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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温荣早已没有心情和他打嘴炮。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从脸色到声音都紧绷如一根即将断裂的弦:“这是什么?”

    “你真的是在问我吗?”秦悟奇怪的偏头看了一眼那张纸,“我还以为已经这么明显了。”

    他把手放下,遮挡的部分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光线虽模糊,但纸张上明晃晃的亲子鉴定结果却依旧能看得十分清晰。

    第602章

    如此理解

    【……经孟德尔遗传定律,联合应用可进行亲权鉴定,其累计非父排除概率大于0.综上检验结果分析,温莲的等位基因可从温荣的基因型中找到来源。

    鉴定意见:依据现有资料和基因分析结果,支持申请人温莲和被申请人温荣存在亲子关系。】

    白纸黑字的鉴定书在灯光下淡淡地反射到温荣的眼睛里,却烧起了大片熊熊燃烧的烈焰。

    窗外夜色漆黑,玻璃倒映着房间里两人沉默的对视。

    一个人高马大站在床前,只抖开一张纸拎着,眼皮下垂,是一个头颅不动的俯视姿态。

    另一个靠在床头,身体还勉强维持着长辈的从容,手却已经在身侧捏得死紧。

    嘴角就像抽搐一样的笑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变得不再像他,而是经过机器处理了才发出来的扭曲音色:“这也不代表什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这种东西的,但亲子鉴定本来就需要更权威的机构多次检测才能确定……谁知道你这是从哪来的假东西……”

    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抬手夺过了那张纸。

    随着撕拉一声响,那张鉴定结果被撕成两半,温荣刚好撕去了带有印章的那一半,他立刻都抖着手把那半张纸撕成了再也无法复原的碎片。

    而秦悟就这么看着他动作,过程中还放下了手,把剩下的那半张也丢在了温荣面前。

    看着温荣又把那半张也仇人般撕碎了,他才往后退了两步,睨着他淡淡弯起嘴角:“真是狼狈啊,温总——所以你看见了?这就是我们的差距。”

    他张望了一下,往后找了一张沙发坐下,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还顺便给自已倒了一杯水,闲聊般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慌张的模样,这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这是我的弱点?不过,大概更本质的区别是,就算我真的搞出了私生子,我也不在乎被人知道,但显然,你很怕被人知道——不,不不不。”

    秦悟喝了口水后,拎着杯子指了指温荣:“更更本质的区别是,你被环境塑造成了一个必须在乎人言的全方位好人——好儿子、好男人、好丈夫和好父亲,你生命中大半时间所拥有的大多数东西都是靠这些夸奖换来的,所以你必须像维护身体健康一样的维护这些好名声,而如果有人要破坏这些好名声,就是损坏你的身体本身。”

    他说完,抬头看了温荣一眼,那一眼在模糊的灯光晕染下,竟然有几分难言的怜悯和钦佩:“温总。”

    这个一向嬉笑怒骂都快意无比的掌权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也活得太累了。”

    温荣:……

    原本紧张得心都快跳到喉咙来的温荣愣住了。

    这声长叹中,他只觉得心脏一麻,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感觉,突然叫他全身都放松下来,并且有甚于以往任何时候的心酸滋味涌上了心头。

    秦悟在昏暗中淡淡看了他一眼,往后轻轻一靠,摇了下头:“事实上,你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你认为不能被人知道的禁忌,仅仅是几乎所有豪门内都在发生的普遍现象而已——那么多家世不如你的人,在外面搞出的私生子都能组成篮球队了,却还是活得那么安逸快活,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这么战战兢兢?不过是因为你对自已的道德要求远远高于那些人罢了。”

    “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你的优点——如果不是因为你足够好足够善良,温夫人那么厉害的一个女人,怎么会看上你呢?所以我倒觉得温总不必为此担忧害怕,反而应当保持从容。”

    “你说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意还没散尽,温荣只觉得鼻子都有点发酸了。

    可他还没忘记对方是谁,对方又代表着什么。

    勉强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温荣淡淡道:“秦先生如果当真这么觉得,又何必拿着这东西来给我看?”

    “正因为觉得您是个道德水准高且在意自已形象的好人,我才能拿着这东西来威胁你啊。”

    秦悟微微笑起来,“您要是个不要脸皮的混蛋,我怎么敢用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来找您?”

