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能够产生这个想法的人,危险程度不亚于事件本身。池青没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的时间。
拐过前面街道,对面就是海茂,等会儿该怎么行动才是目前的重点。
“在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情况之前不能硬闯,”解临在极短的时间内串联起所有信息,忽然说:“会扮物业吗。”
池青:“?”
解临:“你就说‘你好我是物业,刚才给你打过电话’就行,说一句试试。”
“你好,”池青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连眼皮都没掀,展现出凭实力在演艺圈缓缓下沉的演技,不咸不淡地说,“我是物业。”
“…………”
解临没再说话。
池青:“有问题?”
“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爹,”解临中肯地评价道,“这活交给我,等会儿你往旁边站,别让他注意到你就行。”
池青:“……”
海茂小区。
12栋,第五层。
砖红色的门紧闭,门边上贴着老旧的对联,由于这年早过完了,对联四个角已经卷起。
屋内家具都是早些年配置的,房间内有很重的生活痕迹。
房屋布局两室一厅,客厅既充当活动区域,也充当孩子用来写作业的书房。
其中一间用屏风手动划分开的小隔间里,躺着一个仅半岁的婴儿,婴儿此刻正在大哭,他似乎是知道危险在向他逼近,浑身上下都哭红了,紧握成拳的小手在空气里胡乱挥舞。
“哇呜呜呜——”
婴儿一度哭得岔气。
但是站在婴儿床边默默看着他的男孩却没有任何反应。
男孩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附近学校那套初中校服,婴儿床虽然挡住了他腰部以下的位置,但是透过几道木质栏杆缝隙,隐约可以窥见一抹银光。
男孩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把新的锯齿刀。
他正在看婴儿细腻的脖子,然后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婴儿起伏剧烈的胸膛上,第2-5根肋骨之间。
他抬起手腕,一点点划开弟弟白嫩细腻的皮肉的时候,血液缓慢涌出,和尖锐交错的刀尖融合在一起。
男孩通过这与众不同的触感深刻地感受到这不是猫,这是人的皮肉,他的手腕因为激动而颤栗地直发抖,然而刀尖才刚刚划破皮肤,门铃声却突兀地响起。
他等了一阵,门外的人却像是知道他在家似的,门铃声响了很久都没停。
“谁?”他拎着刀走到门口。
“物业,”门外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接到投诉,你们觉得楼上吵。”
男孩将门打开一道缝,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
男人又说:“刚刚我已经和楼上住户沟通过了,他们说可能是隔音问题,以后会注意……”男人说到这声音微顿,“你弟弟还在哭?”
婴儿啼哭声异常清晰。
男孩缓缓握紧背在身后的刀,联系起刚才那通电话,没有怀疑,只是急着关门:“他可能饿了。”
然而解临的手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将手伸进门缝间隙,手指倏然用力绷紧,牢牢抵住那道缝隙。
在他抵住缝隙的同时,由于扮演物业并不合格所以只能靠边站的池青直接抬脚将门踹开——他踹门的时候手还维持着插在衣服口袋里的姿势,脸上表情一点没变过。
池青活像一个带着小弟上门找茬的,踹完门冷声催促:“动作快点。”
因为池青这一下,解临有了足够的活动空间,立刻跻身进屋。
十二三岁的男孩对上一名成年男性,在力量上并不占优势。
男孩被扑倒在地之后花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有刀,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解临牢牢摁住。
解临抽出男孩手里那把沾着血的刀,初步确认完婴儿的伤势情况,这才有时间回应池青那句催促:“……我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够确切,你不像他爹,你像上门讨债的。”
第15章
旧案
“刀是我偷的。”
男孩全名李康,他坐在审讯室对面那把椅子上,过大的校服将他整个人裹着,袖口有一滩暗色,那是刚刚不小心沾到的血迹。
“之前那把也是,我和小良(便利店小男孩)是朋友,我经常过去找他玩。我知道杂货店里没有装监控,所以我偷了刀,他也不会注意。”他甚至还知道不留信息的重要性,“如果我留下购买记录,你们很容易找到我。”
“可能是因为杀得太多吧,流浪猫逐渐不在工厂聚集,那天我空着手从工厂回家,王阿婆家窗没关,她家那只猫就趴在窗口。抓猫的时候手机掉了,我来不及捡。”
“我知道手机掉在现场你们肯定会找到我,而我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出现在她家里,所以我拿走了柜子上的木雕。”
“为什么选猫?……因为猫和弟弟一样小啊。”
李康哪怕是被抓了现行也不显紧张,由于正值青春期、他脸上长了一片痘痘,很普通的一张脸,看上去和无数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学生没有任何差别,嘴里说出口的话让隔着玻璃大喊大叫‘不可能是我儿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的李广福逐渐沉默。
李康的后妈是一名车间工人,今天本在上晚班,接到消息立马赶过来,隔着玻璃又哭又骂。
而李康微微抬起头,嘴角竟挂着一丝笑:“我早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在我妈死前就偷偷在一起了,我妈一去世,就迫不及待结了婚。我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想杀他了。”
“哐!”
