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绿皮火车呼哧带喘地向前行驶,仿佛走出这百八十米就已经要了它的老命。康师傅香辣泡面的香味,长时间不通风的闷臭味,混合着霸道的脚臭味,不断地向裴舒的鼻尖袭来。这样奇异的“混合味道”,让她的脑袋差点应激。
在裴舒对面坐着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裴茵,一张充满微生物的桌子为两人隔绝出安全距离。从踏上火车开始,裴茵就没停下喝酒的动作,对瓶吹,喝的还全都是高度数白酒。到现在还没醉死,真是命大。
反观母亲裴雪梅,硕大的墨镜遮挡住眼眸,全程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打量着周遭的人和事,仿佛是不怎么熟悉业务的秘密特工。通常这种水平的,活不过一分钟。
裴舒则是抱着大学四年期间,养的已经开花了的仙人掌,放也不是,因为桌子很脏,抱也不是,因为不小心就会被扎到。
当仙人掌真好,想扎谁就扎谁。
这一家三口的怪异举动,吓得过来找座的人当即掉头。别说外人了,就连裴舒都害怕了。谁能告诉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小时前,南大办公室。
林教授吹胡子瞪眼,对着裴舒一通教育:“别以为你收到酒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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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就有恃无恐。到底准备去哪家公司,你要尽快做决定。”
即使被骂,裴舒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殷勤地给林教授倒水,让他消消气。
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林教授又骄傲又闹心,嘱咐裴舒晚上别忘了上台演讲,作为优秀毕业生的讲话可别出岔子。
“老师,我您还不放心嘛。”裴舒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稿子都在这里呢。”
在裴舒离开前,林教授实在没忍住,指着她的那双眼睛,问道:“你对你的眼睛到底做了什么?”
为了上台演讲,裴舒对自己可是好一顿捯饬,这双忽闪忽闪的假睫毛,是她的得意之作。
身为酒体设计师专业的学生,从入学那天起,就被老师耳提面命,不能用香水,不能化浓妆。
因为化妆品的香味会掩盖白酒的香味,影响辨香和调酒勾兑,所以她们必须清心寡欲。
“林教授,您从第一节课就嘱咐我们,为了更好地辨别白酒,要在生活里收集香味,建立一个大脑香味博物馆。”
“收集味道,水果、鲜花的香味都是最普通的,您恨不得连我们上厕所都要分出个前调中调和后调。”裴舒嘴巴一瘪,俏皮道,“好不容易盼来了毕业,还不能让我们放肆一回嘛。”
林教授拿起手头资料,作势往裴舒的身上打,又怕学生疼,只能往桌子上一摔。
“快走,快走,别在这气我。”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被两人逗得哈哈大笑。
刚出办公室大门,一个中年女人迎面而来。她保养得宜,穿着时髦,但头发凌乱,上气不接下气,有些狼狈。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裴舒的妈妈。
“妈,你这是怎么了?五十好几的人了,在体力上咱能别逞强吗?”裴舒嘴上嫌弃,顺气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将人一把按在长椅上。
好不容易拽回快要出窍的灵魂,裴雪梅刚一抬头,又被裴舒的假睫毛给吓了一跳。
要了老命了!
来不及喘匀气,裴雪梅拉着裴舒就往外走。
“去哪啊?毕业典礼还没开始呢!”
裴舒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雪梅避而不答。
如今裴雪梅的焦躁模样,像极了小时候不断逃亡的熟悉画面,过往的恐惧让裴舒更加忐忑不安。在裴雪梅的强势要求下,裴舒只来得及抱着自己养了四年的仙人掌,匆忙跟上。
更让裴舒心生奇怪的是,大阴天的连个日头都没有,裴雪梅戴的哪门子墨镜啊?
刚走出办公大楼没多久,一个扭着细腰的女人踉跄走来。那女人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
“姐?”
合着今天这日子,容易买一送一?
