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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身为姑姑的苏晓兰:“……”

    虽然被骂的人是自己侄子,但她无法反驳。

    池青说完那番话又缩进沙发里去了,原来这间会议室里没有这把单人沙发,特意给这两位搬来的,边上还有一个小圆桌,跟伺候大爷似的摆着块小蛋糕,只不过蛋糕除了季鸣锐以外也没有人吃。

    他手习惯性缩在袖口里,正低头摆弄手机,手套摘了一只。

    解临坐在沙发扶手哪里,与其说坐着,准确点讲应该是靠着。

    他很自然地伸手把池青快要抵上鼻尖的毛衣拉下来:“你这衣服……不闷吗。”

    池青很想冷笑:“你以为我愿意?”

    解临眉尾一扬,反应过来了,趁着其他人都在忙着汇总华南市所有高校的名单,用一根手指勾着池青的衣领,有些轻佻地把衣领扯开,如愿看到他自己干的“好事”。

    池青:“今天晚上你回自己家睡。”

    解临:“那谁给猫倒猫粮?”

    他对解临的承受度是提高了,但是对猫没有。

    猫掉毛实在厉害,就算平时不让它近身,也会间接沾到沙发上、空气里的猫毛,所以倒猫粮这项工作还是由解临来做。

    池青想到那只猫,面无表情地说:“……饿死它算了。”

    圈定嫌疑人范围之后,案件进展变得快了很多,不管是在各所高中之间逐一排查,还是在弘海那边继续深入调查,效率都提高不少。之前他们询问前高一一班的时候,询问范围太大,现在可以直接了当地问“王远他们都认识哪些高中的同学?这些同学可能是以前的,总之有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过外校学生的名字?”

    一个外校学生,和弘海这几名学生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至于那个视频证据,倒不是最主要的。

    次日,解临和池青两个不直接参与办案的人下班下得早,照常帮苏晓兰的忙,去光远接她侄子。

    苏晓博看到熟悉的车牌,除了手里拿着个手机,肩上空荡荡地上了车:“谢谢,辛苦你们了,无以为报,等会儿请叔叔们喝两杯奶茶吧。”

    解临手搭在方向盘上,扫了他一眼:“叔叔们不喝奶茶,我们喝冰美式。”

    苏晓博不懂,他往后一仰,开始看手机屏幕:“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真正的成年人和这种高中生,果真没聊两句就有代沟。

    “我今天上课偷完手机,手机还被收了,哎,老师也真是的,怎么还双标呢,学霸玩手机就是热爱学习一定在用手机上网查资料,我玩手机就一定得是打游戏吗?”

    “你不是吗?”池青反问。

    苏晓博:“对,没错……我……确实是!”

    池青:“你怎么不背英语词汇手册第一页了。”

    提到这个,苏晓博整个人都松一口气:“昨天不是辟谣了吗,那么大的食堂屏幕,连播好几遍,而且连嫌疑人都有了,我相信咱们华南市人民警察办案的能力。”

    他又说:“还好这新闻赶在我们这次模拟考考试前播放,不然我还在抱着词汇手册痛哭流涕呢,哪能那么快乐考完那三天的试。”

    车匀速行驶着,道路两旁景色蹁跹而过。

    池青:“之前就提醒过你。”

    苏晓博:“我姑也提醒过我,那不一样,她万一只是在安慰我呢?电视里不都经常这么演吗,一个人得了绝症之前,他家里人往往都会选择不告诉他。”

    解临听到这里笑了一声:“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你这个成绩,和绝症确实差得不太多。”

    苏晓博:“……”

    “对了,”解临又问,“你知不知道哪些学校信号不好?”

    苏晓博:“我虽然成绩差,但我也只上过光远这么一所学校,没有被劝退数次,在全市辗转的经历。”

    解临:“不好意思,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苏晓博摇摇头:“没事,是我自己要主动冒犯我自己的。”

    “不过我们学校信号就很差,”苏晓博又说,“好几次打游戏都掉线,还被队友举报,扣了信誉分。”

    苏晓博话匣子打开之后,那张嘴就停不下来,手里那局游戏结束太快,他扒着副驾椅背,凑上去问池青:“你为什么总戴着手套啊,是为了装饰吗?”

