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按在杨玉环的脖颈上。碧玉孔雀翎发出阵阵光芒,
五色神光在杨玉环体内流转,
驱魔司中人只恐怕虢国夫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最后那场混战中,
狐妖之言似是而非,
更是留下了太多的谜团。
鸿俊朝榻前的李景珑等人说:“没有感觉到妖气。”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李隆基又道:“国忠在河北,此事须得细细写来,
也好给他个交代。”
杨玉环想起来了,
淌下两行清泪,说:“我……我大姐呢?”
“你都记得些什么?”鸿俊将一个琉璃碗交给太监,
说,
“将药装这碗里。”
杨玉环的思绪断断续续,只是朦胧地记得自己见到一只狐妖,
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然而碎片般的记忆令她完全无法连贯地叙述事件过程。
“应当是离魂花粉的作用。”李景珑朝李隆基解释道。
“我记得,有一条鲤鱼救了我性命。”杨玉环惊讶道,“那条鱼在哪儿?”
众人:“……”
李隆基说过,
谁救了杨玉环,就加官晋爵,没想到杨玉环居然认定了一条毛腿鲤鱼乃是自己的救命恩妖,这就尴尬了。
“它是我的好朋友赵子龙。”鸿俊笑道,“改天介绍你们认识,来,喝药吧。喝了就好了。”
鸿俊手持琉璃碗,李隆基上前,将杨玉环扶起来,杨玉环却怔怔看着鸿俊。
鸿俊:“?”
杨玉环眼中的鸿俊丰神俊朗,唇红齿白,眉若远黛,眸若暮星,鼻梁高挺,皮肤白皙,手指修长,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你姓孔?”杨玉环疑惑道,“孔宣是你什么人?”
刹那殿内肃静,鸿俊的手不住发抖,竟将那药泼了些许出来,他强自镇定,问道:“你认识我爹?”
“你是孔宣的儿子!”杨玉环一把抓住鸿俊手腕,说,“你爹娘呢?”
“爱妃。”李隆基忙道,“你好好休息,诸事稍后再议不迟。”
鸿俊眼中带着震惊,看杨玉环,再看李隆基,杨玉环转头朝李隆基说:“孔大夫!陛下!您还记得么?十六年前,臣妾身染怪疾,救我之人,正是孔大夫!”
李景珑瞥向鸿俊,一时殿内鸦雀无声,李隆基答道:“似乎是有这么个人,昔年听瑁儿提起过……嗯。”
李隆基迟疑半晌,杨玉环却笑道:“你娘是贾毓泽,你爹娘现在还好么?”
“都去世了。”鸿俊黯然道。
杨玉环怔怔半晌不作声,李景珑却在鸿俊身后道:“天下百姓,俱是陛下子民,为天子与贵妃分忧,乃是分内之事。鸿俊,贵妃累了,让她好好休息罢。”
李景珑知道李隆基不愿多提往事,毕竟杨玉环曾经是他的儿媳妇,多少有悖伦之嫌,便将鸿俊召了过来。鸿俊又说:“等你好些咱们再说。”
李隆基便点头,吩咐众人下去。
侧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昨夜除妖之后,幸而兴庆宫没被毁个稀巴烂,驱魔司成员也都不回去了,各自在宫中倒头就睡,睡醒就吃,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午后阳光洒下,李隆基特许众人在茶室内休息等候,自己则前去上朝处理善后这些天里的一系列问题。
先前李景珑一直被李隆基带在身边,在与进宫的官吏们谈话,先是大理寺,而后是刑部,再则是六军统领,直至此刻,方得一口喘息时机。
“还好昨夜牵连不广。”李景珑说道,“目前暂能收拾住,长安百姓也不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该知道得太多的,都让闻闻离魂花粉就好了。”裘永思笑道。
“最后的金翅大鹏,倒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莫日根说,“简直犹如天神。”
鲤鱼妖趴在鸿俊脚边睡觉,听到这话时,警惕地抬眼,一瞥鸿俊。鸿俊支支吾吾,幸而余人都未注意到他的反常,孜孜不倦地讨论金翅大鹏鸟的出现。
