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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杨书玉也在心中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甚至还有些好过头了。

    细细想来,她都没瞧见过林自初脸上带着怒意,更别说他气急败坏会是什么样子。

    就好像他是玉雕的笑面菩萨,无论他面对什么,总是温润清贵的谦谦公子模样。

    正如与他重逢时,他为了几枚铜板而去给穷苦人家立木碑题字。他周身毫无穷困潦倒的落魄感,反倒像是谪仙行走于乡间,因缘际会来救赎苦命人一样。

    杨书玉在初见时便挪不开了眼,再见时林自初的双眸已满是她的存在。

    两情缱绻,令人艳羡。

    在抄家的旨意下达前,可以说明面上的林自初,当是无可挑剔的心上人。

    可杨书玉深知,那些过往都是林自初用来麻痹她的手段。镜花水月,逢场作戏而已。

    “爹爹,娘亲嫁于你时,她是满心欢喜的吗?”

    杨书玉明知故问,前世,她也是满心欢喜地嫁给了心上人。

    她知道盖头下落遮住面容,五官感知与内心悸动都会被放大无数倍,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

    “若女儿说不愿同林自初成婚,这桩婚事就此作废,爹爹可会怪我?”

    杨伯安半回身,打量她的神情真假,好半晌才开口:“林自初是爹爹旧交之子,爹爹欣赏他的才能,处处提携他都不假。但当初是囡囡开口央求来的这桩婚事,爹从来没有撮合过你俩。”

    “自初并无大过,他为人沉稳,学识渊博,是可堪良配之人。你如今要悔婚,总要给爹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杨书玉的手里并没有实证,根本无法揭开假面郎君的真面目。空口说林自初勾结敌国,就算偏向她的杨伯安,她也没有信心能够将其说服。

    她垂下眸,似在低声啜泣:“可是女儿当真不想嫁他了。”

    “左右今年灾情严重,喜帖都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外面最多捕风捉影地编排我几句罢了。”

    “爹爹若要刨根问底,你就当他不忠于我好了。”

    见杨伯安仍是垂眸审视着自己,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样子,杨书玉便有些急了。

    她朝前跪行两步,握着杨伯安的手郑重道:“女儿知道自己太过娇纵,总是仗着爹爹包容而任性妄为。”

    “但女儿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任性。”

    她的眼眶盛满泪水,如泣如诉地乞求着:“今后我凡事都听爹爹的,可好?只要不是林自初,女儿婚事全凭爹爹作主。”

    杨伯安从没见过自己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娇儿,会流露出这般哀怨的神情,他的心早就被攥得生疼。

    可事出反常,他又不得不铁黑着一张脸追问到底。但到这儿,便是他的极限了。

    他叹出一口浊气,弯腰去扶杨书玉起身:“爹是怕你受了欺负,却不敢同我说。”

    杨书玉知道要毁了这桩婚事很简单,只需要说服杨伯安就好。

    撒娇卖乖,死磨硬泡,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总有让杨伯安心软的办法。

    可她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甚至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杨伯安一瞧见她委屈紧张的样子便妥协了,还在担心是在他不知晓的地方,宝贝女儿被林自初欺负了去。

    杨书玉生来便没有家族羁绊,社会关系极其简单,自姜荷病逝后,唯杨伯安这一位至亲。

    虽唯此一人,却胜过世间千万。

    不计财帛的供养,一让再让的包容,杨书玉何其所幸能托生在这个家中?又何其幸运地能重活一世,再次见到她失去的至亲?

    悲愤与庆幸交加,杨书玉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承受不住,如竹筒倒豆般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她扑进杨伯安怀里,却仍不敢放声大哭,呜呜咽咽地试图掩饰失控的情绪:“不是女儿想瞒着爹,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到时我定同爹爹全盘托出。”

    “不会太久的,爹爹就再纵容我一回。”

    杨伯安极尽宠爱和姜荷孕育的独女,十几年来只要她开口,哪怕是摘星揽月,他都可以不计金银地投入去办,哪见过杨书玉这般模样?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为杨书玉顺气,嘴上连连道好,心里却有了一些计较。

