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表情严肃,若有所思:“我也是这么想的。”沈爸爸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坦然面对生活,让该发生的发生,不苛求,也不逃避,这样生活也不会为难你的。”
结束了谈话,她一个人回到房间,静静地躺在床上,按住心口,轻轻地叹气。
其实,不是我对他没有信心,而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一年的时间,天涯相隔,究竟会有多少变数?那样满满的思念如何承载?每夜梦醒,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不知在何处。她已经不是那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孩子,一个有责任的成年人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她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掂量着屈指可数的青春年华。
真的可以再放手爱一次吗?她问自己。那个男子,淡定从容、青山绿水般的人总是让她感到莫名地安心。他眼神纯净、安详,手心温暖,身上有淡淡的中药香,笑起来酒窝深深的,让人迷醉。
她见到他的时候心情总是那么激荡,是真的喜欢他吧,那么就重新尝试去爱一个人吧。
几天后沈惜凡在家收拾行李,沈妈妈对女儿一再叮嘱:“能多带的就多带点儿,美国那边东西贵呀。都是要用美元兑换人民币呀,你一下就从中产转到赤贫。”
沈惜凡忙不迭地应承,小心地把那些处方夹在最重要的一本书里,想起何苏叶约她下午去化台寺求平安符,忍不住又拿出处方仔仔细细地看。
他的字一定是练过的,签名那一档真的很漂亮,刚劲、飘逸,又不失稳重,字如其人。
她倒在地上,枕着旅行箱,傻傻地对着那三个字笑:“好不想走呀,我怎么办呀?!”
但是这个梦想不是简单地说放弃就可以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知道何苏叶也理解,所以他才愿意看着她走。
等沈惜凡赶到化台寺的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左臂打着石膏,样子看上去有些怪异,但是何苏叶旁若无人的样子,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
她忽然想起,每次与何苏叶约定时间、地点,他都比她早到,没有一次例外。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等待和守候?
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她也不由得微笑。暖暖的温情一直流淌到心底,她主动伸出手:“久等了,我们进去吧。”
下午,寺院里烧香拜佛的人少了很多。他们走进大殿,便有小和尚合掌:“师父让二位施主去后院,请跟我来。”
沈惜凡显然有些云里雾里,悄悄拉拉何苏叶的手:“这是做什么呀?我还没准备好和高僧对话呢,我对佛理是一窍不通呀。”
何苏叶笑笑:“没让你去跟他说话,平安符要开光的,我家熟识这里的住持。”
她松了一口气:“一个地方拜一个地方神,去美国我就要上帝保佑了。”
何苏叶宠溺地叮嘱,“待会儿可别瞎说什么呀。”
整个过程中,她倒是没注意何苏叶和住持说了什么话,也没看明白那个所谓的开光是什么。只是他们喝的茶很特别,和她以前喝过的所有茶都不一样,青色的茶水透着浅浅的黄色,衬着白瓷青花杯子,淡淡的竹叶香清爽宜人。
这样的茶很适合在午后稍显炎热的天气慢慢品评。古刹苍松,翠竹钟鸣,给这道茶平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息——虔诚宁静,安神静心。
等他们走出后院的时候,沈惜凡忍不住问:“刚才那个茶是什么茶,怎么会有淡淡的竹子香味?”
“好喝吗?”何苏叶轻轻笑,顺手帮她拂落了落在肩头的树叶,“我们去竹林走走。”
整个竹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润润的、甜甜的。地上的箨和竹叶层层铺开,如绿色的地毯,温暖而舒适,脚踩上去,吱吱作声。
沈惜凡深深吸一口气:“这个香味就如刚才的茗香茶,清香不绝如缕。我好喜欢!”
何苏叶笑起来,把手递到她面前,手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竹叶:“刚才你喝的就是竹叶茶呀。竹叶也是一味中药,不过中药用的是生品,茶我就不清楚了。”
她好奇,接过那枚竹叶看:“这个是中药,治什么的?”
“清热除烦,生津止渴。”何苏叶认真地解释。
“怪不得刚才那个味道那么香,原来还能清火。”一阵风吹过,竹子沙沙作响,把沈惜凡手中的竹叶吹走了,她笑起来,“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何苏叶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轻轻牵起她的手,“话中有话,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沈惜凡顽皮地笑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是呀,我说的就是指我那个意思。”
他们出寺院的时候,发现寺院后墙边摆着几个摊子,一群人围在那里。沈惜凡好奇,非得拉着何苏叶凑上去看看。
原来是江湖半仙在摆摊子算命,她注意到墙角边,女孩子都围着一个人叽叽喳喳。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拿着签,约莫是摊主,看见他们喊道:“月老签,本人每天只有三卦,今天免费的最后一卦就给他们好了。”周围叹息声四起,也纷纷给他们俩让道。
沈惜凡有些犹豫地看着何苏叶,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询问:“医生是不是都是无神论者呢?何苏叶,我要是抽了不好的结果怎么办?”