金翅大鹏鸟乃是传说中的神鸟,于大唐民间有极高的声望,最终大伙儿一致得出结论,那鸟也许曾是唐王朝的守护神,狐妖占领长安后一度离开,而在驱魔司一番努力后,终于归来,并守护大唐。
是吗?鸿俊自己都不知道青雄有这么大的来头,仿佛妖也分名声好的与名声坏的两种。
到得傍晚时,李隆基还不放众人回去,直等到开过晚饭,天子赐膳后,方有太监通传,陛下在金花落中召见,于是打着灯笼,引众人往偏殿中去。
初冬时,金花落中那株四百年银杏已掉光落叶,光秃秃地位于池塘中央。金花落内那巨大屏风上,依旧光风霁月,只是景象换作了漫天飞雪,屏风后一个人影,还在轻轻地拨着琴弦,间或一两声,如同雪中清泉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五人依旧在上次李景珑与鸿俊所坐之位坐下,裘永思仍在与莫日根争论譬如金翅大鹏鸟与蛟龙打起来孰胜孰负的问题。不片刻外头通传道:“太子到——”
李景珑没想到太子会来,忙起身去迎,一名高高瘦瘦、皮肤暗沉的中年人却快步走了进来,一手朝李景珑肩上轻轻一拍,笑道:“景珑。”
“殿下!”李景珑直是既惊又喜。
那人恰是大唐太子李亨,李林甫在位之时,李亨备受排挤,领兵在外。去年李林甫一被清算,李亨终于去掉了心头大患,少掉了一名敌人,也终于熬出了头,被李隆基封为太子,并召回长安。
“棣王到——”
“寿王到——”
当年李亨离京之前,曾与李景珑有过数面之缘,李景珑所在的龙武军队伍,更陪同李亨前往骊山猎场狩猎,那时李景珑便对李亨颇有知遇之感。李亨亦对这散尽家财只为买一把剑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李景珑甚至动过追随李亨,前往西北征战的念头。
奈何李亨为保全自身,亦不及与李景珑深交,便已匆匆离开长安。
“哟,这位又是谁?”李亨见李景珑身后鸿俊,便回头笑道,“可把咱们家的都给比下去了!”
棣王李琰、寿王李瑁联袂而来,驱魔司中人忙见礼,李瑁长得像其母武惠妃,容貌俊秀,却缺了几分阳刚之气。李琰则颇有武人气质,眉目间隐隐带着不得志之意。
“父皇命我等先来,与景珑多亲近亲近。”李琰笑道,“无知无畏,昨夜竟发生了如此地覆天翻之事,竟是一夜睡了过去。”
“各位殿下有真龙之威护体。”李景珑忙道,“寻常妖邪,自然是奈何不得。”
说话间双方便依次就座,鸿俊观察太子,见其手上戴着一和田玉珠串,如同羊脂一般粒粒一般大小,油润光芒四射,便倍感亲切。说:“你这珠子,和我小……”
李亨观他神色,笑道:“喜欢么?送你了。”
说着李亨摘下那珠串,让人递给鸿俊,这一下李景珑顿时动容,鸿俊正要推辞,李景珑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得朝鸿俊说:“还不快谢恩?”
李亨那和田玉珠名唤“天山神泪”,乃是十年前与高仙芝亲征七河流域,葛逻禄称臣时奉上的举族至宝。这些年中李亨对其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鸿俊下一句“和我小时候弹坑玩的珠子一模一样”便说不出来,只得双手接了,忙道:“谢谢。”
皇子们互相寒暄数句,各有各的风度,听其话中之意,也是许久未见了,却都以李亨为首,李亨一开口,众人便安静不言。鸿俊见状不禁想起了虢国夫人临死前所言,若杨玉环也生了孩子,说不定比他们小些,现在也会坐在这儿吧?
打败狐妖后,裘永思也分析过,虽不知狐妖用了什么法术,但想必是极其歹毒的邪术,让杨玉环三次怀上李隆基的孩儿,却都无法顺利生产。对此,李景珑的揣测则是:虢国夫人不愿杨玉环为李隆基诞下皇子,恐怕将有变数。
只是这一切都随着狐妖之死,而成了永远的秘密,却也正因如此,李亨的太子之位方不再受到任何威胁。
“父皇还在议事。”李亨笑道,“景珑来说说罢,究竟过程发生了什么?”
李景珑便从头开始细说,包括众皇子尚未得知的科举案在内,详细叙述了整件事的经过,正说到一半时,李隆基来了,却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就座听李景珑复述完后,皇子们方一脸震惊。
“这……”李亨朝李隆基唏嘘道,“不知竟如此凶险!”
