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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月牙儿将“探花酥”装入食盒,吩咐人给郑次愈府邸送去。若不是他肯帮忙,这个喜讯决计不能这么快就传到南边来的。

    消息传开后,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到深夜。

    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月牙儿坐在响月廊边,望着天边月,心想:不知勉哥儿那里有么有这么美的月色。

    第86章

    杏脯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

    每隔十来日,就像有人往屋里多点了个碳炉。

    月牙儿换上自家作坊出品的夏日海棠扣立领纱衣,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折扇,

    扇风、也赶蚊子。

    茶庄的事,在磨了些时日后,

    也定了下来。自从吴勉中了探花的消息传来,顾家办事的速度一改之前的磨磨唧唧的,

    倒是快了许多。毕竟吴勉即将任职的吴中县乃是江南主要的茶叶产地,

    连顾家在那里都有几亩茶田。深思熟虑后,顾家一是怕压价压得狠了,

    月牙儿索性自己另置茶庄,不同他们合作;二是担心自己家在吴中的茶田,万一这桩合作黄了,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患。

    于是顾夫人上赶着同月牙儿签订了专卖红茶的合约,明面上是顾家的生意,

    然而私底下则是两家共有。将这一桩事解决后,月牙儿便一心一意扑在了窨制花茶上。

    顾家的茶叶生意,

    粗粗算下来也有百年了,

    手底下可养着十几个经验丰富的茶工。这些茶工一加入,改良窨制花茶的进度便大大加快了。

    等到杏子初熟的时节,

    窨制花茶已经初步定型了。茶娘新摘下来的茶叶与鲜茉莉花经过七窨一提,虽看上去茶叶里没有花,但实际上花香已深藏在茶叶之中,只待一壶滚烫的热水将花魂与茶魂唤醒。

    因是首批制作出来的窨制花茶,

    产量不多,只得一箱茉莉花茶。月牙儿吩咐茶工将其包装的妥妥当当,打算带着这箱花茶上京去。

    薛令姜如今打点杏花馆的诸多事宜,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听闻月牙儿又要上京,并不慌张,只是有些担心:“勉哥儿之前不是来信说启程了么?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在归途中了,你这时候坐船赴京,岂不是又同他错过了?”

    月牙儿苦笑道:“看缘分罢,若能遇上就遇上,不然就要晚些见了。这新窨制出来的花茶,若是放了时日,风味必定有所损失。”

    “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正说着话,绣线软帘一揭,柳见青手里端着一碟儿鲜杏过来:“这杏子都堆成了灾,再吃两日,我就决计不要吃了。”

    这些时日,无论是杏园还是杏花馆,枝头的杏子皆成熟了,像一个一个杏黄的小灯笼,压得杏树的枝叶都倾倒了些。

    “还没吃完呢?”

    “还有两大箩筐呢。”柳见青挑了一个最小的拿在手里,逼着月牙儿和薛令姜拿一个吃。

    月牙儿随手拿了一个杏子,剥去杏皮,咬下一口。果肉软而鲜,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若是没吃完也浪费了。”月牙儿一边吃着杏子,一边向小丫头吩咐:“给我娘那里送些去,我再挑些做杏脯,做杏子酒,旁的就给杏花馆里做事的人都分一分,没得糟践了东西。”

    杏脯与杏子酒做起来也容易,只肖花上一两个时辰,便能做成。

    登船赴京的时候,月牙儿随身带了一小罐杏脯。这是她为勉哥儿特意做的,他不爱吃很甜的东西,于是这一小罐杏脯月牙儿只放了一点子糖,乍入口有些酸,但细细品味后便能觉出甜味来。

    月牙儿心里想着,若是能遇上勉哥儿,她就把杏脯给他;若是遇不上,她便自己吃了。

    天气渐热,船舱里也闷的慌。月牙儿除了梳洗就寝,多半时候是在靠近甲板的檐下坐,窗户大开着,搬来一把藤制的摇椅,边上摆着一壶冷泡茶、一只白瓷茶杯、一罐杏脯,也算过得去。

    她有时提着笔写着进京的计划,累了,就懒懒倚坐在藤椅上,将思绪放空,望着江上船只与江岸风景。大多时候是看江上船只,期望能遇见一个小小的奇迹——说不定她往外看时,勉哥儿也正好望见她。

