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只剩下呆滞的何守峥和情绪复杂的何苏叶，小孩子自言自语：“邱天叔叔好坏的，我差点儿就上当了，一加一明明是等于二，为什么我当时想说的是三呢？”神经内科主任来查房，询问了一下情况，下了结论：“小何，没事的，皮外伤，核磁共振做过了，没问题，不过住院观察一下也比较好。”然后主任看着他笑笑，“还好这张脸没受伤，不然你们医院年度宣传片找谁上镜？”惹得一群学生大笑。
邱天贴心地在瓶子里插了根吸管，递到他嘴边：“还好没伤到脸，不然那可就麻烦了。对了，你腿上也有些擦伤，最近下地走路可能有些困难，我看你就好好躺着吧，趁这个休息时间，不如多看看论文？”他自顾自地说，忽然发现何苏叶脸上的表情突变，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沈惜凡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下面的发展让他瞠目结舌，沈惜凡见何苏叶呆呆地看着自己，犹犹豫豫说出两句：“我是谁？你还认识我吗？”
立刻明白了这位小姐的意思，邱天大叫冤枉：“我可没跟沈惜凡说你失忆了，真的，不是我说的，我只说你轻微脑震荡，我有聊天记录，这锅我不背，我先出去了。”说着，他把何守峥往外拖，“愣在那儿做啥电灯泡，快走吧。”
何苏叶哭笑不得：“你是不是看港台言情剧看多了，你以为轻微脑震荡都得失忆呀？医院每年送来的脑震荡昏迷的病人没几个失忆的，最多不过是选择性失忆。”
沈惜凡走近他身边，声音都颤抖：“你记得我吧，没骗我吧？”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打着石膏的左臂，眼泪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滴在雪白的石膏上，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不敢来，我害怕你万一失忆了记不得我了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在害怕啊，这么害怕吗？于是，他起身用能活动的手臂圈住她，小心翼翼地，像在拥抱一片易碎的水晶，如丝的细腻，记忆中的温情一点一滴地浮现，心动了，被她的眼泪又搅碎了。
何苏叶安慰她：“不哭，不哭，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没事了，我答应你要陪你去求平安符，我不会食言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别哭——”
这下更刺到她的伤处，她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你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你说要回来的，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你想吓死我呀——”
“别哭，别哭……你别哭了，我……”他现在才觉得自己词穷，实在不会安慰别人，只得乖乖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搂着她，任她哭。
过了好一会儿，沈惜凡终于把担惊受怕、委屈种种情绪一股脑地哭出来，眼圈红红的，无措地望着何苏叶：“我，我……情绪失控……对不起……”
他宽慰地笑起来，失血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我知道，我都明白，别再哭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食言的。”
她的脸迅速升温，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恰巧护士推门进来喊道：“换药了。”
沈惜凡急忙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去把眼泪擦干，看着护士给他换完药，然后支吾道：“何苏叶，你有没有吃饭，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病人应该吃粥吧！”
“虽然很想说他在山里应该被饿得能生吞一头猪，但是这两天还是吃粥吧。”邱天头伸进门缝偷偷笑：“你也知道医院里的配餐难吃到令人发指，你给他煮点配料丰富的粥吧……”
何苏叶笑笑：“我想吃红枣枸杞粥，能不能给我做一份？”
“当然可以啊。”
何守峥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也可以吗？我想吃麦当劳的儿童套餐吧，那个有玩具，姐姐一定记得帮我要。”
“你们怎么都点上了呢？那我也要，一个双吉汉堡，一个麦辣鸡腿堡。”
何苏叶清清嗓子：“想吃啥不能自己去买吗？点个外卖很难吗？”
邱天被他眼刀威慑，缩了缩脖子：“不难，我点个外卖，不麻烦沈小姐了。”
“那我回去给你煲个粥，一会再来医院看你。”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里尽是不舍。