    温荣发出一声冷哼,却惊讶的发现自已居然半点都没有因为这直白的威胁而愤怒:“你想要什么?”

    第603章

    最后一天!

    同一时间。

    同样在秦宅。

    主宅一楼,秦夫人正临窗而立,眉眼沉沉地凝视着那透出微光的客宅窗户。

    秦筝端着养生茶从她身后走近,循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那边,先把茶端给她,见她慢慢喝下一盏才低声问道:“阿悟这个时间去找温总做什么?”

    秦夫人凝眉淡淡:“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秦筝不语,脑子里转了一圈,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后,才低声道:“听说霍家闹出来的乱子已经暂告一段落了?霍渔还亲自出面说一切都只是下面人闹起来的小事端?”

    悄悄看了眼秦夫人静默的侧面,秦筝继续道:“是阿悟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秦夫人这才发出一声轻哼:“霍家那个老大倒是会趁火打劫,我看他们心疼妹妹是假的,借题发挥才是做了个十成十!”

    “所以,他们真的想掺和我们跟玉洲的合作?”

    “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南港这些家族多多少少总会被带着喝一口汤的,但显然霍家那个兔崽子并不满足于喝汤——他想吃肉,他想上主桌,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阿悟也答应他了?”秦筝有些惊讶。

    秦悟此人,在商场上的作风和他做人的风格是相当一脉相承的——霸道、凶悍,说翻脸就翻脸。

    要不是因为他脑子实在聪明,眼光又极其狠毒,再加上说一不二的领导能力,估计许多人看他不爽的人都要早早地揭竿起义了。

    因此秦筝很难想象他居然会接受霍家兄弟的威胁——虽然按照常理来看,把追随他多年的霍清韵害得进了监狱实在应该是秦家理亏——但他绝不是那种会自认理亏于是心怀愧疚给予补偿的人,相反,他只会大剌剌承认自已是个混蛋然后一刀捅得更深。

    秦夫人显然知道秦筝在想什么,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又扫向窗外,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更难看了:“阿悟说,如果现在不答应他们,霍渔也迟早会越过我们秦家自已和玉洲那边搭上线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们来当中间的桥梁——但我知道,这不过都是借口!只要他想,他难道还没办法彻底打消掉霍家的念头吗?!这一切都是为了……”

    一句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但顺着她满含憎恶又深藏忧虑的视线,秦筝看向了窗外漆黑的夜。

    不是客宅的方向,而是循着花园往深处,更远、更幽静、更隐秘而空旷的尘封之地。

    那里原本是秦家的禁地。

    多年前被大火烧过,又被正式登上家主之位的秦悟下了封口令,从此除了秦悟和园丁,就再也没有人敢踏足的地方,却就在昨天,秦悟带着满身尘土从那里走了出来,然后对着他妈妈宣布,他要重建那片林区。

    准确地来说,他要重建那座破旧的花房。

    秦筝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又看向了客宅:“所以,阿悟今天去找温总,除了提出霍家的要求外,主要是要谈和……和叶空有关的事?!”

    可是,跟温总能谈什么和叶空有关的事?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是冲着温璨去的?!

    因为是靠温荣温莲的亲子鉴定书才把叶空骗来,所以秦悟越发认定了温璨对叶空的重要性,而越是如此,像秦悟这样的人,就越会想要对温璨做点什么了。

    秦筝的心跳突然咚咚的快了起来。

    而在她目光紧张聚焦之处,那扇透着微弱光芒的窗户里,秦悟在喝茶间隙抬起眸,对床上浑身紧绷的温荣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第604章

    相机

    一墙之隔的楼下。

    温璨并未理会门外传来的细微动静,却自有费秘书打来电话把秦悟的突然造访告诉他。

    凌晨两点,这对长期熬夜工作或放空的老板和下属显然都还没有丝毫困意。

    见温璨没有任何反应,费秘书便在外面悄无声息地挂了电话,掩上房门环胸继续靠坐在门边的沙发上,耳朵随时听着外面的动静。

    而温璨坐在重归寂静的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弹,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他靠坐在床头,平放在被子上的手里,一直拿着一部相机——那是来南港之前,老园丁给他的那一部。