    只是江月高悬,江水滔滔,想从船来船往相会的那一瞬间望见心心念念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不过期望罢了。

    有一日午后,看罢账本,月牙儿蜷在藤椅上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天边已有一粒一粒繁星的微光。

    江风轻柔,水也平稳,船家唱起不知名的橹歌,歌声浮动在星光灯影里。

    月牙儿睡眼惺忪,有些茫然,静静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那橹歌在唱什么。

    “月儿高,望不见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1]

    这歌声缥缈快乐,偶尔有几个浪花拍过来,以流水潺潺声伴奏。

    她起身走到船舷边,看看水,听听歌,不知为何浅笑起来。这橹歌倒真像是特意为她唱的。

    渐渐的,夜色里出现了另一艘船的影子,船前挂着两盏羊角灯,投在水里,倒给月牙儿乘坐的这一条船作伴。

    她望着船影,觉得有趣,不知为何抬起头来,神色微变。

    那随着流水缓缓走来的船头,分明立着一个人,穿一件白色襕衫。

    月牙儿手攀船舷,大声喊道:“勉哥儿——”

    那人听了,不住地往前探,离得近了,才瞧清他的面容,不是吴勉又是谁?

    船离得越发近了,吴勉亦手攀船舷,高声喊着她的名字:“月牙儿。”

    于亘古不变的星辰流水之中,遇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彼此之间能互相打个招呼,已是如微弱星光一般的奇迹。

    隔着一江流水,月牙儿目不转睛的望着吴勉,忽然想起什么:“你等一等。”

    说完,她三两下冲到藤椅边,拿起那罐杏脯,瞧准了时机,往吴勉那里扔。

    差一点点,那罐杏脯就掉在江水了,所幸吴勉接住了。

    两只船擦肩而过,月牙儿从船尾跟到船头,吴勉亦从船头奔至船尾,在灯火阑珊里两两相望。

    渐行渐远。

    直到再也瞧不见那盏船灯,吴勉从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他的书童想替他拿那一罐杏脯,吴勉却不让,视若珍宝一样收着。

    书童叹息一声,略微有些抱怨:“夫人怎么不肯长长久久的跟在老爷身边呢?夫唱妇随才是正经道理。”

    吴勉斜睨他一眼,剑眉微蹙:“这样的话,我再也不要听第二遍。”

    书童侍奉吴勉这些时日,多少也明白他的性子,听了这话,立即噤若寒蝉,只沉默的跟在他后头。

    吴勉拿了一枚杏脯在手里,轻轻咬了一口。不同与那些甜腻的果脯,杏子微有些酸,却更加彰显出杏子本来的风味。细细品尝,才觉出酸里的甜,悠久隽永。

    风迎面吹来,于静默无声里送来丝丝清凉。静了一会儿,就当书童以为吴勉要回船舱时,他却忽然回眸,望着空空的江面,悠悠道:“你不懂,凤非梧桐不栖。我的妻子既然是翱翔九天的凤,那我甘愿为一株根深叶茂的梧桐。等她飞累了,便停在树干上栖息。”

    这话,他好像是说给书童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独自望了一会儿水面,水波轻轻荡漾,倒映着点点星光。吴勉笑了笑,转身回舱了。

    京城里,也是一样的燥热。

    只是宫里的温度,硬生生被大盆大盆的冰块降了下来,显得不那么热。

    这个时节,昭德宫庭院里的天棚早早地就搭了起来。纱帘竹帘遮罩住的棚子,既透风又防蚊虫,在夏日里使用是再舒畅不过了的,除了见人接驾、梳妆就寝,贵妃娘娘一日里有大半时辰都在天棚里坐着。

    有小宫女捧来一盏甜碗子,是冰镇各色瓜果,上浇糖浆,最是清凉解渴。贵妃挖了一粒冰樱桃吃,看了眼棚里立着的内臣郭洛,道:“你是说萧月进献了一种特别的茉莉花茶?”

