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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鸿俊那脸唰一下就红了,虽说大家都是男人,他却从未见过同僚们的身体,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

    “快脱。”李景珑脸上也红了,催促道。

    鸿俊呼吸急促,忍不住看李景珑,便解开浴袍,放到一旁去。片刻后稍自然了点,只不住拿眼打量李景珑,心想:哇,长史的身材真好!

    李景珑肩宽腿长,十四岁时便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更勤于练武,全身上下乃是标准的武人体形,皮肤乃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显得平顺柔和,皮肤就像锦缎一般。

    这是鸿俊最羡慕的体形与肤色,他总觉得自己太白皙了,李景珑的肌肉线条不多不少,简直只能用完美来形容。而且……他的那里好大!

    李景珑那物粗长漂亮,颇有点蓄势待发的模样,若硬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一尺。

    鸿俊:“……”

    鸿俊按捺住紧张心情,一边脸红一边又忍不住看李景珑,李景珑则不自然地按了几下自己的鼻子,看见鸿俊少年郎的身体时,险些鼻血冲头,抬眼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你看我做什么?”李景珑说。

    “长史你好大哦。”鸿俊颇有点儿垂涎,李景珑的力量感,向来都是他这种少年郎最崇拜的。

    “不是让你看这个……”李景珑尴尬起来,说,“你转身,转过去。”

    鸿俊:“???”

    李景珑让鸿俊站在温泉边上,让他看向池里,冷水池中,现出两人赤身露体的倒影。

    鸿俊肌肤白皙,眉毛浓黑,双目清朗,虽只十六,身体架子却已初初长成,与李景珑的武将身材不同,他的身体修长,也因常玩飞刀与五色神光,练出了不大明显的胸腹肌轮廓。

    他的肌肤就像泼出的牛奶般光润,两人低头望向水中,看见李景珑身体时,鸿俊那物竟是有些翘了起来。

    “你与我,有什么不同?”李景珑突然问道。

    鸿俊一怔,侧头看李景珑,李景珑便抬起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鸿俊突然有种冲动,想侧过身,靠在李景珑肩前。

    “你也是人,是不是?”李景珑又问。

    “当然了。”鸿俊莫名其妙,没想到李景珑会这么问,答道,“怎么啦?”

    李景珑注视鸿俊双眼,欲言又止,彼此脸上都带着一抹红晕,鸿俊的心跳越来越快,已经有点晕了。李景珑又说:“那么……”

    “……就下去吧。”李景珑突然把鸿俊朝温泉池里一推,鸿俊猝不及防,整个人滑了进去,大叫一声。

    李景珑哈哈大笑,快步去拿药碗,鸿俊从水里冒出来,怒道:“你整我!”

    李景珑也进了温泉,鸿俊按着他的头正要把他朝水里按,李景珑却道:“别闹!给你上药。”

    他把鸿俊的手腕锁住,让他到池边趴着,说:“先给你洗洗。”

    鸿俊满脸通红:“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我看看?”李景珑说,“头别动。”

    鸿俊伸手去挠李景珑,未料一抓抓到他的那个,李景珑已按捺不住硬了,当即十分尴尬,稍稍退后些许,一本正经道:“给我站好,看你伤口!”

    鸿俊便老老实实地伏在岸前,肩背随着呼吸起伏,李景珑拿着一块布巾,说:“别总忍不住摸你的耳朵。”

    鸿俊那天耳朵受伤后自己敷了一次药,时间长了便有点儿痒,总是三不五时去伸手按一按,想让耳朵长吻合点儿,睡觉有时也会不小心碰上。

    “怎么都化脓了。”李景珑眉头深锁,心痛地说。

    鸿俊侧头枕在池岸上,眼睛转来转去,打量李景珑,答道:“待它自己结痂就好了。”

    温泉水热,李景珑靠近了些,先给他洗伤口,两人呼吸交错,鼻梁距离得很近,鸿俊心里又狂跳起来。

    “长史,你在想啥?”鸿俊总觉得李景珑今天有点怪怪的。

    “在想……原来你身上也不全是鱼腥味。”李景珑擦过伤口,拿碗来给鸿俊上药。

    鸿俊说:“谢谢。”

    “都是我害的。”李景珑叹了口气,说道,“哪天你爹要知道了,非得揍死我不可。还谢?”