    池青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这个吗。”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说:“哦,这是为了抹一些话太多的孩子的脖子的时候不留下指纹,你要试试吗?”

    苏晓博脖子一凉,又坐了回去。

    解临转移话题:“既然词汇手册也不背了,小女朋友是不是也追回来了?”

    苏晓博:“那倒没有……我那么几天没理她,她打游戏又处了几个新的cp,估计要凉凉,而且我也不是非她不可好吧,我打几局游戏也能认识新妹子啊。”

    他说完这句,继续开了一局新游戏。

    池青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上回还在那哭哭啼啼说舍不得前女友,今天就变成了爱谁谁的态度。

    解临留意到他有些迷茫的表情,轻咳了一声,低声说:“网聊是这样的,现在网速那么快,认识的人速度也快,但是想维系好一段……”

    他的话到这戛然而止。

    池青:“一段什么?”

    解临接下去说:“想维系好一段关系不容易,所以我刚才想到一个很奇怪的细节,你还记得喻岚那堆纸星星里,写过什么话吗,她说对方好几天没有联系她,而且类似的话,在纸条里出现过多次。”

    “如果那个人想故意接近喻扬,他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每天保持联系,让这段关系持续升温才是正常思路。”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总局门口。

    苏晓博下车之后,车里就只剩下解临和池青两个人。

    池青能和解临聊案情逻辑,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很难聊感情逻辑。

    池青平时就不太了解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联系不联系的就更听不懂了,于是他非常冷淡地说:“如果平时有事要忙,几天不联系也很正常,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不一定每天都要聊天,我认为不经常联系是一种很理智的交友方式。”

    “……”

    解临心说,你这样,很可能交不到友。

    解临看了他一会儿,看到池青都有点不适应的时候,张口说:“我忽然觉得,你能在感情上回应我,真的算是奇迹了。”

    按照池青这个思路,谈恋爱这件事能放在他身上,不亚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总之那个人以喻扬为目标的话,他一定不会频频消失,消失可不是一名猎手会做的事。”

    “他消失了一阵子,时常突然好几天都不跟喻岚联络,而喻岚在做些什么呢,那个人至今都不知道账号对面的人是谁,喻岚装作是喻扬,以一个“男生”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温柔呵护着一个男孩子的秘密和自尊,”解临说着,不断回忆纸条里的内容,“她察觉出对面的人精神状况或许不是很好,所以想把第二天的阳光拍下来送给他……面对这样的、对他真诚相待的‘喻扬’,那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池青顺着解临说的话,试图把自己代入进这个角色里。

    他上一回干这种事还是何森带着他去找表演课老师分析剧本,只是那会儿他是一个字都体会不了。

    但是解临的声音像有魔力一样,仿佛一只手从深处伸上来,抓住了他,带着他往下去,去看另一个世界。

    以前的池青会说“不联系就是不想联系,忙,也代表对方并没有那么重要,甚至他可能挺不喜欢喻岚的吧”,但是他实在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讨厌的情绪。

    他发现如果他是那个人,他会感到无措。

    “在死的四个人里,‘喻扬’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他甚至没有选择当面杀他——这在仇杀的案例里很罕见,也和前三名死者不一样,一般来说亲手杀人、看着对方逐渐失去气息才有仇杀的快感,但他反锁上门,选择用一场大火,从头至尾没敢看‘喻扬’一眼。”

    解临说,“他在逃避,他的手或许曾松开过猎物。”

    第114章

    影院

    喻岚写的那一百多张纸条有电子版存档。

    两个人回去之后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张一张照片逐一浏览,那只猫趴在池青脚边,两只爪子里紧抓着池青大发慈悲给它买的新玩具——一只彩色毛线球。

    池青很少给它买玩具,任琴给他的大礼包里就有好几根逗猫棒,喻岚把猫接过去养之后又买了不少新的。

    但他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工夫拿逗猫棒陪它玩,就给它买了一个能自己玩的球。

    池青蹲在那只猫一米开外的地方,把球扔过去:“自己玩,别烦我。”

