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果说最好的赌徒是数学家,那么最垃圾的赌徒就是沈惜凡这样的数学白痴,她打牌保守,往往是捏着大牌不敢出,结果没来几场,输得一塌糊涂。其他人哄笑:“沈惜凡,给我们讲讲你的初恋!”
她不好意思,装可怜哀求:“算了吧,我喝酒好了!”
林亿深不让:“小师妹,大学时你老师教过你耍赖这一招吗?”
“窥探别人隐私会让你们更快乐吗?”
“会啊会啊。”
她只好托着脑袋,挖空心思地把自己的恋爱史简单再简单:“大二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很优秀,在学校也挺有名的,专业是工程物理,聪明得不得了,然后就糊里糊涂地和他在一起了,后来就出于一些原因分手了。”
酒吧灯光昏暗,吧台流淌着Sade(沙黛)的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我曾经心碎)——Ive
been
torn
apart
so
many
times.
Ive
been
hurt
so
many
times
before.
So
Im
ting
on
you
now.
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
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我已身心俱疲,已伤痕累累。所以我寄希望于你,我曾经心碎,曾经心碎。)
许向雅不甘心,问道:“什么时候结束的?为什么分手?”
沈惜凡觉得气氛一下冷下来,周围欢笑声盘桓,却遥远,迷蒙的灯光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酒气熏着大脑神经,她一下放松下来,轻轻笑道:“大四刚开学的时候,原因嘛,他已经有了另外喜欢的女生,所以和我分手了。”
顿了顿,她轻轻转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流光的照射下晃晃的,有些迷离,她继续道:“那时候失恋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痛得连流眼泪都觉得奢侈,一连一个月都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天天失眠,什么也不想吃,活生生地瘦了十斤,后来有一天自己都受不了,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个鬼样,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好好学习,实习,找工作,做毕业设计,忙起来就渐渐不去想那个人了。”
她声音有些飘忽:“现在想想,以前真是愚蠢,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把尊严、自尊输得一塌糊涂,低三下四地——可是,我有什么错?他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男人很绝情的。”
她还记得大四开学的第一天,她去图书馆还书,看见严恒,他正好从图书馆出来。沈惜凡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错觉,严恒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走了。
他们俩在暑假的时候吵了一次架,沈惜凡原来以为是平常的拌嘴,事后仍是嘻嘻哈哈地和严恒玩笑,但是渐渐地,严恒的短信、电话越来越少,有时候她发过去一整天都没有人回信息,她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手机,一刻也不敢离身。
那个暑假对她来说度日如年。
当时她只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严恒晚上便提出了分手,第二天便和化学系的系花古宁苑在一起了。
一个女人不论她多天真或者多绝望,她总想要知道自己是被抛弃还是被彻底忘记,被抛弃是爱的失败,被遗忘则是爱的徒劳,她总想求个答案。
但对方一直没有消息,沈惜凡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等待,然后忍耐,然后直到心寒,那种空等待的悲哀不是等一个失约的人无法赴约,而是发现那个男人根本不在乎谁在等待。
沈惜凡眼里有些情绪,她仍是微笑着,大口大口地喝水,若无其事地打牌。林亿深看着她,没来由地一阵难过。
他早就认识这个小师妹,她的前男友是戴恒,也是严恒,在学校极有名。他见过他们几次,只是他大了他们三届,想必他们都不认识他。学校里面一对对情侣,他见到不过是笑笑而过,但是唯独对这一对非常有印象。因为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女孩子总是笑得神采飞扬、甜蜜可人,真心的笑容让他这个外人都觉得幸福。
后来他再见她的时候是在面试大厅里面,她笑起来有些勉强,但仍是舒心,当时人力资源部的经理问她如何权衡工作和感情,他记得她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没有男朋友,所以用不着权衡,我只想努力地工作。”他这才知道那种幸福的笑容消失的原因。
严恒来的时候,林亿深一眼就认出来了,出于私心,他擅自处理了很多与严恒有关的事务,很多是在他职权范围之外的,连这次和中宇的合作他也是力推丁维。因为,他不想看到沈惜凡再受委屈,她已经受过一次罪,没理由再遭一次。
接下来沈惜凡打牌就大胆多了,扳回了好几把。倒是丁维酒劲上来了,头脑不清楚,连输了好几次,许向雅又闹着要丁维讲他的初恋。
丁维狠狠地灌了一杯酒:“我家穷,又没上过大学,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家里住豪宅、开宝马的千金小姐喜欢上我了,原来我只是抱着玩玩的心理,没想到真的爱上了,一纠缠就是好几年。她家里理所当然地反对,过了段时间她就被家里送到国外读书,安排了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然后我就离开家乡,回不去,也不想回去。那几年刚分开的时候,真的有点受不了,我痛恨仇视着有钱人,但却又不停地想我要是有钱就好了……”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干脆牌也不玩了,许向雅也开始披露她感情的事。丁维一杯一杯的酒下肚。沈惜凡听得专注,不住地叹气。林亿深情绪也有些失控。
旧年的最后一天晚上,新年将至的晚上,竟然这么沉重。
忽然,沈惜凡无意间看了一下手表,一下就清醒了:“都九点半了!丁维,你要去值班呢!”
