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杨伯安早就说过杨书玉今年才刚及笈,不着急成家的。眼下,他也看林自初不顺眼了!
残月倚挂在新柳枝头,整座江陵伴着打更声陷入沉寂。
向来少眠无梦的高时明,竟在初次踏足留宿的杨府进入了梦乡。
他的睡梦中,不再是烈焰舔舐着巍峨宫殿,亦不再是血亲相残,稚嫩的他只能守在母妃身边嚎啕大哭……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含羞灵动的明眸隔帘与他相视而笑。
这位佳人他今日见过,就连房间的陈设也与他梦外所见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房间已用红绸双喜装饰好,桌案上的龙凤双烛已经燃烧过半,当是洞房花烛夜才会见到的景象。
“自初哥哥。”丹蔻染素手,从红纱帘的缝隙中伸出扯着他的衣袖,杨书玉那软糯含娇的声音继而响起,“酒过伤身,你别被他们灌醉了……”
第3章
她从未想过槐枝会是林自初的一双眼睛。
目睹杨府满门抄斩后重活一遭,杨书玉原以为自己会无法入睡,亦或前眠而被困梦魇,在惊悸不宁度过一夜。
然而她竟睡得昏沉,在梦中回到了和林自初成婚那日。
林自初是杨府招上门的女婿,本是没有接亲之礼一说,是杨书玉怕世人嘲笑林自初是傍上杨府的白面小生,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便安排婚礼依照她嫁他娶的流程来。
没有接亲之礼,她便安排林自初穿红驾马,领着八抬大轿和十里红妆绕着江陵浩浩荡荡走了一圈。没有迎来送往,她便招呼林自初好友同窗都来喝喜酒,推杯换盏到深夜才散去……
喜娘将她送入洞房宣布礼成的时候,杨书玉还在担心林自初在敬酒环节会被闹洞房的人灌醉,怯生生地从红帐中伸出小手去拽他的袖子。
“自初哥哥,酒过伤身,你别被他们灌醉了……”
大到锣鼓喧天的迎亲场面,细如红裳嫁衣的花纹样式,无不是杨书玉待嫁时期所幻想过的甜蜜婚礼。一切是如此地完美。
可她又怎么等得来自己倾心相付的如意郎君?
梦境与现实因这个念头而泾渭分明,不惑人心,整个梦境也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紧拽袖角的小手翻上扣住那伸向盖头的手腕,柔声细语却是字字泣血:“强占杨府家业,这便林家宵小同我虚情假意的真实目的?”
“通敌卖国的究竟是我杨家,还是你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杨书玉五指细软,远不能环握住对方的手腕。此时因她情绪激动,五指丹蔻深深陷入对方皮肉中,在地上绽出几多红梅来:“你加诸在杨府头上的罪名,我定要百倍千倍地向你讨回来!”
整个梦境停滞在杨书玉隔帘与之对视的那一刻,继而被她的歇斯底里击得粉碎。
挣脱出梦境后,她失神地盯着床幔,待渐渐恢复清明后,热血回笼冷静下来,她才惊觉自己已是浸出一身的薄汗。
“槐枝,备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潮湿的清风找准时机随人灌入房中,带起床幔微微拂动。月芽小心翼翼地回话:“槐枝姐姐在厨房盯着小姐的早膳,可要我去寻她来?”
月芽是杨书玉院子里的三等丫鬟,日常负责简单的洒扫事宜,轻易不进房中来服侍。因此,她虽不知杨书玉的喜好习性,却也知道现在时辰还早,并不是杨书玉起床的时间。
她偏头复看了一眼窗外,确定仍是漆黑的天,才敢开口寻问:“现在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小姐不多睡一会儿吗?”