    猫高高兴兴地冲他“喵”了几声。

    池青翻了一遍这些电子版存档记录:“那个‘他’确实时不时地就会消失几天,喻岚总是担心是不是说错话让他不高兴了。”

    ——昨天我们聊得挺开心的,他也第一次给我发了照片,为什么这几天又不理我了?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啊。

    ——每次点开聊天框,都想看到那行‘对方正在输入’。

    ——有点,想他。

    ……

    “这些纸条应该是连在一起的,”解临一只手在平板屏幕上滑动,另一只手搭在池青肩上,无意识似的用指腹轻轻擦过池青耳廓,“喻岚经常拍照片给他,他甚至还回了她一张,可能是一张普通的街景吧,又或者抬手透过边上的窗户往外边拍了一张,甚至、拍的只是一张夜晚书桌上的夜灯,但无论他发的照片是什么,他对‘喻扬’的态度……没那么简单。”

    最后一颗纸星星是黄色。

    颜色明亮的纸条上写着最后一句话:我们要见面啦,他答应和我一起去看电影,不知道他看到是我会不会吓一跳呢。

    池青几乎能透过这句话看到喻岚的模样。

    女孩子眼睛里闪着光,小心翼翼地期待、也害怕着明天的约会。

    她有些藏不住了。

    她忍不住想告诉他,我不是喻扬,我是喻扬的姐姐,我……很喜欢你。

    池青最后又看了一遍这句话里的几个字:他,答应,会,去。

    这句话他们之前看的时候只当做凶手约喻岚出来的借口,但是按照刚才的分析——

    池青平时都靠不小心碰到别人才能读懂,但是此刻,他莫名的有一种直觉,即使他试图读的那个人依旧隐匿在茫茫网络世界里,连真容都窥探不到:“他有没有可能真的会去电影院赴约?”

    尽管这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解临沉吟着说:“不是没有可能。”

    -

    与此同时,放学后,各所高校住宿生留下来上晚课。

    某学校一栋教学楼内,每间教室都静悄悄的,大家埋头写着作业,偶尔有一两句极其小声的攀谈声。

    最后一排座位处,一只手藏在桌肚里,手里拿着手机,半天后,那只手动了动指尖划开屏锁,在手机屏幕即将熄灭之前,点进一个未命名的文档。

    文档里是大段大段导出的聊天记录。

    不同于网络聊天框里的记录格式,导出的文档里没有头像,看不到表情包,只有冰冷的文字,每一句话后面都紧跟着发送时间。

    -[图片]。

    -[图片]。

    -今天天气很好噢。

    ……

    -家里来了一名新成员,要不要猜猜他是谁。

    -铛铛!

    -是一只小猫咪啦[图片]。

    -不过还没想好要给它取什么名字。

    …………

    手指一路往下滑。

    话题从猫身上转开,转到一个新话题上。

    -重映哎!

    -我等这部电影上映等了好几年了!

    接下来那句话发送时间比上面两句迟好几分钟,像是斟酌犹豫许久才鼓起勇气发出来的一句:

    -你会,陪我去看的吧?

    那个人的视线在这句话上停留很久。

    久到手机长时间没有收到指令,屏幕很快熄灭,回归黑屏。

    -

    这次案件受害者身份特殊,办案压力与日俱增,死者父母隔三差五来一趟警局,虽然他们平时对孩子关心不够,但毕竟是自己孩子惨死,没几个家庭受得了。

    “我孩子不能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这么多天了,还没抓到凶手!”

    过道上,女人哭得哀恸:“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季鸣锐心情复杂,他想上前安慰,最后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却在走廊另一头碰到默不作声的喻扬。

    喻扬状态并不好,身上穿的衣服仍是上回见他时那件。

    他也已经很多天没去学校上课了。

    比起王远他们的家长,季鸣锐更怕看到喻扬,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你姐姐因你而死。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你不能不去上课啊,”季鸣锐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喻扬说,“先回学校吧,一有情况就会通知你。”

    喻扬没有说话。

    季鸣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现在案件已经有突破性进展,相信很快……”

    他没能说完,喻扬忽然说:“死的应该是我吧?”