裘永思道:“虽说妖邪横行作乱,却终究天佑我大唐,最后一刻,天降金翅大鹏鸟,正是祥瑞再临之兆。”
“是呐。”李隆基长声叹道,“大鹏鸟是朕亲眼所见。”
鸿俊心道还好当时来的不是重明,否则光是救火就得忙个三天三夜。
李亨等人频频点头,目中却终究现出迷茫,明显不大相信,一副“这是什么鬼”的表情,奈何李隆基信了这故事,也只好随他去了。
李隆基经这次之后,神情仿佛更委顿了些,听完后勉强精神一振,又说:“最后是一条鲤鱼,救了你们母妃。”
“鲤鱼。”李琰与李瑁还没从“你哄我玩呢”的想法中回复过来,便下意识点头,李瑁说:“鲤鱼是不错的。”
“是条好鱼。”李亨听完前面那一大串,既是狐妖又是鳌鱼,一大堆怪物,现在已不知如何置评,只得点头附和道。
李隆基又问:“鱼呢?”
“赵子龙。”鸿俊侧头道,“叫你呢。”
鲤鱼妖便从案后冒出头来,嘴巴动了动,看了眼鸿俊摆在案上的和田玉珠,再看皇子们,刹那金花落内一片肃静。
鲤鱼妖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要客气。”
“哇啊——”
三名皇子顿时骇得够呛,碰得茶碗翻侧,险些召来侍卫,李隆基却哈哈大笑起来,说:“所以,现在你们信了?”
李亨心有余悸,低头看鲤鱼,却极快地恢复了镇定,点头道:“这下是信了。”
“朕在宣德门前许过,谁救了贵妃,便有封赏。”李隆基问,“你想要什么?说罢。”
鲤鱼妖突然想到一事,说:“封官倒是不必,鲤鱼当官儿是挺奇怪的。只是有一事相求,陛下,我曾有一位恩人,现下死了,听说在兴教寺留下了不少舍利,能给我一枚,留个纪念吗?”
“那是自然。”李隆基朝李亨说,“过几日,你便替它办去。”
“是是。”李亨以袖子擦了把汗,忙自点头。李琰与李瑁仍充满惊惧地不住打量鲤鱼妖。鲤鱼妖把脑袋探进鸿俊的茶碗中,喝了几口茶,见惯了人类这眼神,便依旧缩回案下去,在鸿俊脚边横躺着。
李隆基又道:“自然,景珑除妖功不可没,明日起,驱魔司各有封赏。再封你一块地,届时你自己选去。”
李景珑忙又躬身谢恩,李隆基朝李亨说:“原本驱魔司在国忠手下,今夜起,便归你统领了。”
众人都知道李隆基见了驱魔司通天本领,放在外人手中终究不放心,依旧得抓在李氏一族中,为帝王家效命才是。现下直接拨给太子,凡事都听太子吩咐,皇帝夜里才睡得踏实。
“倒是有一事相询。”李亨又问,“景珑,如今长安,不知还有没有妖,有多少妖?”
李景珑沉吟后答道:“几乎没有了,但是否一个不剩,说不准。”
众人互相看看,事实上昨日驱魔司各人已分头出发,到城中各个地点观察过。昨夜更是在观星台上反复讨论,长安城不再像从前一般,有一股笼罩在城上的云霾,料想妖王一死,大小妖怪已树倒猢狲散,撤了个干净。
莫日根说:“金翅大鹏鸟归来,就是最有力的佐证,虽不知它如今藏身何处,但想必短期内不会再有任何异常。”
“唔……”李隆基点头道,“大慈恩寺内绘有迦楼罗,乃是镇妖辟邪的护国神鸟,既已回归,确实不必再担忧了,好,就是这么着。”
李隆基今天明显无心多留,得回去看杨玉环,众人便起身相送。皇帝走后,李景珑又谈天说地地与皇子们聊了几句,见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李亨率先提早散了,离开金花落,亲自将李景珑一行人送到兴庆宫正殿外。
昨夜下过一场雨,此刻夜空繁星灿烂,银河如带,星辰照耀大地,在狐妖伏诛后,长安气象确实有了明显的变化。
“殿下。”李景珑转身道,“驱魔司手握神通,却无法对付不谙法力的凡人,还请您谅解。”
“这是自然。”李亨笑道,“父皇今日特地叮嘱过,总不至于让尔等去办甚么刺杀一类的俗事。我更希望驱魔司这柄利剑,永远不要再有出鞘的那一天。”
李景珑淡淡答道:“但愿如此。”
说毕,李景珑与李亨之间互一行礼,彼此心照不宣,李景珑带领驱魔司效忠于未来的大唐皇帝,而太子则感谢驱魔司出手救了他全家。两人各自离开校场。
“好像没了妖气,真的不一样。”鸿俊笑着说。
莫日根答道:“说也奇怪,现在的夜空就像在草原上看的一般。”
鸿俊背后的鲤鱼妖答道:“妖气笼罩长安时,众星晦暗,客星犯主,有兵杀之气。眼下妖王一死,群星的灵力自然增强。”
众人走在校场上,正要离开午门,莫日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说:“只是不知道黑蛟去了何处。”
裘永思朝莫日根使了个眼色,这点小动作却逃不过李景珑的双眼,李景珑便道:“怎么了?”
