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次日,光远中学早读课上,高三年级主任正占用早自习的时间给同学们讲解前几天考的试卷,忽然被几名刑警打断,年级主任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请问……有事吗?”光远的班级排列有一部分是按照学习成绩分的,不管后面的班级如何排列,前三个班级永远都是重点班,只有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才能进这三个班级。
这三个班里,高三一班则是重点中的重点。
解临一进教室就看到一堆获奖证书,少说十几张,贴了半墙,他只了一眼,就从这些获奖证书里看到沈星河三个字,他挪开目光,微微笑道:“这道题第一小问的切入点很精确,我也很想听您继续分析,但是很抱歉打扰您上课了,我们找沈星河有点事儿。”
“找沈星河?”
老师惊讶地问。
季鸣锐跟在后头说:“对,他是你们班的吧。”
这名老师显然不知道警察找沈星河干什么,她说:“是我们班的,只是……”
“只是什么?”
池青跟在最后,他顺着老师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后排某个空置的座位。
随后他听见老师说:“……只是他从今天没来上学。”
后排座位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摞书,最上头是今天刚批好发下来的考卷,他数学拿了满分。
所有人都觉得试卷上那个鲜艳的150太刺眼,这个姓沈的同学要真是凶手,他杀了那么多人,并且在看到新闻之后,还能不受任何影响地参加考试并且一题都没有做错……
池青对这个人的好奇增加了几分。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有点想见见这个人。
解临也看了一眼,然后忽然问:“上课玩手机被老师发现的人是他吧,他当时是在浏览什么页面?”
老师依旧摸不着这些警察的来意,沈星河的手机正好是她收的,就算沈星河成绩好,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她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于是当堂凶了他。
老师想起在办公室里,对方的说辞:“他准备找学习资料的。”
解临:“我不想知道他‘准备’找什么,我只关心你收走他手机的时候,他屏幕页面上显示了什么。”
“……”老师最后说,“好像是新闻。”
-
沈星河宿舍在六楼。
光远鼓励住校,虽然学校里还是有像苏晓博这样的“叛逆学生”,但总体住校率依旧很高,所以学校给学生提供的住宿条件十分优渥。
宿舍里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独立卫生间,桌椅,空调,书架,以及一张双人床。
季鸣锐上了那么多年学没见过这种待遇:“现在学生待遇也太好了吧……”
池青:“光远又不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你当初中考分数够的话,也能住这里。”
季鸣锐:“……”
他这兄弟哪怕恋爱了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聊天。
季鸣锐不动声色地把池青往解临那里推,想眼不见为净。
解临站在门口,仔细查看了楼道里陈列的东西,最后一个进去,他从善如流地扶住池青,然后手搭在他肩上再没放开。
池青看着季鸣锐的背影,后知后觉地问:“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解临偏心偏得情商全无:“没有,你说的不都是事实吗,是他该反思反思。”
池青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
季鸣锐一口气差点没顺下去。
几人细细查看沈星河的寝室,东西都摆得有条不紊,但是最重要的东西——例如手机、身份证、钱包这些东西都不在寝室里。
解临扫了一眼说:“看来他发现举报电话不对劲了。”
池青:“这也正常,如果不是他要考三天试,发现的举报电话有诈的时间可能都不会拖到现在。”
当初既然实行这个计划,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过会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跟这名同学擦肩而过。
所有人盯着那个空的床位。
床位上被子叠得整齐,像军训时教练教过的豆腐块。
他们脑子里都一突一突地抽了几下,忍不住去想:这小子在他们眼皮底下有条不紊地逃了,甚至走之前,还有闲工夫叠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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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喜欢他。”
——“我就是因为他才发奋学习,考进一班的,我就想跟他一个班级,想离他近点,以后要是……要是能去同一所学校就更好了。”
学校给他们提供的一间空教室变成了他们和高三一班同学沟通的地方。
这间空教室里只有闲置很长时间没人使用过的空桌椅,还有一块被人偷偷涂改过的黑板,这里大概是哪个有绘画梦的同学的小基地,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了不少东西。
季鸣锐他们坐在挨个进来谈话的学生对面。
每个人对沈星河的评价都是夸赞。并且,女生缘不错。
但是这样的“大神”级别人物,和其他同学之间天然具有距离感,所以这些人实际上跟沈星河并不熟络。
——“老师们很喜欢他,平时我们如果有不会的题目他也会教我们。”
——“弟弟?没有听说过他有弟弟,他有个弟弟吗?”
