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旁的苏杉和方可歆沉重地点点头。邱天手拎着绳子在沈惜凡眼前晃荡两下,沈惜凡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看见绳结翻腾,眨眼时间一个整齐、漂亮的结出现在她面前。“这叫外科结,一分钟谁打得多谁就做伴郎。”
这是她第一次注视着外科医生的手,不由得生出莫名的敬畏。一个合格的医生,当他还是一个医学生的时候就要接受如此苛刻的训练。
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着何苏叶的手,真是修长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沉稳有力,尤其是在打外科结的时候,一转一拈,像弹钢琴似的,指尖流淌出不可思议的华美乐章。
大概觉得自己的眼光有些肆意,她不动声色地转去看别人,那个叫“何首乌”的小鬼——何苏叶的小侄子,他居然也有模有样地打着结,不过可惜的是小孩子手指太短,总不如大人灵活。一来二去,她也看明白了,怕是何苏叶和邱天不相上下。
她隐隐希望何苏叶能赢。可是最后还是让她失望了,一分钟后,何苏叶打了98个,邱天打了101个。她觉得没什么奇怪的,邱天是心血管外科的医生,实践上倒是胜了一筹。
但是学医的人脸上都浮现出惊讶之色,尤其是邱天,他细细一比,修长的眼睛一挑:“尖尖角,退步了嘛!”
倒是何苏叶脸色如常,仔细帮何守峥擦去嘴角的果汁:“我不打结好多年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会意地笑起来。邱天不无感慨地说:“当年考试,打这结都打疯了,拿着绳子吃饭打,上课打,连鞋带打的都是外科结。尖尖角睡我上铺,我就在他床沿上挂了根绳子,随时打,两个星期后,发现绳子没了,结果他告诉我那绳子被他打断了。”
李介插嘴:“那时候外科老师告诉我们,本校学生的外科结纪录是128个,我听了差点儿晕过去,结果很抑郁地跟大师兄抱怨,他居然还一脸无辜地说,那不就是我的纪录吗?”
何苏叶摆摆手:“历史,历史,别提了!”
倒是何守峥一脸正气:“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过去!”众人哈哈大笑。
沈惜凡不由得心生佩服。何苏叶笑起来坦率、真诚,一点儿失落都没有,反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愿赌服输,既然他们用这个方法选伴郎。
不过,她眯起眼睛偷偷看邱天,这个据何苏叶说比狐狸还精的男人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细看怕也是个人物。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居然是最好的朋友。
席间其乐融融,何守峥到处乱窜,喊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客气:“李家小子,你咋就结婚了呢?我叔叔还没结婚呢!”
李介白他一眼:“你叔叔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小鬼,叫我叔叔,没大没小的!”
何守峥不服:“就你那破妇产科补考的历史,太丢人了,还指望我叫你叔叔。”然后他又故意赖在何苏叶身上,“叔叔,你咋还不结婚?我过年要双份压岁钱。”
李介气得牙痒痒。苏杉忙给他盛了一碗荞麦冷面,笑他:“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邱天想想,说:“这个荞麦好像是一种中药是吧?我中药学学得不好,尖尖角,你说呢?”
何苏叶想了一会儿:“那是金荞麦,清热解毒,清肺化痰,用于肺热咳嗽,咽喉肿痛。荞麦面营养价值很高,防治糖尿病、高血脂、牙周炎和胃病,我家老太爷几十年用的枕头都是荞麦皮做的,清热明目。”
散席的时候,沈惜凡领着何守峥在酒店外和苏杉说话。何苏叶和邱天走得最迟,邱天一脸狡黠,搂着何苏叶的肩:“我知道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最后三结你顿了一下,当年我跟你一起考试,我估摸得出你的速度。”
何苏叶还想解释,邱天一记拳头轻轻敲在他的脑袋上:“说吧,打啥主意呢?”
他没躲,笑得坦诚,酒店大厅水晶灯细碎的光华全数洒落在他的眼睛里:“不是我不想做伴郎,可是,第一,我不能喝酒,第二,我要是做了伴郎,谁来照顾她?”
邱天大跌眼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都可以算计我了啊。不过这样也好,多点儿相处的机会。”
“说起来,人和人之间,总要互相找到一点话题,一点兴趣,一点好感,才可能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可能,我也没有追过人,也不太会关注周围的人,也不能‘懂’女孩子。我很忐忑,你总要给我点时间适应如何。”
“何苏叶,我可跟你掏心掏肺地说一句,暗恋久了,感情就会变得脆弱,在感情里,暗恋本身就是成本最低廉的,因为这里面饱含着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拖到最后你已经不敢去面对这段感情了,我就是这样,所以有时候厚颜无耻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何苏叶想了想,究竟是选择不去嘲讽几句他曾经的室友。
何守峥毕竟是小孩子,夜一深,他便呵欠连天,没一会儿就倒在何苏叶肩头大睡,沈惜凡也没出声,三个人就安静地走在长长的小区主道上。
忽然何苏叶出声:“喜欢吃什么?”