“过几天再说罢。”裘永思笑道,“有些事,还得从长计议。”
李景珑也不追问,便点了点头,忽见一辆马车驰来,停在午门前,车上下来一个人,却是李隆基。
“陛下?!”李景珑惊讶道。
“你陪朕走走。”李隆基说道,“孔鸿俊,贵妃有几件事想问你。”
余人便都识趣地离开皇宫,李隆基带着李景珑,沿午门外朝校场边上走去,鸿俊则让鲤鱼妖跟着莫日根回去,自己上了马车,车内生起了火盆,只见杨玉环裹着一件大氅,正在出神,一见鸿俊便微微笑了起来。
“陛下不喜欢我提往事。”杨玉环柔声说,“你听了就听了,不可常说。”
鸿俊问:“为什么?我正想问你呢……”
杨玉环笑了起来,说:“从小在家里,不怎么经世情罢?”说着以手摸了摸鸿俊耳朵,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在哪儿受的伤?”
鸿俊侧头,挠了下受伤的耳朵边缘,答道:“没什么,小时候总是磕磕碰碰的,轻伤。”
杨玉环叹了口气,询问鸿俊家事,鸿俊便简单说了些,杨玉环便道:“也就是说,毓泽与孔大夫去世后,你在山上过了十二年。”
“我爹娘是个怎么样的人?”鸿俊对父母已全无记忆了。
“珠联璧合。”杨玉环柔声说,“金童玉女,一对佳人。你娘本是华阴贾家之女,曾与我结伴上长安,前来参加咸宜公主的婚礼……不久后,洛阳、弘农、司隶等地发生了一场瘟疫,你爹悬壶济世,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
杨玉环抬眼看鸿俊,鸿俊沉吟片刻,想起虢国夫人临死前所言,终究觉得不放心,把手指按在杨玉环脉上。
“姐姐的事,陛下都告诉我了。”杨玉环低声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你知道吗,鸿俊?”
鸿俊眉头深锁,用五色神光再探了一次杨玉环的经脉,杨玉环不像李景珑修炼武艺,经脉中空空如也,亦不排斥他的五色神光。
“你记得什么时候,有见奇怪的东西吗?”鸿俊抱着手臂,一脚踏在马车隔板上,侧头问杨玉环。
“小时候见过一只白狐。”杨玉环沉吟道,“就在十四岁那年。”
“白狐?”鸿俊倏然感觉到了不妥,“不是灰的吗?”
杨玉环点了点头,说:“后来在嫁给……嫁给李瑁后,生过一场重病,梦里备受煎熬,高烧不退。就在生病前,你爹突然与你娘,来了府上,说我最近将有劫难,只有一法能救我性命。”
“什么办法?”鸿俊问。
杨玉环皱眉道:“他在我背上,以药物画了个印记,说能抵挡妖魔……”
鸿俊脑海中恍若有雷电炸开,他隐隐约约,推断出了事情的经过。
第39章
空间之符
“等会儿。”鸿俊忙示意杨玉环不要说话,“让我想想。”
他只是不谙人心,
却不笨,
前因后果一想,便慢慢地清晰起来。虢国夫人口中所称的玉藻云……妹妹……也许是另一只狐妖,那只杨玉环所见的白狐!