玻璃窗被女人猛地用拳头砸了好几下。
房间内隔音很好,听不见女人在喊什么,凭借口形依稀能辨认出半句话:‘……你这个畜生’。
李康平淡的五官这才动了动,他不顾在门外叫喊的女人,说:“刚才那刀不应该动他的胳膊,我应该先划开他的喉管。”
审讯室里,季鸣锐坐在男孩对面,被这来自孩童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震得说不出话。
李康被带出去之后,女人不顾阻拦作势就要扑上来:“他是你弟弟啊——他甚至都没满一岁——”
拉扯间,校服领口歪斜,露出了李康脖颈间一条很普通的银质项链,从露出来的边角形状看,吊坠应该是一枚十字架。
小组三人刚上任,平时终日泡在街坊邻里鸡毛蒜皮里,第一次直面案件。
一起很普通的流浪猫被杀事件,李广福、李康、以及后赶到的女人,他们住在海茂小区里,平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谁也没想过正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家庭背后却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季鸣锐在审讯本上匆匆写下几句总结,武志斌连夜赶来后,他把剩下的流程交给更有经验的斌哥。
他合上本子出去,搬了张椅子坐到外面。
他对面坐着另外两位案件参与者,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两位其中的一位没熬住,池姓参与者在沙发上很熟练地找了个位置睡觉,他大概是嫌吵,一条手腕横着覆在耳朵上。又由于洁癖,不安全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将手完全缩在宽大的衣袖里。
另外一名参与者坐在他旁边翻杂志,见他出来还跟他打了声招呼:“季警官。”
解临手指抵在下唇,又补了一句:“他睡了。”
这个情形令人熟悉,前不久季鸣锐也是这样给他们做的笔录。
只不过当时这两个人还在互指对方是嫌疑人,现在真凶落网,正在审讯室里坦白罪行。
季鸣锐开始做记录:“你们是怎么听出电话有问题的?”
饶是解临再能花言巧语,也很难讲出这其中的具体原因,就好像他只不过是发现一个人渴了需要去喝水,吃饭喝水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好讲的。
“直觉吧。”
季鸣锐:“……”
经过这次事件,季鸣锐隐隐觉得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这是某种危险的天赋。
季鸣锐又问:“那门是谁踹的?”
“他,”解临说,“本来让他跟我一起扮物业,但他扮得实在不像。”
季鸣锐十分认同:“是的,他演技确实不行,不然也不会……”也不会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就查无此人了。
季鸣锐话没来得及说完,池青向来浅眠,他覆在耳朵上的手动了动,半睁开眼。
季鸣锐嘴里的话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其实他这个人也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的,虽然演不了正常人,但是演反派的时候真的是活灵活现。”
池青坐起来说:“你以为我没听见前面那句吗。”
其实细数池青为数不多成功试上镜的角色,基本上没几个是好人。
早年为了给兄弟的作品贡献播放量,季鸣锐每一部都看过,在大部分和池青无关的戏份里找自己兄弟到底在哪儿有时候也是一种刷剧的乐趣。
大部分都是一脸阴阴沉沉的幕后大反派,角色看起来很有分量,但戏份真的很少。
解临捕捉到关键词:“演?”