沈惜凡有些惊讶:“问这个做什么?”
他笑笑:“后天晚上他们都来我家吃饭,难道苏杉没告诉你吗?”
沈惜凡恍然大悟:“我忘了。”她仔细想了一会儿,“我讨厌香菜,别的都还好,喜欢吃甜食,一般来说比较好养活。”然后她又加了一句,“今晚的荞麦面挺好吃的,何苏叶,你会做吗?”
没想到何守峥醒了,他揉揉眼睛:“小叔叔,我也要吃,在哪里?”
何苏叶没好气:“小鬼,就知道吃,想不想吃栗子呀?!”
何守峥扮委屈样,活脱儿的小白兔,手伸向沈惜凡:“姐姐抱!”弄得沈惜凡笑个不停。
“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个人才,见你就卖乖扮巧,见邱天就一声不吭,见李介就以小欺大。”
结果沈惜凡却在第二天收到一张请柬,大学时候的朋友结婚了。
她感叹自己时运不济,还老公呢,男朋友影子都没冒出一个,哎,是我不想谈恋爱吗?是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啊。可是现在她能怎么办呢?相亲也相过了,招桃花的护身符也求过了,上网算算啥时候缘分会砸到头上来,不过是徒然的自我安慰罢了。
早上,沈惜凡去了邻市,婚礼定在市里最大的酒店里。在休息室里,她见到久未谋面的好友,几年不见,彼此都有些生疏,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笑笑。
婚礼排场极大,足见双方家庭财力,但是唯独主角俩像是被生拉硬凑来演完一出哑剧的。
“羡慕吗?”
她吓了一跳:“师兄?好巧啊,你怎么也来了?”
“我是男方的亲戚,你呢?”
“我是女方的同学。”
“这样啊。”他笑了笑,“刚看到你发着呆,怎么?羡慕吗?”
“不管怎么样,婚姻嘛,是喜事,作为旁观者自然是祝福咯。”
林亿深开玩笑:“你要是嫁给严恒也是这个排场,甚至比这个盛大一万倍……”
她扑哧笑出声:“救命!打住打住,太怪了这个想法,我啊,现在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办法想象跟他在一起是什么画面,真的是完全不可能!”
“那你是不是能想象你跟某个什么……别人?”
她脸红了,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幻想了。
“真好啊,真羡慕你们这种人,遭受过爱情带来的痛苦和疮痍,依然愿意相信爱情,走近他,加油啊,小师妹,你不幸福谁幸福。”
倒是在何苏叶家,一群人闹翻了天。邱天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只实验用的仓鼠给何守峥当宠物养,一不留神被他放了出去,小孩子兴奋得哇哇大叫,跟在后面逮。方可歆被吓得躲在洗手间里,邱天嘲笑她:“不是吧,这是仓鼠,这么可爱你也怕?你这么怕老鼠,那你那些小鼠实验怎么做的?”
方可歆气急败坏:“我不做小鼠实验,邱天你快点把老鼠逮住关起来,我害怕!”
“知道了知道,但是它可是萌萌哒的仓鼠哎。”
何守峥从沙发上“扑通”一下摔到地上,兴奋地大喊:“我抓住了。”
邱天赶紧拿来笼子,还夸他:“你这小子,天生搞科研做动物实验的。”
何苏叶眼睛一直瞟向墙上的钟,有些魂不守舍。他寻思,沈惜凡怎么这么晚还没来,莫不是加班,还是临时有事?连个电话、短信都没有。他便起身拿手机打电话给她,谁知一接通就是沈惜凡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刚回来,小区门口那街头出了个什么事故,堵在那边,堵了有十几分钟,我实在是忍不了,正在走回来路上!”
