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虽说只是个养鸟的,但他来张府的时间也不短了,难免会查到些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事。他当即下令,让人把那养鸟奴抓过来。
“要秘密的抓,不要让其他人察觉。”
更让张大人不安的是,赈灾使既然派了人来他身边察看。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在怀疑他。
“爹,那驿站的伙计……”
张大人挥挥手,既然此人已经辨认出了养鸟奴,又把消息告诉给了他们,想来也没了价值。
如果就这样放他回去,这样嘴巴不严的人。说不定会出卖他们,索性要了他的性命,让他永远说不出秘密。
张尚自然听命。
不久,驿站便得到一个消息,他们的一个伙计,白日里不认真做工,跑出去喝酒,脚底一滑,坠入了河底,将性命丢了。
养鸟奴被抓了,他一开始不肯承认,只是用了刑罚,又折磨了他许久,才肯承认他是赈灾队伍里的士兵。
他来张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探查张大人有没有贪赃枉法。
护卫们从他房里搜来了写了一半的宣纸。
见那宣纸被送到了张大人手上,士兵眼底微闪,作出痛苦神态。
“我原本打算将这宣纸写完,便递给驿站,没想到……”
消息还没被递出去,张大人总算舒了一口气,被人押在堂下的士兵不敢松懈,害怕被人看出了破绽。
消息早已经传回了驿站,牧南星也已经给圣上递了奏疏。只是此事如果被张大人知道,他怕不会狗急跳墙,做些同归于尽的事情。
士兵被压走,张尚看着张大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心生疑惑。
“爹,既然那探子还没将消息递出去,说明我们还没被发现,你还烦恼什么?”
张大人打量着张尚,只觉得他天真又愚蠢,他们府上已经被怀疑了,士兵长久的没有消息,驿站那边也会生出疑心。
虽然短时间没有消息,驿站总还有其他办法找出他们的把柄。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不如狠下心肠。他们是京城来的又如何?这里可是涪陵城,远离京城数千里之外。就算因为意外出了些什么事,那也是天命如此,人是无能为力的。
张尚毕竟是他儿子,早晚要知道这些。
驿站,张府给牧南星,以及冯回等几个将军递了请帖。
传话的仆人神态恭敬:“是我家公子的结亲宴,我家大人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特意想请几位将军一同去,给公子长长脸面。”
张尚要结亲,这可让冯回惊讶异常。
“张尚的右手治好了?”
仆人脸皮发僵,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换上了恭敬的表情。
“公子的右手会好的,只是如今还用着药。”
像是怕冯回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仆人将请帖送到,便匆匆离开了。
“张尚那人,还有人愿意嫁给他?不知是真心善,还是有所图!”
牧南星将请帖丢给冯回,冯回伸手抓住,问道:“小侯爷,你不去吗?”
宝扇见他怀里抱着两张四四方方的红纸,刚要询问,冯回却连忙收进怀里。
宝扇浅浅笑着:“是什么宝贝,让冯回大哥这么珍爱,还怕我看到?”
“不是宝贝,是……”
冯回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假话,在宝扇纯澈柔和的目光下,只能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两张请帖。
宝扇有些惊讶,竟然是请帖?他们在涪陵城里,整日都忙着赈灾安置,是从哪里认识到的外人,看这请帖的样子,不是结亲,便是成婚了。
但掀开请帖一看,宝扇心中顿时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冯回怕被她看到,是张尚结亲的帖子。
她眉头微拢,将被冯回弄皱的请帖展平,放回他手中。
“张伯父可曾来过?这请帖只有……”
她欲言又止。
冯回却恍惚想起,张大人可是宝扇父亲母亲的好友,他儿子对宝扇做出那样的事,宝扇心肠软,看在张大人的面子上不和张尚计较了。
张大人也一副慈父模样,结果今日送请帖,竟然没有宝扇的帖子,送请帖的仆人也没有一句提起宝扇。
想来之前种种作态,都是演给旁人看的吧。
张大人此人果真虚情假意,令人不齿。
“我不去了。”
宝扇抬眸看他:“这不好。”
冯回挠头:“那我带你一起去。”
反正他有请帖,到时候带着宝扇去。不过宝扇如今跟在牧南星身旁,让牧小侯爷带,似乎更名正言顺些。
宝扇眉头皱紧,有愁绪萦绕,她贝齿轻启:“但张伯父没有给我请帖,我冒冒然去了,恐怕大家会不开心的。我就不去了,你和小侯爷一同去罢。”
冯回对张大人的印象更差了,他忘记给宝扇请帖,还让宝扇为他考虑。
“只是你们到时什么时辰出发,可要先告诉我。”
冯回一口答应:“我问过其他人,再去找你。”
张尚怒气冲冲,冲到里屋时,张大人和张夫人都在,张夫人开口问他怎么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张尚将手里的红纸拍在桌上,「啪」的一声,把张夫人吓了一跳。
张大人让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
“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要同吴家姑娘结亲?”