“……”
最后一名进来的男同学是沈星河的同桌。
这名同桌带着厚厚的眼镜,看着就是那种每天晚上挑灯夜读的类型。
跟其他同学相比,这位同桌好歹占据地理优势,虽然并没有因为两人是同桌就比其他同学更熟悉,但知道的事情还是比其他人多一些。
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我知道他身上有手机,别人可能不知道,因为他一直藏的很好。我也是无意中看见的。我们体育课都是自由活动,那天我身体不太舒服,就没有去羽毛球馆和他们一块儿打球,想回教室刷几道题,听见他桌肚里有一声震动声。”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男生说:“几个月前吧。”
几个月前,这也符合凶手在网络上悄然接近这些人的时间。
前边座位有限,他们不可能坐一长排,池青和解临两个人就往教室后面的空位上坐。
男生录口供的时候偷偷看了后排一眼。
坐在那边的两名男人和现在面前询问他关于沈星河细节动向的警察们截然不同,明明像两名编外人员,但是面前的人问到一半,总会时不时地瞟他们一眼,似乎在等待他们的反馈。
这让男生格外留意那里。
池青坐了会儿,困意袭来,打算趴课桌上睡觉。
“我睡会儿。”
“昨晚没睡好?”解临问。
“你有脸问?”池青反问。
“……”
解临咳了一声,想到什么,然后不说话了。
男生看着那个戴黑色手套的人在这种严肃的环境下居然公然补起觉来,嘴里的话卡了下壳:“沈星河……他……他前几天去图书馆借过书,这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因为他借的不是学习资料,而是机械类的专业书。”
男生说完,看到黑色手套边上那个人抬眼看过来,他的视线和那位眼里漾着三分笑意的男人撞上,之后他便匆匆移开眼,不敢再看。
“沈星河怎么了吗?”男生最后问。
“没有,”没有定案之前,谁也不能斩钉截铁地说沈星河就是杀人凶手,季鸣锐说,“是他弟弟……出了一点事,我们正在调查。”
整个班的人全部问完一遍之后,教室里空下来,季鸣锐整理好手边的资料:“总局那边已经派人全城搜索了,高三一班的人提供的消息也有限,没想到居然让那臭小子在眼皮子底下逃了——”他拿着资料一转身,“你们在干嘛呢?”
解临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侧着身,两个人远远看过去活像一对同桌:“他在睡觉,我在看他睡觉。”
季鸣锐:“……”
解临以前问过季鸣锐池青上学那会儿的事情,但是第一次问的时候是出于怀疑,只是想探探这个人的底。
这回倒是真的在意起来了。
他冲季鸣锐勾勾手指:“你过来。”
季鸣锐以为这位解顾问是对刚才的调查有什么独到见解,拖了张椅子凑过去。
解临指指池青:
“他平时上课也喜欢补觉吗?”
“……”
“他以前有同桌吗?”
“跟他同桌关系应该很不好吧,算了,如果关系好的话也别告诉我。”
季鸣锐:“?”
解临微微笑道:“我怕我会嫉妒。”
季鸣锐:“……我以前不懂为什么那么多公司都禁止办公室恋情,现在我有点懂了。”
因为,真的,很,烦人。
解临问了几句,踩在季鸣锐忍耐力临界点上,最后才说:“这些学生透露出来的消息是有限,但是他们透漏了一个很关键的重点。”
季鸣锐皱起眉,脑子也转得很快。
他耳边闪过一句句话,一张张刚才坐在他面前的高三一班同学的面孔,最后停留在眼睛男同桌身上。
——“机械书?”