杨书玉坐起身,并没有追究槐枝当值却不在耳房旁候着的事,只吩咐道:“你让伙房抬些热水来。”
月芽爽脆地应下,便出去交办她的吩咐,也算得办事妥帖没出岔子。只是还未等丫鬟婆子伺候好杨书玉梳洗,就见前院的丫鬟过来传话。
“今儿一早便有小厮递了帖子进府,老爷说是韩大人晌午携夫人登门拜访,让小姐准备着早些到花厅迎客。”
灾情刻不容缓,人人都在传钦差大臣已经策马往江陵来。就算杨伯安有意要躲,却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梁含隔天就找上了门。
“同爹爹说我马上过去。”
杨书玉总觉得前世杨伯安被钦差问罪与林自初脱不了关系,毕竟他便是借着杨伯安卧病在床的契机开始接手杨家商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获得者。
这一世梁含主动找上门虽有所不同,但她已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林自初掺和进来!
因此在动身去花厅前,她特意绕道去了听风院。
听风院因多有种植翠竹松柏等四季长青的植物,风穿而过,林吟不止,阵阵风声不至于喧闹,又恰到好处的风雅,故而得名。相应的,视线也会被松柏翠竹遮挡,多了一丝沉闷压抑之感。
杨书玉进来前就免了守门人去通报,她在杨府里自然畅行无阻,哪怕听风院住着的是林自初。甚至无需她开口问话,门童便主动告知杨伯安已派人来请林自初到前厅去。
旁人早已将他们视为一体,只当杨书玉是来寻姑爷一道同行的。
“小姐昨日沉睡到傍晚才醒来,的确没有见什么人。”
听到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杨书玉步伐一顿,扶着太湖石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从未想过槐枝会是林自初的一双眼睛。
“倒是有一件怪事。”那厢槐枝立在林自初身后细细回想着,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姐睡醒后竟直接拿剪子把红盖头给缴了,那分明是小姐挑灯熬了好几夜才绣好的。”
林自初负手立于翠竹之下,身姿颀长而挺拔,因风过茂林发出的簌簌之声,衣袍袖角翻飞而更添出尘之资。他连对着槐枝这样的下人说话都是儒雅风流,有理有节。
如此玉树临风,温润尔雅的矜贵公子,谁能将他与算计杨府财库的伪君子联系在一起?
“姑爷,你的腰带歪了。”
林自初垂眸沉思片刻,便摆手让槐枝回去,可槐枝并没有转身离开,依旧是照料杨书玉那样细致入微,语气体贴地提醒对方。
然林自初甚至没有低头去确认一番,竟十分受用且自然地抬起双臂,槐枝则顺势迎上去为他整理仪容。
“莫不是我爽了书玉的邀约,这次她真是气极了?”林自初垂眸定在腰间忙碌地双手上,不确定地反问。
槐枝贴身为他重新束腰带,两人面上规规矩矩的,倒也不见有私相授受的样子。他们本也一人是主子,一人是仆从,哪有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可杨书玉扶着太湖石的手却攥得紧,那细嫩的指腹被磨破了皮也恍若未觉。
“奴婢看着不像。”槐枝系好腰带后,抬手为林自初轻轻抚平隆起的外袍,她的视线始终垂下,不敢与之对视,完事后也毫不留恋地后退几步站好。
“若小姐真是在生姑爷的气,前夜定不肯继续去绣盖头。”
打槐枝六岁进杨府起,她就一直跟在杨书玉身边伴她长大,怕是连杨书玉的娘亲都不敢说比槐枝更为了解她的喜好和脾性。
这也难前世杨书玉才起小情绪,林自初便能巴巴地捧来小玩意儿来哄她开心。有了槐枝给他当眼珠子盯着,杨书玉在他面前便是□□的透明人,什么心思都遮不住。
杨书玉一想到自己有时会主动在槐枝面前抱怨,又或是诉说自己的小女儿家心思,她都不敢想槐枝是怎么将内容传达给林自初的。
这同她直接对着林自初去说那些难为情的话有什么区别?
“杨小姐又不舒服了?”
