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说话间,两位嫌疑人之一穿过派出所长廊,推开门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这位嫌疑人站在门口看了一圈,略过忽然间坐直了、低头猛敲乱码的姜宇,施施然走到季鸣锐面前停下:“季警官,你现在有时间吗?”“昨天麻烦你们了,今晚想请你们吃个饭,”解临看了眼时间,现在离正常下班时间过去两小时,“猜到你们今晚要加班,我这个点来,不算早吧。”
他今天换了套偏休闲的衣服,毛衣显得他整个人更有亲和力,就是从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依旧耐人寻味,他脖侧那道伞痕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变得异常显眼,细细的猫挠似的一小条,一直延伸到锁骨附近。
季鸣锐惊讶于他贴心到了这种程度,姜宇在边上使劲眨眼,他会意道:“不麻烦不麻烦,额,这个点刚好。”
他说完又忍不住看了解临一眼。
其实之前听姜宇介绍解临这个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直到今天中午武志斌几句话,他才仿佛真正透过男人漫不经心的表象,窥探到那副皮相之下。
解临约饭约得很循序渐进,导致他后面主动问起池青也显得相当自然,丝毫不觉冒犯:“你的那位朋友……他有空吗。”
季鸣锐:“朋友?你是指池青?”
季鸣锐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老实说,他觉得以池青的性格,多半不会出来。
解临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又特地补了一句:“别提到我,我怕他不肯出来。”
池青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睡觉,他身上盖了条毯子,昨晚淋过雨,额头略有些烫,所以本就冷淡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淡了:“没空。”
季鸣锐:“……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吗?”
池青:“你有什么事。”
季鸣锐:“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池青:“……”
季鸣锐揪住池青那一瞬间的沉默,加强攻势:“我最近工作压力真的很大,你知道的,我每天晚上睁眼闭眼都是那些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才能沉冤得雪,不知道凶手何日伏法——”
“……”
“我压力都那么大了,现在就想跟你一起吃顿饭而已,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通话中断。
池青直接挂了电话。
十秒后,池青发过来两个字。
-地址。
说是晚饭,这顿饭当宵夜显然更合适。
吃饭的地方离池青家不远,餐馆里很多都是下了夜班出来聚餐的工作党,烟酒味很重。解临定的包间在二楼,菜刚上到一半,池青很敷衍地来了。
他的敷衍具体表现为——手套都没戴。
平时如果不去人多的地方,见的又是熟人,他其实不会私下里次次都戴着手套。
尤其是跟季鸣锐。
他跟季鸣锐太熟了,这个人思维模式又很简单,用不着读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池青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脸“我意思意思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的敷衍表情,被服务员带到包间门口才看清里面坐了一群人:“……”
池青:“解释。”
季鸣锐:“就,没想到大家晚上都挺空闲的,刚好凑了这么一桌?”
池青毫不留情地想转身:“我走了。”
“刚来就要走,”池青还没转过去,被人从身后按住了,那人手搭在他肩上,说话时声音从后上方传过来,“是我让他别跟你说的,说了你肯定不会来,想请你吃饭赔礼道歉,赏个脸?”
前两句话听上去倒还人模人样的。
但是解临松开手之后,视线在池青手腕处流连,说出口的话就不那么正经:“……昨天下手重了些,好像缠得你手腕都红了。”
三人小组闻言顺势看过去。
昨天晚上池青擦完手之后因为办公室人太多后来又把手套戴了回去,隔着手套什么都看不见,今天才注意到他手腕上隐隐约约的痕迹,领带的绑痕断断续续地绕了半圈,从削瘦的腕骨绕到手腕内侧。
池青:“……”
手腕红不红的他不知道。
反正他拳头是硬了。
第12章
确认
其他人都已经落座了,仅剩空位就只有靠门的那俩。
池青但凡有得选,都不会跟这个神经病坐一起。
池青下巴微扬,冲季鸣锐道:“你,出来。”
“?”