张夫人眼皮一跳,捡起那张红纸,这事是张大人让她去办的。
因为结亲时间赶得紧张,她还手忙脚乱了一会儿。
不过事情关乎她儿子,她忙就忙些了。
怎么现在看来,张尚似乎不知道此事。
张尚自然是不知道的,张大人只告诉他要置备一场宴会,将驿站里的那些人都请过来。怎么这宴会变成了他的结亲宴。
“尚儿,普通的宴会他们是可以不来的。
只有事关大事,他们才需要顾忌我的面子,前来赴宴的。”
如今能想出的不能不来的宴会,只有张尚的结亲宴了。
而且张大人心中还有其他目的,他知道张尚心中惦记着宝扇。
但娶宝扇毫无好处,不如娶吴家姑娘,能够给他们带来助力。
这样一来,既能置备宴会,请驿站的人过来,又能解决张尚的婚事,可谓一箭双雕之计。
第15章
世界一
张尚因为结亲之事闹腾了半晌,张大人为了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便许下了承诺:事情结束之后,让宝扇同吴家姑娘一同进府,不过是以妾室的身份。
张尚心底自然是不想让宝扇为妾,也不想娶什么吴家姑娘。
但张大人素来会揣摩人的心思,说话更是有自己的一番门道。
如今把这技巧用在了儿子身上,三言两语便让张尚信服了,娶吴家姑娘为妻,纳宝扇为妾,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结亲宴虽是个幌子,张大人想同吴家结亲的心思可是真真切切。
因此虽然时间短,宴会却并不敷衍,张夫人请了几位能手,将宴会置办的妥当又大气。
眼看出发的时辰到了,冯回已事先准备好贺礼,中规中矩的那种,用细麻绳系在一起,挂在马背上。
宝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待牧南星转过身,她才缓缓上前,稍稍用力,用脚尖撑地,伸手抚平牧南星前襟的褶皱,又将牧南星领口的盘扣解开。
众人的眼珠,都快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掉在地上。
只是他们来不及露出调侃的神色,便和牧南星冷如冰霜的目光相接,只能侧过身去。
柔软无骨的手放在牧南星的胸口,乌黑而柔软的发丝离他咫尺之遥。
宝扇像是没注意到旁人打量的目光,只专心给牧南星系上盘扣。
待盘扣系好了,她才轻声开口解释道。
“这种系法不会把前襟弄出褶皱。”
宝扇目光认真,此时虽然未有晚霞,但她脸上却仿佛映照了流光溢彩。
牧南星了然,她向来在这种事上,变得分外谨慎。
手中的帕子紧了又松,如同手帕主人的思绪一般,千头万绪,如何都解不开。犹豫许久,宝扇仍旧开口叮嘱道:“小侯爷今晚少用些酒,莫要贪酒,喝酒误事。我……我会在房内等着小侯爷回来的。”
牧南星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比较,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如常,面上平静如水,没有人会想到他内心闪过这样的波动。
结亲宴和成婚宴相似,黄昏时开宴,再加之饮酒,用膳,交谈……
如此种种,待宴会散了,大概已经月挂柳梢头了。
宝扇若是等他们回来,便要等上几个时辰。
“不必等我们回来。”
牧南星并不习惯让一个女子等他回来,便开口拒绝。
一旁的冯回也跟着附和:“是啊,你不要等我们了,待我们回来,街上打更的怕是都回去了。
你不如好好睡上一觉,等一觉醒来,我们便已经回来了。”
宝扇点了头。
牧南星一牵缰绳,掉转方向,骑马转身,宝扇和冯回的话落在他身后。
“一定要早早休息,不要等我们。”
“嗯。我若是等的困了,便会先歇下的。”
冯回以为宝扇是答应了不再等他们,牧南星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牧南星侧身回望,正与冯回说话的宝扇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眼似弯月,盈盈一笑,如同春日桃花灼灼。
“冯回,走了!”