    鸿俊说:“他不会知道的,等他知道的时候,我的耳朵一定已经好了。”

    李景珑小心地以木勺为鸿俊耳朵上药,说:“你不是想带我回你家看看的么?什么时候去?”

    “啊?”鸿俊自己都忘了,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过后完全断片儿。

    李景珑便把喝醉的事提醒了他一次,鸿俊当即尴尬起来,李景珑又说:“我不管,你答应过的。”

    鸿俊向来是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可李景珑和伙伴们是驱魔师,曜金宫里住的也都算是妖……这要如何交代?

    鸿俊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每当他想到这点时,就总有种强烈的感觉,恐怕伙伴们会嫌弃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李景珑的头再低了点,没有看鸿俊的眼睛,而是全神贯注地为他涂药膏。

    “我……是的。”鸿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盯着李景珑的双眼看,李景珑却有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就在这一刻,李景珑的手指头稍稍发起抖。

    在这之前,鸿俊已考虑过许多次,青雄曾说,驱逐长安妖王后,他们就能回到长安,但这么一回来,会与驱魔司产生冲突不?父亲是妖,母亲是人,那么我究竟是妖,还是人?

    他也问过鲤鱼妖,鲤鱼妖对此的答案是,重明就算再入主人间,也绝不会像狐妖这么戕害苍生。当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也许冲突是难免的。

    “你从来到驱魔司里,就一直有心事。”李景珑又说,“因为你的爹娘?”

    抹上药后,李景珑又取来绷带,说:“缠上以后千万别再去动你的耳朵,三天换一次药,我来给你换。”

    鸿俊“嗯”了声,李景珑又说:“虽然不知道你的过去,不过我仍希望,有一天你能把你担心的事告诉我,假如你相信我的话。”

    鸿俊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长史……我……”

    李景珑到一旁去坐下,手肘往后搁在池上,鸿俊转头,犹豫再三,终于道:“长史,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

    李景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带着不解。

    “我……其实有一半的血统是妖。”鸿俊说完这句,一颗心蓦然悬在了半空,无法落下来。

    然而听到这话时,李景珑忽然笑了起来,说:“嗯,果然。”

    鸿俊:“……”

    李景珑捞起布巾,擦拭手臂,问:“你爹也是妖,是不是?还救了贵妃性命?”

    鸿俊茫然道:“你……不嫌弃我吗?”

    “在看见赵子龙的时候。”李景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猜测,你一定和妖族有着颇深的渊源,鸿俊,我们曾以性命互相托付,容我问一句,你若不想答,可以不答。”

    “你是另一派妖族派来的,我猜得对不对?”

    鸿俊倏然被李景珑猜中了身世,有些措手不及,但以李景珑处事之慎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鸿俊只得老老实实,一点头,答道:“驱逐长安妖王,是下山前重明、青雄交给我的任务。”

    “而后呢?”李景珑盯着鸿俊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李景珑早已隐约有此预感——在暗处正在进行这一场关于人族都城的争夺战,妖族两大派系以长安为角逐场。如今九尾天狐输了,是否鸿俊背后的势力,便将顺利入主?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我不知道。”鸿俊说,“但无论如何,重明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他都绝对不会去吃人、害人。”

    重明是凤凰,连喝水都不喝井水与落地的雪水,在饮食上更是挑剔无比,怎么可能去吃一身烟火气的凡人?

    “你是人。”李景珑认真地说,“鸿俊,你是人。方才脱了衣服后,你觉得你与我,有哪里不一样?”

    李景珑知道鸿俊不谙机锋之道,话里藏话,他是听不懂的。

    鸿俊这才明白过来,李景珑微一笑道:“其实今天我还担心,在你的身上会有什么与凡人不一样的地方,才这么迟过来,以免被其他人看见。”

    李景珑说着上前,拉起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自己一手则按上鸿俊胸膛。

    “你听。”李景珑说,“我的心脏、你的心脏都在一样的地方,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人族的血。”

    鸿俊笑道:“是啊。”

    他感觉到李景珑那雄健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着,焕发出温暖的光芒。

    “我相信,你的养父派你来长安,也正因如此。”李景珑说,“不过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鸿俊说:“长史,如果有一天,咱俩不得不打起来……”

    “到时候,我一定舍不得对你动手。”李景珑忽然答道,继而一本正经道:“怎么说得像我打得过你似的?”

