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到宿舍后,她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呆呆地坐在窗口。桌上摊着大堆的参考资料,她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微信,QQ上祝福不断,以前的同事、好友纷纷发着漂亮的图片,温馨或搞笑的新年祝福语布满屏幕。原来今天是除夕夜。
可是她没有收到何苏叶的祝福,也许他现在还在研究所,也许晚上也不会回去。他早就告诉她课题进入关键期,也许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请她谅解,“只要一出实验室,我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他这么保证。
她打电话回家,耳边是惊雷的鞭炮声,沈妈妈扯着嗓子喊:“凡凡,妈妈爸爸好想你,你爸这几天一直念叨你,你外公他们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听了鼻子一酸,连忙答应:“还有半年就回去了,很快的。”
沈妈妈叹气:“算了,不说了,大过年的,凡凡,今天晚上记得要吃饺子,你们那儿不会连这个都没有吧?汤圆呢?对了,你们那儿能收到春晚吗?”
当然不能说这里什么都没有,沈惜凡连忙点头:“好,好,都有,妈,你放心吧,我会吃得好好的!春晚也有,网上在线直播。帮我跟外公他们拜年,嗯,就这样,挂了呀!”
她放下电话,脑海中尽是过年的图画,她记得去年除夕夜,喝多了,莫名其妙地跟何苏叶说了自己都无法考证的话,那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多幸福。
忽然室友喊她:“Serena,有你的快递,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在厨房的桌上。”
她好奇极了,急忙站起来去取,仔细看了一下地址和姓名,却惊奇地发现发件人那里写的是何苏叶的英文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不大的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的饰品,黑色的大颗水晶旁镶着密密麻麻的白色小水晶,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散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
她取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丝巾扣,和自己之前摔坏的那个惊人地相似,她想起那天晚上何苏叶安慰失落的她说:“以后再买一个好了。”
她那时候的回答是:“这是奶奶送给我的,几十年前从法国带的,现在跑遍美国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了,算了吧。”
他却为自己找来了如此相似的。
盒底还有他的留言:“我亲爱的女朋友,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嘴角不禁扬起一丝弧度,甜蜜、窃喜,她小心地把丝巾扣装回礼盒中,然后拿起那张快递单,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轻轻地触摸,似乎还有他的余温。
她连忙跑到电脑前给他留言,打了几个字又删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好只好写道:“新年快乐,丝巾扣很漂亮,谢谢你,我很喜欢。还有,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她叹了一口气,眼光不由得瞟回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上。
她抿起嘴,轻轻笑起来——这样一个小东西,究竟花了他多少时间去寻找?
窗外依然是青灰色的沉沉暮色,可是那些盏盏亮起的明灯让她感到温暖,橘色的灯光穿透黑夜的迷茫,和桌前那盏交相辉映,仿佛彼岸遥望的恋人。
忽然她手机语音响起来,他的声音传出来:“收到了?”
“嗯,收到了,谢谢你,好漂亮。”她趴在桌子上,看着那枚胸针,恹恹地说,“我好想你,我后悔了,都怪我说什么专心科研,哎,偶尔的软弱一下撒娇一下,你也不会讨厌的吧。”
“是啊,你都恋爱了,还那么顾虑重重的可怎么办呢?对我都不施加点无理取闹的索取的话,我只会怀疑你根本不介意我吧。”
“我错了……”
星期五的考试颇不顺利,沈惜凡总是觉得耳畔有人在唱歌,搅得她心神不宁,一连几个专业单词都拼不出来,最后匆匆忙忙交了试卷,能否通过只能听天由命。
星期六的小组discussion虽然比较顺利,但是答辩期间她被组员刁钻、尖刻的问题问得几近崩溃,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她的论文也出了问题,尽管之前已经挑灯夜战了数个晚上,把所有能查找的资料都用上了,咬着牙把论文改了再改,但是交上去的时候,导师摇摇头:“不够专业!再多看点文献吧。”
是关于行政管理的理论,她立刻感到无语,管理专业的理论知识太抽象,连她自己有时候都读不懂,毕竟她不是管理专业科班出身,浅易一点儿的又被说成不够专业。
沈惜凡彻底没了脾气,乖乖地回到图书馆继续找资料,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的字母都在跳动,一行看下去都不知所云,困意涌上,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倾。
她正在困倦和迷糊的边缘徘徊,一不留神,脑袋磕到厚实的书缘处,疼得她倒抽冷气,人倒是彻底清醒了。
她摸摸被磕到的痛处,打算继续看书,只听见背后传来窃笑声,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忆深,他背着包捧着几本书站在她身后,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论文。
沈惜凡连眼皮都不想抬,沉重地叹气:“返工中,请勿打扰。”
林忆深也不离开,粗粗地翻遍了论文,然后问道:“哪里出问题了?”