高大宽肩的身子只是略微向杨书玉倾侧而去,便能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住。
一眼看穿杨书玉猫在太湖石后面是在偷听,故而他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并没有被林自初两人发现。
待高时明饶有趣味地从院中收回视线,正正对上那双因惊惧而湿漉漉的眼睛,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也涨得通红,他似是不确定地嘀咕道:“真不舒服了?”
杨府虽然大,院落也多,但高时明昨晚来得突然,杨伯安又在杨书玉那折腾了许久才想到要给他安排住处,为省事便安排他随林自初宿在听风院。只是杨书玉不知而已,自是被突然出现的外人吓了一跳。
见杨书玉傻愣着也不作答,高时明怀疑起不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她,而是这人躲在太湖石后面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
故而,他复向院中人投去探寻的目光,可这落在杨书玉眼里则变成了自己被林自初的好友现场抓包,正盘算着要如何提醒林自初注意这边。
情急之下,杨书玉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拽高时明被风带起的衣袖。
昨夜那不为人知的荒唐梦,猝不及防地照进现实,高时明幽深的眸光瞬间定杨书玉脸上。
时光好似被冻结在这一瞬,两人相顾无言,僵持在原地。
可高时明高大挺拔的身型实在难掩于林,他不似杨书玉那般,只需站在太湖石后面便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时明兄?”林自初余光扫到竹林掩映之下的轮廓,试探性地询问。他身后的槐枝在察觉到有人来时,就开始变得局促不安。
她终归是心里有鬼。
若没有杨书玉的命令,她如何能踏足听风院?
“自初哥哥,是我。”
杨书玉仍是神色惊恐地与高时明僵持着,声音却努力地克制着情绪,用寻常那般软软糯糯,似带着撒娇的意味而开口。林自初闻声眸光变得晦暗起来,然而槐枝现下却是想躲也躲不掉了,她竟如释重负般站在原地,一副坦然要接受暴风雨降临的模样。
在高时明幽深的目光中,杨书玉将微颤的手收回,掩盖在宽袍广袖之下。抬步踱出竹林时,她面上已是昔日那般明媚夺目的骄矜浅笑。
然而她不知道这声娇滴滴的自初哥哥,给高时明带来了多大的心灵震撼。
她似是没有看见槐枝突兀地出现在听风院那般,径自走到林自初面前,却刻意地在几步之外停下。
“父亲惜春,不打算在花厅招待梁大人了,改将私宴设在枕流园中。府门口已经备好了车马,自初哥哥可不要晚了时候,失了礼节。”
杨书玉一本正经地扯谎,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她打定主意将林自初支出去,根本没有留给对方去查证的时间,就算林自初在半路改道回来,一切也晚了。
“可是前院来通传消息的人前脚刚走。”
“父亲就是怕耽搁,才让我来寻你。”杨书玉嘴角噙着笑,似是自嘲般反问,“怎么,你不信我?”
林自初仅迟疑了一瞬,便端着和煦的笑迎上来,却被杨书玉后退半步避开。
“阿玉不同去?”
杨书玉回头看向林下华贵闲雅的高时明道:“若私宴设在前院花厅,书玉于理自当列席。”
“可我身子尚未大好,偏枕流园地处城郊,还是高公子同你一道为宜,梁大人会谅解的。”
林自初垂眸望着与自己一夜生疏如路人的未婚妻,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似乎某些事已出现脱离他掌控的苗头。
但他所谋之事牵扯甚广,自己又怎会被小女子绊住脚步?儿女情长当往后放,更遑论他自觉对杨书玉没有儿女情谊。
那厢作为杨府客人的高时明在一开始就没收到梁含要上门拜访的消息,眼见杨书玉同林自初站到一处时他便收了心神,现在听清楚要前往枕流园后抬步便要往外走,没有一丝疑虑和戒备。
“你且等我回来。”林自初匆匆丢下这句话,便去追高时明的步伐。
杨书玉的时间掐得正正好,又是第一次诓骗林自初,她从前对林自初的百依百顺,早已注定了这拙劣的骗局会成功。是以,她几乎是淡然无波地望着两人离开。
“小姐,我……”
“你今日也出一趟府吧。”杨书玉开口打断槐枝的解释,吓得槐枝直接颔首跪了下来。
可她的两行热泪根本换不来杨书玉的寸缕目光,只听她软糯的声音中难得地夹带着一股淡然。
“你去把江陵绣坊里的成品嫁衣寻来,无论价格几何。”
槐枝不敢想杨书玉都听到了什么,单凭她私自出现在听风院中便能以背主论处。可杨书玉不但不怪罪,竟还肯用她?