    鸿俊笑了起来,李景珑一手放到他的头上,用力摸了摸他的头,又说:“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反抗一下,只希望你届时手下留情,别把我揍得太惨罢了。”

    鸿俊哈哈大笑,说:“不会的,长史!我是人!我也是人。”

    李景珑朝旁挪了个位置,让鸿俊坐到自己身边,两人手臂挨着,鸿俊朝池后靠了些许,李景珑便抬起手臂,让他后脑勺枕着,免得耳朵碰到了水。

    “昨天晚上贵妃提起我娘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鸿俊侧过头,低声朝李景珑耳语。

    青山远黛,夕阳西沉,两人泡在温泉中,天上小雪一点一点飘了下来。

    “哟呵!”

    “你俩在做什么!”

    “哇,这是在谈情说爱么?!”

    裘永思与莫日根、阿泰三人猝不及防地跳了进池里,李景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没泡,忙护着鸿俊耳朵,说:“当心点儿,刚包扎好的!”

    三人忙围过来检查,确认耳朵上绷带没浸水才放心下来。

    “来来。”莫日根笑道,“鸿俊,坐我腿上?”

    鸿俊:“……”

    裘永思说:“鸿俊你别理他,过来坐哥哥腿上。”

    鸿俊满脸通红,说:“不要闹了!”

    阿泰笑道:“那我坐你腿上?!”

    李景珑说:“我走了,你们玩……”

    李景珑刚想上岸,又被莫日根一下拖了回来,李景珑怒道:“你们反了?!”紧接着裘永思哈哈大笑,三个人轮流把李景珑按进水里,鸿俊忙道:“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长史?”

    “怎么?”莫日根笑道,“你心疼啊?”

    李景珑被按得满头水,正要揍人时,鸿俊却又说:“这样对长史居然也不叫上我!太可恶了!”

    说着鸿俊也扑了上来。

    李景珑:“……”

    暮色沉沉,大漠上烟尘四起,号角声响,残阳如血。

    城楼高处,士兵们惊慌呐喊。

    “敌袭——!”

    “有敌人来了!”

    “是匈奴吗?”

    “不知道……”

    “当——当——当——”

    鸣沙县中高处,警钟敲响,婴儿啼哭声不休,妇人惊慌尖叫。

    “有多少人?!”守城将领疾步上了城楼,喊道。

    “三千……不,一万二……不止!不止!”

    “列队!关城门!”

    士兵推动滚轴,城门轰然紧闭,上千士卒冲上城楼,弯弓搭箭,烟尘飞扬,黑压压的一大片,足有五万黑甲骑兵,来到城外。

    戈壁滩上鸦雀无声,连战马嘶鸣声亦不响,头戴黑铠的士兵低着头,手持长矛,便当未见城楼上一排排的弓箭。

    此刻鸣沙县中不到五千守城士兵,攻城部队来得措手不及,天际长城更无狼烟烽火。

    “究竟是哪儿来的?”守城将领颤声道。

    为首黑铠将领举起长矛,一指鸣沙县,五万骑兵同时挺矛,一抖马缰,瞬间天地间只剩马蹄踏响大地之声,天摇地动,排山倒海地朝着鸣沙县冲来!

    “放箭——!快放箭!”

    城墙上万箭齐发,射向潮水般卷来的敌军,然则没有人仰马翻的景象,箭矢插在攻城士兵与马匹的身上,将其密密麻麻扎成了草人,紧接着冲锋的队伍狠狠撞上了城墙!

    夯土垒起的城墙瞬间被撞垮,成千上万的黑铠军越过废墟,冲进了城内!

    守城将领被一匹马踏翻在地,继而挨了一记长矛,穿透胸膛,被钉死在地面上,临死之前,他睁大了双眼,看见的是敌人头盔中浑浊的眼球——

    第41章

    聚散依依

    “来来!开吃开吃!”