    当时他将日记还给了老园丁,相机却留下了。

    老人说这是她后来从秦宅偷去的,就连叶空本人都不知道这部相机的存在。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温璨留下了这部相机并随身携带着,却至今都没有打开来看过。

    直到今天……

    他想起那座从树林里隐隐绰绰透出来的残破尖顶,想到从薄雾中走出的浑身透着精神病气息的秦悟,想起那本写满了叶空十四岁时艰难挣扎的日记……

    ……

    在床上一动不动坐了一个小时后,他终于垂眼,打开了重新充满电的相机。

    咔哒一声。

    再随着按钮被轻轻按下,那停留已久的画面终于重新播放起来。

    ·

    一枚烟头燃着火星被扔到地上,被一双鞋踩灭了。

    然后是一段冷冰冰的聊天。

    “怎么说?”

    “没怎么说,只说让她记住教训,让她再也不敢逃走。”

    “她不是才十四岁吗?怎么逃出去的?还让秦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

    “少打听,反正我们只负责办事。”这个人说着,往上面指了指,“看见了吗?摄像头,秦老板到时候要检查我们的成果的。”

    两个人这才抬头往上看来。

    模糊的镜头里出现了两张平庸而神色凶狠的脸。

    “行吧。”

    原本显然还有更多话想说的那个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残留的烟狠狠吸了一口,同样丢在地上狠狠踩灭了,这才走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这里是一处空旷的废弃仓库,看地上残留的泥土应该是用来放花卉和肥料的。

    而在大堆纸箱乱铺的角落里,有个人正蜷缩在箱子里,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直到被男人用鞋子踢了踢脸才醒过来。

    “啧。”

    对上少女迷迷瞪瞪的眼睛,其中一个男人不由得道,“以往都是和成年人干架,就算欺负女人也都是渔港码头那些比我妈还彪悍的大妈——老大怎么给我们接了这么个活儿?欺负这么小的小姑娘,怪缺德的。”

    “等等,让我来问问。”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少女似乎清醒过来了。

    她从纸箱里坐起来,仰头凝视着两人,等着听他俩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分外乖巧。

    搞得两个男人都忍不住蹲下去平视她:“小姑娘,我们也是收钱办事儿的,其实只需要你一句发誓保证就行了——你就说,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逃跑了,你回把秦家当成自已家,会把秦家人当成自已的家人,以后安安稳稳地居住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当你的大小姐——怎么样?你只要说这么一句,我们马上就交差走人,你也可以回去住大房子了。”

    “是啊。”另一个也接腔道,“要是你不同意的话,不但要挨打,之后还要住秦家那座破花房哦,你也知道那地方吧?杂草丛生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蛇,白天看着还好,夜里可吓人了,你没准儿会被吓死在里面。”

    在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的凝视下,他们的态度都逐渐放松下来,似乎相信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说话的语气也如同在吓唬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而如他们所料,少女果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看着他们说:“我知道了,我发誓,我从今往后,再也……再也……”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男人就那么蹲在那里,无比鼓励地看着她,期待着她说完。

    可不知为何,少女说到这里就死活进行不下去了。

    就仿佛在这句话的尽头处有个可怕的怪兽蹲守在那里,只瞪着她一说出来就要把她吞了似的。

    “我从今往后,再也……再也不会……不会……不会……”

    两个男人着急的表情随着少女左望望右望望的眼睛逐渐凝固。

    不知道第几十个“再也不会”后,两人的神情终于凝固成了一潭的冰冷的死水。

    而随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少女也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起初还在忍耐,噗嗤噗嗤几声后就变成了放声大笑。

    坐在那只纸箱里,她的姿态像个发疯的漂亮却狼狈的玩偶:“对不起啊,我也很想发誓很想逃掉这一顿打啊,但怎么办?你们说的话太恶心了,恶心到还没说出口我的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你们想听我一边呕吐一边说吗?就是这样,我发誓,yue,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yue……逃跑yue……我会把秦家当成自已yue——家——yueyueyueyue——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怪模怪样,一边做出呕吐动作一边重复他们的话,最后忍无可忍地大笑起来:“怎么办?这样下去你们要抬着我的呕吐物去交差了?秦家会不会反把你们打一顿?”