季鸣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其实是表演学院毕业的,满打满算学过四年表演课程。”
解临回想起车上,从神态到语气都不合格的那句‘我是物业’,笑了一声:“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池青没理他们:“能走了吗。”
季鸣锐把笔给解临:“在这签个字,你俩就能回去了。”
池青全程手都缩在衣袖里,等解临签完,这才勉强把手伸出来,相当熟练地从边上抽了张纸巾,隔着纸巾去接解临递过来的笔。
“不用嫌弃成这样吧,”解临说,“洁癖都像你这样么?”
“是我比较严重,”池青坦然承认,签完字又把笔塞回他手里,将纸巾团起来说,“……所以任何时候,离我远点。”
于是两个人短暂合作完,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解临像听不懂‘离我远点’四个字一样:“走吗,我开车送你。”
“……”
“你这什么表情,刚才又不是没坐过。”
池青:“刚才没得选。”
武志斌从审讯室出来,就听到这番对话,还没进门,便和推开门往外走的池青迎面撞上。
解临在他身后说:“这个点可能打不到车,送你回去而已,你困得眼睛都红了。”
池青:“你这么喜欢送人回家,不如改行当司机。”
池青刚才睡了那十几分钟,起来之后反倒更疲倦,眼尾泛红。他长相很有辨识度,黑色头发略显颓废地遮着眼,红唇,手插在衣兜里,眼皮没精神地垂着,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
倒是解临和武志斌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武志斌拐杖微顿,看的却不是解临而是池青。
武志斌身后,怀里抱着记录本的苏晓兰还在同姜宇念叨:“他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等池青出去后,武志斌仍停在门口,直到季鸣锐喊他一声‘斌哥’他才回过神来:“那是你朋友?”
“从第一次见,我就觉得这孩子眼熟。”
季鸣锐有点意外:“你是不是在电视上见过他?他那个人,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作品还是有几部的。”他如数家珍道:“《追击》里开局出场过三秒钟的嫌犯就是他演的,还有《修仙传》里第三个故事的反派,额,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角色……”
武志斌平时压根不看剧。
他这么多年看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犯人和重大案件。
上回见面他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池青身上,只顾着听解临的分析之后又急着吩咐季鸣锐他们去盘查海茂,今天才觉得眼熟。
到底在哪里见过……
武志斌问:“你这朋友叫什么名字?”
季鸣锐以为池青查无此人那么多年,总算收割到一枚剧粉,热情介绍道:“差池的池,绀青的青,池青。”
武志斌带着手头上的资料回到办公室,等整理完资料,他忽然想起苏晓兰那句‘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武志斌嚼着这两个字,仔细回忆起池青的五官,半晌,他忽然拿起车钥匙起身,驱车一路赶往总局。整点总局里人依旧很多,为案子加班加点,有人见到他,放下手里的工作跟他打了声招呼:“斌哥。”
武志斌拐杖点在地上,冲他们点点头。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总局了,他简单打过招呼,便一路往总部档案室走。
所有过往案件都被封存在总部档案室里,档案室设置了加密权限,他一路走,一路拿出证件扫描,电子门审核来人信息后自动开门。
他走到最后一扇门前,这也意味着被存放在这里的档案加密级别极高。
武志斌在档案架上翻找起来,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一叠泛黄的文件档案。
封面写着:2.18孩童连环绑架案。
那是十年前。2011年的冬天。
武志斌站在档案室里陷入了一阵短促的沉默,然后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翻到倒数第二页时停下,在幸存者一栏里找到了两个字:池青。
边上附有一张略带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依旧可以窥见轮廓间惊人的样貌,眉眼精致,瞳孔的颜色很深。这张脸和刚才看到的脸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档案上写着:送医后经检查发现受害人有失聪幻听的症状,排除其他病因,疑为心理原因,源于受到巨大冲击后人体自发产生过度的应激反应。
记录员明显在跟进情况,下一行用不同型号的针管笔写道:幻听情况于三个月后消失,现已痊愈出院。
档案最后一行是心理评估栏。
心理评估栏里,写了一句很模棱两可的话:虽无异样,但仍建议长期追踪。
第16章
过去
池青并没有留意到武志斌看他的那几眼,他困得只想回去睡觉,偏偏某个人还非得往他眼前撞。
“上车。”
池青眼皮都没掀:“你很烦。”
晚上气温降低,解临肩上披上件黑色外套,一条胳膊搭着车窗,即使已经快接近夜里一点多,这男人从头发丝到手指依旧讲究得不像话,微挑的眼尾轻扫过来:“你让我送你回去我就不烦你了。”
池青自顾自在叫车软件上下了单。
这个点车确实不多,差不多过去两分半时间,才有一名私家车司机接单,只是资料页面显示这是一名新手司机,目前接单数为0。
并且这名新手司机一接单,就显示‘车辆已到达’。
所有信息联系在一起,车主是谁昭然若揭,连车牌号都不需要对比。
池青总算抬眼看他:“……你接的单?”