    喻扬语速缓慢地重复道:“本来应该被一场大火烧死,躺在太平间里的人,是我吧。”

    季鸣锐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知道。

    “我都看见了,”喻扬说,“我偷偷去过你们办公室,那块白板上,有我的照片和名字。而且死的人都是我高一同学,实在没有理由会杀我姐姐,所以……其实他是冲着我来的。”

    喻扬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很多。

    “如果他是冲着我来的,那我一定知道他是谁,”喻扬仰起头,说出自己最终目的,“你们能再告诉我更多案件细节吗,我想找到他。”

    季鸣锐愣了愣,他们小组就是主要负责弘海六中前高一一班的,问了那么多前高一一班的人,因为喻岚的关系,想尽量瞒着喻扬、不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真相,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很难从喻扬这边入手。

    很快,他们收拾好会议室,几个人坐在喻扬对面开始问话。

    -

    半小时后,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

    季鸣锐在拨号界面不断输入同一串号码。

    苏晓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带上门,问他:“还没联系上人吗?”

    季鸣锐:“就离谱,这两个人做事情之前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啊,电话也不接,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他说的是他们总局那两名顾问。

    季鸣锐等得着急,随口吐槽道:“池青就不说了,那位爷平时就不爱接电话,躺在他联系人列表里跟躺在黑名单列表里是一样的体验,解临那个人平时不是脾气好吗,怎么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季鸣锐发现自己说漏嘴,找补道,“额,我语文不太好,乱用谚语。”

    苏晓兰不以为然:“你乱用什么谚语了,他们难道没在一起吗?”

    季鸣锐:“……你知道啊。”

    苏晓兰翻个白眼:“我好歹学过侦查好吗,而且他们两个也太明显了。”

    ……倒也是。

    季鸣锐又问:“你就不惊讶?”

    苏晓兰:“一开始有点,但是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也很难和正常人在一起,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挺般配的……”苏晓兰提醒,“你电话打通了。”

    池青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听上去就给人一种他现在很想挂电话的感觉:“什么事。”

    季鸣锐:“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池青言简意赅地回答:“电影院。”

    季鸣锐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们在这个地方。

    “你们去电影院干嘛,看电影?!”

    “查监控。”

    池青为了接这通电话,特意把手套摘了,所以才会有季鸣锐刚才感觉到的‘想挂电话’。

    他和解临两人现在影院监控室里,由于不清楚电影约的是下午哪一个场次,所以他们要看的监控很多,这部电影热度太高了,所以排片率也高得吓人,积压着其他电影的市场份额。

    解临一边看监控,一边给影院负责人下指令:“把当天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还有散场后负责收拾卫生的保洁叫过来,我有点事问他们。”

    影院负责人看他们就像在看□□的,毕恭毕敬,不敢说不:“行,我马上把她们叫过来。”

    监控一分一秒过去。

    时间快进到下午3:45分,原版2D,4号厅。

    观众们提前十五分钟就开始陆续进场,他们大多成双成对,就算边上的座位一开始空着,在电影开始之前另一半也会姗姗来迟,在空位上坐下——毕竟是一部一定要带喜欢的人看一次的电影。

    入场十分钟后,整间观影厅乌泱泱的坐了很多人。

    这时,影院负责人带着两名女性进来:“人带来了,那天是她们值班。”

    池青抬眼看过去,负责检票的小姑娘年纪小些,保洁阿姨约莫40岁左右,衣着朴素。

    然而问她们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两个人齐齐摇头:“没有,那天……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人来人往那么多人,也不会记得。”

    解临本来也没指望她们真的能发现什么线索,只是抱着尽可能不漏查任何地方的原则把她们叫来问问:“谢谢配合。你们去忙吧,打扰你们了。”

    保洁阿姨低着头跟在检票小姑娘身后,监控室设备多,到处都是缠绕的设备线,她走两步心不在焉地被地上几根捆在一块儿的电线绊住。

    池青刚挂电话,正准备把手套戴回去。

    这一绊,她好死不死地,手背轻轻擦过池青裸露在外的手指。

    【老板不让我说,他说我要是多嘴会给影院带来麻烦。】

    【就嘱咐我们不管他们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但是我那天确实看到一个男孩子,还挺奇怪的……这电影的彩蛋很温馨,明明是一部治愈片,看到最后所有人都在笑,但是他从观影厅里走出来的时候,只有他,好像在哭。】