张大人早已经候在府外,琳琅满目的厚礼,已经摆满了两张木桌。
他嘴角挂着笑容,待看到骑马赶来的牧南星和冯回等人,这笑容更深了些。
他把其他客人交给管家照顾,自己走到牧南星身边。
“牧小侯爷,冯将军……多谢各位能给我面子!”
冯回把带的贺礼递给他,张大人看也不看,嘴里便连声称赞,紧接着亲自将牧南星他们带到贵客坐的位子。
待人都到齐了,宴会便开始了。张吴两家相互见礼,冯回在底下窃窃私语。
“吴家姑娘面带喜色,这张尚倒不像是结亲,反像是……””寻仇”二字他没说出口。冯回这话并不算夸张,张尚脸色确实谈不上喜悦两字。而且结亲之礼一了结,他便急匆匆走了,像是生怕被吴家姑娘沾染上的样子。
张大人坐在主座,接收着众人的祝贺和奉承,此时红光满面,好不得意。
客人的桌上都摆上一瓶佳酿,味道醇香浓郁,配上可口的膳食,可见张大人对此次宴会的用心。
牧南星眉头紧皱,若不是奏疏所批,让他不要打草惊蛇,涪陵城距离京城千里之远,要选一个代替张大人的,必须慎之又慎,他今日是不会来的。
“牧小侯爷好似一口酒都未喝过,怎么是这酒的味道太淡了?”
张大人眼神飘忽,像是带上了几分醉意。
牧南星举起酒盏,酒水尚未沾唇,便想起那殷切的嘱咐。
“莫要贪酒。”
张夫人拉着吴家姑娘,好一顿夸赞,只把对方夸的两颊泛红,双腿绵软。
待送走了人,张夫人拿起沾水的帕子,擦了擦方才牵过吴家姑娘的手,脸上带上几分冷意。
“尚儿呢?去哪了?”
张尚自从结亲礼一结束,便没了踪影。
张夫人虽然牵挂他,但今日有更要紧的事,好歹张尚年岁不小,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今日是张尚的结亲宴,他却避开众人,来到一个任谁都没想到的地方。
驿站里,袅袅婷婷的身影从台阶上走下来,她手里拿着几株香草。忽然觉得门外有人在注视自己,便扭头看去。
宝扇见那视线是张尚,顿时心生厌恶。
但见张尚一副深情款款,且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便压下心中的厌恶,抬脚向他走去。
待走到张尚眼前,宝扇才一副惊讶状,她拧眉道。
“张伯父不是在为你操劳结亲宴的事,你怎么在这里?”
张尚见宝扇头一次心平气和的与他讲话。
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嫌隙,顿时心胸澎湃起来。
“宝扇,我是来找你。”
“我还有事要忙,张公子还是回府罢,那么多人为你操劳的宴会,你一人跑出来,把他们丢下算怎么回事?”
她这番话语,莫不是在关心我,怕我贸然出来,留客人在那里会落人口舌。
鼻尖萦绕着香草的芬芳,张尚的脚软了,心中更是酸甜交加,软化成了一滩水。
“你有什么事要忙?”
