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忽然,她背后轻轻被拍了一下,然后就是何苏叶熟悉的声音:“沈惜凡,你怎么了?”他扳过她的身体,看到那张小脸上面毫无血色,嘴唇被咬得发白,刘海密密地在额前滴着水珠,眼睛里面有些闪光,再看看她弯着腰,蜷着身子,他一下有些慌了。
沈惜凡一把拽住何苏叶的衣角,眼睛望着他,有一丝隐忍,更多的是无助,她觉得何苏叶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身体的重心不由自主地向他倾,小声说:“痛……痛……痛得受不了了——”
何苏叶看过上百个病人,顿时就知道她怎么了。他伸手接过包,一手扶住她,一手撑着伞,轻轻问:“站得住吗?还行吗?”
沈惜凡点点头,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带着弱弱的气息:“何苏叶,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不疼?我快死了!”
何苏叶架着她,脚步极慢,耐心地安慰她:“去我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何苏叶先扶她躺在床上,然后从书房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取出几根针,有的很长,有的只有一点点,针头圆圆的,有些尖,他仔细用酒精擦过,转向沈惜凡。
她脸色一变:“疼吗?”
“一点点痛,也会有一点点酸胀,忍一忍。”
“能不能给我一颗止痛药吃?我之前……每次……吃一颗止痛药就好了。”
他不听她的抗议:“背对我躺下,把衣服掀起来。”
她只得照做,小声问:“是所有衣服吗?”
何苏叶瞪她:“当然,不然怎么有效果?”说完之后,沈惜凡发现他的脸微微红起来,他赶忙解释,“你是病人,我是医生——”
他下手,第一针是承浆穴,第二针缓缓地刺入大椎穴,第三针快速刺入十七椎,向下刺、捻、转、提针。沈惜凡吃痛,轻轻叫了一声。他安慰她:“忍忍!”然后取毫针刺入承山穴、三焦俞、肾俞、气海俞。
他手法熟练,但是面对沈惜凡,他下手有些犹豫,看着她微微皱眉的样子,他知道,即使是再圆钝的针,都会有些痛,即便如此,他仍是担心她叫痛。
其实真的不痛,而且很奇怪,那些针扎进去,微微地酸胀,然后一股暖流就从她身体某处窜过,汇聚成一团再跟身体组织融合在一起,只不过短短的五分钟,沈惜凡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下腹也不再坠坠地冷痛,慢慢地,脸上又有了血色。他轻轻取出所有的针,帮她把衣服拉下来,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惜凡缓了一口气,然后摸摸自己的腰和小腿:“不光我肚子不痛了,我腿和脚都不冰了,好神奇啊!”
他笑笑,把针用酒精棉擦好,放回去,嘱咐她:“你先躺一会儿,我去买点儿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他走后,沈惜凡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好奇地打量何苏叶的家,清爽、干净,家如其人,左等右等他都没回来,她有些待不住,穿好鞋子,想着要么就先回家躺着,别再麻烦他了。
他家是个两居室的小户型,卧室旁边就是书房,整一面墙的书柜,塞得满满的,书桌上还放着很多书和文件,另一面空白墙上还挂着展示的中草药标本。
客厅里茶几上放着一沓全英文的文件,她去看,一眼就辨认出是Uy
of
Pennsylvania(宾夕法尼亚大学),再看两眼,她脸色微变,分明就是博士申请表,何苏叶要出国?
何苏叶出楼就发现自己匆忙之间忘了带伞出来,幸好雨差不多快停了,他刚走到超市门口,电话就来了,一看是李介,他立刻接通。
李介无奈:“大师兄,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还没来?”
何苏叶笑笑,解释:“临时有事,不过去了,帮我跟Andy先生道歉。”
李介叹气:“人家可看中你了,不去怎么行呢?算了,我知道你有分寸,肯定是很急的事,我先给你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但是你必须跟老板说实话啊,不然我以后可帮不了你了。”
何苏叶挂了电话,想起前一天Andy和老板让他好好考虑公派出国的事,没来由地一阵烦恼。他觉得他有牵挂,走不了,断不了自己的羁绊,不如不去算了。
沈惜凡呆呆地看着那些文件,他准备要出国了吗?以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这时候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她愣愣地空白几秒钟,然后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我渴了,想喝水了就……”
“你还是躺回去吧,我给你煮点红糖水。”
不一会儿,屋子里面便弥散着甜甜的香味,有些刺鼻,但是很温暖的味道,沈惜凡正在疑惑中,只见何苏叶端着一个杯子走过来,递给她:“喝了可能就会好多了。”
沈惜凡看着红红的水,有些辛辣的气味蹿进鼻子,她就着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发出感叹:“甜甜的,这是什么?”