解临搭在车窗上那只手伸了出来,五指扣住手机,将手机屏幕翻过来正对着他,回应他先前那句‘你这么喜欢送人回家,不如改行当司机’:“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我改行当司机了,这下能送了么。”
“……”
“取消订单也没用,只要你叫车,我这就能抢到。”
池青退出叫车页面,在设置里搜索过后发现打车软件并没有拉黑司机的功能。
要是从这里徒步走回去,到家的时候可能天都已经亮了。
池青最后只能给这名新车司机贡献了第一单。
解临在叫车软件上周边有人叫车的提示关闭,像模像样地说:“这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夜晚道路畅通无阻,加上解临开车确实开得稳,一路上基本没有什么颠簸或者猛然提速的现象。
池青对司机的开车水平还算满意,除了一点,司机话太多。
解临:“你平时自己不开车?”
池青:“麻烦。”
不止开车麻烦,考驾照也很麻烦。
避免常去人多的地方,是一个洁癖的自我修养。
“刚才季警官说你学过四年表演,”解临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问,“你这病,表演的时候边上能有搭档吗。”怕是碰一下这场戏就没得演了。
池青毫不避讳,他不光对别人说话的时候一针见血,对自己也是:“所以我在这条路上并没有得到任何发展。”
“……”
池青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还有问题吗,问完就专心开车。”
“还有一个。”
红绿灯过去,解临说:“之前在心理诊所,你提到过十年前。”不知道为什么解临对“十年”这个词很敏感,一句随口之言,他记到现在。
解临说到这,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最终还是没问:“……没什么,睡吧。”
池青其实已经很困了,他在回答解临的话之后就陷入半梦半醒之间,合上眼后眼前一片黑,“十年前”这三个字却遽然闯到耳边。他没有睁眼,但是鸦羽般的睫毛微动。
“斌哥,你刚刚去总局了?”
另一边,武志斌风风火火地出去一趟,回来对上三人小组好奇的眼神。
武志斌“嗯”了一声说:“去总局查了个档案。”
季鸣锐主动汇报李家的情况:“关于李康的报告都递上去了,案件已经移交给其他部门,就是李康的父亲仍试图主张这只是一起意外伤害,他不愿意把儿子交上去。”季鸣锐火速汇报完,又问,“您去总局查的什么档案,是最近又有什么大案子吗?”