    华清宫别殿内,灯火通明,

    映着山谷中纷飞细雪,

    人影投于帐门。一条巨大的鱼正在灯影前晃来晃去。

    “别看啦。”鸿俊笑道,“来吃饭了。”

    鲤鱼妖看了半晌灯罩上的锦鲤,才从柜子上恋恋不舍地下来。李景珑亲自给一众下属斟酒,

    笑着说:“虽说只认识了俩月,

    但仿佛已与大家相识很久了。有句话叫,

    一同经历生死的人,

    前世定有解不开的缘分……”

    众人忙谦道不敢,都是长史在出力。李景珑斟过酒后举杯道:“愿长安再无灾患。天佑我大唐!”

    “天佑我大唐。”

    四人与鲤鱼妖一同举杯,

    一饮而尽。

    李景珑又招呼大家吃,

    莫日根笑道:“才俩月么?怎么感觉过了一辈子呢。”

    “九月十八进的驱魔司。”裘永思笑道,

    “还记得那地儿荒草丛生,险些以为自己跑错了门呢。”

    鸿俊笑道:“那天长史闯进来的时候,

    脸都吓绿了你们记不记得?”

    众人又一起哄笑,

    那日李景珑初进驱魔司,阿泰弹琴、莫日根拨弓弦、裘永思与鸿俊在旁敲杯弄碗,

    鲤鱼妖在一个盆里跳舞……险些把封常清给吓出心理阴影。

    李景珑打趣道:“实不相瞒,

    那天是我冒昧了,不该胡乱动手。”

    莫日根又眉飞色舞,

    说起被放走的小狐狸,不住揶揄鸿俊,鸿俊怒道:“真没有!我只是对可爱的小动物心生不忍……”

    裘永思道:“说到这个,有几幅画,

    是给你们的,大伙儿瞅瞅?”

    说着裘永思转身,取来背后的几张纸,一人分了一张,朝鲤鱼妖说:“你常泡水里,就让鸿俊帮你收着罢。”

    众人分了画,见裘永思笔下丹青极传神,乃是他们平日里的印象描绘。李景珑初进驱魔司的一刻、平康里流莺春晓听曲时两座屏风间的人、大明宫前伏妖一幕、金花落中齐聚面对太子、御花园内坐在银杏树下等传召……

    以及今日纵马驰骋,从长安追风往骊山的一刻。

    “我要这张!”鲤鱼妖喜欢最后一张。

    “与山水画不大一样。”李景珑饶有趣味地说道。

    “祖父始终嫌我画得太实了。”裘永思说,“这种画多半没人要。”

    “我喜欢。”鸿俊简直爱不释手,将画卷成筒,说道,“回去可以裱起来挂上。”

    众人看画时,室内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鸿俊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莫日根说:“我这儿也有点东西,分给大伙儿。”

    说着莫日根取出三个小小的骨笛,分给众人,说:“这是狼王指骨作的哨子,你们只要在室韦的领地吹响它,就能召来我们的族人,带路也好,吃饭也好,杀敌也好,绝不推辞。”

    那骨笛做得十分精致,吹起来悠扬清亮,上头还拴着红线。比起珠子,鸿俊更是对此爱不释手。

    “我也给你们点儿东西。”鸿俊说,“要么就把这珠子拆了吧。”

    众人慌忙让鸿俊别动手,鸿俊却已把手串扯开,玉珠掉了一地,李景珑扶额。

    裘永思说:“这珠子都能买下半个洛阳了,你……居然就这么拆了?”

    鸿俊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家还有好多,鱼缸里头泡着的全是这些,到时候再找点儿串上……”

    众人:“……”

    那串珠共有十二颗,鸿俊便一人分了两颗,也给了鲤鱼妖两颗,鲤鱼妖说:“我还没变龙呢,就开始戏珠了么?你先替我收着吧。”

    “要么给赵子龙做个项链,连佛骨串一处,挂在腮后头。

    这倒是不错的,鸿俊便欣然开始给鲤鱼妖做饰品。鲤鱼妖喝了几杯酒,不胜酒力,摇摇晃晃,打了几个摆子,侧着一倒,醉了。

    “来,再喝一杯。”李景珑正要斟酒时,莫日根却抢了过去,说:“我来我来。”

    “长史,这杯是敬你的。”阿泰说道。

    鸿俊便跟着他们举杯敬李景珑,李景珑又说:“你伤刚好,别喝太多。这杯我替你喝了。”

    李景珑连饮两杯,说:“吃罢。大伙儿随意。”

    众人纷纷挟菜,李景珑吃了口菜,气氛突然又再次沉寂下来。

    “怎么了?”连鸿俊也感觉到了。

    “没什么。”裘永思笑呵呵地看鸿俊,说,“鸿俊,你是好孩子。”

    李景珑长长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说:“有什么话就直说罢,听着呢。”

    裘永思、莫日根与阿泰互相看看,片刻后鸿俊问:“你们怎么了?”