    那样狂妄的姿态,那样肆意疯狂的语气,以及惟妙惟肖的鬼脸和放声大笑——组合在一起,简直嘲讽效果拉满,就算是条不相干的狗路过也会被这样的姿态激怒汪汪大叫起来,更何况是两个直面她的自尊心极强的男人。

    下一秒她就被一巴掌扇在了脑袋上,重重地磕在了纸箱上。

    但即便如此,她的笑声也还是没停,只是从放声变成了闷声,哼哧哼哧的,听起来更加充满嘲讽。

    面无表情的打手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突然就想起了自已刚接到这个任务时所听说的情报——“不要掉以轻心,那是个很难搞的家伙,从层层保镖的秦家悄无声息逃出去了不说,找回来期间还差点搞死我们好几个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小畜生。”

    “你们两个两个的换班,一定要把她彻底揍服气了,否则秦家是不会满意的。”

    ——彼时听到这些话都只当耳旁风,看到任务对象时更是完全把那些话抛之脑后了。

    如今想来,难怪老大会特意嘱咐——这人实在是长了一张极有欺骗性的脸,还会做出天使一样乖巧的表情。

    但细想一下,能让秦家不顾秘密泄露,也要找霍家要专业人手来对付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真的是个天使。

    ——这应该是个,披着天使皮的小恶魔才对。

    看着少女从纸箱里艰难地挣扎起来。

    她额角在坚硬的纸箱角上磕破了,渗了点血出来,嘴角也被自已咬得出了血。

    可她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舔了舔嘴角,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堪称可怕的微笑:“只要你们不敢打死我,就迟早有我打死你们的一天。”

    ——

    温璨坐在黑暗里,一声不响地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相机屏幕。

    微弱的灯光晕染下,他的眼瞳早已缩紧得如同捕猎前的野兽,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第605章

    冲谁来?

    暗淡灯光晕染的天花板之上,秦悟坐在大床对面的沙发上

    他放下了茶杯,以一个微微倾身的姿势,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松松交握着凝视着床上的温荣,缓缓道:“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希望温氏和秦家能够加深合作,现有的项目还远远不够,我想要带动的是整个玉洲和南港的商业往来,不光是我们两家集团,还有别的企业……”

    温荣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秦悟注视着他的表情,微微笑了笑:“您是不是很奇怪,这听起来分明是同时利好于我们两家的事,为什么我还要这么多此一举地用这种东西威胁你?”

    他视线扫过床上那些碎纸片。

    温荣发出一声轻哼:“那秦少爷是否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商人逐利还需要解释吗?”秦悟直起身来,他身体后靠,手臂搁上扶手,姿态堪称洒脱,“我相信这些天温总早就打听过我的行事风格了——疯狗,没心没肺心狠手辣,说我什么的都有,但从没有人说过,和我在一起会赚不到钱。”

    “原谅我把话说得太粗俗直白,但对我们这样为家族而活着的人来说,本来就只有永远的利益不是吗?而温氏和秦家,不就最适合做永远的利益共同体?何况温总,早些时间我还认为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你看起来太战战兢兢太想做一个大众眼中的完美好人了,我最反感的就是和你这样道德包袱太重的人合作,因为这种人往往优柔寡断,不敢闯祸也担不起事,脑子也不行……”

    他指了指脑袋,随即又在温荣略显难看地脸色中微笑起来,“所以,当我拿到这份亲子鉴定的时候,我反而很惊喜——你能在曾经能干的温璨眼皮子底下,把和温莲的关系隐藏得如此完美,说明你和我所想的根本完全相反,你不但胆大包天,而且还心细如发,把整个温家甚至全世界都骗过去了——你和我一样,是一个心狠手辣,手段利落,却又和我不一样的,至今都还有着道德底线的人。”

    说到这里,秦悟还叹了一口气:“优柔寡断的你不适合深入合作,完全虚假的你也不适合合作,但正是处于这两者之间的你,温总,既不会太没有底线,却又恰到好处的拥有野心和手段的你,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合作者。”

    “……”

    温荣被他这一系列平静而极有条理的解释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起初还只是发着呆,后面就忍不住循着他的说法开始审视自已——我真的是这种人吗?我真的如他所说,是这样恰到好处的裁决者吗?