不等武志斌开口,姜宇和苏晓兰已经提他拉好了一把椅子。
武志斌哭笑不得:“平时让你们做点事没见你们像听案子的时候那么积极。”
武志斌看着他们,时常会回想起刚当上警察那会儿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他坚持调下来带这群新人的原因,他拗不过他们,说话时声音仿佛穿过残酷而又陈旧的岁月:“我就是想到了一起……十年前的案子。”
“关于那起案子,你们应该都听过。”
武志斌不清楚关于池青的事情季鸣锐知道多少,既然入了档案库,加密级别还是最高级,受害人的信息需要严格保密,他略去了其中关键人物,只说个大致:“当年那起连环绑架案轰动全城,受害者全是年仅十至十五岁的孩子,不断有孩子失踪。”
“这个案子我知道,”苏晓兰说,“我妈还特地给我买了一个带定位的手表让我戴着上学,连周末跟同学出去玩都不让。”
季鸣锐悲催地表示:“作为同龄人,我也戴过那种手表,丑不说,还不让摘。”
姜宇:“我也……”
因为那起绑架案,带定位的电子手表一度极为畅销,那个时候的校园里,可能会有人不穿校服,但绝对没人会忘记戴手表。
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当年那起案子的影响有多么严重。
苏晓兰:“后来警察好像发现了这些被绑的孩子之间存在的关联,他们大多都是一些成绩好的、参加过市区比赛拿过奖的孩子,总之他们的名字获奖后在报刊杂志上出现过。”
季鸣锐:“这个我有印象,当时我考试不及格,我妈头一回没骂我,还摸着我的头说‘看来脑子笨也有脑子笨的好处’。”
从小就是好学生的姜宇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我……当年我刚拿下三好学生,我妈都快疯了,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她总觉得下一个可能是我,半夜起来跟我说她想通了,让我明年别争三好了,说这些都不过只是虚名。”
“……”
但当时他们三个人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对这个案件的印象只停留在不得不带的电子手表和惊慌失控的舆论上,隐约记得后来破了案,犯人落网,之后随着漫长的时间和无数成长琐事一起封尘在了记忆里。
季鸣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那起案子的幸存者,问:“那起案子怎么了吗?”
“那起案子很奇怪,”武志斌沉吟两秒,透露道,“至今都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绑这些孩子做什么,在绑架中那些孩子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最后仅有两名孩子幸存。而且关于这些未解的一切,上面也没有再让人继续查下去,这个案件就这样结案了。”
“最奇怪的是凶手在庭审现场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们杀不死也抓不到我’,被枪决那天,他是笑着走的。”
“因为庭审现场这句话,又引发了很多舆论,有人质疑警察抓错人,也有人怀疑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但是之后半年时间里都没有再出现下一名受害者,舆论才逐渐平息。直至今日,已经过了十年,也还有一小派人认为真凶并没有落网。”
之前那些关于案件的信息都是大众所熟知的,甚至就是季鸣锐他们学生时代亲身经历过的,但是后面那些“内部”情报,他们却是第一次听说。
季鸣锐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个诡异的话语和场面。
——“你们杀不死,也抓不到我。”
池青在车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庭审现场,男人说话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说出了一句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恐怖话语,话一出,满座皆惊,周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议论。
画面忽而一转,又转到病房。
他从病房里睁开眼醒来,头痛欲裂。
满世界都是诡谲的声音,他看着周围医护人员在病房内外奔走,护士靠近他,嘴巴一张一合,大家都在说话,但是他听到的声音却似乎不来自于现实。
他凭借唇语辨认出护士在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可是他耳边出现的声音只有巨大的耳鸣声,伴随着那阵源源不断的耳鸣,失真的声音在说:【刚才那个病房里的老头可真烦人啊,一晚上按八百次铃,烦都烦死了。】
医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能听见吗?”
池青并不知道医生在说什么,他只听到一句:【别是出现什么了后遗症……这事还是让吴医生自己来吧,万一怪到我头上,我可解释不清。】
【……】
无数失真的声音源源不断涌进他耳朵里。
最后医生在纸上写:你有暂时性失聪的症状,但应该是暂时性的,不要担心,你之前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可能是幻听,理论上说你现在应该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失聪的那三个月里,池青不需要依靠触碰就能读到别人的内心——只要在一定范围里出现,只要那个人此刻正在张嘴说话,他就能听到。
他起初并不能确定这真的是别人心底的想法,还是他自己的臆想。
在那个由失真声音诉说的世界里,快乐可以是假的,悲伤可以是假的,甚至连爱都可以是假的。
三个月后,失聪情况恢复。
失真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池青以为自己的病似乎好了,直到他在出院那天,不小心碰到了护士的手。