    第115章

    哥哥

    池青耳边充斥着保洁带着点外地口音的普通话,监控室里原本嘈杂的声音远去了,连解临在边上叫了他一声他都没听见。

    保洁慌乱站定,然后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是我走路不注意……”

    她想甩开池青的手继续往外走。

    然而池青却没松开,他冰凉的手像蛇一般贴在保洁的手背上,甚至略微增加了一点力道,男人过深的瞳孔牢牢盯住她:“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

    保洁很想说没有。

    但是她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他的瞳孔似乎穿过了她,并且看到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他怎么会发现呢?

    是她刚才一直低着头,回话的时候不敢看他们露了馅吗?

    保洁后背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冷汗:“没、没有……”

    然后另一只手从边上横着伸了过来,解临拿开保洁的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既然没有你说话声音抖什么抖,你留一下。”

    影院负责人看在边上帮忙解释:“她就是紧张而已,乡下人,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紧张。”

    然而影院负责人怎么拦也没能拦住。

    不是所有人都能直视这种被人看穿的眼神,保洁闭着眼睛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抖落了出来。

    “你说有个男孩子,大概多大,身高多少,”解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消毒纸巾,一边问,“在哪个场次遇见的,还记得他那天穿什么衣服吗。”

    池青现在出门都不需要自己带纸巾,因为解临口袋里永远会有。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消毒面巾纸,仔仔细细擦了擦手。

    保洁想了想:“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的,人太多了,个子挺高的,看起来还在上学吧……场次应该是——”

    保洁说到这里,瞥见解临身后的监控屏幕,她睁大眼说:“就是这场!”

    监控视频呈倍速播放。

    几人身后的监控屏幕上,电影已经过半。

    观众席隐在成片的黑暗里,只有巨幕荧光穿过这片黑,隐隐照出台下些许轮廓。

    监控右上角,时间在不断跳动。

    正是火灾案发那天下午。

    从3:45分开始,目前时间已经快进到4:52分。

    离散场时间还剩下半个多小时。

    那天电影院里里外外人生鼎沸,外头的吵闹声来源于那场大火,隔着几条街,电影院这边消息闭塞,大家高高兴兴地在谈论等会儿要看的电影。

    另一边,季鸣锐给池青打的那通电话好不容易有人接听,没说几句又听到对面忽然挂电话的声音,很是无语:“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两个人真是一点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没有。”

    苏晓兰:“他们在哪儿?我好想听见电影院三个字了,看电影去了?”

    季鸣锐:“不是,虽然我也这样以为,不过他们说现在在电影院监控室。”

    苏晓兰琢磨了一会儿:“不是吧——他们认为凶手会赴约?”

    苏晓兰惊讶地说:“凶手行事那么谨慎,怎么会露这么大的破绽,他没有理由会去赴约啊。”

    电影院监控室里。

    黑白监控像一出默片。

    时间持续加速流动着,池青留意到巨幕光线变强的某一瞬间,照亮了后排的一个空位。

    “等会儿,”池青说,“刚才那里暂停一下。”

    监控往后倒回两秒,倒数第二排角落里的确有一个空位——并且那是全场唯一一个空位。

    空位右侧是个打扮时髦精致的女人,电影进展到高潮,她笑着把头倚靠在边上的男人肩膀上,男人低下头正跟她说着话。很显然这是一对情侣,不符合他们要找的条件。

    池青往另一边看,看到空位左侧坐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他戴着口罩,强光打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解临也捕捉到了这个镜头,说:“这个人,放大。”

    “是他吗。”解临又扭头问保洁。

    “……”保洁仔细辨认了一番,她看着少年身上那件浅色毛衣,说,“好像是他。”

    保洁说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在哭,但是她并不确定,因为只匆匆瞥过一眼,而且这明明就是一部很温馨的爱情片,又怎么会那样忧伤呢。

    池青对着放大后的模糊轮廓看了一会儿,少年独自坐在人群里,孑然一身,和周围的欢笑隔开,似乎坐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不止不在现场的苏晓兰这样想。

    监控室里的人也在想:

    他没有理由会去赴约。

    ……

    他这么谨慎的一个人,除了学生身份困住了他,由于学校较为封闭的原因,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新闻“直播”留的电话号码有问题,才暴露出他的身份。

    他没有理由冒着风险,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十分钟后,两人把这段监控复制了一份,拷贝在U盘里带回总局,顺便把少年出现的那一帧截取下来打印成照片。

    两人再回总局的时候,季鸣锐刚整理完喻扬的笔录,正想喊:“我们有新发现!没准能锁定凶手!”