这是她所陌生的杨书玉。
抱着这是最后为杨书玉办事的心态,槐枝带着哭腔追问:“小姐喜欢什么样式的嫁衣?对纹饰工法可有什么要求?”
“就按你的眼光去挑便好。”杨书玉似是自嘲般笑了,也不知她是心中苦涩,还是意有所指地反讽,“反正你最是了解我的喜好,大胆去挑便是。”
第4章
荆杨比王侯,江陵藏千金。
天下三分,西有据险避世的古黍国,北有筋信骨强的北凉国,再者便是占据南方大片沃土与河海横带的富庶大黎国。
这三个国家的人文风情迥异,却出奇地在民间童谣中流传着同一句话。
荆杨比王侯,江陵藏千金。
凡是被四民论熏陶过的,都会认为商贾之流最为低下,可偏偏大伙会把江陵杨府排除在外。
无他,只因当财富积累到能令朝廷忌惮,经商涉猎关系百姓民生的地步时,便不能寻常视之。
更别说如今大黎粮仓无粮,朝廷空有真金白银,此次赈灾全指望杨家粮行了。
那么,此时杨府还只是一方富商这么简单吗?
是以,梁含作为一州知府,在政绩和乌纱帽面前,也顾不上清晨不登门的规矩。前脚刚让人递了拜帖,他后脚便敲开了杨府大门。
等杨书玉从听风院赶到前院,月芽早已站在月亮门处等候,正急得在原地跺脚。
“小姐!”月芽一见到救星,便小跑着迎上来,“老爷都已经三次派人来催了,问小姐和林公子怎么还不到。”
杨书玉仰首伸眉,从容不迫地拐过月亮门,裙角带起落花飘飞,尽显骄矜之态,丝毫没有被催促的紧迫感。
“林自初是径直出的门?可有碰上爹爹派来的人?”
月芽仍是十分紧张:“传话的人都被我挡回去了,是我亲自为林公子和高公子引路,他们在上马车前并没有同旁人说过话。”
杨书玉轻轻嗯了一声,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你做得很好。”
她收到前院消息便吩咐月芽去准备马车在门口候着,又强调过她要亲眼目睹林自初和高时明乘马车赶往城郊,不准与旁人接触传递消息。
月芽年纪小不经事,在传话和引路的时候难免会心虚。
可正是月芽的这份紧张,恰好说明这是她对时间赶不及的担忧,从而打消了林自初的疑虑。
最重要的是,月芽是杨书玉院子里最不起眼的丫头,从前她不被杨书玉器重,自然也不值得林自初策反为己用。
此时杨书玉突然让她去做这么一件事,反倒不会惹人怀疑。
正如乖顺娇弱的杨书玉第一次长出倒刺那般,让人措手不及。谁也不会料到她会突然对林自初发难,故意在梁知府登门的时候,将他诓骗去城外。
但今后怕是不会这般容易了。
前院花厅,茶香四溢。
哪怕现下洪涝灾害肆虐,最新的上等信阳毛尖仍赶着时候送进杨府。经过沸水冲泡,茶香将整个花厅熏得醉人。
“爹爹,梁大人,梁夫人。”
杨书玉只身进入花厅,面上扬着甜甜的笑容,朝屋内等候多时的人一一屈膝行礼。
“是书玉来晚了。”
杨伯安见她身后没有人跟着进屋,狐疑地放下嘴边的茶盏,问道:“自初呢?他不是随你同来吗?”