乌绮雨、玉藻云,
两只狐妖乃是姐妹!刹那间鸿俊抓住了要点,
乌绮雨先是夺取了虢国夫人的身躯,
再让玉藻云趁虚而入,
占据杨玉环的身体……狐妖以吸魂之术,将书生们的魂魄禁锢在自己体内,
再利用这一点,
摇身一变,
替代科举考生。
但父亲孔宣似乎知道玉藻云的目标是杨玉环,于是帮助她,
成功地躲过了这次劫难,
鸿俊仿佛看见了玉藻云夤夜前来吸取杨玉环精气,却被父亲画在她身上的符咒发动反击,
于是妖力尽毁的一幕。
“符咒是怎么样的?”鸿俊追问道,
“还记得吗?”
杨玉环迟疑片刻,打量鸿俊,
摇了摇头,当年所绘之处乃是背上,杨玉环尚未亲眼所见。
可是乌绮雨将杨玉环抓到观星台上,当时的一幕,
又是什么意思?鸿俊的心脏狂跳起来,说不定玉藻云还没有死!此刻正活在杨玉环的体内!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父亲只是封印了狐妖,并未彻底杀死她?
“我再检查下。”鸿俊二话不说,第三次将手指搭上了杨玉环的脉门。
杨玉环便任鸿俊施为,又说:“那场大病,最后也是孔大夫调了药,让我服下,才慢慢好了起来。”
“后来还服药了吗?”鸿俊又问。
杨玉环微一笑,答道:“彻底根治了。”
鸿俊最后检查了一次,什么也没有发现,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狐妖不知在夺魂之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总之现在再也没有任何妖力残留下来。
“恭喜你。”鸿俊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告诉杨玉环,说,“乌绮雨本想夺走你的身体,但是阴错阳差,总之,她失败了,我想这个时间,也许就在你生病的那年前后。”
杨玉环说:“所以她当了十几年的姐姐?难怪,小时候大姐一直不喜欢我,可在我那场大病后,她便对我照顾有加,这些年来,她竟是……可她既已是妖,为何对我如此关怀呢?”
鸿俊看着杨玉环的双眼,许久后说道:“也许她是真的想要一个妹妹吧?”
杨玉环眼中噙着泪,沉默良久,而后泪水盈盈淌下,心酸哽咽出声,答道:“我不敢哭,我的大姐,竟是一只祸国殃民的妖怪。陛下虽开恩不追究我杨家之过,可在我眼中,她无论是妖是人,都是我的大姐,你懂吗?”
鸿俊没想到杨玉环竟是哭了起来,渐渐地明白了她的悲伤,虢国夫人虽是狐妖,在她眼中却是亲人——失去亲人,何尝不难过?可她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在李隆基面前表现出太多的悲恸。
鸿俊折了下带着鱼腥味的衣袖,凑到杨玉环面前,杨玉环便勉强擦了擦,鸿俊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一句话没有说。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鸿俊说。
杨玉环没有回答,鸿俊便低声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那天听李龟年唱过,他便学了这一首,此刻少年郎声音低声唱来,虽无乐声,却依旧有着温婉而抚慰人心的意味。
繁星灿烂,夜风寒冷刺骨,李隆基与李景珑走在校场上,李景珑血气方刚,不畏寒气,李隆基却已老了,李景珑生怕连日操劳,又吹了冷风,回去害皇帝得了风寒,便提议回殿去等,李隆基却道无妨。
“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终日韬光养晦,亦遭受宫内不少人流言蛮语的攻击,现下想起来,与你数年前倒是极像的。”
李景珑也曾听闻往事,武后在位时,李隆基为明哲保身,终日厮混,表现出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架势,才活到扳倒上官婉儿等人。心道你那是韬光养晦,我是纯粹倒霉。
“但人生在世,哪怕金玉蒙尘,总有一天能绽放光辉。”李隆基又说,“这一点,你与朕倒是像的。”
李景珑忙道不敢,答道:“若无驱魔司一众弟兄拼死降妖,臣如今不过也只是个混混罢了。”
李隆基笑了起来,拍了拍李景珑的肩膀,颇有感触道:“可你一旦选择了这条路,须知往后便不大好走。虽然这么说不近人情,也许,你们在亨儿麾下,永远都不会有露面的一天。”
李景珑今夜听李亨那一句“愿你这把利剑,永远不要有出鞘的机会”,便已心下了然。驱魔司的力量是一把双刃剑,可守护大唐,一旦反叛,也将动摇国家根基,引发生灵涂炭。如今李隆基再提此言,便是警告。
按理说,让驱魔司永远不对朝堂产生威胁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保持绝对的独立,不参政,不结党,不得功名,甚至没有任何议政的机会,哪怕朝中大臣,也不能对驱魔司了解太多。
李隆基的意思十分明显,从此以后,你们就不要奢望有什么加官进爵,昭告天下论功行赏,与朝廷大臣打交道,并参与朝政的机会了,必须只听命于太子,且低调出事,不出风头,否则一旦得到太多百姓的崇拜,威望日盛,只恐怕往后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这也是李隆基想到的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可是男儿一生在世,又有几许人能接受默默无闻地过一生?