她跟裴茵已经小半年没见面了,突然相见,让人心生警惕。仔细看去,裴茵面色憔悴,硕大的眼睛里藏着慌张。
而所有的疑问,都被裴雪梅镇压,憋进了裴舒的肚子。
在她日夜苦读,即将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的日子里,裴舒甚至连毕业证都没来得及拿,就被裴雪梅和裴茵连拉带拽,塞进了绿皮火车之中。
裴雪梅毁了自己的毕业典礼,毁了自己上台演讲的机会,这可是她刻苦读书换来的!
她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询问裴雪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咽了咽口水,裴雪梅小声道:“闺女啊,能不能先把你的假睫毛拿下来再跟我发脾气,不然我心脏受不了。”
这是重点吗?裴舒怒视裴雪梅,警告她坦白从宽,不然自己立刻跳车。
裴雪梅警惕地瞥了眼周围,确定安全后,往前探了探身,压低声音道:“那个人找到我了。”
空气瞬间凝滞,裴舒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发不出一丝声音。
直到此刻,裴雪梅把墨镜摘了下来,脸上的淤青顿时显现。
妈妈被打了?裴舒心脏倏地收紧,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那眼神中的心疼和愤怒,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裴雪梅是一名保险销售员,年年霸占销售冠军。就是这样优秀的裴雪梅,却拥有三段惨淡的婚姻。
第一段婚姻的“纪念品”是老大裴茵,第二段婚姻的“纪念品”是老二裴舒,第三段婚姻的“纪念品”是一张离婚证明外加三十万欠款。
是的,第三任丈夫沈涛染上了赌博,欠下外债后逃了。裴雪梅母女三人节衣缩食,吭哧带喘地打工还债。同时为了躲避沈涛的不断骚扰,搬家成了她们三人最常做的事情。
不断频繁地搬家,让裴舒整个童年都动荡不安,全家几乎走遍了中国的所有省份。没想到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年,“穷凶极恶”的沈涛再次出现。
生活总是这样,喜欢在你洋洋得意时当头一棒,用冰冷的现实教育你,不要得意忘形,你只是地上的泥泞。
过了许久,裴舒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干涩沙哑地开口:“是他打的吗?”
裴雪梅点了点头:“沈涛那个王八蛋,肯定又没钱了。要不是我跑得快,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
沈涛不仅好赌,还打人,只要裴雪梅不给钱,就拳打脚踢,甚至连裴茵都挨过打。
那时裴舒还小,只有记忆中的一点模糊印象。那若有似无的哭喊声,还有沈涛的咒骂声,是她小时候最频繁的噩梦。
裴舒看向裴雪梅,眼神坚定:“妈,咱们报警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裴雪梅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要是有用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四个字,裴雪梅说得格外咬牙切齿,好似有千般万般的委屈,却不得不承受。
她看向裴舒,语重心长道:“女儿,你要知道,有时候逃走是为了活下去。”
“但我们这么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裴舒还是有些气不过,为什么反而是受害者无处安身呢。
把白酒一饮而尽,裴茵豪气地将酒瓶放到桌上,物体碰撞发出沉闷声响。
“以妈妈现在的伤,顶多算个轻伤,即使报了警,你觉得沈涛能被关几天?等他放出来我们怎么办?”说着裴茵突然打了个酒嗝,瘫坐在座位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裴舒狐疑地看向裴茵:“那你干吗也要跑,你可是堂堂的招商总监,而且去年还结了婚,是有夫之妇,姐夫你不管了?”
“呸!”裴茵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去他妈的有夫之妇!”