梁含也将目光投到她身上,想求一个答案。
“非得林公子在场吗?”杨书玉一脸天真地反问,似是真的不理解,“他是以什么身份到花厅待客呢?”
“是借住在杨府的客人,还是梁大人的学生?”
若他是借住在杨府的客人身份,那么下人没有将梁含拜访的消息通传给高时明,自然也不用通传给林自初。因为拜帖是下给杨伯安的,只有主家才能出面款待客人。
若他是作为梁大人学生的身份,那么他当随梁含一道,作为客人同行登门。既如此,又何须通传他来花厅接待?
偏偏杨书玉只字不提同林自初的婚约。
花厅里的人,有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只需稍一琢磨,便知道杨书玉是直接将林自初排除在杨府之主一列,是没有资格以主家的身份出来见面会客的。
“书玉。”伴随着微弱的一声碗盖碰响声,杨伯安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句。
眸光沉沉,似是在质问她:怎可胡闹?
杨书玉作势又福一礼:“在杨府爹爹是主君,在商行爹爹是东家,女儿实在不明白为何杨府待客一定要不相干的外人在场。”
“况且,林公子已经带着高公子驱车前往枕流园赏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模糊地说林自初已经动身去城郊的枕流园,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林自初自己安排的行程,而非是因为她传错话有意诓骗对方。
可除了被骗的当事人,谁会去深究呢?
就算杨伯安要深究又如何?难道他会为了林自初,怪罪她不成?
至于梁含便更是不会在意了。
他礼敬林自初,本就是看着杨府的面子。
不管他这次来在求什么,终是要杨伯安点头,而非林自初点头。那么他在不在场,也就无足轻重。
亲疏有别,家中独女和上门女婿的分量,有眼力见的都应知晓两者之间的差距和分量。
梁夫人识趣地起身去拉杨书玉到自己身旁坐下:“书玉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她握着杨书玉的手不肯放,亲昵地问:“听闻你昨夜病得厉害,身子可好些了?”
“谢梁夫人挂怀,已经不碍事了。”
有人递话,有人顺承,自然便打开了话匣子,几人不约而同地跳过了那个话题。
至此,林自初像是真的不再重要了。
话题从家长里短很快便过渡到了商行的生意受灾情而波动,自然而然便牵扯到了赈灾上面来。
梁含也没想着避开妇人,他放下茶盏道:“听闻钦差大臣已快马加鞭南下,杨兄可要早做决断。”
“此次灾害波及十四州,灾民又何止百万之众?去岁粮食减产,粮仓中的陈粮也因北凉犯境而消耗一空……”
外面胆子大的,能有市无价地靠卖粮大发国难财,可谁家手上的粮食能和杨裕粮庄比?
这是杨伯安赚得盆满钵满的契机,但也伴随着抄家灭门的风险。就算他同意折价,由朝廷出资采买,也难保朝廷不会秋后算账。
手握烫手山芋,杨裕粮庄早已关门,不对外售卖粮食了,可早晚得脱手自保。
“灾民对粮行虎视眈眈,只有官府出面才能避免暴民抢粮。如此,下官事先筹谋也是为了能第一时间呈给钦差大臣,好争取赈灾的时间啊。”梁含循循善诱,直接点出杨府的短板。
商行家丁伙计千万,却不敌官兵威慑力半分。
他想要杨伯安将粮食交给他处置,虽合情合理,却也暗含隐患。
为保杨家昌盛,粮食是必须得交给官府,但问题是怎么交?交给谁才能庇护杨家?
“不瞒梁大人,在下也有此意。”杨伯安微不可查地瞥了杨书玉一眼,见她杏眼圆睁,提着心望着自己,便想起昨晚她说过的话。
至少得等钦差大臣入江陵主事,杨家才好作出反应。
“可是我手中的粮食随粮行铺面遍布大黎,统计造册,开运到灾区都是需要时间的。期间,梁大人可保证粮食在路上不遭暴民哄抢?”
