司异拎起来,他冷声,对着张婶的方向:“你老糊涂了,让客人收拾?”
这话就已经是在向她问责。
张婶在漆家干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挨小辈的骂,脸色霎时难堪下来。顾不上解释这么多,连连说了好几句抱歉的话,急急去拿手套和扫帚。
那张相框里的相片有多重要,张婶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也是最先处理那边:“少爷,照片……”
漆司异接过来,塞在了床头的一本书里。
他眼底晦涩不明,此刻的气压低到无人敢触犯。抽开后颈那条毛巾,拉着施今倪直接下了楼。
“张婶不是故意的,她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施今倪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相扣,晃了下。
漆司异侧额,面色无波:“是吗?我倒觉得她做事越来越敷衍了。”
她也随口地推波助澜般说:“可能在你家住了很久,又一直对你是看孙辈的眼光。就没有雇主和雇佣的概念了,干活会比较随意点。”
“确实以后该敲打一下。”漆司异看着少女的侧脸,突然松开了和她交握的手,“我出去一趟,拿点东西。”
施今倪仰头看他:“那我和你一块?”
“你不用。你随便逛逛,我很快回来。”他捋开她额前的碎发,黑漆深邃的眼睛望住她,稍稍勾下颈。
“……”
是索吻的意思,但有些太突然。
施今倪哑然地愣了两秒,往四周看了眼确认没人。才踮脚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闻到他头发上很清冽的薄荷香。
-
柴近芝和康景坐在咖啡厅这等了很久,但都抱着一股不见到漆司异就不离开的决心。
门框上的风铃响了几声。
两人面上一喜,齐齐抬头朝来者看过去。
漆司异手上捏着手机一角,踱步走了过来。坐在他们对面,冷淡至极的语气:“五分钟说完。”
康景和他许久没有联系过,这会儿见他还有些不自在。
“施今倪之前说自己是在杏岭上高中。我和康景找人问过了,当年在杏岭和她最熟的一个男生,叫钟析。”
柴近芝主动开口,字里行间有种拆穿她真面目的咬牙切齿:“她是为了报复我们才转学过来的,她跟你在一起应该也是因为钟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