【我饭都来不及吃,那老头又按铃了……】
池青在梦里看到自己在跟护士说话。
“谢谢,”他听到自己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请你吃午饭。”
护士笑笑:“我是还没吃呢,谢谢啊,不过我还有工作,我得去隔壁病房看看。”
池青这梦做得断断续续。
铺天盖地的声音,人心底的秘密,不可言说的欲望,以及掩在表象之下的真相。他告诉自己,他得醒过来。
这个念头才刚出现没多久,池青感觉到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脸。
池青被这一下给弄醒了,睁开眼入目便是解临那张即使呈放大状也依然无懈可击的脸,车里很暗,仅凭借车外微弱的小区街灯和车内电子屏幕投映出的光,只照到男人的半张脸。
解临站在车门外,俯着身,距离他很近:“正想叫你。”
池青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落在他脸上的是解临垂下来的头发丝。
“这名乘客,”解临笑了一下,他鼻梁很高,睫毛长得犯规,池青梦境里那些声音随之远去,“到家了。”
第17章
酒吧
池青很少会梦到以前的事。
他怔愣片刻,一下子忘了他和解临之间的距离太近,因为梦境忽然中断,洁癖没有第一时间发作。他下了车,第二次对解临说出一句“谢谢”。
解临:“真想谢我?嘴上说谢谢可没什么用。”
池青直觉后头肯定没几句好话。
果然解临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点开某个微聊小程序:“微聊号报一下,我加你,加个好友就算你谢过了。”
解临就算主动问人要号码,也依然不像是在路边跟人搭讪的,主要原因是他自己就长了一张被搭讪的脸。
“我第一次主动问人要号码,”解临说,“要不到的话很没面子。”
电子门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滴。”
池青回家推开门,玄关处的灯没开,他靠着门,低头去看手机屏幕上那一个红色的小点。
[您有一个新通知]
[是否通过好友请求?通过OR拒绝。]
池青微聊号上就没几个活着的好友。
他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那张脸就很容易得罪人,开口之后更容易得罪,以前学表演的时候认识的那些人大部分根本不敢找他聊,从那件事之后起,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从别人家的孩子逐渐扭转到‘长得倒是漂亮,就是性格好像有点阴沉’。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聊天,平时聊天的也只有季鸣锐。
季鸣锐从初中那会儿就满怀正义感,具体表现为很喜欢没事找事,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关照一下那位阴沉寡言的后桌。
他通过多年坚持不懈的努力,以惊人的毅力,一直到高中毕业才勉强在池青眼里从“一名普通的不记得名字的同学”成为“一名有名字的同学”。
池青丢开那点不适应的感觉,点了通过。
解临那边估计还在开车,暂时没有动静。
他想了想,提前发过去一句:没事别给我发消息。
池青发完之后,觉得这句话不能完全表达他的想法,又补上一句:有事也别找。
他退出对话框时,季鸣锐正好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你到家了没?
-我刚听到一个贼牛逼的旧案子,说出来吓死你,简直是我的童年阴影。
季鸣锐想一出是一出,话题层出不穷,没等到回复隔几分钟又开启新话题。
-明天我休息,大家准备搞搞团建,姜宇那小子长那么大居然没去过酒吧,你要是没事的话一块儿来?
季鸣锐最后又发过来一句。
-哎提到酒吧,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从认识你到现在……好像没见你喝过酒。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暗,池青提前开了电视,整个客厅里就只剩电视光,那对落下的黑色手套就搁在茶几上。
池青洗完澡之后捧着玻璃杯坐在沙发上喝水,看着那双黑色手套,想到了刚才没梦到的后续。
在医院的那三个月,他也没有办法相信这种超越自然的能力。
失聪症状消失后,他以为他病好了。
这一切可能真的只是幻听而已,所有蜂拥而至的声音都不是真实的,他终于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然而出院那天,他发现读心这项能力并没有随着失聪症状而消失。只是和失聪的那三个月相比,不再是一定范围内不需要条件就能触发,而是多了一个必要条件——需要用手触碰到对方。
但这个条件也并非完全绝对,有一样东西可以打破这项桎梏。
[……好像没见你喝过酒。]
池青的视线落在聊天框内的某个字上。
他如果喝酒,读心术就会失控。
准确地说,是会回到当时失聪时的状态,一定范围内的声音他都能听见。这个一定的范围区间内,只要对方此时此刻正在在说话,他就能听到。
就好像全世界都在耳边诡异低语。
-
“你们三好学生的生活都那么无聊的吗?”次日,季鸣锐坐在灯光迷离的酒吧里,把调酒师刚调好的酒推给姜宇,“你不会也没喝过酒吧。”
姜宇接过,有些拘束地说:“啤酒算吗,夏天吃饭的时候我喝过几次我爸的冰啤酒。”
“……”
季鸣锐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你看看你边上的兰姐,她都比你猛,人喝威士忌眼睛都不眨。”
苏晓兰剪了个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即使脱下警服也穿得异常干练,不知道的以为是来执行什么便衣任务来了,和她那张温婉的脸极不相符。
姜宇:“晓兰姐,你怎么不穿裙子,是不喜欢吗。”
苏晓兰看他一眼,温柔的声音说出最硬汉的话语:“不方便,裙子影响我踢腿的速度。”
季鸣锐:“咱们是来放松来的。”
苏晓兰:“万一酒吧临时发生什么情况,人民需要我们呢?”