“换个位置。”
季鸣锐才把池青诓来,怕被报复,急忙说:“我这出来一趟也很麻烦。”
“你看我这左右都有人,”季鸣锐说,“而且姜宇和晓兰也都挺舍不得我走的。”
姜宇:“……”
苏晓兰:“……”
不就是个位置吗,吃饭而已,坐哪儿不是吃。没人舍不得你。
池青没得选,坐下之后解临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他面前那杯装着柠檬水的杯子拿走了。
池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解临解释:“凉的。”
池青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解临阴魂不散似的,不出二十秒又出现在他视线里,男人的手拿着玻璃杯,将冒热气的水杯放他面前,他这是在自己的空杯子里重新倒了茶水递给他:“你刚站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你有点感冒,量过体温了吗。”
池青总觉得他人模人样的状态不能维持超过两句话时间,下一句没准就要说“抱歉,我那天不该把你摁在地上”云云。
于是顺势切断话题:“谢谢,不用你费心。”
苏晓兰很少看到池青没戴手套的样子,人对平时很少能够看到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心。她坐在池青对面,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那双手。
指骨细长,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白得有些晃眼睛。
池青其实也在垂眸看自己的手,一是因为没戴手套不自在,水杯温度明明控制得刚好,他却依然觉得烫手。二是解临就坐在边上,让他想起一件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的事情。
解临的手就搁在他旁边,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腕削瘦,指尖漫不经心地点在桌面上。
他依旧是那副姿态,在听季鸣锐他们聊天。
季鸣锐在分享今天搜查的经历:“我去便民,那小孩跟我说来买过刀的人就两个……”
池青动了动手指,将手指从杯壁上挪开,心说:上次没有读到,只是巧合吗?
或许只是那一瞬间恰好他什么都没想而已。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声?
池青其实想试一试上次究竟是不是巧合。
但他手指刚微曲起来,离开了一毫米,很快又贴回杯壁上。
很显然他的洁癖不允许。
……
碰还是不碰,这实在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众目睽睽的,餐桌上那么多双眼睛,无形中加重了心理负担。
池青迟迟没动,解临的手倒是先动了。
他划开手机看眼时间,之后手垂在身侧,没再搭上桌。
解临的手挨着层层叠叠的餐桌桌布,这是一个很隐秘的姿势,没有人会留意到餐桌底下的动静。
池青人生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好奇逐渐盖过洁癖带来的不适感。
于是几分钟后,池青勉为其难地、怀着复杂的心情松开手,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下去,将手垂到和解临差不多的位置,两人手背几乎快要贴上。然后池青忍了忍,伸出一根手指去碰解临的手背。
与其说是“碰”,不如用“戳”这个字眼形容更合适。
池青戳完,等了几秒,没有等到那个失真的声音。
耳边还是季鸣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你们俩可真行,唯二有嫌疑的人还是你俩——我从便民出来我人都傻了……”
池青一边忍住不适,一边戳。
隔了会儿,他又戳了第二下。
由于只能靠感觉,所以这回指尖向下偏了一点,刚好碰在男人戴着戒指的手指关节上,银色细圈戒指泛着细密的凉意,池青又往下蹭了蹭,这才碰到那点温热。
对洁癖来说,根本不存在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
池青强忍着想擦手的冲动,又等了一会儿。
但是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鸣锐还在继续:“……别说你俩抓对方了,我也想把你俩抓回去交差。”
季鸣锐的说话声是真实的,混杂着服务员收拾餐盘的餐具碰撞声,他甚至还能听见窗外街道上微弱的汽笛声。
但是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池青脑海中有一瞬空白。
——他是真的读不到解临。
哪怕池青已经很小心地尽量减少触碰面积,但是戳这么两下已经是极限。
并且戳完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干这种事。
他试探完,正准备用湿纸巾擦手,抬眼看到了解临微微侧着的脸。
解临显然看了他有一会儿了,像放任猎物在身边肆意乱转的某种动物一样,他看着池青一脸不愿意碰他但是又在他手背上乱戳的样子,等池青收回手才出声问:“你在干什么?”
“……”
池青沉默了一会儿。
“桌布歪了。”
解临强调:“你碰的是我的手,不是桌布。”
池青:“不小心碰到的。”
解临很没诚意地“哦”了一声,语调往外拖,似乎在说“行吧随你说,反正碰都已经碰了”。
池青:“……”
“不过这刀买的人也真的是少,货架上剩下的那两把刀不知道卖到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季鸣锐结束今天去便民走访感想,做最后的总结称述时终于留意到餐桌对面,“——你们俩聊什么呢?”
解临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应他的话,也没有再继续和池青扯皮,忽然问:“你说货架上还剩下几把刀?”
“两,两把啊。”
季鸣锐说完,发现池青也忽然看向他。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两位买过刀的“嫌疑人”对视一眼。
姓解的嫌疑人问:“你去买刀的时候,货架上还剩几把刀?”