    “回娘娘的话,的确如此。”郭洛小心的陪着笑。

    贵妃点点头:“叫人泡些试试。”

    不多时,自有小宫女双手捧着一盏白瓷呈上。茶温正好,不会拿着着烫手,也不会过于凉,以至于茶叶泡不开。

    这样的大热天,吃热茶总归有些不舒服。贵妃蹙着眉,将茶盏揭开一条缝,一股子浓郁的茉莉花香和茶香立刻散出来,香的吓人。

    明明花香这么浓郁,揭开茶盏,却见清澈的茶汤间不曾飘着一朵茉莉花,也真真是奇了。

    贵妃吸了一口香气,微微颔首,等她浅呷一口花茶,不觉眼前一亮。入宫这些年,她吃过的山珍海味、名贵茶叶不知有多少。饶是喝京里没有的茉莉茶,也专门有人给她种茉莉花。可是她从未喝过这么纯粹浓郁的花茶。将这盏茶汤的味道一比,从前吃过的那些茉莉花倒没有什么滋味,犹如鲜花与纸花之间的差别。

    “这个萧月,倒真有些本事。”贵妃又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只觉棚里的暑意也被这茶的清冽压了下去:“她是预备在清福店里卖这个?”

    郭洛回道:“正是如此,萧月的意思,是卖四十两银子一斤茶。因为是头一回做这窨制花茶,工艺复杂,所以只得了一箱。”

    贵妃轻轻一笑。

    听见这笑声,郭洛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贵妃娘娘这是对此满意了。他笑道:“娘娘,这茶还未曾命名呢。”

    贵妃思量一会儿,道:“这花茶虽花香浓郁,却不见花影,便索性叫它暗香茶。”

    “多谢娘娘赐名。”郭洛忙拜道。

    贵妃的指尖搭在茶盏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好一会儿,才笑道:“不错。”

    她转头吩咐一边的大宫女:“眼看着陛下的万寿节就要到了,等朝廷命妇来贺,便用这茶招待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1]明代民歌《挂技儿·私部·错认》

    第87章

    螺蛳粉

    万寿节过后的第二日,

    月牙儿早早地就来了清福店。

    清福店里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当差的人全来了,统一穿着新做的衣裳,

    蓝衣白袖,瞧着很干净。

    左厅里,

    郭洛将手背在后头,来回折返的走,

    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去问月牙儿。

    “萧老板,

    今日当真会有很多人来吗?”

    月牙儿从窗里望出去,夏日的阳光醒得很早,

    照耀在庭前,一片光辉。

    “您放心,绝对有很多人来的。”

    她说得一点不错,等了没小半个时辰,清福店便陆陆续续迎来许多客人。多是昨日进宫领宴,

    尝过暗香茶滋味的人家派来的家仆。能有资格进宫贺万寿节的,皆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听了暗香茶四十两银子一斤的报价,

    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觉得唯有这个价位的茶,

    才陪让自家侍长入口。

    可惜如今现成的暗香茶并不多,清福店不仅要求一户只能买三斤,还要求必须在清福店买满八十两银子的茶叶,才能买到一斤暗香茶。就是这样严苛的规矩,

    才过晌午,店内的暗香茶现货也卖完了。来得晚的,只有预约下一批的份。

    等到日落时分,清福店送客歇业,账房先生将今日的账送给郭洛过目。

    看过今日流水账后,郭洛彻底服了:“我原以为她是胡闹了,没想到还真行!”

    第一批买到暗香茶现货的家仆回府的时候,都争着抢着向府里的侍长邀功。这么难买且少量的茶叶,他们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

    他们的家主人一听,觉得颇有面子,虽然心里觉得这茶叶的确有些太过稀有高价,但想起贵妃娘娘所说的话,心里那一点点不平立刻烟消云散。要不是这茶好,贵妃娘娘何以至于连宫中的御茶都不吃了,叫人到外头买这暗香茶?