季鸣锐抱拳:“说得在理,是我思虑不周。”
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案件结束,新人小组三人感觉自己这才算有了点入职后的实感,职业病也应运而生,根本放松不下来,习惯性打量店里的设施,有没有违规情况,资质够不够,经营许可证缺不缺,店内存不存在私下交易和非法产业链。
面前的调酒师被他们三个看得后背发毛。
但是任他们如何打量,整家酒吧里全场最醒目的,还是一位熟人。
男人一个人坐在场内的沙发座上,姿态懒散,衬衫袖口挽起,手指搭在膝盖上偶尔随着音乐轻点几下,他边上没坐人,但周围有意无意靠过去的人却不少。
“我能……坐这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
“不好意思,”解临却不像平时那么好说话,虽然眼底依旧含笑:“有人了。”
“你很漂亮,”解临抬手指了指,示意边上服务生把刚端过来的酒给她,“……虽然座位有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喝杯酒,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季鸣锐从没见过这种前仆后继的场面,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整个场子里的人都过去了吧。”
姜宇:“我偶像,有魅力不是很正常。”
苏晓兰作为女人,不得不承认这点:“不过他一个都没同意,倒是挺不符合他这张脸的。”
季鸣锐:“应该约了人吧。”
季鸣锐话刚说完,就看见另一个醒目的人一路从楼上包厢下来往沙发区走,这个醒目主要是因为此人看上去十分骚包,典型的潮流富二代,头上染了几缕黄色的毛,他火急火燎地看了一圈,最后往解临那个位置走。
“临哥!”
黄毛坐下,灌了一口酒,一拍大腿说:“可算把你盼来了。”
解临:“说吧,什么事儿。”
黄毛全名吴志,华南市有名的纨绔子弟,人如其名,最后真成了一个心里除了泡妞以外没有其他理想的无志青年。只是此人空有一身人民币,由于情商实在不高,因此在泡妞的路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解家早年也做过一些生意,后来又出了解风那么一个总队队长级别的人物,所以现在仍和这些世家子弟关系不错。
吴志事还没说,恭敬地拿起一杯酒,敬酒的时候嘴里熟练地先吐出一句:“爸爸!”
解临歪头笑了一声,接过酒,倚在沙发靠背看他:“没你怎么蠢的儿子,别乱套近乎,有事说事。”
吴志:“就,最近有一个姑娘让我挺在意的,我不知道过去要说点什么,给支个招?”
解临睨他一眼:“你一个月内在意的姑娘有点多。”
吴志表示:“但我每一次在意都是真心的!”
吴志的方针是这样的:虽然他自己不会。
但是他可以向会的人请教。
事实证明解临也确实是他的再生父母,倒不是说解临手段有多高超,只是他似乎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对方的心思,这种敏锐度让吴志心服口服。
解临手指捏着酒杯,酒吧里暧昧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哪个。”
吴志:“散台那个,又温柔又飒,她今天一进店,就撞进我心里了。”
解临:“你的‘最近’,确实够近的。”
吴志:“就最近十分钟嘛,爱情总是来得很突然。”
解临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了愣,继而道:“恐怕你得换一个了。”
吴志:“?”
“苏警官,”解临带着酒走过去,跟苏晓兰他们打了声招呼,“今天休息?”
吴志呆滞了:“……”
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