    对啊,没错啊!他说的全都是真的!是连我自已都没有深入思考过的我的真实面目!

    我至今都还是会想起弯刀,至今都还是深爱着她,也至今都深爱着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可从未想过要把遗产或位置留给温莲那两个孽种,这何尝不能说明我的底线和道德呢?

    而我出轨生子?这在豪门之中简直太千篇一律了,千篇一律到根本不能被称之为错误,只是因为我生于温家,因为我的老婆是个太过优秀的女人,这个错才显得比较刺眼,才显得不能大白于天下,但那也没关系,既然不能大白于天下,我就把这秘密给藏起来——这不也让我藏了这么二十几年吗?

    那可是在温家!是在我那不得了的爸爸和不得了的儿子的眼皮子底下!这何尝不能说明我手段了得心性了得呢?

    以前这只是个秘密,秦悟这样习惯了做上位者,并且行事风格肆意妄为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然会觉得我是个窝囊废,但现在让他知道了我不为人知的一面,反而对我感到钦佩和值得合作,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男人不就该如此?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敢闯祸又能隐瞒,风流而不下流,温和而不窝囊——这就是他被秦悟另眼相看的原因!

    恰到好处!这就是真正的恰到好处!!!

    温荣的呼吸简直要颤抖起来了。

    他看向秦悟的眼睛燃烧着颤巍巍的火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出热泪来,但脸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如果你想要的真的只是深入合作,那你完全没必要用这个来威胁我。”

    “是吗?”秦悟笑了笑,“那就把这当成是我的诚意吧——既然要深入合作,我们集团的形象当然也会和温氏集团的形象捆绑在一起,而如今温氏的形象招牌不就是问总你吗?”

    “既然想成为利益共同体,我当然也会不遗余力的维护你对外的完美形象,这样也方便我们在内地打开知名度。”

    这倒是合理。

    温荣不由得点了点头,却听见秦悟话锋一转:“所以,那份亲子鉴定现在是你知我知,别人不知——但,您真的能保证别人不知吗?”3508

    对上温荣闪电般看来的眼神,秦悟淡淡道:“也不怕告诉你,这亲子鉴定是阿筝搞到手的,她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拿到你和温莲的头发,可见你平常也是很注意这些方面的,但……再如何注意也总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若是无人怀疑还好,可一旦有人怀疑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还是有泄露的可能。”

    温荣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着秦悟,眼神古怪而怀疑:“秦筝……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怀疑温莲和我的关系?”

    “女人的第六感。”秦悟耸了耸肩,似乎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哪怕她跟我说了些细节,我也完全不能理解。”

    昏暗光线里,男人的眼珠轻而无声地一转,在暗影里凉幽幽地瞥到正皱眉沉思的温荣身上:“另外,温总,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害怕这个秘密被暴露在谁的眼前?”

    他的声音有些低,淌在这密闭暗淡的空间里,有种风轻云淡的蛊惑意味:“我们想要跟您深入合作,形成利益捆绑的关系,我是绝不会想看到您的形象被毁于一旦的——那将会完全打破我们未来十年的计划,但,别人呢?”

    “您的父亲……”他像是真的分析起来了,随心所欲的沉思到,“您的父亲无论如何都是更看重集团利益的,这一点根据前几天的相处我就看得出来。”

    “温莲那一家子——他们眼界太浅,给上足够的利益就能骗一辈子。”

    “温璨……”

    他流畅的分析到了这里突然一顿。

    温荣只感觉自已的呼吸也跟着猛地收紧了。

    “温璨,”秦悟的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他……”

    “他怎么了?”看到秦悟一副不好说下去的样子,温荣竟迫不及待的主动接话了,“阿璨……阿璨都已经残废了……他已经没有心情来管这些事了……”

    秦悟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非常微妙,似乎带着某种“您怎么年纪一大把还这么天真”的怜悯和责怪,搞得温荣瞬间涨红了脸。

    “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前,他可能还现在颓废中甘愿做一个万事不管的残废,但……据我所知,温璨少爷和他母亲的感情极深,深到七年前车祸发生后,他在病床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企图割腕自杀,被救下之后也得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失语症?而在出院之后,他虽然看似恢复正常,性格却还是和以往大有不同?”