    这林自初背地里定是做了什么,伤了书玉的心。

    香烟弥漫,在供桌上徐徐升腾,攀至最高点时突如飞瀑倾泻而下,四散铺向家祠中站着的一对父女。

    待杨书玉稍稍平复心情,她离开了坚实的怀抱,但眼尾依旧殷红。雏鸟脱离庇护它长大的巢穴,她暗自在心里同过去划开界限。

    她该学着成长,得学着父亲庇护她那般,去挽救被饿狼盯上的杨家。

    “爹爹,我想在城外施粥,需要钱粮,也要人手。”

    江陵是行商货运之地,堪比京都的繁华,灾民求生不敢往京都去,因为怕被扣上暴民流匪的名头,所以背井离乡求生的,早早便往江陵来。

    好在江陵有宵禁制度,官兵数量远比其他城池要多得多。这才有能力将灾民隔绝在城墙之外,暂保江陵太平。

    她打算施粥赈灾济贫,那摊点便不能设在城内,如此她便是带着肉食主动走进虎狼窝了。

    钱粮倒是小事,人手才是重中之重,不然如何能保她的安全?

    杨伯安倒也没劝她不要涉险,反而问:“那粮庄的烫手存粮可要登记造册?”

    他也想看一直娇养在后院的闺女,能做成什么样?

    杨家家底足够的丰厚,容许杨书玉尽情去折腾,只是库里的存粮关系朝廷赈灾,他总要过问清楚。

    杨书玉想了想:“先让各大掌柜去统计吧,朝廷要征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造册好等钦差大臣来拨派便好。”

    把话说开后,父女脸上都扬着温暖的浅笑,融洽和煦的氛围将家祠的凝重都融化几分。

    “只是女儿觉着,不能全盘接受朝廷开出的条件。”

    杨伯安挽着杨书玉开始往外走,颇为惊讶地反问:“囡囡是想要趁火打劫?国库里的银钱都是取之于民……”

    “才不是。”杨书玉语气轻快,却不知憋着什么坏,“杨家还缺真金白银吗?我是在想能不能开口要些别的东西。”

    “比如?”

    杨书玉莞尔一笑,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这也能交给我定夺吗?”

    “囡囡且说来看看是否可行。”

    父女两俩相扶离去,在拐角处隐了身形,空余尚未燃尽的一柱高香留下。

    杨府人丁稀薄,闹喧只在杨书玉的现身之处,现离家祠渐渐远去,独剩那块牌位受香烟熏陶。

    灵牌有人精心养护,光亮如新,上书:先室杨母姜氏荷之灵位。

    香火缭绕,供品常新,竟也不显得孤寂。

    *

    昨夜杨书玉虽开口提过要杨伯安陪她几日,可杨伯安还是有些不习惯。

    去书房看账本,她在旁边瞪大眼睛去学。去商行见掌柜,她也要跟在后面,当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虽然没有给杨伯安添乱,却哪哪都奇怪。最后他干脆早早回府,直接把粮庄的账本扔给了杨书玉。

    “先拿去看,感兴趣就算算账面上的存粮和明日掌柜报来的新帐相差多少。”

    杨书玉抱着厚厚一摞账本,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杏眼:“爹爹这是打算把粮庄先交给我打理吗?”

    杨伯安不置可否。

    今天折腾一天下来,他若是还没摸清杨书玉的意图,便妄为商业巨贾。

    粮行紧系民生,交给杨书玉打理很合适。若不是遇灾,粮食的价格波动不会太大。管理粮庄既发不了大财,也不至于亏损严重,是初入商行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粮庄要盈利多少,爹爹才能把其他生意交给我?”

    杨伯安轻笑一声,脸上满是宠溺:“囡囡若真心想学,爹爹可手把手教。”

    宽大厚实的手轻拍账册两下,岁月雕琢过的痕迹暗示了行商的不易。

    “这可是要吃苦受气的。”

    “爹爹大可拭目以待。”杨书玉根本不怯,如获至宝般捧着账册回了住处。

    有槐枝的例子在前,她便没了让丫鬟随身跟着的习惯。她独自一人穿梭在硕大的府邸中,脚步轻快且从容,心情愉悦还不时哼起南方小调。

    然而这份愉悦行至游廊尽头便戛然而止,她拐过假山,一眼便看到小院门口的林自初。

    青衫博带,风度翩翩,一柄紫竹折扇抵在刀削斧凿的下颌处,他光是站着便是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