第117章
车行
等池青睁开眼,课桌上已经摆满了一堆书。
摊在他面前的是一本《机械原理》,一本《机械设计》,以及一本《机械制造》:“……”
见他醒了,解临解释说:“这些都是沈星河这一个月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
池青随手翻了翻。
他问:“他想报机械专业?”
“不,”解临说,“刚问过他们班主任,沈星河想考医科大,和他弟弟当初想学的专业一样,应该是受他弟弟影响,或者说很可能是想延续弟弟的梦想。他很爱他弟弟。”
这就是这些书矛盾的地方了。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在这个时间点上,去借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书。
季鸣锐把这些书收拾起来:“时间也不早了,今天该盘的人也都盘过了,他人只要还在华南市,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你们先回去休息?”
回去的车上。
解临开车之前顺便看了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餐馆。
就听池青在边上说:“刚才你和季鸣锐在聊什么?”
解临查完餐馆,把手机放在边上,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去牵池青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胡诌道:“哦,他说他特别羡慕我们,也特别看好我们,说我们俩是他见过最登对的人,让我们不要分手,我俩要是分手的话他就不相信爱情了。”
“……”
“?”
“他还说一直以为你这辈子可能要孤独终老了,幸好有我,他希望你好好珍惜。”
池青沉默了一会儿:“我刚才只是睡着了,不是死了,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听见吗。”
这个话题很快掀过去,解临问他想吃什么,结果在临近餐馆之前,池青忽然说:“关系不好。”
解临松安全带的手顿住,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池青推开车门下车之前说:“不光高中的时候那一个,和所有同桌关系都不好,大学的时候好点,不过那会儿上的都是大课,所以不用担心,没谁能让你嫉妒。”
饭后,两人驱车回家。
到家已经很晚,任琴借着来看猫的名义问池青能不能来他家坐会儿。
作为喻岚生前的闺蜜,任琴这段时间也一直没缓过来,她进门口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无心撸猫,关心地问:“小岚她弟弟还好吗?”
“不太好,”池青实话实说,然后给她递过去一瓶水:“家里有水杯,但是不太方便给你用,你喝矿泉水吧。”
任琴接过那瓶全新未开封的矿泉水,已经很是习惯池青这些毛病:“……谢谢。”
任琴眼下泛青,隔了会儿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池青并不适应这种寒暄。
他这会儿应该安慰一下任琴,但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他想起此刻回对门洗澡的解临,心说刚才怎么没让他多留一会儿。
最后池青如实说:“恐怕没有。”
任琴失落地“哦”了一声,然后目光落在桌上那叠书上:“机械?你最近也在学汽修吗?”
那只猫趴在任琴腿上喵喵喵叫。
池青微愣:“汽修?”
任琴:“我一个堂弟,中考没发挥好,去读中专了,学的就是汽修专业,上回放假他带回来的书跟这差不多,你和解先生不是在警局工作的吗?怎么也需要读这些?”
任琴这个人比较务实。
她很早就出来工作了,所以不懂什么学术研究,也不会跟他们一样往高材生学习论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她能想到的就是学这个出来找一份什么工作。
池青话少,人现在过于安静的情况下,不想让氛围变尴尬,会找点话说,任琴继续堂弟的话题道:“其实汽修看着朴实,还挺赚钱的,在我们家乡那个小县城里,当个汽修工能有不错的收入了。”
任琴说着,又看看周围环境。
池青家里干净地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还仔仔细细摆在上回看到的地方,除了猫毛这玩意儿避无可避以外,整间房间看起来都没什么人气的样子——除了一些不知不觉多出来的东西,比如沙发上那天柔软的毯子,之前好像在解先生家里见过。
池青头发似乎又长了一些,坐在她对面,要不是皮肤白,整个人从头到脚几欲被黑暗吞没。
任琴最后说:“不过你既然要看书,这房间这么黑,对眼睛不太好吧……”
黑暗中,池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惨白的手指搭在膝盖上轻点两下:“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帮上了一些忙,谢谢。”
解临洗完澡刚出来,就收到池青的一条未读消息。
这位爷主动给他发消息的次数屈指可数。
聊天框里只有四个字:洗完过来。
解临动动手指,裸着上身回复:这么急,要穿衣服吗?