    温荣的表情有些僵硬。

    而秦悟微微弯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真的以为,一个那么爱妈妈的儿子,会容得下父亲对妈妈的背叛吗?而且还是在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在他以为父母非常恩爱的时候的背叛?你认为,就算你的儿子能原谅你,可他能代替他一无所知的妈妈原谅你吗?”

    “何况……”

    男人红唇微启,在昏黄的光里如同魔鬼的低语,“他不是亲眼见证了他妈妈的死亡吗?就在那场车祸里,在他眼前,他妈妈被活活烧死……”

    “您认为,这样的他,在得知了你的背叛后,是会装作不知道,还是会……彻底发疯呢?”

    ——

    寒凉的深夜,温荣坐在温暖的床上,背上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冷汗。

    良久,他极轻极轻的,打了个寒颤。

    第606章

    楼上楼下

    窄小而模糊的屏幕里,少女趴在地上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她的意识大约已经迷糊了。

    衣服裤子底下全是被踹被打出来的淤青,脸上是在墙角纸箱上摔出来的血痕,从背面看整张脸都几乎埋入尘土里,等到被抓着头发抬起头来时,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比街上的乞丐还要狼狈。

    可当打手不知道第几遍问她:“痛不痛?肯不肯发誓?”

    她的回答气喘吁吁,却还是一句:“痛。不发。”

    于是再度被按倒在地面,拎着头发往水泥地上砰砰撞了好几次,直到额头渗出血来,迅速把整张脸变得更加狼狈不堪。

    “诶,说好了不能见血的,这家伙就是靠血才有机会当秦家大小姐的。”

    那人于是啧的一声把人一放,一脚狠狠踹在了肩膀上。

    少女身量轻,这用足力道的一踹把她生生踹得滚出几圈,撞上墙壁才停下来。

    老旧的摄像头便随之嘎吱嘎吱转向墙角,却依旧只能墙角她对着墙壁的背影。

    有一息没一息的艰难喘气声里,两个打手中场休息般蹲在一旁彼此点烟抽起来,口中聊着有的没的,不时还笑起来,显得这仿佛真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场合。

    “诶,”烟还没抽完,一人抬头盯着墙角的方向,停顿片刻后突然道,“哪怕是个小孩儿不成熟,也总该害怕挨打害怕痛吧?只是要你几句话而已,你怎么偏偏就不肯说呢?”

    “秦家这么富贵的地方,普通人想来当个司机保姆都难,你还是在这儿当大小姐,怎么就这么不识趣不识好歹呢?”

    “就是,秦家要是愿意让我来当他家的大小姐,别说血了,我立马去做变性手术都可以。”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他们要的只是你的一句话……”

    “一句话而已,保证你从此再不逃跑,安安心心留在秦家当大小姐。”

    “只是一句话……”

    ……

    呼吸声艰难沙哑地维持了好长一段的沉默,尘埃遍地的仓库里才终于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我知道。”

    她带着肺病病人般的沙哑小声,一字一句的回答,“我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让我活得轻松安逸,我也很想说啊……”

    “那你……”

    “可我说不出来。”

    少女撑着地面,沉重的呼吸着,支着又瘦又满是伤痕的胳膊,一点点从地上坐起来,断了腿一般拖着身体缩进墙角,靠着墙抬起头。

    尘土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她的头发,而她奄奄一息的惨白的脸上,有一双黝黑的,闪烁着鬼火般的眼睛。

    她用这鬼火般的眼睛盯着两个面容凝固的打手:“像你们这种一看就是靠拳头思考而不是靠大脑的蠢猪怎么会懂?”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这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可在我耳里的这句话和你们耳里的这句话可是完全不同的两句话。”

    “在你们听来,秦家是要留我做大小姐?在我听来,我是得大声呐喊……”她撑着地面,一边急促喘息一边恶狠狠道,“我是要对着秦家人,对着囚禁我虐待我取我血要我命的秦家人大喊!我叶十一给你们下跪了!我叶十一甘愿在秦家做奴隶做猫做狗做你家随叫随到随宰随吃的宠物!”