他不由得笑起来,安慰她:“别急,你别跑,慢慢走,注意安全,好吃的又不会长腿跑掉。”
“小叔叔,我饿死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等一等。”
“啊还要等多久啊,我快低血糖到饿晕过去了。”
这小鬼,他剥了块薄荷糖往他嘴里一塞,看着何守峥的脸变得抽象扭曲,眼泪哗哗地无声控诉着他的暴行,这时候沈惜凡敲门进来了,气喘吁吁地说了声抱歉,堵车来迟了。
“那就开饭吧。”
“呵呵。”邱天看破不说破。
何守峥坐在沙发上神秘兮兮地喊:“姐姐,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然后指着一个笼子,一只仓鼠探出头,冲着沈惜凡吱吱叫。
“仓鼠!好可爱啊。”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
“哎!别摸!”何苏叶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仓鼠会咬人的!”
她吓了一跳,一股热流冲上脸,他迅速放开,也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只剩下何守峥不明所以地张大嘴巴,仿佛看了一场完全看不懂的成人都市剧。
这时候,何苏叶注意到沈惜凡手上攥着的信,一排英文字母,看不清楚,只有一个红色的圆盾形的标志似曾相识。
没有人注意到只有他一个人急切地想知道那封信的出处。
最后,还是被他看到了,ell
Uy,School
of
Hotel
Administration,New
York(纽约康奈尔大学酒店管理学院)。
所有人都争着抢那碗荞麦面,他看见沈惜凡偷偷冲着他笑。
第一次,他对着她回应得不那么自然,长久以来的默契仿佛被打乱一样,不安和烦躁涌上心头,眼前这个女孩子笑得依旧那么开心,自己对她知道得太少,了解得不够,他从未真正地走进她的生活,近距离的朋友也许是他们目前的关系,而现在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都要被打乱。
他搜出美国的地图,寻找费城和纽约的位置,找出那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申请表,暗暗有了决定。一切只等她开口说明。
减脂祛湿茶
芡实、薏仁米、陈皮、红豆、茯苓、黄苦荞。
放入养生壶,加入800~1000ml水,煮泡15分钟即可。
利水渗湿,消水肿,健脾除湿,宁心安神。
第二十章
三七
三七:化瘀止血、活血定痛、抗氧化、调节免疫、安神。
何苏叶接到学校红十字会的电话时已经很晚了。
他最近发现自己常常会在一些和绳子有关的动作上出错,比如拿开电线就拽倒了笔筒,被电源线绊到脚而弄翻桌面,等等。他仔细研究了一下,是思维缺陷、逻辑思维混乱导致了对事物因果设想极其贫乏,是一种后天的劣势。
都是那份offer的错,搞得他心思不宁,六神无主。
这通电话倒是让他纷乱的思绪暂时平静下来,学校红十字会年年组织的医疗队要赴山区义诊,这个地方他两年前去过,很熟悉。
那地方是真的很穷,以前没有修路,也没有车能开进大山,他们就徒步进去,穿过山林,很多人的运动服在山里不到半天就会被刮烂,到了村子里他们都不敢相信,村子里的建筑都是土砖,家徒四壁,连床都是用拆下来的门板做的。
他每天去打水、烧火,然后给村民看病、给小孩子授课,那里的人大多很穷,买不起药,甚至一辈子连医院都不知道,村里唯一的医生不过是个赤脚医生,用着祖传方子和山上的草药治病救人。
那里有清新的空气,虽然条件十分艰苦,但是他喜欢看孩子们围着他叫“大哥哥”,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小孩子们帮他捉活蜈蚣,加上雄黄,用烧酒泡一周然后配制的雄黄蜈蚣酒,山里毒蚊子多,经常会被叮,只要用这药点上一点,很快就好了。还有村民带他们去山里采野葛根、水菖蒲、野葡萄藤、寻骨风,那可真是好大好粗壮的野生药材,药效也非常好。
他从山村里回来,整整瘦了十斤,都成纸片人了,风一吹就能被刮走,他脚踝上还贴着膏药,手指上缠着绷带,那可真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后来他忙得渐渐忘了那个地方,直到这通电话,他才想起来那群孩子应该已经长大了,不知道给他们送粮送肉的村民是否安好,不知道那些饱受疾病困扰的老人是否还健在,山路也应该修了吧,卫生院也应该建了,家家户户也该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了。
电饭煲里炖着的是鸡汤,加了黄芪、山药。黄芪补气升阳,益卫固表,利水消肿;山药,益气养阴,补脾肺肾。
据说婚礼那天伴娘比新娘还累,跑上跑下的,什么都要打理,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即使那个小丫头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经验丰富,他还是不放心。
也许除了为她和邱天额外准备的饭菜,还要准备创可贴之类的,据苏杉说,沈惜凡的其中一双高跟鞋是绑带的,走多了容易把脚磨破。
他懊丧地想,这场婚礼真是折腾人,还好自己没结婚。
等等,结婚?自己?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