“Operations
Ma的理论部分!”她无力地撑着脑袋,手上的笔漫不经心地转着,“导师说不专业,不专业!我要是专业的话,我就不念MMH,改念MBA了。”
林忆深笑起来:“就这么一点儿小事,你怎么不早说呢?或许你就没把我这个科班出身的师兄放在眼里。这些理论知识对你们是要求太高了,对我们来说是小菜一碟。这样,你把论文拷给我一份,我来看看。”
沈惜凡一想也是,凭她一己之力想要论文理论部分尽善尽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点点头,当下就把所有的资料通通传给了他。
林忆深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叹气:“究竟熬了几天的夜,你们导师也忒不近人情了,算了,我马上去看,你先回去睡觉,改好了我去找你。”
她只觉得很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仍是强打精神,自娱自乐:“这几天接连考试、改论文,我都觉得我像老了十岁似的。”
林忆深没好气:“像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好了,快回去吧,晚点儿我去找你。”
她点点头,背起包,挥挥手,走出图书馆。一路上,彻骨的寒冷像一张大网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冷到极致,她抬头看天,伊萨卡青灰的天光越来越暗,似乎要下雪了。
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周身滚烫,但是下意识地又觉得冷得发抖,沉沉浅浅的梦境,一片空白,却仍保留着一点儿清醒的意识在现实之中。
她只知道室友来开门了,又走了,然后耳边听见细碎的簌簌的声音,轻柔的,似乎是落雪的旋律。
许久之后,门铃急促地响起,沈惜凡一下子清醒了,睁开眼。屋子里黑暗不见光,她摸索了半天才穿好鞋子,脚刚着地,只觉得头嗡嗡的,震得发痛。门外有人喊:“沈惜凡,在不在?!”
是林忆深——她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去开门,只见林忆深站在门外,头发上滴着水,微微喘着气:“怎么现在才应门,宿舍又没有开灯,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怎么,下雨了?”
“是下雪了!”林忆深进了门,顺手按下了开关。屋子里一片明亮,沈惜凡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真的下雪了呀!”
他笑笑,举起手里的资料:“整理好了,你看一下,不懂的我给你解释,省得导师问起来你答不出来,那就惨了。”
沈惜凡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师兄,我保证以后逢年过节给你烧三炷香!顺便再来点儿腊肉、香肠,水果之类的。”
“谢谢哦,麻烦先把你珍藏的小视频删了吧。”林忆深伸手戳她的脑袋,谁知手指触碰处的温度竟然超出正常地高,他缩回手,连忙问,“沈惜凡,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摸摸脑袋,点点头:“怪不得我觉得冷呢,原来真的有一点儿发热。”
“躺床上去!”林忆深眉头皱起来,“这么大人了,一点儿自觉性都没有,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导师到底是怎么折腾你的,熬了几天夜?”
“我没事,不过是有一点儿发热,干吗那么大惊小怪?!”沈惜凡倔脾气又上来了,“你快给我看看论文,我晚上还要改,明天交呢!”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一阵眩晕,心跳快得承受不住,只觉得血管急速膨胀,她只好按住心口,缓一口气才好一些。
林忆深吓坏了:“沈惜凡,你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先躺下再说!”
她点点头:“我去躺一下,缓缓气,心脏不舒服。”
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所。
实验室、资料室一片通明,数据在电脑屏幕上一排排滚动,模拟图像一页页飞速而过,时不时有各种语言的抱怨声传出:“错了,又错了!该死的数据!”
何苏叶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忽然右眼一阵狂跳。
也许是太累了,半个多月差不多只睡了三天,连躺在床上都是奢侈,更不要说睡觉了,为了出课题的研究结果,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干,他能抽出的时间就是每天从宿舍到实验室路上跟她打个电话,聊几句天。
猛然,电话铃远远地在响,寂静中,就像在耳边,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没人接,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说不出的焦急。
隔壁有人喊他:“何,你的电话!”
他心里一惊,连忙站起来,接起来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隐忍中有些怒气:“何苏叶,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他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担忧:“林忆深!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惜凡发烧,心脏不舒服,要不要送医院去?”
职业的本能让他一下子想起那些糟糕的疾病,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凉意划过身体,此刻,就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心头狠狠地砸过,他摇晃了一下,觉得那样惶恐,嗓音一下子变得干哑:“她现在在宿舍吗?除了这些,有没有呕吐、呼吸困难这类的症状?”