    解临轻飘飘地把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

    季鸣锐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这什么?”

    “嫌疑人。”

    “……”季鸣锐面露震惊,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你们出去一趟,嫌疑人照片都有了?”

    解临:“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照片又没有露脸,先说说你们这边的新进展。”

    一小时前。

    喻扬就坐在解临现在所站的位置,接受他们的问话。

    第一个问话的人是苏晓兰:“你和王远他们关系好吗?你的性格,不像是能和王远他们玩到一块儿的。”

    喻扬额前头发遮住了一点眼睛,他最近没时间,更没心情去修剪头发:“刚入学那会儿挺好的,大家座位挨着,都在最后一排。那会儿我挺迷茫的,就觉得我姐为了我牺牲很多,潜意识里拒绝她的这种‘牺牲’,所以那段时间学习态度并不是很认真,我故意不听她的话,也不听老师的话,自己也弄不明白我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但尽管喻扬那会儿算是处在叛逆期,除了学习态度不好以为,依然是那个人人喜欢的阳光少年,本性并没变。他表面上和王远他们关系好,实际上起到抑制作用,王远他们威慑同学的时候,总是他出来打圆场。

    喻扬长得也很帅气。

    平心而论,苏晓兰要是重回学生时代,会对这样的男孩子有好感。

    她在本子上刷刷刷写下一段话,然后又问:“那你有和谁起过争执吗?”

    喻扬:“没有。”

    这个话题本该就此略过,但是由“争执”往外发散,很容易联想到另一个词。

    于是他又说——“但是当时班里有人喜欢我。”

    一个小时前,苏晓兰随口一问:“谁?”

    一个小时后,解临也说出了这个同样的字:“……谁?”

    池青懒得参加这次会议,在边上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虽然不是很想参与谈话,但也很给面子地掀起眼皮看向季鸣锐。

    季鸣锐说:“一个你们可能想不到的人。”

    一个小时前。

    喻扬沉默了很久,仿佛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告诉他们三个字:“许星州。”

    苏晓兰原本流畅的字迹忽地顿住,她下意识地已经顺着他的话写下了一个“许”字:“许……许星州?!”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许星州是那个自杀的男孩子。

    窗外天色逐渐暗下去,池青的手垂在膝盖上,手掌合十,忍不住把这些信息都串到一起:

    高中生犯罪。电影院嫌疑人照片。喜欢过喻扬的已故男生。

    这些从案件里抽丝剥茧出来的重点,逐渐指向某个答案。

    池青问:“许星州的家庭背景调查过吗?”

    季鸣锐答:“调查过啊,和年级主任说的一样,家庭离异。”

    解临反应过来池青的意思:“他还有其他亲人吗?比如说,因为离异所以分开过很长时间的哥哥或者弟弟,年龄上下浮动不超过一岁,并且目前也在华南市上学。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极有可能是转学过来的,离异家庭之间不会相隔太近,如果两个人都在华南市,许星州也不至于在教导主任嘴里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季鸣锐一愣:“我马上去查!”