    莫日根叹了口气,说:“长史、鸿俊,实不相瞒,我得走了。”

    “为什么?!”鸿俊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于失望。

    李景珑没有回答,只安静看着莫日根,再瞥裘永思。

    裘永思说:“我也得走了,长史、鸿俊。”

    阿泰忧伤地笑道:“你们汉人常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得回去了,长史、鸿俊。”

    鸿俊:“……”

    李景珑沉默不语。

    “你……你们……”鸿俊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为什么?好不容易把妖王除掉了,留在长安不好吗?长安这么好……又有吃的,又有玩的……”

    “鸿俊。”鲤鱼妖叫道。

    莫日根叹了口气,说:“实话实说,长史,来之前,我肩负着一个任务。”

    “寻找白鹿?”李景珑问。

    鸿俊十分意外,李景珑是怎么知道的?鲤鱼妖一看鸿俊表情,说:“你傻啊,莫日根在观星台上问了一句什么来着?”

    鸿俊这才想起来,说:“可长安并没有你说的白鹿踪影,要么等我问问青雄与重明?”

    “不。”莫日根答道,“白鹿是守护长夜的梦境之神,她不是妖,自一百二十年前,便已在草原氏族中失踪,我继承了苍狼之力,必须找到她。前来长安,是因为我怀疑妖王囚禁了她。现在看来,她不在中原。所以接下来,我还得继续找寻下去。”

    “找不到的话会如何?”李景珑问。

    “白鹿的力量就像你的心灯。”莫日根说,“她奔逐于每个人的梦里,驱逐他们的梦魇,一旦失踪,噩梦的力量就无法被消弭,天地间的戾气会越来越重。”

    李景珑长长出了一口气,鸿俊皱眉道:“这要去哪儿找?”

    莫日根说:“离开长安后,我会先一路南下,再去蜀中看看。长史,世间万物有灵,天地戾气、妖魔鬼怪、神明瑞兽,冥冥之中都有着互相之间的联系,一物克制一物,此消彼长,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景珑抬手,示意知道了,不必再说。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我的使命是寻找从镇龙塔下逃出的那条黑蛟‘獬狱’。”裘永思朝众人说道,“两百年前,它吞噬不少蛟族,力量一度壮大,逃出了塔底,并与凤族发起了战争。”

    鸿俊心中一凛,想到重明之言,不禁生出忐忑。

    “后来凤族输了。”裘永思说,“退出人间,而獬狱则藏身中原一带,来前我以为它成了长安妖王,可现在看来,并没有。”

    “这也是我的心头之患。”李景珑答道,“所以,你打算继续寻找獬狱的下落,找到以后呢?”

    裘永思说:“将它收走,重新封回镇龙塔内。”

    “镇龙塔在哪儿?”鸿俊问道。

    鲤鱼妖说:“我要是一个不小心成了龙,不会也被抓进去吧?”

    “在一个你们都无法进入的地方。”裘永思说,“乃是上古仙人广成子所建,虽名唤‘镇龙’,实际上镇压的,却是穷凶极恶、嗜血成性的蛟。裘家是镇龙塔的历代看守者。”

    寂静中,裘永思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它来到长安,化身妖王,可没想到,主掌此地的妖王,却是一只九尾狐……所以……”裘永思苦笑道,“獬狱下落,犹如大海捞针,只恐怕要和大伙儿分别好长一会儿了。”

    李景珑沉吟片刻,又朝阿泰道:“那么你呢?”

    阿泰答道:“陛下那夜在金花落中召见我时,答应我借我乌孙古道畔库尔台县,在其中招兵买马,并发我一道手谕……你们看?”