然后就陆续有人来看何苏叶。
他奶奶捏着他的手，惊魂甫定：“虽然是轻微脑震荡，但是我们也怕你万一醒不了或是有什么后遗症，幸好现在没事。”
何苏叶心里酸涩：“奶奶，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真是对不起。”
何爷爷仍是板着脸：“好好养病，老伴，我们别打扰他休息。”
他有些奇怪：“我爸呢？我醒来就没看见他。”
“听说现在还在手术室里面，有个紧急的夹层手术。”何爷爷向他解释，“听说你出事，他是真的慌得不行，我寻思着在手术台上病人大动脉破了喷他一脸血，他都不会那么紧张。”
何奶奶笑了：“是啊，嘴硬心软啊，你爸爸。”
“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不过人到中年了，再强悍的人，会力不从心，也会格外的害怕失去，你啊就跟他说两句软话，放不下来的，也都该放下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
何苏叶家人走了之后好一会儿，沈惜凡拎着两个饭盒出现了。邱天和何守峥都歪在椅子上睡着了。何苏叶面露歉意：“看把他们累的，你吃了没？”
她点点头：“我回家后吃过了，这是我做的红枣枸杞粥，当然没有你做得好。晚上我再给你送点儿别的，鸡汤还是骨头汤？”
何苏叶笑笑：“皆可，我不挑食。”他接过勺子，眼前的红枣枸杞粥浓厚、香甜，让他食欲大振，仔细地品尝了一口，忍不住笑起来，“里面还有龙眼和蜂蜜，对不？”
“这个——”沈惜凡紧张地解释，“我专门查了书，龙眼补益心脾，养血安神。你不是失血了嘛，我就想有没有可以煮粥的东西，没搞错吧？”
“你那么聪明，当然不会弄错，很好吃。”
沈惜凡打开另一个饭盒：“这是我妈做的一点小菜，微微的酸辣口泡菜和黄瓜，还有几片酱牛肉，你尝尝，好吃吗？”
“好吃。”
“我做得好吃，还是她做得好吃？”
何苏叶沉默了一下，明智地选择不回答这种死亡问题。
沈惜凡坐在他旁边托着脑袋抿起嘴微笑，正午的阳光穿透树荫，照在她身上投射出一半的影子，遮住了他的手。他感觉似乎她仍在自己怀里。
下午的时候，他刚睡醒，睁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出神地注视着窗外的风景。
他出声：“方可歆？”
方可歆闻言转身，有些惊讶：“师兄，你醒了呀，我没把你吵到吧？”
“没有。”他努力撑起身子，轻轻地笑，“我要谢谢你，那天辛苦你了。”
方可歆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她笑起来很坦然，眼神清亮。何苏叶隐隐觉得今天的她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感觉也说不出来，以往她看他的眼神里面有种复杂的情愫，现在荡然无存。
“师兄——”方可歆眨眨眼，“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当然。”
“你喜欢沈惜凡是不是？”
“啊——”何苏叶觉得意外，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随即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你们都看出来了？”
她捂着嘴笑：“邱天说得还真没错，你们两个人真的不是一般地迟钝。算了，算了，我也不过就是问问而已。对了，听说你要出国了？”
“是呀。”
“那祝你早日康复，前程似锦，希望我有一天能像你这样这么优秀，但不要像你这样倒霉。”
何苏叶被她逗笑了：“希望你比我优秀，更比我幸运。”
方可歆轻笑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手握在门把上，却没有拧下去。
“师兄，我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低沉的声音，淡淡的口吻，却是千斤重负卸下后的轻快，带着一丝顽皮的不甘，她手上一带，门轻轻合上。
从今以后，我们都会幸福的，我相信，一直相信。
晚上，沈惜凡来看何苏叶。何苏叶正在上网，页面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沈惜凡好奇地凑过来看，又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天哪，又是英文，再看我就要彻底疯了。”
何苏叶趁机捉住她的手：“我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她一愣，然后扭捏半天：“那个，何苏叶，你能不能别拉着我的手说？我会有压力的。”
何苏叶轻轻松开，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你能不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
一点儿创意都没有的告白，甚至都没有一句“我喜欢你”，平淡、简单，却实在。可是对沈惜凡来说所有人的告白都没有他的一句请求来得让人动心。他诚恳地问你，带着试探的口吻，尊重你的意愿。这样的尊重带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意味，无论结果怎么样，这个男人都会默默地接受。