池嫌疑人回答:“五把,我买走一把还剩下四把刀。”
解临:“然后我买了一把,销售记录上也只有我跟他两个,那么刀应该还剩下三把才对。”
当晚十一点多,便民杂货店里涌入一群人的时候,小男孩已经对有人来问话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他甚至没等季鸣锐开口,就十分熟练地说:“警察叔叔,今天没人买过刀。”
十分钟前,季鸣锐听完解临和池青的话之后,扔下团到一半建,菜刚上齐,拎起外套就往外跑。
“你仔细想想,下雨那天还有谁来过。”
警察封锁现场之后,凶手没了工具,所以他来过这里。
那天很晚了,又下着雨,肯定没多少客流量。
“你认识的人也算,他不一定是来买东西的,你仔细想想,能想起来吗。”
小男孩停下在作业簿上改改划划的手,说:“李叔叔。”
“李叔叔?”
小男孩:“他是小康的爸爸。”
小男孩掏出手机,在旧手机里找了半天,最后找出一张合照,照片上显然是两家人带着孩子出去玩时拍的,小男孩指向其中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说:“他就是李叔叔。”
男人身穿灰色工装,眼球呈褐色,有些浑浊。
季鸣锐盯着照片,记忆一下被拉回王阿婆痛失祖传木雕的那天:“怎么会是他?”
“这位李叔叔全名李广福,早年来华南市务工,从事水管疏通工作,但干的是文职,主要负责分派人员。家中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今年刚出生,还没满一岁。”先一步回到派出所的苏晓兰第一时间拉出李广福的个人信息。
工装男第二次坐近派出所里。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梅开二度:“又有什么事儿啊,是,我那天晚上确实是去过,我下雨天去趟杂货店也犯法吗?”
季鸣锐:“你去杂货店买什么?”
“我那天请假没去上班,家里电器坏了,去杂货店买螺丝刀。”
“只拿了螺丝刀吗?”
“还买了一包烟,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还赶着回家呢。”
螺丝刀和烟。
都和账目对上了,他确实没有说谎。
另一边,由于手中掌握着重要讯息,被强行拖来“协助”调查的解临和池青两人一左一右坐着。
解临再次翻开现场资料:“就一份,要一起看吗?”
相比这起案子,池青其实更在意这个几次三番什么都读不到的神经病,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解临的手。
解临虽然看着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观察力却异常敏锐,他视线明明还落在案件资料上,却抬手在池青眼前晃了下。
解临把手往池青那送,将削瘦的手凑到他面前。
池青:“干什么?”
“手给你,”解临说,“看你吃饭的时候戳那两下好像没戳够。”
“……”
第13章
男孩
池青完全可以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一个小时前,他确实是疯了才会在餐桌底下碰解临的手。
“开玩笑的,”解临看他那副恨不得现在就离开派出所的表情,把手收了回去,又将另一只手上的资料本摊在他面前,“不逗你了,看看资料?”
池青其实没有看过完整的现场资料,季鸣锐在他家遗留的现场照片数量有限,他只看到过几张散乱的照片,照片上几只流浪猫死状几乎一致。
苏晓兰负责文档记录工作,季鸣锐和李广福两个人的审讯陷入僵局,她也就没了事做。
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对面两个人“凑在一起”翻看资料的人吸引。
说凑在一起不太合适,因为即使是合看同一份资料,两个人之间也隔着一段相当安全的距离,这段距离的制造者池青先生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轻度感冒让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眼皮耷拉着,饶是如此他仍极力和身边的人用空气划分出一道无形的三八线。
解临:“你坐那么远,看得清?”
池青:“我视力好。”
“……”
两人唯有讨论起案子的时候,才显现出难得的和睦。
话题逐渐靠拢,听起来聊得颇为投机……就是谈话内容不太对劲。
解临:“锯齿刀其实很适合用来碎尸。”
池青表示赞同,他淡淡地说:“如果想抛尸、洗刷犯罪痕迹的话,比起扔在草坪里,碎尸确实是一个更好的手段。
”
解临手指搭在纸页上:“就是得费点气力。”
池青:“而且容易脏手。”
解临:“如果是你会选择把它们抛在什么地方?”