    莫日根也是才得知,皱眉道:“库尔台地区太危险了!匈奴人出没频繁,你要如何立足?”

    “我还有卫士呢。”阿泰朝众人说,“何况我再怎么说,也是波斯圣王后代,嘿嘿……”说着抖了下扇子,答道:“寻常匈奴,又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

    李景珑点了点头,说:“为何那夜归来后绝口不提?”

    阿泰答道:“长史,我不想给您与大伙儿再添麻烦,这些日子里,实在感谢各位的照拂。”

    说毕阿泰退后半步,规规矩矩,伏身朝众人一拜。鸿俊忙上前去扶,众人一时唏嘘不胜。

    “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裘永思说,“长安妖王已除,我等盘桓太久,只怕惹得天子与朝廷官员忌惮,驱魔司可收妖,也可……”

    “不必再说下去了。”李景珑打断道。

    莫日根观察李景珑表情,便知天子已有此忌惮。

    “你们还会回来吗?”李景珑问。

    “找到白鹿以后,我会带她回草原。”莫日根答道,“如经过长安,我想请长史您为我们主持婚事。”

    李景珑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裘永思说:“收走黑蛟后,兴许我还是得守在西湖边,毕竟那儿是通往镇龙塔的唯一出入口,不过偶尔来长安看看,倒是可以的,欢迎你们随时过来作客。”

    阿泰则说:“收复故土的愿望,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但如果有一天混不下去,说不定也只能来找弟兄们了。”

    李景珑乐道:“我倒是希望你别再来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彼此眼睛都红了,李景珑叹了口气,侧头避开他们的视线,朝鸿俊道:“你呢?”

    鸿俊还陷于震撼之中,半晌未回过神,被这么一问,下意识道:“我……我……”

    鸿俊离开曜金宫前其实不想走,重明与青雄嘱咐他办三件事,一是心灯物归原主、二是驱逐长安妖王、三是查清身世真相……现在心灯不知算办成没办成,长安妖王倒是灭了,身世真相也算知道了个大概,只未找到杀父仇人。

    “我……应当还会待一段时间吧?”鸿俊怔怔看着李景珑,突然觉得这场告别,对李景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虽说聚散如流云,缘分转瞬即逝,可李景珑似乎从来没几个朋友,驱魔司一散,长安再没有妖了,李景珑又能做什么呢?只好终日待在房中,等待他们的归来。

    听到这话时,莫日根便笑道:“鸿俊,那你可得好好照顾长史。”

    阿泰说:“要么长史就交给你了,你好歹也是个王子,哪天要回家去时,便把他捎上罢。”

    裘永思马上道:“就是这么说!一言为定!”

    李景珑:“……”

    鸿俊恐怕李景珑太过悲伤,便道:“好!一言为定!”

    李景珑道:“我还没点头呢!你们一个两个,就这么走了!究竟有没有良心?!”

    “你还有鸿俊啊。”裘永思笑道。

    “就是就是,你还有鸿俊嘛。”阿泰与莫日根附和道,又朝李景珑敬酒,李景珑二话不说,接过喝了。

    “走是可以。”李景珑说,“若哪天长安再陷妖患,要如何找到你们?”

    莫日根说:“梦的力量无处不在,但凡长安妖气冲天,我一定会回来。”

    阿泰说:“你把信交给前往西域的商队,让他们带到库尔台,若有需要,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裘永思答道:“长史,您把信通过驿站,送到杭州西湖万柳山庄,家人自然能通知到我。”

    李景珑低头注视酒杯,叹道:“从认识大伙儿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可只没想到这么快。怪我,怪我……”

    “怪你什么?”莫日根笑道,“若不是长史,大伙儿又怎么能齐心协力……”

    “怪我没有好好珍惜,与各位相处的日子。”李景珑抬眼,看着余人,缓缓道,“唯愿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

    这话一出,裘永思、莫日根与阿泰眼里都带了泪水,鸿俊差点儿就哭了。

    “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们的。”李景珑低着头,以修长手指不住揉眉心,低声说,“届时你们都把马儿带走罢。留在驱魔司里,我也不会再让别的人来骑它们。”说毕又是一笑。

    众人便沉默不语,各自点了点头。

    “我弹首歌给大伙儿听吧?”阿泰忙道,转头拿起巴尔巴特琴,也不等众人回话,便拨弄了几下琴弦。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曲《阳关三叠》鸿俊常听,奈何从前每一次听时,不过听曲声,直到今夜,方听出其中有几许惆怅,几许不舍。

    阿泰的琴声在长夜里流淌,唱过《阳关三叠》后,莫日根便道:“别那么丧行不!”