    在这等豪门世家,讲究一个“物以稀为贵”,得了几两暗香茶,转头自家就要寻个由头办一场宴会,也许是赏花宴、也许是赏画宴……不拘是什么由头,只要能将其他人家邀过来,炫耀一下自家能买到贵妃娘娘爱吃的暗香茶就好。

    有了贵妃娘娘指定的名声加持,加上这暗香茶的滋味着实超凡脱俗,又有月牙儿私下里的饥饿营销。很快,整个京城富贵人家圈子里便流行起了这种暗香茶。

    清福店赚得铜满钵满,月牙儿却也没歇着。她向来以为做事就要做全套,从暗香茶的口感考虑,最佳选项还是才出窑,就立刻出售,不然怕是有损茶叶的风味。

    于是在同郭洛商量后,她索性在京郊设了一个茶厂,等南边的船将茉莉花同碧螺春运来,在京郊茶厂进行窑制。

    这日她从京郊茶厂回来的路上,见着一个大池塘,有些农户正赤着脚在浅水处摸螺蛳。

    宽底窄口的竹笼里,放着好些螺蛳。月牙儿见了,忽然想起从前吃过的一种美食来,便叫人将那一笼螺蛳买了下来。

    杏糖记打烊后,鲁大妞坐着小轿回到杏宅,才进宅门,鼻子一耸,柳眉倒竖的骂:“是谁打翻了净桶不成?”

    江婶瞪她一眼:“小声些,是东家在做吃的?”

    “她又炸臭豆腐了?”

    鲁大妞满脸疑惑的往厨房走,只见灶上正煮着一锅粉,月牙儿回首冲她笑:“哪有你说那么夸张?都没有放酸笋的。”

    “就是有种淡淡的臭味,从前我进门都是闻到花香的。”鲁大妞嘟囔着,凑过来瞧:“这是什么粉?”

    “螺蛳粉。”

    一大碗螺蛳粉,洁白如玉的米粉浸泡在猪筒子骨与螺蛳共同熬煮出来的高汤里,吸收足了鲜味。用筷子夹起来,往嘴里一嗦,滑、软、爽,口感弹牙。炎炎夏日里吃上这么一碗螺蛳粉,汗透湿衣裳的同时,只觉畅快无比。

    吃完螺蛳粉,鲁大妞再不说什么臭不臭的话,只是嚷嚷着要再买些螺蛳回来。

    等到清福店茶厂的事安排妥当了,荷花已开至荼蘼,风一吹,落满荷叶,昭示着夏天即将接近尾声。月牙儿伏在书案上写信,信笺上有淡淡的杏花影子,令她想起南边的杏花巷。

    “阅君信,我自安好,盼你安。拟于八月初启程,相逢有时。”

    这厢事务安排好,她自去清福店找郭洛,想同他说回江南的事。

    郭洛也没为难她,毕竟江南的茶叶同鲜花都需要有人盯着,月牙儿即便是回去,也是在为皇店做事的。只是总归要同贵妃娘娘禀告一声,月牙儿才能走,料想问题也不大。

    两人正商议月牙儿回江南后的事,忽然见一个小内官急匆匆闯进来,帽子都是歪的。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郭洛正要骂,却听那小内官焦急道:“打起来了!”

    “什么?”

    “辽东!辽东起战事了!”

    烽火狼烟自长城而起,向世人预警着辽东战事。

    京城内外,九门戒严,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民巷之中,都是一片议论纷纷。

    “这么多年没打仗了,怎么辽东闹起来了?”

    “应当没事罢?咱们如今也算是富强的。”

    “这是京城,能有什么事?辽东有战事,平定了就是。”

    ……

    人心惶惶,连杏宅里的众人都有些慌,鲁大妞向月牙儿道:“东家,这辽东的战事,会对咱们京城有影响吗?”

    月牙儿轻轻摇头,她也说不准。

    打仗,尤其是大仗,从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虽说国朝如今富庶,但战争简直是银子的粉碎机,粮草军械兵饷……样样都要钱。

    她心里有些乱,一个人闭门坐在书案旁,烛台燃了一整夜。

    等到日出之后,她正想睡一会儿,忽然杏宅大门给人敲得砰砰响。出去一看,是郭洛,说是贵妃娘娘传她入宫。

    这回,贵妃娘娘是在未央宫正殿召见的月牙儿,紫檀鸾凤宝座之后,是一扇巨大的百花争春屏风。

    贵妃娘娘面沉如水,问:“论赚钱,你是一把好手。本宫问你,这世上可有什么法子,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凑一大笔钱?”