李景珑沉默片刻,说道:“臣都明白。”
李隆基便点了点头。
马车中,鸿俊唱到最后一句,杨玉环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双眼依旧发红,嘴角带着一抹凄然微笑。
“你这次回长安。”杨玉环问,“就是来查清父母之事的吗?”
鸿俊点头,杨玉环说:“你外祖父家经那场瘟疫,已快无人了,但你母舅家,生前是河西的望族,你外祖父曾任河西节度使,犹记得你有一位舅舅,叫什么倒是忘了,十五年前便升任晋昌郡刺史,后因治匈奴一事被贬,也不知贬到了沙州还是瓜州。”
“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有需要,便到丞相府去,遣管家朝我哥说一声,到时替你查查,待他回朝述职之时,也好有个亲人团聚的念想。”
鸿俊忙道谢,杨玉环又拿出侧旁放的一个食盒,说:“你喜欢的糕点,我还给你顺带捎了些。”
“谢谢!”这次鸿俊可是真心的了,顿时笑逐颜开。
鸿俊离了马车,天气冷,让杨玉环不要下来了,李隆基便与李景珑踱了回来,马车回转,李景珑眉头微微地拧着,看了眼鸿俊。
鸿俊发现李景珑与皇帝谈完后,似乎有点儿沮丧,便问道:“怎么啦?”
李景珑不答,鸿俊便打开盒子,说:“给你吃一块吧,高兴点儿。”
“真羡慕你。”李景珑正色道,“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鸿俊笑了起来,他在听到父母往事时,其实有点悲伤,却又感觉到了快乐,仿佛在知悉往事的人面前,找到了一种奇特的归属感。正当杨玉环谈到早已没有记忆的父亲、母亲的名字时,就像令他与人族产生一种奇异的联系——他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这包罗万象的红尘世界,以一个理所当然的态度,接纳了他。
当夜鸿俊与李景珑回到驱魔司时,每个房间都亮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就连鲤鱼妖的池塘旁也点着一盏琉璃灯。
鸿俊打了个呵欠,李景珑正色道:“这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鸿俊想了想,不待他回答,李景珑便说:“我想挨个房间敲开,和他们说说话。”
鸿俊站在走廊里,看着房门后的灯火,说:“我觉得这么看上去,真好。”
李景珑“嗯”了声,点头道:“所以还是算了,早点休息,明儿上华清宫泡温泉去。”
“真的吗?!”鸿俊欢呼道。
“什么?”房里人听到响动,李景珑却快步转身走了,裘永思并未多问,鸿俊便回到房内睡下。
一夜后,李景珑起床时见裘永思、莫日根与阿泰、鸿俊、鲤鱼妖四人一鱼站在驱魔司正门外,正在研究那扇大门。
“长史早。”莫日根笑道。
李景珑端详那门,裘永思提笔蘸了朱砂,正在门上画一个符。
“做什么用的?”李景珑问。
鸿俊答道:“永思哥从虢国夫人的符里得到启发,想试试看能不能将驱魔司所在的地方给封起来。”
阿泰解释道:“否则万一有人误闯,或是有贼来了,总不是个办法。”
李景珑蓦道好办法!若能以障眼法或是开辟空间之术隔开驱魔司,就不会再出现天子视察众人还在睡觉的情况了。
“再往这边弯点儿。”鸿俊指着门上的符咒说道。
“你看这。”裘永思示意鸿俊看边上,答道,“飞石移山填海咒文。”
“对对!”鸿俊正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目前看下来,最崇拜的是裘永思——阿泰有把飓风扇且能发出风火冰砂,终究是五行之中的力量。莫日根钉头七箭能追踪敌人,且可变身苍狼,也还在接受范围内。