“暂时没有别的症状,她现在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我今天看到她脸色特别差,像是熬了好几天的夜,你知道的,她就是喜欢逞强。”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根紧绷的弦还是不肯放松:“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林忆深愣了一下:“我们这里下大雪,再说,这么晚了——”
话音还没落,就被何苏叶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没事,帮我看着她,一旦有情况,就立刻送医院,我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手脚像冻僵了一样,活动了好几下才有知觉。他匆匆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进度,拿起大衣就出了研究所。
沈惜凡感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耳边是呼呼的阴风和落雪的声音。时间在她昏睡的意识中变得遥遥无期,梦境中那个人走在漫天大雪中,依然是那样好看的眉目,可是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毫无生气。
她拼命跑向他,一种冷彻心扉的惶恐紧紧抓住她的思绪。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触手可及,可是她怎么也触不到他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整个人慢慢消失,连脚印都消失不见,仿佛不曾来过。
她呼喊他的名字,她乞求他不要丢下她一个人,空间中弥漫着绝望的思念。
天地茫茫,没有任何回应,眼前只有深白色的雪依然飘落,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站在雪地中,不知归处,连眼泪都不知道如何流出,似乎已经麻木。
缓缓地,一字一字地,她听见那焦急、低醇的嗓音:“快醒醒,怎么了?”
带着些许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跌入发鬓,迷蒙的视线中,男人蹙着眉头,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和焦虑。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那个噩梦,这么多天的抑郁和思念全数发泄。他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这么脆弱、这么爱哭?
算了,爱哭就爱哭吧,反正她也不需要逞强。
等她平静下来,何苏叶才问道:“究竟几天没睡觉了?你这个是虚劳发热,刚才林忆深在电话里描述你的情况时真把我吓了一跳。”
“林忆深?”沈惜凡瞪大眼睛,“是他打电话给你的,他怎么认识你?”
“因为我是他表舅的三姑的儿子的堂哥的表弟——”林忆深推门进来,笑嘻嘻地接口,“没想到吧?我俩还是有点儿亲戚关系的。”
沈惜凡求助地看着何苏叶,他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们俩是什么辈分,但是基本上就是那个情况。”
难怪她以前在酒店看到他们俩亲密交谈,而林忆深和她说起“你男朋友”的时候总是带着狡黠的笑意,原来是这样——她仔仔细细打量眼前两个人:“还真有些神似!”
林忆深笑笑:“正牌男友来了,我这个师兄也要走了,省得做电灯泡。”
何苏叶按住沈惜凡:“你先躺着,我去送他。”
走到楼梯口,林忆深挥挥手:“不用送了,好好照顾她吧,不用太感谢我!”
何苏叶笑起来,有些歉意,有些宽慰,真诚地说:“谢谢你。”
林忆深抿起嘴,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该说的出国之前我们俩都说清楚了,希望你别忘了!”
他眼睛清亮,声音虽轻,但是掷地有声:“下不为例。”
林忆深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大雪,慢慢地说:“你们俩还是应该磨合磨合,她那么要强,作为朋友应该觉得她很可靠,但是作为恋人就会很辛苦了。”
回去后,沈惜凡垂下头:“对不起,何苏叶,我总是很怕麻烦别人,更不想麻烦你,我自以为很了不起,自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结果为难别人也为难了自己,真对不起。”
猝不及防,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角,温情无限。他轻轻撩起她的额发,直直看进她的眼里:“这怎么叫麻烦呢?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本是宁静、温馨的一刻,却偏偏她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尴尬得不行。何苏叶笑着揉揉她的乱发,嘱咐道:“把衣服穿好,吃饭了。”
也许是刚发过烧,白粥入口,一点儿味道也没有,她只是吃了半碗就再也咽不下了。何苏叶不让:“再吃一点儿,一会儿还要吃药,胃里空空的,对药的吸收不好。”
她顿时好奇:“吃什么药,我这样需要吃药吗?不是热度已经退了?”
“你这是虚劳发热,我不是告诉你不要那么拼命了吗?原来身体就不好,现在一折腾更差!”何苏叶叹气,“先去睡一会儿,好了我叫你起来喝药。”
她看着一堆中药好奇:“可是,这些药是从哪里来的?美国也有中药吗?”
“唐人街就有中国药店,中医在那里很受华人欢迎。对了,今天是中国的大年初三,我去唐人街那里的时候还很热闹。”
她轻轻笑起来,有些孩子气:“那里有没有糖葫芦、热气腾腾的饺子和汤圆,会不会有舞龙舞狮表演?还有对联、福字!”
“想家了,是不是?”何苏叶拉过她的手,“如果想去的话,我带你去看,但还是国内的新年有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