“附近的生肉市场,”池青毫不犹豫地说,“在生肉市场,动物尸体引起注意的概率低很多。”
苏晓兰:“……”
……她都听到了什么。
苏晓兰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明明李广福才是目前顺着线索找到的嫌疑人,但是她怎么感觉比起解临和池青,嫌疑人李广福似乎更像一名无辜群众。
解临:“确实,所以凶手选择抛在草坪里,其实就是存着一种想被人发现的想法。他想杀人但不敢,总得在其他地方找点满足感——比如群众的恐慌,周围人的议论。”
池青对凶手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不做评判,因为他很难感知到别人在想什么,又有什么心理感受。
但是解临好像对这一点很擅长。
资料很快被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上是几张新增的鞋印照片,这些沾着血的鞋印是技术人员前几天在第一现场勘察发现的,并且用测量的手段测出了鞋的大致尺码,是一双42码的鞋,和抛尸现场的鞋码一致。
苏晓兰感受到他俩的话题总算从“犯罪”的道路上扯了回来,就看到解临忽然间不说话了,他的视线在那片鞋印上停留片刻,忽然蹙起了眉。
而池青也难得把手从上衣口袋里伸出来,白细的手指从档案中抽出一张现场照片。
照片上是王阿婆家里那只银白高地,拍摄者记录时特意将猫的特征放大,镜头清晰地怼在猫耳那块特别的黑斑上。
解临:“你在看什么?”
池青:“猫耳。”
季鸣锐正反复确认关键信息,问李广福“你真没有偷拿过刀么”,还没等李广福回答,就听解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说:“他应该不是嫌疑人。”
“?”
解临:“鞋印有问题。”
那天晚上天太黑,他在现场并没有留意到地上有鞋印,看到资料后发觉不对。
“案发现场被雨水冲刷过,所以没有办法辨认,但是意外留在第一现场的鞋印后跟落脚部位出现了重跟的现象,凶手穿的明显不是自己的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身体素质不好’的结论也就有了依据,‘他’很可能并不是男性,女性的可能性更高……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女性这个推论也就算了,但是……
“……孩子?”
“如果是孩子的话,他的年龄应该在12-15岁之间,”解临说话时手撑在桌上,以一种极为自然的姿势接近坐在对面受审的李广福,明明生了一双笑眼,话里却带着天然的压迫感,“李先生,你说你家电器坏了,你是一个人出来买螺丝刀的吗?”
李广福没有说话。
他的记忆随着解临这句问话,回溯到那天雨夜。
他11:18分出门,外头的雨下得很大,路上淤泥堆积,难走极了,蹭了他一脚泥。
他搓搓胳膊,冒着湿冷的天气,手中撑着伞,加快脚程,想快些买完东西赶紧回家。
11:30分。
便民杂货正要关店打烊。
李广福差点被冻僵的手推开了杂货店的门。
“叮铃——”门铃声响。
小男孩正在收拾文具盒,他抬起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李叔叔。”
李广福冲他笑笑,并没有把伞收起来,而是催促身后的儿子快些进来:“小康,快点的,别淋着了。”
他话说完,门外的人才慢慢走进来。
男孩个子比同龄人高出许多,整个人被包裹在厚重的校服外套内。
“你是一个人出来买螺丝刀的吗?”解临又问了一遍。
“我……”李广福其实并不完全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解临的注视下,他嗫嚅着说,“我……我是一个人……”
“你应该知道,只要一通电话打去便民问清楚,很快就能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
“需要我再问最后一遍吗。”
“……还有我儿子,”李广福说,“我儿子和我一起去的。”
“我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但是跟我儿子一定没关系。”
季鸣锐也很想说:这又关他儿子什么事儿了?
仅凭凶手穿不合脚的大鞋这个特征,也没办法锁定他儿子是嫌疑人吧,而且一小孩,之前又推测说有杀猫练手这个可能,他又想杀谁呢?
虽然他儿子是有偷刀嫌疑,并且潜入过王阿婆家……等等!
季鸣锐仿佛抓到了一根线。
这根线从接连下暴雨的那天夜里开始,从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雕开始,他抓到了这根线的一头,一时间却抓不到另一头。直到解临主动提起木雕案:“当时你们在王阿婆家里找到一部旧手机,那手机还在吗?”