    稍顷,有丫鬟出来传话:“王妈妈说小姐还没有回来,让公子先回听风院歇息。”

    经杨书玉的吩咐,府里的下人一夕间全改了口,无人敢称他一声姑爷。

    “那等阿玉回来,劳姑娘派人到听风院说一声。”林自初说罢,照例用碎银子打赏。

    他对杨书玉很是用心,连带着对她身边的丫鬟下人也出手阔绰。可今日那丫鬟却不敢领受,怯怯地往后连退两步。

    杨书玉将这些细节瞧得真切,满意地露出笑来,可见她今早的训话管用。

    她身边容不得吃里扒外的人,尤其是已经被林自初收买,分不清自己的主子是谁的。

    这假山是连接游廊回听风院的必经之路,她不想碰上林自初,转身欲要往回走。

    可万万没想到她身后立有一高大魁梧的才俊,适才正同她望着一个方向看戏。

    猝不及防地,转身时她几乎要撞进对方的怀抱,好在她双手捧着账册,身子并没有同对方直接接触。

    只是厚厚的账册替她撞向那坚实的胸膛,毫无防备地纷纷往下坠落。

    她慌乱地用手去补救,但对方的动作比她更快,以至于她没捞到账册,却实实在在地覆上一只坚实有力的手。

    高时明凌厉地眸子微抬,眼见杨书玉脸上从慌乱转为羞愤。她迅速缩回手,差点再次将账册扬飞,好在被高时明稳稳托住才没有落地。

    “已近黄昏,杨小姐不回自己住处,这是要去哪里?”他的声音低沉,却带有审视的意味。

    “我……”杨书玉顿了顿,伸手去接对方单手托起的账册,“我突然记起还有一些问题搞不懂,想去请教爹爹。”

    高时明狐疑地眯了眯凤眸,视线最后落在账册上。

    杨裕粮庄。

    就在杨书玉将要接过账册时,他突然收回臂膀,让对方捞了个空。

    杨书玉不解地迎上那道凌厉的视线,却见对方笑吟吟道:“不知杨小姐有何困惑?高某或许可以为你解惑。”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紧随而来的便是那泠冽如清泉的声音:“阿玉,今日你到哪去了?”

    第6章

    如此他便不算食言

    若要较真起来,杨书玉对高时明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并不算准确地描述。

    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并不是来自记忆的缺失,在她脑海中不能准确地定位对方的身份。

    更准确来说,那是一种近乎天性的本能,是嗅到危险后一种心生逃离的警惕。

    她怕高时明,哪怕仅和对方简单地接触过三次,并没有结仇。

    “这些是杨裕粮庄的账册,不方便给外人查看。”杨书玉努力让自己不露怯,避免在自家地盘上还要矮对方一头,语气不算友善,“还请高公子将其还我。”

    迎着对方凌厉的目光,她没有再伸手去讨要,而是从容地掌心朝上,等着对方将账册主动送回。

    她和高时明似乎是天生的敌手,都想看对方妥协低头的模样。

    两相对峙,谁都不能更进一步,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阿玉。”林自初说话间已站在杨书玉身侧,清雅的冷松香环绕侵袭着对方。

    他用余光打量一眼高时明的神色,明明已经猜到对方的意图,却选择站队杨书玉。

    哪怕高时明是他的顶头上司,是隐藏身份南下的摄政王,他竟胆敢装作毫不知情,全当对方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可不拘小节,直接伸手接过那些粮行账册。

    在明面上,他仍是杨府未来的女婿,而高时明是受他邀约,借住在杨府的白衣书生而已。

    外人看不出门道,但这一举动却把高时明气笑了。

    “你在外奔波了一天,可用过晚膳了?”林自初拿到两人争夺的粮行账册,却没有直接献给杨书玉。

    他如郎君体恤归家女娘那般,手上自然地接过对方的重活,嘴上还不忘嘘寒问暖,欲拥着对方回屋。

    可杨书玉不领情。

    她知晓林自初的人设是温润体贴的俏郎君,身上没有高时明那股子霸道强势,她仅是伸手示意,果然对方只迟疑了一瞬,便主动双手呈上。

    “多谢。”杨书玉眉眼弯弯,笑得天真烂漫,话里话外却没多少人情味,“时候不早了,为避免落人口实,两位公子还是不要在杨府后院多做逗留。”

    向来面上平静无波的林自初,难得地蹙起眉头。

    她果然还是恼了。

    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情绪,但他依旧和颜悦色:“阿玉,我送你回屋。”

    “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杨书玉不领受,不找理由地推脱道,“我乏了。”

    下过逐客令,她故意提高声量,娇软的语气中带着怒意,朝远处观望不敢靠近的月芽道:“今日是谁轮值偷了懒,不好好为两位公子引路,让他们在后院迷了方向?”