宝扇摇摇手中的香草,随口答道:“我去为小侯爷熏染香草。”
张尚顿时觉得,那扑鼻的芬芳气味,便立刻从柔软可爱,变成了可恶可恨。
他思绪微转,得知宝扇要去楼上,但想到张大人的计划。
若是宝扇去了二楼,那必定是不好的。
张尚心中略微挣扎了一会儿,委婉劝解道。
“你晚些再熏染也不迟。”
宝扇觉得他奇怪,有意摇了摇香草,霎时间哗哗作响。
“可这是我新摘的香草,晚些这香草便枯萎了,我就还要重摘。”
“那你熏染要多久?”
张尚心想,若是一两刻钟,应该是来得及的。
平时熏染香草,半刻钟就已经足够。毕竟只是驿站的一间客房,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可是宝扇有意试探,便将时间说久了些。
“不可!”
张尚脱口而出,见宝扇疑惑地看着他,连忙为自己找着理由:“你现在熏染了香草,等他们散了宴会回来,味道也散掉了。不如明日一早再熏染。”
宝扇勉强答应了,张尚又试探了一番,确定宝扇今日不会上楼去,才放下心来。
他虽然不舍与宝扇这般平和的相处,但还要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便忍痛和宝扇告别了。临走时,张尚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至于找清晨带着露珠的香草,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要过了今日,一切都成了定局,他爹也已经同意,到时让他将宝扇接回去,这种熏染的活儿自然是不用做了。
看着张尚的身影走远了,宝扇心中稍微思索,便将留守驿站的士兵喊来,细细问了,才知道大部分士兵是在楼下,只有两三个士兵待在楼上。
宝扇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楼上的士兵支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自然也待在楼下,想起张尚的古怪,字字句句都是在劝说,让她不要去楼上,莫不是楼上会出什么事。
宝扇细细想着,片刻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脚上了二楼,打开了牧南星的屋子。
她本就是在牧南星身边伺候,这会儿进他屋子也没人会出声制止。
屋内打扫的整洁,所有摆件一目了然,宝扇也没费多少功夫,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躺在她手心的香囊,比之上次,好像又磨损了一些。
夜渐渐深了,驿站一片宁静,和平日里一样。
直到宝扇躺在床榻上,也没发生什么古怪。
好似她今日的猜测都是错的,楼上没什么异样,一切如常,只是她庸人自扰罢了。
窗外,几点繁星,有树叶唰唰作响,宝扇只觉得一股香气飘散开来,困意突然袭来,一时间头重脚轻,身子好生难受。
她头刚一靠近软枕,便觉得两只眼皮往下坠,怎么也睁不开了,眼前的景象也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直到半梦半醒之际,宝扇感到身子异常困倦,比平日里沉了些,脑袋也发晕,突然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大喊。
“走水了!”
第16章
世界一
刺鼻的浓烟挤占了屋子里的每一处角落,宝扇踉跄着起身,只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呼叫声。
透过窗户上的油纸,隐约可见一股亮光闪烁,她房间的木门被撞开,两个士兵冲了进来,搀扶着她往外走。
脚步声,泼水声,以及熊熊大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种种声音交杂在一起。
宝扇和士兵们站在驿站外,有凉风吹起,火势变得更加汹涌,赤红的火焰吞噬着横梁,桌椅……
微凉的风让宝扇昏沉的头脑变得清醒,她抬头向上看去,火势最汹涌的地方,便是牧南星的房间。
“宝扇姑娘,小心!”
一声惊呼声响起,宝扇被声音的主人,拉扯着向后退去。
「咣当」一声,她原先站的位置,被一块烧成黑炭的木头占据,勉强可以从形状辨认出是窗棂。
宝扇拉着救她那人的手臂,神情微变,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急切:“快,快去找小侯爷!”