“双方顺利调解,早就还回去了。”
季鸣锐问:“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解临只说了两个字:“相册。”
季鸣锐是翻过那部手机相册的人,他当时跟着池青的浏览记录,把池青打开过的程度都看了一遍,由于是旧手机,手机相册里留存的照片并不多,有一些李广福以前拍的旅游照,新增照片倒是不多……不过他想起其中一张最新照片。
拍摄时间正是是木雕案当天,照片很糊,有黑有白,像是一片黑白色的什么东西飞速从镜头面前闪过。并且那张照片不像常规拍摄照,倒像是不小心按错键误拍到的。
仔细一回想,好像还有点毛茸茸的。
……
解临问:“相册里第一张照片,像不像那只银白高地的耳朵?”
“像,”季鸣锐几乎立刻想通了这其中的逻辑,两人说话间已经避开当事人,来到走廊上,“所以说那天李广福的儿子可能不是去偷木雕的,抓猫才是真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手机会掉在地上,为什么会抓拍到这样一张照片,王阿婆回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捡手机,只好自作聪明地随手抓了一样东西……但是你怎么会知道?”
解临隔着玻璃门,朝里指了指。
他手指指尖朝向的方向,正好指向在那坐得十分勉强的池青。
池青等得很不耐烦,坐在沙发里,看起来有些困倦,时不时抬眼去看墙壁上的挂钟,计算自己已经坐在这里浪费了多少不必要的时间。
十分钟前。
池青回答完“猫耳”这两个字后,又看了手里的照片很久:“……这块黑斑,我好像在那里见过。”
在经历过他兄弟和解临两个人互相把对方往派出所送的事件后,季鸣锐惊讶于他俩原来居然具备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推理案情的能力。
季鸣锐自言自语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负负也可以得正吗。”
季鸣锐想到最重要的,也是所有人目前最担心的一点:“如果这个小康真的是嫌疑人,可他有什么杀人动机?”
又或者说,有可能被害的人是谁呢?
“我得走了,小康和明明还在家里等我……”李广福忽然间站起来,不顾姜宇的阻拦就要往外走,“你干什么?!这事不管是跟我还是跟小康都没关系,我不知道你们想查什么,你们一没证据二没权利的,凭什么把我扣在这?!”
季鸣锐去走廊后,姜宇接替季鸣锐的位置,由于是坐着,发力不便,第一时间竟没拽住他。
李广福走得急,见到两个站在门口的人,知道自己想走没那么容易,于是冲出去之前四下环顾想找个什么防身的东西,有人过来逮他的时候他也好挡一挡——
他挑中了解临刚才坐的那张椅子,然后拎椅子的时候殃及到了旁边那位本来心情都不是太好的男人。
池青困得快合上的眼皮又掀开了一点:“……”
李广福忽然靠近,由于椅子边角容易戳到人,池青抬手挡了一下椅子脚,这一挡,他的手背恰好碰到李广福胡乱挥舞的右手手背。
【我得赶紧回去,不知道小康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这脾气,我不该跟他骂他的。】
【他母亲死后,他一直接受不了我再娶,也不想再多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我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
所有声音都在那一瞬间远去。
姜宇阻拦李广福的声音,办公室里的吵闹声,季鸣锐的呵斥声——这些都一下离得很远。
耳边只有失真的声音在不断扩大,像有一个人趴在他耳边低低地说话。
【他居然会说……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这个声音趴在他耳边不断强调:【……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
然而这些纷杂的声音忽然间戛然而止。
池青缓慢地眨了眨眼,慢了半拍才发现是解临在混乱中拉开了李广福的手。
但是声音戛然而止的原因显然不仅仅是因为李广福的人被人扯开了,因为男人一只手摁在李广福的手上的同事,另一只手也拉着他的手。
池青垂眸,看到自己的手指指节此刻正轻轻搭在解临掌心里。
“这位李先生,”解临看着李广福说,“有话好好说,没事别乱碰。”
第14章
啼哭
李广福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碰着什么了,就看到解临过来护着,等他被冲上来的季鸣锐按倒,他才瞥见边上那位额前头发有点长的男人。
他们上一次在派出所里见过。
李广福清楚记得,上一次就是这个人认出了手机是他用过之后给小康的旧手机。
他其实看不清男人此刻眼底的神色,隔着那片暗不见底的深黑色瞳孔,很难看出此刻男人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他鲜红的唇微微抿着。
季鸣锐将李广福按在桌上,李广福上半身紧贴办公桌面,桌上的文件撒了一地,季鸣锐虽然有时候脑子反应比较慢,但体格过人,将人压得一点反抗余地都不剩:“上一次没找你儿子……恐怕这次得找你儿子问问清楚了。”
他又扬声道:“姜宇,你先往他家里打通电话,旁敲侧击问问。”
对方还是孩子,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走正常的审讯模式,盘问他是不是偷了便利店的东西、猫是不是他杀的,可能会给孩子的心灵造成一些影响。
所以他们一般都会先采取一些委婉的手段。
姜宇会意:“我马上去。”
解临发觉池青还在盯着他的手看,这才松开池青的手:“抱歉,一时间没想那么多,你没事吧。”
池青这次倒是没像往常那样呛他:你也知道别乱碰,所以你乱碰什么。
因为不管他如何排斥,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解临刚才确实帮了他。
在男人出现的那个瞬间,失真的声音被隔绝。
李广福那把即使失真后依旧带着地方口音的,又低又诡异的、梦魇般的声音从他耳边消失了,他仿佛一下被人从另一个世界拉回现实。
他从来没想过,解临身上这种读不到的特性还能发挥出这种作用。
解临看他不说话,反倒不习惯:“你不用忍,想去洗手就去洗吧,要是嫌我刚才不打声招呼就碰你的手……”
解临话没说完,就听池青洗手前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解临:“什么?”