    这时候问这话,无非是为了军费。早在进宫的路上,郭洛就已悄悄告诉她,昨夜贵妃就已经将清福店所得银钱以及所有积蓄全献了出去,愿为皇爷分忧,以供辽东军费。

    郭洛从来是一个谨慎的人,若无授意,他也绝不会将这等事说与月牙儿听。月牙儿听他说完,便懂了这话的弦外之音。贵妃娘娘怕不是想在短时间内多得些银两,为陛下分忧。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道:“清福店所得,于军费而言,不过杯水车薪。像这样大的战事,即便是一年之内立即平定,也少不得耗费百万两银子。”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

    “小女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解军费之忧,解粮草运输之急。”

    新的一日,清晨的暖阳照在乾清宫上,将琉璃瓦照得耀眼。

    皇帝一睁眼,脑海里就跳出一个数字——三百万两白银。

    这是户部与兵部连夜算出来的辽东军费预计,还是按照最短一年内结束战事的前提预估的。这样大的一笔费用,又要立刻拿出来,户部尚书只差没跪在他面前哭穷。总之说来说去就一句话,国库在极短的时间内凑不出这么多现银来,粮草倒是可以想一想办法。

    皇帝哪里不知这些大臣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让他从内库里支取银子出来做军费么?话又说回来,三百万两白银,内帑拿是拿得出来。可真将内帑银子全拨给了辽东战事,那内库便没有多少存银了。

    除却巨额军费,皇帝还有一桩烦心事。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何将大量的粮草、军械等物资从各地运至辽东前线,也是件麻烦事。且不说如今并没有那么多人手搬运粮草,就是紧急征召,所耗费的物力人力也是巨大的。依着户部给的预算,每一石米运送到辽东前线的花费也在百两银子之上。

    昨日内阁会商了一整日,吵吵闹闹的,也没得出个最终结果来。只是命令离辽东最近的粮草立刻运送军粮到前线。但皇帝很明白,这些粮草是不足以支撑太久的,国朝最主要的粮仓还在江南。从南往北,纵是运河和海运并行,这样大批的粮草调动也不是简单的事。倘若安排的不好,他的内库估计还要额外再出百万两银子,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皇帝的眉头紧锁,一旁侍奉的内侍宫女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哪里惹到了皇帝。偌大一个乾清宫,完完全全肃静下来,只听得见更漏的滴水声。

    乾清宫管事牌子悄悄走过来,轻声向皇帝禀告:“贵妃娘娘一早就过来了,说是特意准备了早膳。”

    若是其他的妃嫔,这时候过来,皇帝只怕会把人斥责一顿。可换成了贵妃,皇帝心里便想她一定是怕自己着急,特意来陪伴。毕竟,辽东战事的消息一传来,贵妃半分犹豫也没有,立刻将自己的私房钱全捐了出来充作军费,让皇帝又欣慰又怜爱。

    “叫她进来罢。”

    只一会儿,贵妃便从帘外走进来。因辽东战事在即,她穿的十分素净,只一件天青色立领大袖衫,云鬓高绾,只簪了一根玉簪,像一朵云一样柔和。

    自有宫女尚食内监端着两张食案过来,都是皇帝爱用的早膳,金盏玉碗摆的满满当当。

    皇帝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但吃过一碗山药百合豆浆粥,开了胃,又用了些八宝馒头。说来也奇怪,人在紧张的时候,吃些甜食,心里的烦闷也能略微降低些。

    贵妃倒没怎么吃,全副心思在皇帝身上。他往哪一碟儿早点望了一眼,贵妃便挽袖将那碟早点拿起来,摆在御案上。

    见皇帝紧锁的眉间渐渐散开,还有闲心吩咐给昨日在文渊阁直房歇的大臣送攒馅馒头、羊肉水晶角儿,贵妃才盈盈一笑,闲话道:“昨日召清福店的萧月进宫,倒听了件新鲜事。”

    皇帝夹了个砂馅小馒头咬了口,问:“就那个很能赚钱的小丫头?”