这火定然和张尚脱不了干系,但牧南星赴宴之事,张尚是知道的。
驿站可是直属京城,不归张大人管理,张尚费这么大的功夫,冒着被朝廷责备的风险,放了这把火,烧了几间空屋子,定然是有了不轨的心思,想要毁掉房间里的痕迹。
但士兵却好似并不着急,嘴里说着:“小侯爷让我保护好宝扇姑娘,若是我擅自离开,便要依军纪论处了。”
宝扇不知是牧南星早有打算,还是这士兵太过木讷,只会听从死命令,不会灵活变通。
张大人打的就是灭口的心思,他意欲在宴会上动手,那装在银制酒盏里的佳酿,会让人昏昏欲睡,等人没了反抗对敌的力气,他们再动手。
只不过张大人并不打算将赈灾队伍丢命的消息,在涪陵城内传出,这势必会引起京城的怀疑。
他索性放了一把火,将驿站烧的干干净净。
一来可以把牧南星已经查到的线索毁掉。二来能够以驿站被毁为借口,将牧南星和冯回等人留在他府上。
等到了回京的日子,他便命人装扮成牧南星等人,在回京途中,随意找个陡峭的山坡,装作失手,摔下去没了性命。
到时候意外是在城外发生的,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只能怪天意了。
只是张大人自以为这主意巧妙,他见几人趴在桌上,一副头脑昏沉的样子,便下令让护卫拿人。
但瞬息万变,张大人尚且沉醉于志得意满中,就被牧南星带来的人反手抓了起来。
不仅是他,连张夫人,张尚,以及他平日里亲近的护卫小厮……
一干人等,通通被捆绑的结实,如同捆鸡捆鸭一般,丢在了地上。
张尚双目猩红,叫嚣着将他放开,见无人理他,顿时瘫坐在地上。
他眼中闪过挣扎神色,抬头遥遥看向牧南星。
“驿站起火了,你快回去……”
快去救宝扇。
张大人本就一副颓丧模样,无法接受自己无懈可击的筹谋,怎么出了差错,他本该稳坐高台,怎么转瞬间便快要成了阶下囚。
听到张尚所言,他一双眼睛顿时瞪的圆鼓。
“你这个废物!为了一个女人心软……”
一定是张尚,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将计划泄露出去,提前告知了宝扇,才会被牧南星察觉,他才会落到如今丧家之犬的地步。
即使张尚语气愤愤地表示,他并未吐露半个字,张大人也不相信,他如今只相信自己所推测出的一切。
他宁愿把失败的原因,归结给一个女子,认为是这区区小女子毁了他的大计,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太过无能。
牧南星已经安排了士兵保护宝扇,驿站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其他士兵又常年在军营里历练,便是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够自保。只有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况且让士兵多关照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虽说宝扇不会出什么事,但一束白光在脑海中闪过,牧南星扬起马鞭,身下的华骝长吁一声,加快了速度。
冯回等人见状,也连忙挥鞭,紧跟在他身后。
宝扇心中挂念牧南星,此时却越发冷静,她听到了马蹄声,所到之处尘土飞扬。
声音越来越近,保护她的士兵见她脸色好些了,又在宝扇的软声催促下,拎着水桶,去取水救火了。
火光前人影攒动,脚步慌乱,无人注意宝扇,那熊熊大火映照在宝扇的眼眸中,她心里略微衡量,很快作出了抉择。
只见一抹倩影,冲着正燃烧的驿站奔去。
因为太过着急,连脚底的绣花鞋都掉了一只。众人一心扑在救火上,竟无人注意。
牧南星来不及拉缰绳,便从华骝身上跃下,他的屋子似乎已经被火光吞没,赤红的火焰在瓦片上跳动。
牧南星抬脚便要进去,冯回匆忙赶到,一把拉住他。
牧南星却冷冷道:“松开。”
“小侯爷,那可是火海,你不能去!”