    “还不好生将公子领回住处,再去管家那领罚,也可少挨几下板子。”

    难得她治下严苛,话里话外却是在指桑骂槐:“可别欺我好说话,在杨府里失了规矩,忘了谁才是家中的主子。”

    杨府有一条无人敢忘的铁律:宁肯疏忽大意怠慢了杨伯安,也不能去招惹杨书玉的半分不快。

    她是在点林自初,故意给他难堪。

    被波及到的高时明闻言微挑眉梢,视线在林自初和杨书玉之间来回审视,不合时宜地哂笑道:“到底是杨府千金,谁的面子都不肯给。”

    杨书玉捏着账册的手指泛白,逼着自己屈膝行一个任谁都挑不出错的礼:“恕不远送。”

    从西边烧起的红霞,逐渐蔓延开来,晕染整个天空成血橙色。轻柔的霞光映照在面颊如瓷的女娘身上,不添一分暖调的温情,倒明晃晃地衬出她的冷漠疏离来。

    谁会相信,拟在两个月后完婚的他们,在私下见面竟会是如此的生疏?

    此时杨书玉待林自初的态度,又与她待高时明有什么不同?

    若真要将其区别开来,那便是她对林自初多一层恨,而对高时明则多一分惧,皆掩盖在她的刻意疏远之下。

    “阿玉……”

    “还请林公子自重,今后不要再唤我乳名。”杨书玉正色打断他,不讲丝毫的情分。

    此时,月芽领着当值的家丁过来,怯怯地唤:“小姐,奴婢送两位公子回去?”

    杨书玉轻嗯一声作答,果断地转身进院,一如她放下对林自初的感情那般,毫不拖泥带水。

    立在原地的林自初和高时明,直至她的衣袍裙角彻底消失,才悠悠收回视线。

    月芽胆怯,犯了错的引路家丁更是夹着尾巴办事,两人都不敢出声催促,屏息陪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大人物斗法,小的遭殃。他们只能在心底祈祷两位公子哥行善,肯早早离开。

    “你是小姐院里的?”林自初清冷无波的双眸变得晦暗,薄唇含笑却失了温润。

    月芽将头埋得更深:“女婢月芽,是小姐外院的扫洒丫头。”

    “我记得府里的规矩似乎不是这般。”林自初分明是在笃定地称述。

    以往,他可以自由进出那扇垂花门,随意在杨府中闲逛。只不过他知晓分寸,恪守礼节,没有用杨伯安默许的特权行事罢了。

    可适才杨书玉话里暗含的意思,分明是在强调从今往后进出杨府的人,引路家丁都跟其左右。

    以引路为名,实乃近身监视,限制其去路。

    月芽埋头盯着鞋尖,不敢开口。

    “带路吧。”高时明似是失了耐心,先一步往游廊去。

    负责引路的下人如释重负,跑得比月芽还快,一溜烟去了高时明前边快步领路。

    月芽被抛下,林自初沉沉的目光盯着她,几乎当场要哭出来。

    好在林自初并没有太过为难她。

    毕竟她这样不经事的小丫头,办事全听主子吩咐,喜怒都写在脸上,哪有什么心眼子?