因为激动,裴茵的声音很大,引得周边人的好奇打量。裴茵站起身来,带动着阵阵寒风,气势碾压全场。
曾经含情脉脉的眼睛,此时充满了狠劲,恶狠狠地瞪视着看客们。直到再无人打量,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座位。
裴茵的丈夫名叫方文翰,是同公司的同事。因为对方性格体贴,长得也不错,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办公室恋情总带着点禁忌之感,让人欲罢不能。半年之后,两人火速领证。
平日里裴茵工作比较忙,但不管多晚,方文翰都会等她回家。晚上陪睡,早上做饭,贤良淑德,连家务都手拿把抓,能遇到这样的男人,定是上天对自己努力工作的奖励。裴茵无数次地从梦里甜醒,甚至想要打破誓言,为方文翰生一个孩子,幻想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画面。
裴茵苦笑,果然女人一旦有了恋爱脑迹象,必会遭到反噬。
一个月前,裴茵如往常一样来到公司,打开空气净化器,往空中里喷了喷香水。看到桌上枯萎的花,当即叫助理进屋,刚训斥几句,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两名警察出示证件,让裴茵配合调查。
还没等裴茵走出办公室,同事们就开始议论纷纷,那无孔不入的声音由小到大,迅速汇聚,随时随地准备将她吞噬殆尽。
短短两周时间内,裴茵几乎每天都在警察局报到,甚至经侦的人也对自己接连审问。那段日子无比灰暗,狭小压迫的房间让她喘不过气,无数次重复的询问和回答让她出现幻觉。而罪魁祸首的丈夫方文翰,早已销声匿迹,逃得无影无踪。
方文翰利用裴茵的职能之便,对入驻商户和供应商收取大量回扣和好处费。虽然经调查裴茵并未参与其中,可她因监管失职,涉及数额巨大,影响恶劣,被公司开除。
曾经的朋友对她避之不及,她成了彻头彻尾的丧家之犬。
这座城市是一个繁荣、和睦、充满希望的城市,也是一个挫败、孤独、充满沧桑的城市。而其中的差异,完全取决于你的个人成就。
现在的裴茵,属于后者。
回到凌乱的家,裴茵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如何平复云端坠落泥泞的巨大落差,甚至没来得及自暴自弃,讨债公司如期而至。
人生中的好事不会接二连三,但坏事却能整齐有序地排着队,直到将你压垮。
方文翰虽然不知去向,可白纸黑字的欠款却无法消失,巨额欠款裴茵根本无力偿还。对方扬言不还钱,就找她家人的麻烦。她的母亲,她的妹妹,一个都不会放过。
于是才有了裴茵慌忙来学校的那一幕。
“裴茵这名字用不了了,以后管我叫裴代思。”
“没这么夸张吧,你这名字可是我找大师给算的,旺你。”
裴茵瞥了眼裴雪梅,旺我?旺成现在这样?婚姻失败,名声扫地,事业尽毁?
“妈妈,拜托你找一下那个大师,把起名字的钱要回来,或许还来得及。”裴茵没好气地怼到。
“为什么叫裴代思?”裴舒好奇发问。
“待死之人。”
裴舒看了看裴茵,又看了看裴雪梅,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想法,顺嘴出溜道:“你俩真不愧是亲母女,看男人的眼光又准又毒,总能选出最渣的那个,为广大女性做贡献。”
此话一出,裴雪梅和裴茵双双看向裴舒,眼神中燃烧着想刀人的欲望。
“你这么毒的嘴,也不知道随了谁。”裴雪梅不满地嘟囔。
而后的旅程,再无人开口。母女三人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层峦叠嶂,各怀心思。
午夜,裴舒趴在窗户上睡着了,裴雪梅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眼瞧着这一切的裴代思,与裴雪梅的视线交汇。两人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到卫生间,将门反锁。
“当年那事,死也不能让你妹妹知道。”
裴代思深深地看向裴雪梅,眼前这女人凭借着自己坚强养活了她,可也因为眼前这女人,让她一次次地受到伤害。
而这伤害,是她自找的,亦是自愿的。
她望向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水池之中。这样的无声无息,怎么可能会有人注意?