    这时,围绕新闻“直播”派出去的第三个小组的组长也回来汇报情况,他对全市各所高校进行全方面的搜索和调查过后,列出几家有疑点的学校:“信号不好的学校大多是重点高中,这些高中对学生管理非常严格,基本上都是封闭制教学,鼓励学生住宿,为了防止学生在宿舍里偷玩手机,会在校区内增加信号屏蔽设备……”

    “目前我们了解下来,这三所学校的信号最差,一个是宝林实验,青山高中,还有一个……”

    “光远。”

    池青和解临每天都去接苏晓博,对光远最为熟悉。

    这下照片也有了,学校范围也基本上能够圈定,在三所高校里挨个找一遍,找到和监控里相似的人只是时间问题。虽然监控拍的模糊不清,对方又戴着口罩,但还是暴露了不少线索,比如说身高、体型、镜框款式。

    想到苏晓博,池青走了会儿神,连解临伸手往他面前递了一瓶水过来都没发现。

    解临捏着瓶颈说:“为了照顾你,我可是一口没喝先给你的,这是最后一瓶了,你再不喝我就喝了啊。”

    池青答非所问:“你还记得苏晓博那天在车上说过什么话吗。”

    解临:“光顾着听你们小学生吵架了,你指哪一句?”

    池青一字一句地回想,重复道:“还好这新闻赶在我们这次模拟考考试前播放,不然我还在抱着词汇手册痛哭流涕呢,哪能那么快乐考完那三天的试。”

    池青复述的时候说话语调和苏晓博完全不同,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

    ——“不过我们学校信号就很差,好几次打游戏都掉线,还被队友举报……”

    ——“我今天上课偷完手机,手机还被收了,哎,老师也真是的,怎么还双标呢,学霸玩手机就是热爱学习一定在用手机上网查资料,我玩手机就一定得是打游戏吗。”

    三天考试。

    信号差。

    解临把瓶盖拧了回去:“先查光远。”

    “光远在新闻播出后考了三天试,而嫌疑人播出后三天没有任何动静,选择在第四天给警局打电话,说他手上有视频,如果不是因为考试,很难解释为什么偏偏选第四天。”

    而且光远的信号也不好。

    不对,解临把池青那几句话又重读几遍,发现这几句话里最重要的可能是那句“学霸玩手机”。

    光远纪律严明,连平时放学时间学生都不敢大声喧哗,平时更是禁止使用手机,苏晓博算是学校里的异类,偷藏手机屡次不改——但他口中那个玩手机的‘学霸’是怎么回事?

    苏晓博正暂住在苏晓兰家里,作业本像模像样地摆了一桌子,但是上头一个字也没有写。

    他翘着腿,刚结束一局游戏,接到苏晓兰的电话,他接起后充分表现出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喂?姑姑?我写作业呢,刚写完一道……啊数学题,算出来选A,可算了我好半天呢,你放心,我真的在写作业,绝对没玩游戏,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今天晚上我都不打算碰手机。”

    苏晓兰无语:“……没人问你在没在写作业。”

    苏晓博没料到这个发展:“啊?”

    苏晓兰:“你上回说有个学霸带手机去学校也被抓了,那个学霸是谁?”

    就在苏晓兰给侄子打这通电话的同时,许星州的家庭关系也被调了出来,家庭关系上显示,他还有个哥哥,父母离婚的时候他和哥哥也就分开了,各自重新组建家庭。

    季鸣锐看着资料说:“许星州跟着他爸,他哥被分给了他妈,他妈没多久就再婚了……哦,因为离婚,他哥跟他也不是一个姓,他哥姓沈。”

    电话另一端,苏晓兰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侄子说:“学霸啊,那可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成绩好到让人怀疑每次考卷是他出的一样,无数人膜拜的对象。他叫什么名字?”苏晓博语调欠欠的,“你那么关心他干嘛,虽然他人成绩好长得也帅,但是你们年龄差距太大了知道吗姑。”

    苏晓兰额角一抽:“说、名、字。”

    “噢,他叫沈星河。”

    电话里的声音和电话外季鸣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季鸣锐:“……他哥哥姓沈,叫沈星河。”

    资料上是一份学生档案。

    学生姓名:沈星河。

    该生在读学校:光远中学。

    该生曾就读学校:第一实验中学(青海市)。

    档案右上角贴着一张蓝底证件照,脸轮廓和电影院里那一帧模糊的侧影高度相似,少年眉眼隽永,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照片应该是转学的时候补拍的,五官并不显得过分青涩,与之相反的,他看向镜头时有一种很淡的疏离感。

    第116章

    失踪

    沈星河比许星州大一岁,如果学生档案上填的资料准确的话,他正在读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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