女孩子笑起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再说,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要太较真。”
沈惜凡犹豫地抽出一根签,拿起来一看,上面刻着“得其所哉”四个字,她一脸茫然地递给女孩子,没想到女孩子瞪大眼睛,赞叹:“上上大吉!”
周围的女孩子都羡慕地望着他们俩。女孩子笑道:“得其所哉。得其所。亦即赞颂君尔之婚姻,得其所在也。逢此非常际遇之时。君汝可毫不犹豫。决定取之可也。踌躇即失之东隅,但不能收之桑榆者。”
这段话把沈惜凡唬得愣愣的,倒是何苏叶别过脸去偷偷笑。然后女孩子把签丢进背包里,笑着挥挥手:“每天三卦,四点准时营业,欢迎光临。”
沈惜凡径自嘀咕:“准吗这——看起来不是很专业呀!”
旁边就有人接口:“怎么不准?都那么大牌,每天才三卦,朋友来往,她却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人,他明明答应了她不来送机的,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中一片空白,她只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想跑过去抱住他,就在她想迈出步子的时候,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信息上显示:“对不起,我还是过来了,你别回头,让我看着你走,记得别回头,前面的风景更好。”
她笑起来,眼睛里已经一片水雾。尽管这样,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一点儿,虽然那么微不足道的坚强在他到来后彻底粉碎。
在候机室里看一架架客机起飞,沈惜凡终于意识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以后的一年时间里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他的相随,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需要成长,一个人成长。
排在检票口,手还攥着手机,一闪一闪的屏幕提示她有新的信息,她打开一看,原来是邱天发的:“沈惜凡,走了还不告诉我们,你真不够意思。还亏我把你当朋友看,祝你一路平安,不要偷偷掉眼泪,没准前方有奇迹出现呢。”
邱天发的消息真的是太谜语人了,沈惜凡看了几遍,也猜不透他的意思。
走在长长的走道上,透过绿色透明的玻璃,她看见外面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和工程车,不远处一架国航的客机已经开始滑行去预定的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征途,每个人都有需要完成的事情,因为生命短暂,必须忍痛舍弃一些东西和时间赛跑。
飞机缓缓地在跑道上前行,忽然一阵强大的冲力,脱离地面,吸引巨大的力量,她的脊背很沉重地压靠在座椅上,再向窗外看去,飞机已经离开了跑道,腾空而起,再看一眼,机场便消失在眼中。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了,真的离开了,之前只会在梦境中出现的场景如今真的成真了。
往事如电影一样重现,从她第一次遇见他,他为她写的第一张药方,到他为她求平安符,愿她平平安安,还有他的送别,一幕一幕地出现,她躲闪不及,无法抑制。
每当她在内心深处轻轻呢喃,胸腔中就仿佛有甜蜜的颗粒在迸裂,她不想流泪,只是有一种透明的液体不听话地从眼睛里滑了下来。
何苏叶,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竹叶石膏汤
麦门冬20克,人参6克,甘草6克,粳米10克。
以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渣,内粳米,煮米熟,汤成去米,温服一升,日三服。
清热和胃,益气生津。
第二十五章
陈皮
陈皮:理气健脾,调中,燥湿,化痰。
终于把手上的石膏都敲掉了,左手像不是自己的,何苏叶皱着眉头对邱天说:“我这两天用左手都觉得怪怪的,打字都不熟练,大概是不习惯吧。”
邱天丢给他一个大白眼:“退化了还是怎么的?我记得你以前左手可以写字、拿筷子的!”
何苏叶叹气:“可能是缺少了一点儿感觉。”他左手抓起一支笔,试了两下便丢下,摇摇头,“我是不是老了?”
邱天哈哈大笑,不小心把大沓的病历给掀翻:“你老,算了吧,我还比你大一岁呢,说起来我们俩算班级里最小的。”
他点点头,弯腰帮忙捡病历:“嗯,七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间都工作了,那时候想都想不到自己会选择什么专业,遇见什么人。”
邱天撇撇嘴:“又开始抒情了,以前也没见你多矫情,咋沈惜凡走了之后这么有感触呢?没关系,你可以留着当着她的面抒发,别刺激我这种单身狗。”
何苏叶认真想了一会儿,说:“见着她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真是奇怪。”
“酸死我了,希望你们的爱情发光发热,而我一夜暴富。”邱天翻个白眼,“你快去美国找她吧,刚确定关系就异国,墙角还没夯实了,万一被挖了怎么办?你难受不?害怕不?”
他笑笑:“我也没在拖啊,只能说好事多磨嘛。”
他打开微信,看到沈惜凡的留言:“两个星期的课程终于结束了,三个学分到手了,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要继续上课,写报告写报告,脑细胞感觉死了大半。”
他看了一下时间,不由得有些担心,唰唰地打下一行字:“这么晚了还在熬夜,对身体不好,还是早点儿睡觉。”
结果那边立刻发来一张哭丧的脸:“下一周又要考试,我现在才开始学,真的要破了我的极限,疯狂把知识硬往脑子里塞,脑袋撑得要爆炸了,希望不要学嘎了。”
何苏叶哭笑不得:“没你这么拼命的,好好休息。伊萨卡才早上五点,你怎么就开始工作了,不会熬通宵了吧?”