许久过后,裴代思艰难开口,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好”字。
02
祖宅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天际,将裴舒和裴代思飘忽不定的眼神拉回现实。
两人双双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裴雪梅伸出右手掌心,展示着混合了血液的蚊子尸体。这得意劲儿,仿佛她打死的不是蚊子,而是奇珍异兽。
裴舒一忍再忍,才没有翻出白眼。
伫立在眼前的宅子,是典型的南方房屋结构。小青瓦房屋,木质搭配,四合院构造,大出檐设计。因多年无人打理,宅子早已破败不堪。
房子周围比人高的杂草肆意生长,盘根错节的老树遮天蔽日,为宅子平添阴森恐怖的氛围,完美复刻了探险博主镜头下的鬼宅。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草丛沙沙作响。
裴舒脊背发凉,鸡皮疙瘩不自觉地往外冒,她声音颤抖地问道:“妈妈,你再好好看看,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裴雪梅郑重点头,确认眼前这栋房子,就是她们要找的祖宅。
“回祖宅这事,我觉得有必要从长计议。”说罢,裴舒抱着仙人掌,转头就走,裴雪梅眼疾手快地拉过裴舒。
手上如同灌了铅,她根本挣脱不过,只能求救的看向裴代思,希冀对方与自己统一战线,可惜她错了。
裴代思一屁股坐到门口的那只石头麒麟的身上,抱着麒麟的脑袋发酒疯,嘴里不停嚷嚷着“骑大马”,这模样让人没眼看。
裴雪梅安抚地拍着裴舒的肩膀,安慰道:“你别看它现在其貌不扬,等把杂草除一除,油漆刷一刷,绝对能媲美京城四合院。”
呵呵,裴舒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她妈妈不像卖保险的,倒像是个饼艺大师。
这里位于川渝地区,村子名叫青山村,坐北朝南,背靠大山,面朝平原。气候温暖湿润,因为树木繁茂,空气清新。
本应该是一辈子与自己无缘的地方,却成了她们的落脚处。
据裴雪梅介绍,眼前的这座房子,是她们家的祖宅。换句话说,是裴雪梅第一任丈夫路建东的祖产。
裴舒质疑过,明明她们一家纯种北方人,怎么会在南方有祖产。
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裴雪梅简单解释道:第一任丈夫路建东,还未出生便跟着父母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致使祖宅荒废至今。
看了眼路建东的亲生女儿裴代思,这一米七五的大高…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天际,将裴舒和裴代思飘忽不定的眼神拉回现实。
两人双双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裴雪梅伸出右手掌心,展示着混合了血液的蚊子尸体。这得意劲儿,仿佛她打死的不是蚊子,而是奇珍异兽。
裴舒一忍再忍,才没有翻出白眼。
伫立在眼前的宅子,是典型的南方房屋结构。小青瓦房屋,木质搭配,四合院构造,大出檐设计。因多年无人打理,宅子早已破败不堪。
房子周围比人高的杂草肆意生长,盘根错节的老树遮天蔽日,为宅子平添阴森恐怖的氛围,完美复刻了探险博主镜头下的鬼宅。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草丛沙沙作响。
裴舒脊背发凉,鸡皮疙瘩不自觉地往外冒,她声音颤抖地问道:“妈妈,你再好好看看,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裴雪梅郑重点头,确认眼前这栋房子,就是她们要找的祖宅。
“回祖宅这事,我觉得有必要从长计议。”说罢,裴舒抱着仙人掌,转头就走,裴雪梅眼疾手快地拉过裴舒。
手上如同灌了铅,她根本挣脱不过,只能求救的看向裴代思,希冀对方与自己统一战线,可惜她错了。