池青:“我说谢谢。”
“不客气,其实我听见了,”解临说,“我就是想再听你说一遍。”
“……”
“没想到你这个人偶尔还是讲点道理的。”解临又说。
池青:“……”
有些人就是不能递杆子,就知道顺杆往上爬。
池青洗完手回来时,姜宇正好挂电话。
“我说我是物业,前段时间小区里发生的事情给住户造成一定影响,让他别害怕,如果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但他的反应很冷静,他说他没有什么线索。”
姜宇挂完电话后回忆那通电话里那名叫‘小康’的男孩的反应,变声期男生独有的粗哑声音语调很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有一点挺奇怪的,他好像很急着挂电话。”
当时姜宇没多想,只是隐约通过听筒,听到婴儿的哇哇哭声,哭声听起来微弱且遥远,可能是从虚掩着的门里传出来的。
姜宇问:“有人在哭吗?”
男孩粗哑的声音很冷静的说:“没什么。因为楼上太吵……所以弟弟哭了。”
“……他就说楼上太吵,弟弟哭了。”
姜宇就目前所收集到的信息而言,并没有听出这番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但他看到池青和解临两个人忽然间变了脸色——
姜宇隐约觉得事态可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让他感觉心一慌:“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解临:“把他家地址报给我。”
姜宇:“12栋,5……506。”
姜宇报完李广福家地址,眼睁睁看着解临和池青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沟通,却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件事情,他们俩一前一后推开门,往外冲了出去。
高速路上。
解临车速很快,他似乎根本不考虑超速罚款和计分。
池青第二次坐在这辆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却和解临从对手的身份戏剧性地转化成了“队友”。
他原本想用其他方法侧面敲打季鸣锐,比如说让他多调查调查李广福的家庭关系,其他的目前没实质性证据,很难讲。但是电话里男孩说的那句话和婴儿啼哭却不得不让他多想。
虽然他不知道解临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出来。
旁边车道的司机看着一辆黑色迈巴赫不断超车,他嘴里吐槽了一句“这是高速啊,飙什么车,不要命了”,吐槽完再抬眼连那辆车车尾气都看不着了。
道路两边夜景飞速倒退,一排排街灯残影以惊人的速度略过。
解临从高架上一路飙进街区,这才逼不得已将速度稍稍放慢了些,拐弯时说:“凶手在找‘代替品’练手的时候,比起这个‘代替品’的易得性,特殊性才是要考虑的重点。换句话说,猫和他真正想实施犯罪的对象之间一定会有某种关联,这就和很多连环杀人案里受害人身上都有同样的共性一样,809连环杀人案里死者的共性只是‘长得漂亮’,事后也证明凶手的确因为某人而对漂亮女人怀有某种情结。”
解临说话的时候,前面那辆车的车尾灯透过车窗倒映在他脸上,强烈的光影投下,将他那双原本浅褐色的、常年含笑的眼睛遮住。
他接着又说:“我跟你的想法应该大致一样。你是不是也觉得……猫的形体大小,跟婴儿很像?”
“……”
现在池青知道为什么他会一起冲出来了。
比起惊讶于解临的敏锐,池青更惊讶于这人的思维模式,如果不是不小心碰到李广福的手,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把猫和婴儿联想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