    她呼吸不稳,缓缓抬起下巴,从满是尘埃的头发间露出两只鬼火闪烁的眼,睨向那两个任由火星蔓延却忘了抽烟的打手:“你们觉得这很容易吗?对你们来说,最轻松的事情就是靠拳头打人,可对我来说,挨打也是最轻松的事——挨打算什么?我小时候被人活埋,我看着土一点点把我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淹没,填紧,我都没有求过一次饶,我都没有一点害怕——”

    她体力不支地又砰一声倒回地上,声音加了一层雾般迷糊起来:“我只会愤怒。”

    “我最擅长的情绪,只有愤怒。”

    “但我宁愿为疼痛而愤怒,也绝不要为屈辱而愤怒。”

    “你们的拳头,太轻了,不会让我感到屈辱。”

    她看起来正在昏迷的边缘徘徊:“因为这么轻的拳头而下跪,才会让我感到屈辱。”

    “挨打,算什么……”

    “挨打,算什么……”

    她简直像在自我催眠。

    但即便如此,也叫人觉得有一根笔直的、无坚不摧的钢铁正横亘在那看似弱小的胸膛里。

    无论以他人的角度来看这行为这语言是否愚蠢是否天真,但彼时属于她的钢铁就那样自顾自的闷头存在着。

    烟灰掉落一截,散做灰色的雾。

    一个打手站了起来,语气不明的问她:“那如果,你会被打死呢?就算死,你也不愿撒这个谎吗?这个所谓的屈辱,比你的命还要值钱吗?”

    少女还是那样艰难地呼吸着,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

    直到两人以为她已经昏迷过去的时候,她耷拉的眼皮才掀开一线,露出沉沦在极端清醒和极端愤怒间的漆黑瞳孔。

    翻了个身,她仰面躺在地上,看着两人的重影,抬起沉重的满是伤痕的胳膊,细瘦骨感沾满灰尘的食指指腹点住了自已的眉心。

    “来。”

    少女过分干裂的嘴唇因为弯唇的动作而猛地渗出血来,让这个笑变得龇牙咧嘴却又血淋淋的狂妄:“只要一棍你们就会知道,我也就会知道了。”

    “到底是命值钱,还是感觉值钱。”

    “如果你们的拳头能逼出我的恐惧,我给你们——行大礼,哈哈哈哈哈哈哈……”

    ·

    少女的沙哑模糊的笑声穿透了屏幕,穿透了时空,传到七年后的温璨耳边。

    看着那两个再度走向少女的背影,他拿着相机的手忍不住微微痉挛,相机因此掉在床上,不小心被触到了某个按钮。

    等到温璨再拿起来的时候,发现在视频列表中,时长相同而日期不同的视频,还有十个。

    他呼吸静止,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才重新拿起相机,顺着日期顺序,打开了第二个视频,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十个……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眼眶里几乎要泅出猩红的血迹来。

    而在楼上,温荣紧盯着秦悟,咬牙切齿,像是为了强调什么一般,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话来:“阿璨……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也是他唯一的父亲!”

    “他妈妈去世了,他爷爷已经老得快要死了!他只剩下我一个亲人!”

    他压抑着声音说:“就算知道了我出轨,他也顶多跟我闹一阵脾气,不会真的做出损害我损害温家利益的事情来!你不懂,阿璨是个好孩子!”

    秦悟无动于衷的看了他许久,以陈述句的语气道:“一个好孩子——一个把亲生父亲踩在脚下当了五年温氏集团董事长的好孩子。”

    “你……”温荣下意识道,“你什么意思?”

    秦悟看着猛地加快呼吸的温荣,歪了下头,平平静静的说:“所以你觉得,把董事长位置让给你,也是因为他是个好孩子?还是你以为,那不叫让?而是你自已凭实力得到的?”

    “你什么意思!!!”