“我去取件东西。”
牧南星心中未有丝毫动摇,仍旧要进火海,他只想到了提防张大人。却未曾想到他会放火,而他的香囊,还放在那匣子里。
冯回见他这副样子,哪里猜不到他要去取什么东西,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以身犯险,连火海都要闯,除了那该死的香囊。
“小侯爷,不过是一个香囊,你若喜欢,回京城后,再让李姑娘给你缝制一个。”
再缝制一个,怕是不会有第二个了。临行前李清羽的疏远和拒绝,牧南星此时又一次想起。
他今日若不闯进去,那只香囊便会化为灰烬,如同他和李清羽之间的情分。
牧南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意香囊,还是舍不掉曾经的纯粹情意。
那些年少陪伴,快意时光,仿佛正被大火吞噬着。
他心意已决,纵使有千难万险也拦不住,何况区区一个冯回。
宝扇跑进驿站,寻到一处火势最小的地方,她取出香囊,伸手摩挲着上面的「羽」字。下一刻,便将那香囊置于烈火之上,火遇绢帛,一瞬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
宝扇见状,伸出手,将那香囊上即将蔓延的火势握在手心。
灼热的疼痛从指间传来,不久后,火灭掉了,宝扇伸开五指,却已是红肿一片。
因为灼伤的疼痛,她眉头皱起,片刻后,眉眼中带上了几分轻松。
宝扇蹲下身子,任凭浓烟在上空飘散,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还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她并不着急出去。
香囊上的「羽」字已经被全部烧掉,发出一股子糊味,宝扇将那只受伤的手展平,眸色微深,又将它重新握紧。
她清楚的听到,驿站外的士兵发出惊呼声。
驿站里只有宝扇一个女子,这绣花鞋定然只能是宝扇的。
其中一个士兵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拎着水桶救火时,恍惚间看到一抹身影。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如今谁会跑到驿站里去,现在想想,那抹身影莫不是宝扇。
听到宝扇进了驿站,牧南星本就匆忙的脚步,又加快了许多。
他双脚还未踏进驿站,便被一抹柔软撞了满怀。
宝扇轻呼一声,抬头看是牧南星,眉眼立刻柔软了许多,她抓住牧南星的长袖,将自己从驿站里拿回来的香囊递到他眼前,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讨好。
“小侯爷,你的香囊取回来了。”
身后,火光发出耀眼的光彩,宝扇的双目,却比之更甚。
那柔情似水的眼眸,此时露出炙热的情意。
她白嫩的脸上,沾染了几道灰尘,脚上的绣花鞋,因为着急匆忙,还跑掉了一只。
宝扇此时,说是狼狈也不为过了,即使是牧南星初次见她时,她被张尚纠缠,一身粗布麻衣,也是干净整洁的。
哪里像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跑进着火的驿站,就只为了找到匣子里的香囊,搞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牧南星心中百感交集,她这样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孤身一人,跑进火海。
连久经沙场的男子,都只能在外面提水灭火,不会硬闯进去。
怎么会有这般蠢的人,为了薄薄的两块绢帛,就冒着横梁砸下的风险,贸然闯进去。
牧南星看着宝扇,就如同看着他自己,他方才也是要进去的,是下了必须去取回来的决心。
宝扇将香囊塞到牧南星怀里,又为他展平褶皱,双眼开始变得朦胧模糊。
“小侯爷,好晕啊……”
“宝扇!宝扇!”