何苏叶说:“是红糖红枣姜水,虽然红糖是活血的,但是稍微喝一点没关系。”
她慢慢地喝着,甜滋滋的,连生姜的辛辣都暖呼呼的,心里一暖,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
从小到大,她一到这几天就会痛得死去活来,她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嗑一颗止疼药就又是一条好汉,只是在这种身体格外脆弱的时候,何苏叶身上那种好温柔的力量,让她心里泛起暖流。
像冬天里暖暖的粗线围巾,夏天里清凉的冰红茶,何苏叶总是那么及时地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看到他的笑容,单边深深的小酒窝,她觉得很安心。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手心的温度,是不是正好是午后的太阳二十四摄氏度?
红糖
主治:脾胃虚弱,腹痛呕哕;妇女产后恶露不尽。
成分:主要含蔗糖,并含维生素B和无机盐铁。
性味归经:味甘,性温。入肝、脾、胃经。
用法:以沸水、酒或药汁化服,或煎汤饮服。
注意:有痰湿者不宜,多食助热、损齿。
首先将老姜和枸杞洗干净,老姜不用去皮。然后将所有材料一起放入锅中,用中火煮约15分钟。再将煮好的茶倒入容器中,稍微降温后,加入1勺蜂蜜即可饮用。
第十一章
酸枣仁
酸枣仁:养肝、安神、敛汗。
何苏叶的床很柔软,被子上有股柠檬的清香味,姜茶的热气蒸得沈惜凡有些失神,不一会儿身上的毛孔像被打开了,说不出的畅快,倦意涌上心头。
刚想把杯子递给何苏叶,她便看见他定定地望着窗外:“怎么了?”
何苏叶收回目光,眼波流转:“出太阳了!”
果然,雨停了,冬日的阳光一泻千里,从玻璃窗照进来,淘气地扭转了方向,在何苏叶周身罩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沈惜凡看呆了。
他接过杯子,结果撞上沈惜凡怔怔的眼神,懵懂又迷幻。他心下一动,不由自主地伸手撩起她的额发,手掌似有似无地在她脸上划过,轻声嘱咐:“睡一会儿吧。”
“我……我还是回家吧,太麻烦你了。”
他笑了笑:“这算什么麻烦,有事随时找我,任何时候。”
她顿时被这句话击得晕头转向,只能本能地点点头。何苏叶起身,轻轻地把门掩上。
屋里静得可以听见她的心跳。
约莫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去开房门,想叫沈惜凡起床吃饭,她还没醒,睡得香甜。
她孩子气的脸上睡熟时的表情是满足和甜美的,黑亮的长发散落在枕间,精明、干练全部褪去,此时的她是最没有防备、最真实的姿态。
何苏叶的心底涌起奇异的情愫,他忽然想起刚才给沈惜凡针灸的时候,他很紧张,差点把“心能执静,道将自定”都忘光了,如果心神不定,针在肌肤腠理之间,稍有毫毛尖那点闪失,针下的感觉就没了,当时没怎么觉得,可是现在想起来,已经不仅仅是紧张,而是心慌意乱……
他赶忙退出去,有些懊恼地抓抓脑袋,转去厨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惜凡迷迷糊糊地醒来,摸摸肚子,深吸了两口气,发现已经不痛了,心情一下子转好。她想看看几点钟了,发现手机没电了,于是打算立刻回家,毕竟今天是她打扰了何苏叶太久。
她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就听见客厅里有些嘈杂,李介的声音传来:“大师兄,难道你金屋藏娇,好好的,把这门关着做什么?”
然后就是何苏叶着急的声音:“喂,别开!”
可是他说晚了,门啪嗒一下被打开。李介惊愕地瞪着眼睛,半天冒出一句:“大师兄,你还真是藏娇!”
沈惜凡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期期艾艾地接话:“好……好巧呀!”
她发鬓凌乱,两颊嫣红,只是穿着薄薄的毛衣。李介看看她,再看看何苏叶,大叫一声“天哪”,便脚底抹油溜走了。只剩下她和何苏叶四目对视。
何苏叶走上去,问:“什么时候醒来的?李介把你吵醒的?现在还疼吗?”