池青回得很快:……
-
夜里十一点半。
两人重回地下车库,解临不光把衣服穿上了,还严严实实地套了一件外套,夜里风凉,他有些可惜地说:“还以为你找我什么事儿呢,结果是出去找沈星河。”
池青:“你要现在想脱也行,没人拦着你。”
解临心说这个没良心的。
车拐过一个弯。
“你知道沈星河在哪?”解临问。
池青却提到另一件听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你还记得你现在开的这辆车之前被人动过手脚吗?”
这可记得太清楚了。
当初逼着杀手来杀他们的时候,车是第一个被动手脚的。
在车上动手脚最简单,也最方便。
两人之间不需要说太多,解临了然道:“如果他只是想逃,完全不需要看这些书,任何人做事都有目的,他之前试图把嫌疑推到蒋依芸身上,说明他的杀人名单里蒋依芸也在列。他能在知道举报电话有诈之后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书桌和宿舍里的所有东西,一方面是他的性格所致,另一方面,说明逃跑并不是他最迫切想做的事。”
“他真正想做的事——是让蒋依芸像王远他们那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不知道他想杀蒋依芸的真正理由,但一个人想不动声色地杀另一个人。
会选择什么样的杀人方法?
解临和池青两位被追杀过的人,恐怕最有发言权。
换句话说,追一个藏在华南市躲避警方搜寻的嫌犯不是他们的强项,跟专业刑警比起来,全市搜索这种事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找一个想杀蒋依芸的人,他们可太熟练了。
-
深夜,蒋依芸接到电话时已经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不太清醒地说:“喂……?”
她前段时间睡得不安稳。
闭上眼就会梦到那几名已经死去的学生。
王远在梦里还是那么讨人厌,他在课堂上公然跟她叫板,然后不知怎么的,她梦里的视线却越过王远,落在了某个熟悉的座位上,座位上的人正在听话地抄写板书。
但是她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只看得见他拿着笔的清瘦的手,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体型有些瘦弱。
然后她就醒了。
电话另一头,声音冰冷地像人工机器:“你现在在家吗。”
蒋依芸:“啊?”
那声音又问:“你平时自己开车去学校还是有人接送?”
这声音和说话方式辨识度很高,蒋依芸花了几秒钟时间想起这是谁,回答道:“我开车去,但是……”
蒋依芸想说“但是这几天她车坏了”。
刚说出口两个字,对面打断道:“车坏了么。”
“……”他怎么知道。
蒋依芸挪开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蒋依芸:“对,车坏了,前两天刚送去车行修……”
池青听到关键点,没有时间跟她废话,直截了当地问她:“哪家车行,地址发给我。”
蒋依芸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总局里的人不查案子,打电话过来问她的车干什么,她还是眯着眼忍着睡意把车行地址发了过去,摁下发送键之后没多久,她又倒头睡着了。
梦境居然还在继续着刚才的画面。
那个在抄写板书的男生写到一半缓缓抬起了头,叫了她一声:“蒋老师。”
蒋依芸才看清他的脸,想起来这个位置上坐的人是许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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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依芸发过来的车行地址被转发给了还在上夜班的季鸣锐,以及搜查组组长。
所有人看到这一串地址,反应都一样:车行?!
解临没时间解释太多,只挑关键的说:“现在立刻赶过去,我也在路上。记得找那些打黑工的,特征为年龄未满18、拿不出身份证、或者用的是假证、没有和车行签署过正式合同,主要找这些人就行,沈星河很可能就在里面。”
半小时后,车行紧闭的大门被人撞开的时候,一名刚好起夜、经过前院的冻得哆哆嗦嗦的男人说了一句:“卧槽。”
“你们谁啊?”
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们:“来干嘛的,找谁?”