唯独裘永思,既可把妖怪一笔抹平成画,又可将画上之物召出画外,而且还是名符咒大师,这已超越了鸿俊的认知,且对法宝所知广博,简直令他十分崇拜。
“可以加点儿装饰。”鸿俊又说。
“你来?”裘永思笑道。
鸿俊提笔,沉吟片刻,在符号旁画上了几个小的修饰,说:“好了。”
众人便即退后,裘永思说:“第一次开门关门,长史来吧?以后可想想办法,做成机关启动式的,眼前且先凑合着。”
说着莫日根教会李景珑启动符咒的法术,李景珑站在巷子中央,手中发出心灯之光。
整个巷子内产生了奇异的扭曲,“嗡”一声改良后的符文发出光芒,四周砖石飞来,砰砰作响,将大门封住,掩去。
“成功了!”鸿俊只觉十分神奇。
“反向旋转符文,能将它解开。”裘永思又提醒道。
李景珑一手前推,砖石中绽放光芒,门上符文又是一声响,反向旋转,砖石全部飞开,现出大门,大门朝内洞开,不动明王像高居前厅,注视着巷中五人。
“太好了!”李景珑十分满意,众人依次试过,总算解决了一桩麻烦,从今往后,驱魔司便不再是任何人都能涉足的独立官府,哪怕是太子亲临,也得等人开门。
恰好李隆基的赏赐到了,未提升官之事,李景珑还是长史,却给他们配了六匹马,外加锦缎四十匹、金二百两、粮四十石,更赐六块金丝楠木,予驱魔司作腰牌用。
又有一个小匣,里头装的是玄奘大师的佛骨,鲤鱼妖抱着那佛骨,说不得便有些伤感。
李隆基赏的俱是大宛良马,更难得的是六匹颜色各不同,鲤鱼妖当即傻眼,说:“我怎么骑?”
众人:“……”
鲤鱼妖骑在那马鞍上,两脚连镫也踩不到,只得勉强夹着,仰着个鱼头眺望长空,只能看两侧,看不到前面,这要骑着马出去,估计不少人当场就得被吓疯。
“那个……”鸿俊说,“你还是待在我背上吧。”
“出门的话,把我的马也带走吧。”鲤鱼妖说,“大伙儿都走了,扔家里怪可怜的。”
李景珑只得应允,说:“上骊山泡温泉去,走吧。”
大伙儿是以欢呼,策马绕过后巷,穿过西门,离开长安,前往骊山。
鸿俊选了匹白的,一马当先,带起一阵风在平原上驰骋,李景珑则驾驭一匹红色汗血骢从后追上,裘永思坐骑色灰、莫日根坐骑色黑、阿泰坐骑色浅黄、最后跟着一匹放空的青马,如疾风般驰骋。
李景珑说:“你控马之术不及我。”
“你来追我啊。”鸿俊转头道,“我的马铁定比你的快!”
“我可不信!看谁的马最先到骊山?”莫日根飞掠而过,喊道。
“哟!”阿泰说,“赌一把?”
“行啊!”裘永思大声道,“赌一坛琥珀酒!最先到的喝完!”
李景珑道:“你们会输得很惨!谁先到骊山,从此驱魔司里谁就是老大!”
“行——!”余人纷纷喊道。
说毕一声唿哨,汗血宝马瞬间提速,余人纷纷拍马,风驰电掣往骊山驰去。
两个时辰后,胜负见分晓。
最先抵达骊山的,乃是那匹放空的青骢,李景珑第二,莫日根第三,裘永思第四,阿泰第五,鸿俊垫底。
众人:“……”
“我要当老大了吗?”鲤鱼妖一脸茫然,奇迹总是来得太快,简直让鱼措手不及。
李景珑:“这不能算吧……马上又没人。”
“可是刚刚莫日根说的。”鸿俊道,“‘谁的马’先到骊山,又没说‘谁先到’骊山。”
鲤鱼妖骑在鸿俊背后,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快叫老大。”
李景珑:“这……老……老……”
李景珑对着一条鲤鱼妖叫老大,实在叫不出口,他日驱魔司若集体出动,想想一条鲤鱼带领大唐朝廷命官外加五名驱魔师南征北战……那场面简直令人崩溃。
余人看着李景珑,心道不要叫不要叫,你不认,大伙儿都可以不认,你一认毛腿鲤鱼当老大,就敲钉转角,没得赖了。
“老……老大。”李景珑说。
“听不见,再大声点儿?”鲤鱼妖叉着腰说。
李景珑只得道:“老大!老大!”