然后,林亿深苦笑着对她说:“丁维喝醉了——”
许向雅接口:“我替他去吧!”她刚想起身,脚底一软,头脑一晕,跌坐回去,她拍拍脑袋,仍是撑着桌子要站起来。
沈惜凡按住她,转头对林亿深说:“师兄,你把他们两个人送回去吧,我去酒店值班。”
林亿深想想,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她苦笑:“我又抬不动丁维,苦差事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冬天晚上冷,风阵阵地刮,沈惜凡刚出来就彻底清醒了。她微微感觉到有点点雨滴落在脸上,没一会儿,整个城市上空便笼罩着一层雨雾,路灯、霓虹灯的光芒晕染在黑夜中,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伤感。
酒吧前不时有单身男女走过,情侣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亲吻,年轻漂亮的女孩挽着老头子嗲声撒娇。一个娇俏的女子从她前面走过,一阵香气在周围久久不散——一生之火。空气中流淌着暧昧、轻佻、颓靡的味道。
她很想问自己,都市里的爱情究竟有没有天长地久?
前台小姐看到她回来拿门卡觉得奇怪:“沈经理,今天不是丁经理值班吗?”
她只好笑笑:“丁经理身体不舒服,我来替他。”
取了门卡开门,刚放下包,她便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心里大叫“不好”,果然,女生最怕的东西如期而至了。
处理完了之后,她哭笑不得,却疼得没力气再动,趴在床上,想玩回手机,没想到借趁着酒劲直接昏迷了。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严恒,他还是大三时的样子,笑着对她说:“小凡,我一定要做成这个项目,我要赚很多钱,让你圆你的小小花园房的梦。”
她刚想回答,就有一个女孩子说:“严恒,你不是说你早就跟她分手了吗?”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古宁苑,转身冲着古宁苑大喊:“你说什么,他什么时候跟我分手了?不都是你来抢他,要不他怎么会喜欢你?”
古宁苑气恼,伸手去推她,她提防不住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正要摔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手把她扶住,她一看,是何苏叶。
严恒站在楼道口,和古宁苑并肩,冷冷地看着她,语调没有一点儿感情,没有一点儿起伏:“沈惜凡,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纠缠我了!”
她立刻吓醒了,身上冷汗涔涔,摸上去一掌的水,在寂静中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却又不像心跳,原来是在颤抖,她冷得一直发抖。
这时候电话却响了,她识得是工程部的人员,那边的人心急火燎地喊:“中宇的宣传牌和广告栏被风吹得摇晃,有些已经掉下来,毁坏了一些设备,丁经理快来看看!”不给她申辩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她叹气,自己对这次合作一无所知,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所幸丁维的秘书还在,开了办公室给她找出一些资料。她顾不上多穿一件衣服,边走边看,到场地的时候,天已经明了一大半。
此时,还下着雨,风也是极大,沈惜凡脸已经被冻得没有血色,她腰酸得几乎要垮下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流动,撞击着她的小肚子,隐隐作痛。
雨打着她的身体,寒气不着痕迹地侵袭进去。她很痛苦,巴不得晕倒算了。
工程部张经理看到她很意外,她只好解释说丁维生病了。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些能不能在明天发布会之前修好,她在乎这份方案工程效果图上的疑点。
果然半个小时之后,中宇的营销总监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三十多岁的女子,一来便口气严厉:“张经理,我对你们酒店施工的水平表示十万分的怀疑!”
女总监亲眼看着工人把那些广告牌再度挂上去,又仔细检查一遍。沈惜凡也万分紧张,和张经理爬上爬下,一遍一遍地检查、确认。
其间,严恒亲自来了,跟张经理说话严厉、苛刻,整个过程他只轻轻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她知道,严恒在工作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讲个人情面的,如果今天是沈惜凡她自己出了错误,他照样会严厉地指责她,绝不客气。只是不知何故,不明所以,一种心里很不爽的挫败感瞬间袭来。
在六点钟的时候,会场终于恢复一新,几个广告牌重新移了位,看上去安全多了。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摸摸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的脸,她觉得现在抬一下脚都困难,不光是冷,还疼得钻心,快要撑不住了。但是她还是得撑。
在办公室,中宇的女总监一口咬定是工程部的施工问题才导致损失。沈惜凡在一旁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难道之前张经理没有和中宇说过施工细则?比如广告栏挂高几米,宣传牌如何固定的问题,张经理负责本酒店工程多年,怎么会在此等小事上失误?”
这一下,负责人全都明白了,是中宇为了追求所谓的效果,没有征得酒店同意擅自改动了施工效果图,一下子形势逆转,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时候酒店的服务人员给她端了一杯热水:“沈经理,你脸色不太好,喝点热水吧。”
她道了谢,轻轻地握着玻璃杯,把冻僵的双手捂热。
但是这件事还是得等丁维回来处理,她打电话给丁维,所幸丁维已经动身来酒店了,她心里的大石头才放下。
她几乎是咬着牙撑着走到后门,准备打车回家。严恒追了出来,喊住她:“小凡,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她走得很快,迎面吹着飒飒的风,淋着潇潇的小雨,沈惜凡站在雨雾中,绿色的呢子大衣衬得脸越发苍白,她蹙起眉毛:“严先生,我没事,谢谢关心,先走了,再见。”
严恒想喊住她,他觉得她刚才的样子就很不对劲,手刚伸出去,她就钻进了一辆出租车里,绝尘而去。
几滴雨打在他的手上,冰凉透骨,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陌路人,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片突然割了一下。
沈惜凡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下车,之后走了几步,冷汗直流,她扶着小区沿道的树,喘着站了一会儿,她想掏出手机打电话回家,让妈妈来接她,转念一想,昨晚他们就去了外婆家,要明天才回来。
她有些费力地走着,叉着腰,两步一停,腿早就沉得像灌了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