    “好好好。”阿泰说,“换一首!”

    “敕勒川,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这一夜,众人畅饮,唱过《阳关三叠》《春江花夜月》,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成青丝暮成雪……”接着又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舍容青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到得四更时分,大伙儿都醉得不省人事,躺的躺,靠的靠,或趴在案前,或倒在墙角,鲤鱼妖侧躺在案上,时不时地尾巴扑腾几下。

    过得许久,莫日根先自睁开双眼,揉了揉太阳穴。睁开醉得发红的双眼,悄然起身,吁了口气。

    “弟兄们,后会有期。”莫日根低声说。

    他缓慢起身,单膝跪在门前,左手覆右胸前,躬身行礼,继而转身离去。不多时,裘永思与阿泰也醒了。

    “现在走吗?”裘永思以口型问道。

    阿泰点了点头,别离之时,最是伤感,不若悄无声息,就此离去。

    四更时,骊山山脚下,阿泰、莫日根与裘永思驻马官道前。

    阿泰:“我往西。”

    “我去东北。”莫日根说。

    “我南下。”裘永思道,“弟兄们,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天高路远,后会有期。”

    莫日根道:“群山万丈,大海茫茫,终有再见的一天。”

    阿泰笑道:“嗨咩猴比!我会想你们的!”

    “其实我一直想问很久了。”裘永思说,“嗨咩猴比,究竟是啥意思?”

    阿泰说:“这是波斯人挚友重逢的问候,‘啊!又见到你了,亲爱的挚友’。”

    莫日根笑道:“咱们第一次见时,你也这么说,那时可素昧平生,也不是挚友呢。”

    阿泰望向深邃的夜空,平原上,北斗七星在天边闪耀。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阿泰悠然答道,“大伙儿终有一天会成为挚友。缘分使然,看似萍水相逢,其实都是命中注定,又有何妨?驾——!”

    阿泰策马离开,投入了茫茫夜色中,裘永思也一声“驾”,调转马头,上了南下的官道。

    莫日根回头望向骊山,再侧头望向背后的一个皮鞍,低声道:“长史、鸿俊,你们多保重……驾!”

    三骑各自掉头,消失在平原的最深处。

    第42章

    焚裂凤翎

    骊山别殿,灯火通明的室内,

    李景珑趴在案上熟睡,

    鸿俊则躺在李景珑身边,睡容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李景珑抬起头,眼中泛红,

    看了一眼案前散乱的杯盘,

    再转头看身边的鸿俊。

    “就剩下咱俩了。”李景珑小声说,

    并伸手轻轻拨了下鸿俊的额发。

    “来……起来。”李景珑吃力地说道,

    把鸿俊勉强横抱起,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前,

    鸿俊身上盖着李景珑的外袍,

    李景珑抱着他,

    赤脚走过长廊,一脚横开鸿俊房间的拉门,

    抱他进去,

    喘着气把他放在榻上,盖上被子。

    “呼……”

    李景珑坐在鸿俊榻前,

    眼中充满伤感,

    一时竟不想回房去,便在那榻畔地上和衣而睡。

    这夜,

    鸿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有人在他的身边点了一盏照耀长夜的灯,那温暖的灯光始终就在侧旁,而在不远处的窗外,

    则有一轮火红的炽日,照了进来。朝阳的光芒温暖着他的身躯,似乎在呼唤着他。

    五更时分,鸿俊突然醒了。

    睁眼的刹那,红日光芒一敛退去,唯独身边的灯还亮着。

    睡了多久?鸿俊长出了口气,侧头看榻畔,李景珑正在榻下歪靠着,陷入熟睡。鸿俊坐起身,口渴只想喝水,在房内转悠几步,站在窗前,不知为何,推开了窗子,朝外望去。

    雪夜中,外头十分明亮。窗户正对着的高崖上,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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