冯回在一旁大喊。
而宝扇,已经晕倒在了牧南星怀里。牧南星双手穿过她纤细柔软的双腿,将她抱在怀中。
宝扇的手向下坠去,露出骇人的伤痕,牧南星见状,脚下越发急切。
大夫为宝扇号了脉,只是吸入太多浓烟,一时昏厥过去罢了。
但宝扇的手,红肿一片,几滴血迹沾染在她雪似的肌肤上。
她的手本来就生的娇贵,未遭难时,家中便金贵的养着,养出了两只柔若无骨,绵软雪白的手来。
即使是遭遇了变故,宝扇仍旧爱惜这双手,整日小心的养着。
而如今,一只仍旧小巧可爱,另一只却被烈火灼伤,形状可怖。
伤口不深,也不会留疤。但大夫头一次见这么娇贵的手,就是再小的伤口留在上面,也让人心疼。大夫实在说不出「这伤无事,小心养着就能好的话。」
他只能斟酌了再斟酌,最后留下一句:“可千万仔细点,怎么让手伤成这样。”
冯回跟着大夫去拿药。
方子上的草药研磨成汁水,将药渣丢掉,只留下半碗汁水,用细纱浸泡,再敷在伤口处。
冯回要给宝扇上药,牧南星伸手拦下。
“男女授受不亲。”
冯回将药汁放下,意味深长道。
“那你来罢。”
牧南星仍旧皱眉,还是刚才那番话。
最后是牧南星请了医女,每日为宝扇换药。
第17章
世界一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一股子薄荷叶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宝扇悠悠转醒,头顶是层层叠叠烟灰色的细纱,堆积在一起,让视线所及都变得朦胧。
在她身侧,垂下的细纱被一根银色缎带绑起,向外看去,视线变得开阔起来。
宝扇用手掌撑住软榻,稍微用力,缓缓坐起。
只看屋子里的摆设,不像是在驿站。想来也是,经历那样一场大火,就算抢救得当,保住了大半。
但那样大的火势,必定将驿站毁的不成样子,得重新挑选木材,仔细修缮,哪能这么快就搬进去。
宝扇收回视线,试着收拢手掌,但因为敷上了药汁,又缠上了厚厚的绢布,她的手掌此时很难伸展自如。
因为她的用力,手掌传来刺痛,是皮和肉相互牵扯着的疼痛。
宝扇不禁轻呼一声,贝齿紧咬着唇瓣。
药汁虽减轻了火烧皮肉带来的灼热感,却无法祛除疼痛。
本来柔弱绵软的手掌,沾染上了这般的疼痛。
虽然宝扇当时把握着力度,但仍旧可能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只是宝扇现在想来,仍旧是不后悔的,她闯进火海,让众人以为自己躲过熊熊烈火,才到了牧南星的屋子,取回他珍视的香囊,再假意装作,为了救下起火的香囊,才在一时情急之下用手灭火。
虽香囊被损坏一些,但总算救出了驿站。
若是她毫发无损的走出来,即使她为救出香囊而只身犯险。但却并未因此吃过什么苦头,牧南星心中虽然会有波动。但那波动如同石子落入湖中,待波澜散去,便丝毫痕迹都不会留下。
唯有因为这火中的香囊,她遭遇了烈火灼伤,再将骇人的伤痕展示给牧南星,他才会刻骨铭心。
施恩会让人感激,但表现的过于轻易,则会让人淡化这份感激,慢慢地便会淡忘。
但若是费尽了心思,受了磨难,且将这份磨难的痕迹直白地展现出来,那磨难的痕迹,便会让人感到心惊,将那痕迹刻在心里,想忘也忘不掉了。
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瓷似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宝扇稍微敛眉,那香囊上的字已被她烧掉了。
睹物思人,也要有物件可看,有东西可以寄托情思。
没了名字的香囊,与其他普通的香囊没什么不同。
医女推开门,见宝扇醒了,端着盘中的药汁走到她身边。
绢布被一圈一圈散开,这药汁大半是青色,一小部分是褐色。
医女见她这副样子,出言宽慰她:“莫要看它现在丑,待时间久了,长好了便会和以前一样了。”
宝扇兴致不高,闷声应了几声。
医女便取了细纱,浸泡在药汁里,待细纱取出来,原本的白纱,已经变了颜色。
为了不让药汁滴落下来,她就又在细纱外面,缠绕了一层略微厚些的绢布。
医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又想起宝扇是如何受的伤,当日驿站着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宝扇为了一个香囊,冲进火海,还为了救下燃烧的香囊,不惜伤了柔荑。
对于宝扇痴心一片,医女心生怜意,不禁多嘱咐了两句。
“就是再紧要的东西,也要先顾着自己身体不是。”
宝扇弱弱应了,她面上一副犹豫神色,两颊一片粉红,轻声开口问道:“小侯爷在哪?他是不是有要事在忙……”
若是没有要事,怎么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不应该来见见她吗?莫不是觉得,为她请了医女,细心照顾,便放手不管了。
医女摇头表示不知,她见过这位牧小侯爷几次,只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让人只敢恭敬,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