那边很长时间没有回话,何苏叶心里明白了八分,她可能趁着这个功夫去点了一杯咖啡,他只好回道:“你临走前你爸妈不是给你带了点黄芪和党参吗?你煮点水喝,补补气。”
“对哦,我不喝咖啡了,越喝越累。”
“不能通宵熬夜知道吗?”
“嗯,我错了,以后我绝对不熬通宵了。”
是的,绝对不在他面前说她自己熬通宵了。何苏叶叹气,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何守峥那个小鬼喝的茶还剩了大半。
何守峥吃过饭,一脸扭曲地望着半杯茶,几乎要哭出来:“我不要喝这个茶,又苦又酸!”
何苏叶一点儿也不妥协:“小鬼,你超重了,天天吃那些垃圾食品,一点儿营养都没有,肥胖对身体也不好,你看你喜欢的女孩子喊你啥?喊你何猪猪,难受不?扎心不?”
何守峥抽泣:“可是太难喝了,感觉在喝中药。”
何苏叶抽出一本中医书,摊在他面前:“给你喝的是特制的茶,有枳实、橘皮、山楂、茯苓、荷叶、泽泻。”他顺手捏捏何守峥的小脸,“你这个是单纯性肥胖,所以要消积食,行气化滞,健脾利湿。”
何守峥无奈:“算了,喝就喝。小叔叔,我觉得沈姐姐出国之后你就变着法子整我,你快点儿追过去算了,我也好落一个清静。”
他伸出一根手指顶回咄咄逼人的小脑袋,何苏叶笑了笑:“行啊,那不喝茶了,待会跟我出去跑一圈,以后我出国了,你每天都要运动打卡按时发给我看。”
何守峥发出鬼一样的叫声。
趁着何守峥写作业的时候,何苏叶坐在电脑前查收邮件,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地址,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开来,内容却让他大感意外。
“从导师那里听说了你要出国的消息,感到很惊奇,随即想想也释然了,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如果待在国内就太可惜了。诚心地恭喜你!
几天前方可歆告诉我你交了一个新女朋友,这个消息更让我意外,尤其得知是你先追人家的,还追得很辛苦。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让你这么迟钝的人动心,大概一定是个很善良、温柔的女孩子,想着想着我就不由得笑起来。再次恭喜你!
我现在在宾夕法尼亚读生物工程,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对了,我打算明年三月和现在的男朋友结婚,如果有幸,我希望你也来参加,当然,带上你的小女朋友我更欢迎。”
原来是张宜凌,他不由得笑起来,仔细斟酌后回了一封邮件给她。
点击发送的时候,他觉得积压了很长时间的阴郁一扫而空,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
分手了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管当初是谁对不起谁。当心中的伤痛被幸福治愈的时候,我们会宽容地对待过去,最终释怀。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会微笑着打招呼,再问一句“你好吗”,那就足够了。
两个月之后他到美国,来接机的是远房亲戚的儿子,正好在宾大念法律,两人年岁相仿,住在一起,话也不多,倒是挺和睦。
何苏叶原本计划到了美国安顿下来便去伊萨卡,谁知去研究所报到的时候便接了一个课题,同部门的华裔同事无不羡慕,他也只得兢兢业业地工作起来。
何苏叶的导师是德国人,严谨、苛刻是全校有名的,他十分欣赏亚裔学生勤奋与扎实的基础知识,因此在他的实验室所招的学生中,除有三名来自德国外,其余三位均是亚裔学生。何苏叶第一次去实验室的时候就被吓到了,实验室门上贴着一个醒目的招牌:“本室研究人员必须每周工作七天,早十点至晚十二点,工作时间必须全力以赴。”
这样也好,那么他就和沈惜凡一起努力。
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沈惜凡根本无暇注意,即使是他和她作息同步,她也一点儿没有觉察出每天跟她聊天男朋友正住在离她不到两个小时车程的费城。
沈惜凡仍是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给他留言,饶有兴致地给他讲述学校的故事。她特别喜欢说大学的酒店管理专业,一谈及就激动:“何苏叶,你知道吗?我今天跟他们去了酒店的操作间,学会了做小甜饼,我回去以后一定要露一手给你看看。
“康奈尔真是一所不可思议的大学,为了酒店管理专业居然建立了一所酒店,而且和教学楼相连,我们经常有机会去实习。上次有个小朋友叫客房服务,让我们多拿一床被子,我拿上去之后发现她要给自己的皮卡丘玩偶盖被子,我就用浴巾折了一个睡袋给她的皮卡丘,她很开心,我也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