裴代思一屁股坐到门口的那只石头麒麟的身上,抱着麒麟的脑袋发酒疯,嘴里不停嚷嚷着“骑大马”,这模样让人没眼看。
裴雪梅安抚地拍着裴舒的肩膀,安慰道:“你别看它现在其貌不扬,等把杂草除一除,油漆刷一刷,绝对能媲美京城四合院。”
呵呵,裴舒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她妈妈不像卖保险的,倒像是个饼艺大师。
这里位于川渝地区,村子名叫青山村,坐北朝南,背靠大山,面朝平原。气候温暖湿润,因为树木繁茂,空气清新。
本应该是一辈子与自己无缘的地方,却成了她们的落脚处。
据裴雪梅介绍,眼前的这座房子,是她们家的祖宅。换句话说,是裴雪梅第一任丈夫路建东的祖产。
裴舒质疑过,明明她们一家纯种北方人,怎么会在南方有祖产。
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裴雪梅简单解释道:第一任丈夫路建东,还未出生便跟着父母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致使祖宅荒废至今。
看了眼路建东的亲生女儿裴代思,这一米七五的大高个,让裴舒不禁感慨北方基因的强大。
不过仔细看来,或许还真有可能,因为裴代思除了身材高一些,五官小巧,肌肤雪白,倒真有几分川渝人的特点。
“你爸爸命不好啊,死得太早了,不然还能跟咱们到这里享福。”
裴舒嘴角抽搐,如果住进这破房子算享福的话,她宁愿吃苦。
“你说的是我哪个爸?”裴舒没憋好屁的问道。
是的,第一任爸爸和第二任爸爸都早早去世了,裴舒旧事重提,不过是心里堵得慌,想要刺激刺激裴雪梅。
“当然是你大爸了,毕竟这是他家的祖产。”裴雪梅功法深厚,岂是裴舒能拿捏的,她气定神闲道:“还有,你二爸,也就是你亲爸,可是咱全家最享福的。他死的时候,我可给他烧了不少‘女人’,你知道花了我多少钱吗?”
裴舒一阵无语,喷嚏接二连三地打了起来。
她的专业是酒体设计师,顾名思义,就是基于白酒风味特征、市场需求、消费者爱好等因素,对白酒进行设计和搭配,达到最佳口感。说得再简单点,就是勾兑白酒。这一步骤,是白酒出厂前最关键的一环。
介绍这份职业的原因,是因为裴舒拥有一个酒体设计师最关键的才能——狗鼻子。
她有一只极其灵敏的鼻子,每次闻到的气味都会储存进大脑里,形成一个气味博物馆。
眼前这栋房子,散发着浓烈的腐朽味道,里面充斥着各种动物的尸体气味,陈旧的、潮湿的、黏腻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是她迄今为止从没闻过的强烈气味,让人生理不适。
“就算你说破天去,这房子也没法住人!”
许是裴舒拔高的声音吵到了裴代思,她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调整了个位置,继续趴在石麒麟身上,呼呼大睡。
裴雪梅挑了挑眉,霸气转身,带着裴舒往村里走。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村民,裴舒因打击过大,早就心如止水,裴雪梅却大方得很,热情客套,闲话家常。什么你吃了没,今天天儿真热,下次约着打麻将。
不管走到哪儿,她妈妈都是社交天花板。
村长家位于村西头,门前有一棵粗壮的银杏树,约莫百年以上,翠绿的枝叶让老树焕发新的生机。
临近中午,裴舒远远闻到炒菜的香味,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叽里咕噜的叫声从肚中吼出,交相辉映。
桌上放着三菜一汤,腊肉炒儿菜,凉拌折耳根,萝卜干咸菜和一盆白菜豆腐汤。村长端着如小山般白花花的米饭坐到桌前,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自顾自地倒了盅酒,一口闷在嘴里,辣的龇牙咧嘴地砸吧。
当他拿起筷子伸向饭桌时,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母女二人。
村长看了眼丰盛的菜肴,又看了眼陌生的女人,犹豫半天,终是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试探地开口:“你们是哪个?”