    “是的。”贵妃柔声细语道:“臣妾同她玩笑,问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多凑些钱,她倒有些有意思的想法。”

    贵妃从身后的大宫女手中接过一份奏章,起身拜道:“虽说未必妥当,可臣妾看这奏折倒也言之有理,可以一乐。”

    她进宫这么多年,从来是一个敏慧人,不会做出逾越的事。此时甘愿担着“后宫干政”的风险,给他瞧一份折子,那就说明这奏章必定有些东西。皇帝自然不能不给她这个脸面。

    他将这份奏章拿过来,随意看了看。起先态度很有些散漫,可是看到后面,神色一下子认真了,还翻到前面,认认真真再看了一遍。

    皇帝忽然起身:“叫司礼监把这奏章抄几分,送到文渊阁去。”

    第88章

    总得有个结局

    夏去秋来,

    雷雨阵阵。

    月牙儿下轿,小丫鬟忙撑着伞迎上来。

    眼前这一处两层楼高的四合院,便是由黄家牵头组成的京城商会。门前匾额才挂上去不久,

    如今被雨水冲刷,越发显得干干净净。今日是京城商会落成后,

    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集会,来得都是些在京中有些声望的商户,

    老老少少济济一堂,

    有许多都穿着绸缎做的衣袍,一看就很气派。

    堂厅里的诸位正窃窃私语,

    直到两扇门一打,月牙儿在几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忽然一静。

    黄会长和气的笑了笑,请她过来坐——左边的第一把交椅是空着的。

    原本黄家只摆了二三十张椅子,以为不会有那么多人来。因为他们初办商会的时候,

    有许多商人觉得无用,有些人还以为设商会是为了多收钱,

    都不大乐意。可是今日一看,

    来了这么多人,只能又翻出许多坐墩乃至板凳,

    虽然挤是挤了一些,但好歹让大家有个坐的地方。

    等众人坐定,丫鬟小厮上了茶,各自悄悄推出去,

    将门关上。黄会长清了清嗓子,说:“我也不卖关子了,如今辽东战事正紧急,诸位今日过来,想必都是为了户部新发的告示。”

    昨日才发的告示,共有三件大事:第一件是立刻实行“开中法”;第二件是户部发行国债;而第三件则是来年会在南边广州府再开一个通商口岸,准许十三家商户领取“商引”,出海贸易。

    每一样,都与商户息息相关。是以昨晚商会的帖子送到各家大商人手中,今日才有这么多人愿意来此地,多是想要和其他商人互通消息。

    坐在右列第一把交椅的是宝银楼的东家,邢爷。他把手揣在袖子里,视线在月牙儿身上打了个转,说:“可不是,萧老板既然是在皇店里做事,应当知道的比我们多些罢?”

    月牙儿将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知道一点儿。”

    她索性一样一样解释。所谓“开中法”,是专为战时运送粮草而设的,意思是“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如今辽东地区急需粮草军械,可朝廷并没有那么多人可调来运送军粮,便想让商人帮忙运粮。既然是商人,自然是在商言商,没人愿意做费力不讨好的事,运送军粮虽于国朝有利,但商人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并不多,因此多少有些不情愿。

    那怎么能让商人心甘情愿的去运送粮草呢?只能以利诱之,犹如在推磨的骡子面前吊一根胡萝卜,盐就是此时的胡萝卜。盐的重要性,在此时不言而喻,不少富商巨贾都是由贩盐起家。可这盐,却不是想卖就卖的,必须要有盐引。从前若想得到一张盐引,必须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并且同衙门里的人有过硬的关系,毕竟盐引都是有定数的。

    而“开中法”一出,获得盐引的步骤立刻不同了,需得报中﹑守支﹑市易。其核心的理念,便是只有当盐商按照官府的要求,将粮草运送到指定地区的粮仓,才能换取盐引。

    “依这个意思,是不是只要能按官府的榜文将粮草运送到辽东,便能换取盐引进而贩盐了?”一个商人迫不及待地问,从前能买到盐引的只有那些大盐商,他们后来者连分羹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忍痛放弃这一块金山银山。

    月牙儿点了点头。

    宝银楼的邢爷看了那人一眼,但笑不语,他心里想着:那些现成的盐商会舍得把盐引让出去给旁人?做什么春秋大梦。朝廷弄出这么个条例,不就是倒逼着盐商们去运送军粮么?他心里倒更在意国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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