“江陵界内,我自然相信梁大人治理有方,其他的……”
梁含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江陵皆内的粮食可用作第一批拨到灾区以解燃眉之急,后续有钦差大臣坐镇,再去调动其他地方的粮食便可无虞。”
谁都知道,江陵处于水路要塞,横惯大黎东西,又有南北陆路相通,是行商货运之枢纽,自然是杨家商行的转运之地。
他虽然只开口要了江陵的粮食支配权,却相当于要了杨家粮行的近半存量。
“梁大人,其实爹爹也是这个意思。”杨书玉适时开口,“昨夜爹爹已吩咐各大掌柜对库里的粮食登记造册,不出两日便能缓解江陵安置灾民的压力。”
杨伯安昨夜并没有下达这个命令,他心中尚有顾虑。但听她这么说,却也只是含笑品茶,没有揭穿她。
而杨书玉说的两日并不是粮庄的办事效率,而是她清楚地记得,前世钦差大臣已然抵达江陵。
前世的今日,杨伯安受梁含贪墨案波及,直接被钦差大臣治罪发落了。
她要拖两日,便是在等他现身,而梁含还蒙在鼓里,当自己动作够快。
“书玉虽处内宅,却也知道灾民等不得两日。”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阿娘心善,在我幼时总是带着我四处布施行善。”
“我耳濡目染,愿学阿娘善举,在城外支摊施粥,以暂缓江陵之急。”
杨伯安含糊其辞,杨书玉又主动布施,梁含便认为自己的目的达成,连连道好:“如此便同杨兄一言为定!”
自以为达成目的他,连杨伯安开口留他用午饭都回绝了,一口一个政务繁忙,脚下生风而恨不得能立刻飞回府衙去。
在府门送走了梁含夫妇,杨伯安便敛了笑,回身目光沉沉地望着杨书玉。
他一声不吭,在等杨书玉作出解释。
杨书玉颔首屈膝,似在啜泣地请求:“爹爹,书玉自知有错,自请到祠堂认罪受罚。”
*
那厢从枕流园门童口中得知真相的林自初,立刻决定调转马车回城。他心知肚明,为时已晚。
宣称是一见如故的两位贵公子,没有了私宴上的谈笑风生,马车中死气沉沉。
让人诧异的是,正坐于马车主位的,竟是初来乍到的高时明。
他来去的路上都在闭目养神,周身凌厉霸道的气质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如黑云倾轧而下,大有摧城灭地之势。
林自初正身坐在他下首,仍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一丝恭敬。
少顷,高时明冷冽如皑皑雾凇的声音响起,逼人倒吸一口冷气:“被耍了?”
林自初微微颔首,不答。
“去年,你宣称能本王让见识到你潜入江陵的价值。”
他缓缓睁眼,眸光比以往更为凌厉骇人:“可这两日本王瞧杨府对你的态度,倒也不见得是认可你准女婿的身份。”
“这便是你想让本王看到的吗?”
第5章
“是自初待你不好吗?”
杨氏家祠,香烟缭绕,肃穆而庄严。
宽阔的供桌上仅摆着一块灵牌,更显冷清寂寥,与院外的阶柳庭花形成鲜明对比。
原先这堂屋是姜荷的居所,在她离世后就成了为她一人设立起的杨家家祠。
杨书玉乖顺地跟在杨伯安后面进来,见他立在供桌前出神,便自觉地为长明灯添灯油。
灯油添满,她又虔诚地燃香叩首,只不过插香入炉后,她又跪回了蒲团,没再起来。
“是自初待你不好吗?”良久,梁伯安开口问道。
他最是知道杨书玉的脾性,刚才在花厅说的那些话,显然不是在耍耍性子,而是她真的将林自初当外人看了。
林自初待自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