一出口,便是正宗地道的川渝方言,裴雪梅爽朗地表示自己听不懂方言。村长早就见怪不怪,立刻操着混杂口音的普通话与裴雪梅沟通起来。
裴雪梅道明来意,说自己的丈夫路建东,是村东头那座荒废宅子的后人,这次前来是认祖归宗的。
“建东还活着的时候就想回来了,但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没实现这个愿望。他英年早逝,留下我跟两个女儿苦苦支撑。”裴雪梅眼眶湿润,声音哽咽,“说来也巧,前段时间我做了个梦,梦里的建东哭着让我带女儿回来,说祖宅不能没人住,再这么荒废下去,祖宗们都会被忘干净的。”
说到激动处,裴雪梅潸然泪下,诉说丈夫思念故土,女儿们也盼着早日回归故里,如今她们归来,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憨厚男人,对家族宗祠的观念比较深厚。提起过往,他早就被裴雪梅的讲述感动得眼眶发红。
青山村,大部分青壮年都在外面,上学、上班、打工,留在村子里的多是些上岁数的。现在看到还有年轻人能回到村里,村长自然是高兴。
为了万无一失,村长又问了许多问题。裴雪梅看了眼裴舒,将村长拉到角落里,两人小声嘀咕。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这是在防她?裴舒盯着两人,一阵无语。
许久过后,村长拍了拍裴雪梅的肩膀,说她拉扯两个闺女辛苦了。他让裴雪梅放心,自己会亲自组织村里人,帮忙修缮房屋,工钱不用给,但是材料费和伙食得她们承担。
两人如同失散多年的兄妹一般闲唠家常,激动时还互相倒酒,喝了起来。
这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两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的裴舒,一边听着裴雪梅的巧舌如簧,一边看着丰盛饭菜,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当你打不过的时候,就加入吧,裴舒默默拿起筷子,伸向了诱人饭菜。
而祖宅门口,已经酒醒的裴代思缓缓起身,她全身被石麒麟硌得酸疼,疼得想要骂人。环顾空无一人的四周,她呼喊着裴雪梅和裴舒的名字,只有阵阵回音提醒着她,她被亲妈和亲妹扔在了这里。
03
修缮
青山村占地面积宽阔,房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错落有致,村民分布松散。
裴舒母女三人被村长安排到了寡妇陈兰兰家借住。她今年三十二岁,独自抚养四岁的女儿小朵。因家里的人口少,让她们借住绰绰有余。
裴雪梅爽快地交了一个月房租,与女儿们入住偏房。
即使换了个地方,裴舒的睡眠质量也丝毫没有被影响,她依旧是最先入睡的那个。
院内屋檐下,裴雪梅与裴代思并肩而战,只是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裴雪梅的两指之间,闪烁着猩红火光,一缕烟雾缓缓升腾,却又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而裴代思则是打开了水杯,一点点地喝着水。
“住在青山村……”裴代思目视前方,“真的没问题吗?”
猩红随着手指的动作升起,因裴雪梅的深吸更加深邃:“不会有事的。”
这话虽然是对裴代思说,但更像是对她自己说。
“你少抽点烟吧。”裴代思看了眼裴雪梅,这人自从来到青山村,烟瘾都变大了。
裴雪梅望向裴代思手里的水杯,没好气道:“你也少喝点酒吧。”
天刚微微亮,村子里的公鸡就耐不住寂寞,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人脑壳疼。虽说不过五十四岁,但裴雪梅的生物钟却愈发提前。她缓缓睁开眼,发觉全身酸疼,尤其是左半边的腰,好像断了一样。
她……不会是中风了吧?
裴雪梅惊吓过度,她借助微弱天光看清身体情况,这才长吁口气。
一张大床上躺着母女三人,裴雪梅犹如“割地求荣”的国王,被挤在角落,夹缝中生存。她左半边的腰被挤得紧贴墙壁,姿势太久,早就麻了。
反观裴舒和裴代思,睡姿豪横,四仰八叉,披头散发,饶是亲妈,也如见鬼般抚着胸口,一忍再忍才没有叫出声。
她套上外套,刚一出门就撞见了陈兰兰。
女人干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脸上脂粉未施,让人一眼便能看到,她眼角爬上的细细皱纹。
在她身后的背篓里,装着还没睡醒的女娃娃小朵,双眼迷离地坐在背篓里,不哭也不闹。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消失在破晓之中。
裴雪梅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女人总能嗅到自己的同类。
作为单亲妈妈…
青山村占地面积宽阔,房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错落有致,村民分布松散。
裴舒母女三人被村长安排到了寡妇陈兰兰家借住。她今年三十二岁,独自抚养四岁的女儿小朵。因家里的人口少,让她们借住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