“哎,老二。”鲤鱼妖说。
此刻百味杂陈,长史恨就恨自己一生命苦,叫完那句后简直放弃了整个人生,一脸愁云惨淡,骑着马径自往山上去了。
剩下的人只得过来当小弟,就连鸿俊也有点叫不出口,随口说了声老大,答道:“走了走了!泡温泉去了!”
第40章
华清水暖
华清宫被摧得乱七八糟,正在复建,
原本贵妃与天子泡的池子自然不能对李景珑等人开放,
但西北角孤云横山,青峰林立,山谷中有拓建后的一处别殿。倒也雅致静谧。
此地温泉池在一片松林之间,
昨夜骊山还下了初雪,
松树上盖着白雪,
结了不少冰碴。太子李亨更亲自吩咐别殿中仆役,
必须以上宾之礼相待驱魔司众人,李景珑一到便有人前来迎接,
便预备在此地休假,
度过三天两夜。
午后云雾缭绕,
漫过山头,数面侧峰环绕,
形成云瀑,
自别殿所在的高谷内倾泻下来,似是晨时,
又像暮昏,
鸟叫声不绝于耳,林间还有松鼠纵跃来去,
庭院内养着仙鹤,实是赏心悦目。
“比起咱们驱魔司,哪处好些?”李景珑按剑与众人走过廊下,随口道。
“各有各的好。”裘永思站在院前,
答道,“摆设字画,倒是不及咱们的地方。”
李景珑一笑,点了点头。鸿俊站在廊前,伸了个懒腰,注意到李景珑面容,说:“长史最近笑得倒是多了。”
李景珑脸上没来由地一红,答道:“自由活动,晚饭时集合。”
于是大家便散了,各自回房去换衣服泡温泉,鸿俊分到最边上的一小间,茶、热毛巾、浴袍等已备好,院里鲤鱼妖抓着一截舍利,站在桥上往下看锦鲤,并抓了点儿鱼食,自己一边吃一边喂下面的鱼。
“你不去吗?”
“不去。”鲤鱼妖答道,“天天泡水里头有甚么意思?不喜欢硫磺。”
“借我看看?”鸿俊换了浴袍出来,去拿鲤鱼妖抓着的舍利,说,“我听他们说,你的救命恩人,似乎是个很了不得的大师。”
“他成佛啦。”鲤鱼妖说,“旃檀功德佛,我还记得他告诉过我,要多积功德,才能变成龙,光跳龙门,是没有用的。”
鸿俊打发鲤鱼妖自己寻消遣,便走过廊下,前往后山温泉去,恰好经过李景珑房外,朝内一看,见李景珑已换了身浴袍,盘膝坐在案前,现出宽健胸膛,低头正在一个小碗里调药材。
“进来罢,帮我个忙。”李景珑道。
鸿俊闻到那刺鼻药味,似是伤药,也不多问,便过去帮李景珑调药,说:“止血生肌的药膏,你受伤了?”
李景珑一瞥鸿俊,只不说话。
“你爹以前是大夫?”李景珑问。
鸿俊点了点头,答道:“从小时候,重明就教过我药理。”
李景珑埋头调药:“想必是因为你爹的关系,养父才让你学医救人吧。”
鸿俊被李景珑这么一说,马上就懂了,想起小时自己睁开眼那天,重明落下的那滴泪水。他与父亲孔宣曾是很好的兄弟,也许就像自己与李景珑一般,如果有一天李景珑死了,他的孩子到了自己手中时,那悲恸之情无以复加。
想到这儿,他终于明白了,重明每次看着自己的眼神,隐藏着什么样的情愫。
李景珑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曾经未想过的许多细节,都渐渐变得真实,从朦胧中浮现出来。
鸿俊好奇地看他调药,直到夕阳西下,李景珑才将那碗药糊小心调好,起身道:“走。”
另三人想必已泡完,去山谷里头散心了,薄暮冥冥中,浴池畔蒸汽氤氲,摆放着一应物事,还有一面屏风。
“把衣服脱了,先别忙着下水,让我看看你。”李景珑拿着药碗说道。
“哎——!”鸿俊没想到李景珑居然会提这种奇怪的要求,当即有点儿尴尬。
“看你身上,还有没有伤。”李景珑认真道。
鸿俊答道:“已经好了……”
李景珑只不说话,注视鸿俊双眼,说:“你在不好意思个什么?”
说着李景珑把药碗放下,腰带一抽,解了浴袍,扔在地上。他一身肌肉瘦削虬结,胸肌轮廓漂亮结实,腹肌整齐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