这样的男人应该会给她久违的安全感。
但是忽然沈惜凡有了一种想捉弄他的念头，这样一个男人，感情藏得太深、太好，总是那么淡定自若，从不见他慌乱无措，她垂下眼帘，眼神闪躲，犹豫了一会儿，说：“考虑什么？根本不需要考虑——”
何苏叶的脸色微微变了，这句话他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直到说出的时候心里都一直忽上忽下的，他最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但这一回不得不让自己赌上一把。沈惜凡的回答让他原本没底的一颗心开始发凉。
只是没想到，她随后笑起来：“考虑什么呀，何医生？今天我大哭一场还没让你发现我喜欢你，我做人也太失败了吧！你还非得让我说得那么直接吗？”
何苏叶嘴巴微微张着，觉得心中有万千朵花绽放，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
沈惜凡别过脸去，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大胆，她一辈子都没有说过那么直白的话，今天算是破例了。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味道。
他的手指轻轻环绕上她的手掌，坚定的，温暖的，仿佛在诉说一个无声的誓言。
“何苏叶，我以为你都明白了呢，害我白白高兴了一场。”
“我不是故意的，中午邱天他们都在，我又没能问出口，再说，你不明说，我怎么能知道？”
“何苏叶——”
“嗯？”
“你刚才很紧张是吧？好差劲的告白！”
“对不起，这句话我也是第一次说，没什么经验——”
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有些冰凉，他知道她一直是这个体质，不管春夏秋冬，总是手脚冰凉。
龙眼、枸杞、红枣都是补血补气的食物，她亲手为他煮过的粥，等他出院之后他也会为她熬上一碗，也许只有寥寥几次机会了，因为即使他们都去了美国，也是相隔遥远。
这样一个喧闹的城市，华灯初上，黑夜的街道像一个巨大的黑白雕塑，很多街灯照耀着，很多高楼映衬着，很多暧昧的人影攒动，成为一条街市流动的风景。而他们却安安静静地牵着手，在城市的一隅互相温暖。
再等一年吧，他想牵着她的手，在烟花烂漫、草长莺飞的季节，对她，对着上天，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句“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陪你历经岁月悠长，陪你看尽浮华变迁，那一定是最好的事。
气血汤
桂圆肉、红糖、枸杞、红枣、当归、黄芪、黑芝麻。
做法：桂圆肉、枸杞、红枣、当归、黄芪、黑芝麻先放入水中煮15分钟，然后加入红糖，再同煮10分钟。
取其甘味归脾，能益人智之义。开胃益脾，补虚长智。
第二十四章
竹叶
竹叶：利尿、通淋、清心、除烦。
沈惜凡回到家，沈爸爸正在书房写学习报告，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推门进去：“爸，我想跟您说件事。”
沈爸爸停下笔，摘下眼镜，笑呵呵的：“说吧，我听着呢。”
她微微眯起眼睛，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小幸福：“爸，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很好，人好，对我也很好。”她头脑中不由得闪过何苏叶的身影，笑意更浓了。
沈爸爸自然开心：“好呀，好呀，爸爸支持你。来，跟我讲讲你的男朋友。”
沈惜凡扑哧笑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老爸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很帅的中医。”
“哦？”沈爸爸却一点儿都不意外，哈哈大笑，“是那个呀！我当时就觉得你们看上去挺配的，没想到……哈哈……不错，不错，那个小伙子我看不错！”
“可是——”她的笑意敛去，认真地说，“可是，我还有几天便要走了，一去就是一年，而且课业也很繁重，实话说，我真的不是很有信心。”
“傻孩子。”沈爸爸笑笑，“你对谁没有信心，是你还是他？是因为以前的事吗？过去的就过去了，还去想做什么？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沈惜凡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沈爸爸拍拍她的肩：“别想那么多。既然决定了就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如果轻易放弃，我想你也会后悔的；如果为此丢失一段感情，爸爸认为那个男人也不值得你去喜欢。这是考验你的时候，也是考验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