    一直都勉强维持着表情的温荣陡然怒目圆睁,整个人猛地坐起,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他用这样凶恶得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瞪着秦悟。

    就像一片燃烧的火海映在深邃无底的漆黑水面,激不起一丝涟漪。

    反倒是年轻男人用眼睛隔着湖水冷静而无动于衷地看穿了他的每一丝思绪。

    ——

    第607章

    天亮

    啊……

    就是这样的眼神。

    没错,人间到处都是这样的眼神。

    极端的自尊、极端的自傲、极端的自卑和极端的不甘。

    最终导致极端的愤怒。

    与其说是针对揭穿他的人的愤怒,不如说是对自已无能的愤怒。

    可他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这愤怒表达着他的尊严和不可冒犯。

    ——太平庸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看过的片段。

    在那座仓库被永久烧毁以前,十七岁的他曾站在窗下往里望。

    他看见过一双黑色的眼睛。

    出现在奄奄一息的少女身上。

    她就那样躺在满是破旧纸箱和尘埃的地面,一动不动的凝视他。

    漆黑、平静、深不可测,但他觉得自已在其中看见了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愤怒。

    在那以前他总以为人会愤怒都是因为自已的无能,所以愤怒之中总是会夹杂着许多杂质——不甘、悲切、委屈、慌张……

    可那是第一次,他知道世上也会有如此纯粹的愤怒。

    明明面不改色沉默如死,却让人触及到她的眼神便仿佛要从内到外都被点燃,然后熊熊燃烧起来。

    那样沉静却极端的热度让彼时的少年不知为何第一时间蹲了下去,就像心虚而不敢直面那样,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羞怒之感,随即却又心头一凉,就像被一层冰冷的雨覆在脸上。

    ——而眼前这双苍老的眼睛里,充盈着比彼时的他更加混沌不堪的恼羞成怒。

    它取代了回忆中那双黑色的眼睛。

    当回忆消散,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时,恶意顿时便从心里迸发了。

    这让秦悟不得不“啧”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就算您的儿子只会赌一时之气而不会永远的恨你,那你能保证他不会因为这一时之气,而重新夺走你好不容易才趁人之危等来的东西吗?”

    “什么叫趁人之危?我!!”

    “既然不是趁人之危,你有信心在他想要温氏集团的时候始终守着这个位置而不必还给他吗?”

    “我当然!”

    “你当然有?你拿什么有?温氏集团在温璨手里的时候开发过多少大型项目你数过吗?温氏集团在温璨手里的时候你们的股票有多值钱你算过吗?温氏集团在温璨手里的时候董事会是多久一开而他曾在每次会议上得到的支持票有多少你有数吗?温氏集团在温璨手上的时候他是整个公司里说一不二的真正的掌舵手,几乎从来没有人反驳过他的决策而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总是正确的——这些你都知道吗?你能……做到吗?”

    “如果做不到,你凭什么当然呢?”

    男人的眼睛一只落在微光中,一只落在阴影里,安静凝视的眼神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像个乐于旁观别人挣扎于水火而拍掌大笑的邪神。

    他的眼神和他的话全都激得温荣怒不可遏,眼冒金星。

    他不知何时真的在床上站了起来,穿一身丝绸睡衣,露出半边锻炼得颇好,还刚被好好按摩过的中年男人的胸膛。

    可与他看起来还算健壮的身体相反,他指出来的手颤颤巍巍活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仅剩的清醒让他摇摇晃晃地指着秦悟问:“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一秒将他捧上天堂,下一秒将他踩进地狱,让人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要合作还是要撕破脸。

    就算是再意识不清温荣现在也知道了这人绝非善意。

    而秦悟却反而无辜一笑,友好道:“我只是想说,我想要的,是一个能长久在位而不会被威胁的合作者,而不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自已儿子夺位的可怜虫。”

    “我儿子不会抢我的位!”

    “问题不在于他会不会抢,问题在于——你能不能守。”

    秦悟说:“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梦寐以求的地位、财富、权利,如果只能建立在他‘不会’抢上……”

    他不说话,只是短促轻快的笑了一声,却让温荣顿时面红耳赤,头脑嗡鸣。

    “他就算抢也抢不走!我不会让他抢走的!”

    他双眼赤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问出来。

    “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残废还能抢走什么东西?!只要他还姓温一天,还住在温家一天!我就能完全掌握他的动向……甚至死活!”

    半秒的停顿,当最后四个字从唇齿间迸发出来,温荣顿时有种连魂魄都跟着一起飘了出来的感觉。

    好似最沉甸甸的负担被无意识的甩掉了,他陡然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人却因此而彻底愣住。

    半晌的死寂后,他愣愣抬头看向秦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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