    倒是杨书玉的一反常态,彻底让林自初警惕起来。

    他苦行千里,万不能在成功前夕折在娇娇女的任性里,功亏一篑。

    一行人踏着夕阳余晖而行,林自初始终比高时明慢上一步,紧跟在后面。

    或是为表尊敬慢行一步,或是怀揣着心事步伐沉重,总之他与刚才在杨书玉面前表现出来的姿态完全不同。

    在高时明面前,他没有昂首阔步的资格。

    在府里三拐五绕,待行至一岔路口,高时明忽然停下脚步,前面负责引路的人闻声也停下脚步回望。

    高时明偏头望着另一条路径,目光沉沉道:“你应该走这条道。”

    “高公子记错了,那是通往前门的小路。”引路人俯身作答,朝原来前行的方向作了请的动作,“这边才是通往听风院的路。”

    高时明不语,周身凛然不凡的气度逼人不敢直视。原来他早已在人前收敛了锋芒,现在不怒而危的他才是被世人所熟知的摄政王本尊。

    林自初站在他身后,含情桃花眼微眯:“倒是我疏忽了,当去给老师请罪的。”

    “多谢高兄提点。”

    并非高时明出言提醒,而是他不经掩饰地在下命令。

    不过碍于还有人在场,他话说得含糊,语气却是毋庸置疑,他是在命令林自初要连夜去找梁含问清楚今日发生了什么。

    于是,一行人在岔路口分开,改为月芽领着高时明回听风院,而林自初径直出府,在宵禁之前当是回不来的。

    自此,一路无话亦再无波折,月芽轻松地回去给杨书玉复命。

    此时杨书玉的房间里已点燃油灯,她正借着烛光认真研读杨裕粮庄的账册。

    听月芽回话,她头也不抬,一副对林自初动向漠不关心的样子,却吩咐起另外一件事:“若槐枝回来,便让她回房休息,不必到我跟前伺候。”

    月芽不解,却不敢多问,告退后掩门出去。

    长夜漫漫,无人再来打扰杨书玉醉心研究那些账册。

    可她没学过当家管事,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连算盘都打不溜。

    在同一床美人榻上,先前她是挑灯绣嫁衣,现在则是刻苦钻研。纵使受挫,她也没有生出作罢的心,反倒是越挫越勇,一直苦读到深夜。

    只是在剪灯芯时,她也会怅然和感概。

    她深知自己仍是懦弱娇气的,所以不敢单独面对林自初。

    天知道今日她紧张到浸出一身薄汗,却仍要强装云淡风轻。

    被心上人算计,她终是委屈难过的,毕竟她曾倾注了所有的真心啊!

    烛芯渐渐淹没于灯油之下,在熄灭前挣扎着跳跃两下,影子闪烁在杨书玉的眼角。

    不知何时,困倦却倔强着不肯睡去的小女娘,终是趴在案上入了梦,只是悄无声息落下的泪仍映着烛火的光亮。

    清风拂窗入户,挣扎着不肯熄灭的灯火突然被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所拯救。

    剪子除去燃尽的灯芯,噼啪作响,室内复又变得光亮起来。

    “啧——”

    望着杨书玉沉睡的模样,高时明无奈地轻啧一声。

    他是为了粮庄账册而来,好不容易才熬到杨书玉入睡,但她竟能不偏不倚地趴在账册上面睡觉,将账册的内容遮得严严实实。

    夜深人静,高时明倒不怕有下人进来发现他,但他十分担心那睡不安稳,正垂泪抽泣的杨书玉会突然醒来。

    是以,他歇了从护食奶狗的爪子下抢夺账册的心思。

    当目光落在杨书玉右手边的札记上时,他顿时来了兴致。

    那是杨书玉试图从浩瀚的账目中搜寻得出的一些数字,端端正正地用簪花小楷誊抄好,还特意在某些地方用朱墨标注着某些说明文字。

    当是比账册还重要的简讯,却被杨书玉随意地摆在手边。

    高时明自顾自地坐在她对面,借灯光端详上面的内容。他一目十行,心算也十分了得,全程没动用算盘,便知道杨书玉哪里出了错。

    暗自捡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记下,他便将札记放回原处。

    可在转身离去前,他似是怕对方发觉,故意将蘸墨的毛笔横在札记上。

    现场看上去,就像是杨书玉不小心睡着后,手中的毛笔跌落,不慎将墨迹染到札记上。

    只不过那些墨迹凌乱地染在好几处,不似一笔染就,高时明却十分满意。

    到底他说过要为杨书玉解惑,如此他便不算食言。

    第7章

    半梦半醒,她自己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旭日出云,东方破晓。

    晨光撒向大地,唤醒沉睡多时的江陵。

    “总算又成功渡过一夜。”

    悠然转醒的杨书玉,顾不上四肢的酸麻,如是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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