季鸣锐走在最前面,出示证件道:“警察,你们员工宿舍在哪,带路。”
车行满地都是凌乱的杂物,废弃轮胎、机油、几辆被拉过来维修的车、以及一大堆机械设备摆满了整个前院,从前院往里走,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会客厅,会客厅长廊尽头有一扇小门,推开门进去就是员工宿舍。
他们来的突然,根本没有给宿舍里的人反应时间。
宿舍是大通铺,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这些人大多都熟睡着,少数几个没睡觉的正聚在角落里打牌,这些人的床铺都是灰扑扑的,带着一股机油味儿。
那几名穿背心打牌的工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你们找谁啊,大半夜的,怎么来这么多人……”
“强子——怎么回事?!”
强子就是刚才在前院领他们进来的人。
强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间宿舍很乱,但是一眼扫过去,只有一个人的床位不一样——干净得过分。
床位上那个人没睡,他的位置靠近角落,整个人半坐着,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把床位上的被子对折叠起来,最后叠成一个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就像他们白天在光远学生宿舍里看到的那样。
然后那人下了床,一步一步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等他走得近了,他们才看见那张和学生档案上相差无几的脸,少年带着金丝眼镜,哪怕站在宿舍里看起来也和这帮人格格不。
“你是沈星河?”有刑警问。
少年没有回避他们的目光,冷淡地说:“我是。”
第118章
测谎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
这张脸和证件照上的脸重合在一起,也和数天前光远食堂窗口站着的人的身影叠在一起。
新闻播报当天,食堂阿姨一边对着食堂里的小电视唏嘘,一边热情洋溢地给学生打饭。
窗口捧着餐盘的那只手动了动,顺着手往上,是一张戴着眼镜的脸。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电视,在食堂阿姨盛饭的时候说了一句:“谢谢。”
-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不是很清楚。”
“你不在光远上课,也没跟老师请假,你去车行干什么?”
“对汽修感兴趣。”
“你现在高三,成绩也是全年级第一,你对汽修感兴趣?!”
“……”
审讯室里,少年身上穿着件灰白色羊毛衫,他整个人是镇定且沉郁的,透过眼镜镜片,对面的刑警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似乎藏着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由于这两天在参与修车,沈星河食指第二节
指节上贴着一块创口贴。
他另一只手指指腹在创口贴上摩擦几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学校里的课太无聊了。”
刑警:“你不考试了?!”
沈星河:“保送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片静寂。
沈星河说这些并不是炫耀,只是在诉说一个平淡的事实:“所以才说太无聊,想找点事做。”
刑警提高了一点声音:“找点事做,你想做什么不行,偏偏去当汽修工?”
沈星河坐在对面,实在不像一名嫌犯。
他成绩优异,样貌也好,年仅十八岁,是该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年纪——虽然先前那起杀猫案凶手年纪比他更小,但是也正因为年纪小,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弟弟的厌恶表现得非常明显。
但在沈星河身上看不出这些。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说了,感兴趣。”
“为什么没通知老师?”
“因为老师不会让我出来。”
在汽修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很坚定,问话的刑警换了个问题:“你手机被老师收过,当时你用手机浏览的是什么页面。”
沈星河对答如流:“新闻,手机推送的。”
“这么关注新闻?”
“附近学校出事,全市都在关注。”
“……”
观察室那扇大玻璃窗和沈星河的位置离得很近,少年几乎像是坐在他们面前一样,池青和解临两个人能通过这扇玻璃清楚看到沈星河说话时的表情。
解临说:“他很冷静,就算抓到了人,这事恐怕还是有点难办。”
不多时,季鸣锐从隔壁房间退出来:“这小子冷静过头了,那张嘴,说什么都撬不动!”
也正是他过于冷静的反应让在场所有人意识到——就算抓到了人,他们目前还没有掌握到足够的证据能够指认他。本来以为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学生,能难搞到哪里去?