她摇摇头,连忙下床穿好鞋子,语无伦次:“没……没,都没!”
“不疼了吗?”
“真的不疼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何苏叶似乎松了一口气:“穿好衣服来吃饭吧,你午饭都没吃吧?现在都下午三点多了。”
她张口想说“我回家好了”,但是李介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探了出来:“吃饭吃饭,我也饿了!”
何苏叶拿碗筷给两个人,李介吃起来毫不客气。沈惜凡原本想矜持一点儿,谁知道舀了一碗山药羹,刚入口,浓稠的汤顺着喉咙轻轻滑了下去,咂咂嘴,唇齿留香。
山药软烂无比,一点儿涩味都没有,配上浓浓的骨头汤,慢火细熬,简直就是极品,吃惯了酒店大厨的饭菜的她都不由得赞叹。
她真的没有想到何苏叶的手艺会这么好,让她都觉得惭愧。她觉得他似乎无所不能。
饭饱之后,她几乎没力气站起来了。见何苏叶又端来一碗桂圆银耳汤,她哀号:“我好撑,没肚子吃了……”
李介笑起来:“嘿嘿,都是我的了……”他摩拳擦掌地举勺子伸向那碗汤。何苏叶一把夺下他的勺子:“别吃了,这里面我加了冰糖,你上次查血糖的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控制食欲?不准吃了!”
“我只吃一口,就一口,我中午没吃饭,都快低血糖了。”
他邀功一样指指放在桌子上的厚厚一沓东西,唉声叹气:“我拿了这些资料就回来了,老板说后天给他,天哪!要我翻译死呀!”
沈惜凡好奇:“什么东西?”她凑上去一看,轻轻念出来,“全英文的?acture
treatment,针灸治疗?”
话音没落,李介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他赶忙问:“沈惜凡,你认得这些单词?”
“我……”沈惜凡犹豫了一下,慎重地回答,“认识是认识,不过拼不出来,怎么了?”
“姐,你是我的亲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别说这碗银耳汤了,我给你点一个星期咖啡奶茶都没问题。”
何苏叶打断他:“李介!你也不问问人家忙不忙,随随便便就——”
沈惜凡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说起来你们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尤其是何苏叶。她在心里默念,就是没敢说出来。
拿到手,她细细地看,蹙着眉对李介说:“我对这些专业名词懂得不是很多,但是句子结构让我翻译就没问题,要不你先译出个大概,我帮你改?”
何苏叶接过资料,小声问她:“真的不会麻烦你吗?不行就都丢给我算了。”
“没事,真的!”沈惜凡一再强调,“我大学念的是英语专业,以前也接过一些翻译材料,不少都是关于医学方面的,没问题。”
何苏叶笑吟吟地看着她,然后对李介说:“一个星期的奶茶咖啡你是想让她继续失眠吧,还不如好好请人吃顿饭呢。”
“要的要的,她想吃什么都好说,想吃唐僧肉我也想办法给她搞来。”
沈惜凡看着针灸上的专业名词念道:“取手足阳明经为主,手足少阳经为辅,天柱、百劳、大椎、后溪……好多穴位呀……”她话题一转,“何苏叶,李介,那么多穴位你们怎么能记住呢?”
何苏叶和李介均是一愣,然后对视,笑起来。李介抢着回答:“你不知道我们老师当时是怎么教的,不会的也让他画会了。大师兄,咱们本科时候的针灸老师都是王伟仲吧?”
何苏叶点点头,别过脸去偷偷地笑,让沈惜凡更好奇。
李介接下去说:“我们上针灸课,穴位是从头开始讲起,比如睛明和璇玑,他就开始按学号叫人,只叫男的不叫女的,拿一支马克笔,边讲穴位边在你身上做记号。后来,讲到躯干四肢,男生就开始轮流脱衣服,别提多搞笑了。他更绝,随堂检查,如果你一无所知,那么第二天上课就要做好脱的准备——当时我们班好多男生都被黑了,那些女生拿手机照相,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我也被黑过两次,一次是背,一次是大腿……好郁闷呀!”
沈惜凡大笑,转向何苏叶:“你当时脱了几次?”
何苏叶狡黠地笑,微微翘起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仅仅一次而已,不过是手臂,而且那时候还是初秋,穿衬衫,一点儿都没走光。”
李介更郁闷:“我那时候是大冬天,穿着短裤去教室,让那个老家伙画腿,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头脑有问题了呢!”
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先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