没想到还真的挺难搞的。
沈星河似乎笃定了他们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解临隔着手套捏池青的手,抓在手里把玩半天,忽地想到了什么。
池青也想到了一件事:“我过去碰他试试。”
虽然他对别人在想什么这件事毫无兴趣,也无意窥探任何人,但他偶尔会想起喻岚那双温柔的大眼睛。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变了。
在某些时候,他不再厌恶,也不会恐惧。
解临捏着他指节的手没松:“知不知道什么叫科学的力量?现代科学也能读到他是不是在说谎。”
解临说到这里侧头对季鸣锐说,“给他用测谎仪试试。”
一般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很少用测谎仪。
大部分受到审问的人,都还是能够从情绪、对话中暴露蛛丝马迹,用到测谎这一步,是真的拿对方没办法了。
解临:“测谎仪不能当做证据,但是它能给人一种压力感。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说谎会通过机器传感器被检测出来,他说话的时候还能那么若无其事吗?他的脉搏,心跳,心率,血压,呼吸,哪一个会‘出卖’他?”
冷冰冰的机器很快摆上桌,沈星河跟着指使把自己的右手手指放进传感器上,紧接着手腕被一根红色绑带绑住。测谎仪上连着几根线,其中一根通往电脑,桌上那台电脑屏幕上出现一张类似心电图的东西,负责收集不同的波段数据。
如果数据异常,波段会随之变化,线条从绿色转变成红色的同时,机器会发出“滴”地一声。
谈话继续。
问题回到第一句,沈星河面前的刑警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沈星河只在穿戴上设备的时候给了那个机器一点目光,继而又冷淡地移开,然后他重复刚才的回答:“不太清楚。”
刑警:“转学来的华南市?”
沈星河:“家里人工作变动。”
刑警:“之前听说过弘海六中吗?”
沈星河说:“出事之前没怎么关注过。”
“……”
沈星河说话语调就没变过,电脑屏幕上的波段平缓地上下小幅度跳动着。
他隔了一会儿又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沈星河眉眼冷淡,他身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亲和力,只是鼻梁上那副眼睛中和了那种感觉,敛去那份冷漠,让他看起来更加斯文。他手指搭在水杯杯壁上,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水。
和刚才那杯水同时递过到他面前的,还有一份弘海六中死亡档案。
档案封面写着四次个不同的时间。
黑色水笔写了四行,每一行都代表着一个人的死亡时间。
在他放下水杯的同时,刑警根据隔壁观察室里的人的指示,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是在小树林里被发现的王远。
“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沈星河把水杯放下,波澜不惊地看了眼王远的照片,并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波段继续平缓地在水平线上略微上下浮动。
哪怕王远的照片和死亡记录就摆在他面前,机器也捕捉不到他的任何波动。
测谎仪自始至终都没有响。
所有人忍不住拧起眉。
“如果真的是他干的,”季鸣锐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那他这心理素质也是没谁了,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啊这。”
连解临这种观察人的时候像是用显微镜照人的奇葩,都没能从他的反应里捕捉到对案件有用的细节,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审他可能没什么用,还是得去找证据。”
“他的杀人动机很明显,和他弟弟许星州的死有关,换句话说,许星州的死肯定有蹊跷,最清楚这件事的人除了凶手以外、就是凶手最后一个想杀但是没能得手的蒋依芸了。”
审讯没有用,测谎仪都派不上任何用场。
他们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跟他耗着。
解临提醒池青道:“穿上外套,晚上外面挺凉的,我们去蒋依芸家一趟。”
然而就在几人准备动身之际——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是,电脑显示屏上的波段有了一些变化。
“等等——”季鸣锐走前扫了一眼,看到那条曲线,“他心跳在加快。”
虽然微乎其微,远没有达到触发那声“滴”的程度,但确实是变快了。
池青留意到摆在沈星河面前的那本档案:“他面前那本档案已经翻过去两页了,只要再翻一页……”
解临:“只要再翻一页就是最后一名受害者的资料。”
最后一名受害者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是凶手以为的“喻扬”。
是这几个人里,凶手唯一曾想放过的人。
如果这场谈话能让沈星河露出破绽,那么最后一页上的喻岚,可能会是那个破绽。
沈星河眼眸低垂,看着对面的刑警把档案翻到最后一页。
他的视线落在第一行受害人姓名上。
纸张没有完全翻过去,姓名被遮挡住一半。
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