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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唐可镂也笑道:“欢喜傻了,快点,叫你去提学面前谢礼呐!”

    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来。

    在许多艳羡的目光里、无数的恭喜声里,吴勉一步一步向前,恍若踩在云端。

    穿着朱衣的提学微笑着,向他点额。

    吴勉忽然回首,在人海中寻到月牙儿的笑颜。

    他的心,渐渐静下来。

    这不是梦。

    是新的征途。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点点想把文名改成《君幸食》,你们觉得怎么样?(o?▽?)o

    第44章

    糖不甩

    吴勉考中案首,

    月牙儿比谁都高兴。

    她当即邀唐可镂以及书院同窗到杏花馆吃席,又亲自去吴家一趟,报喜之后请吴伯来杏花馆吃席。

    今日小花园的那一张桌子,

    月牙儿特意留了下来。她早早的就盘算好了,勉哥儿若是这次考中,

    就当给他祝贺;若是不走运没取到好名次,便用这一桌席来勉励他。

    食材是老早就备好了,

    都堆在小厨房里。

    一回到杏花馆,

    月牙儿挽起衣袖就往厨房里去。

    唐可镂等人在小花园入座,这才知道这里面竟还有一番天地。

    只见一座小小的八角亭,

    正好容纳一套桌椅,四周被竹屏莳花遮住,既清净又文雅。

    桌上摆了一壶酒,倒出来盛在碗里,一嗅,

    原来是桂花酒。

    一个学生奇道:“怎么是这样软绵绵的酒,不够劲呀。”

    唐可镂同学生笑道:“有什么不对的,

    蟾宫折桂!意思在这里头呢。”

    他今日倒是一脸的喜气,

    除了吴勉考取案首之外,另有两位学生也名列金榜,

    怎得不令他开心?

    满满地倒上一盅酒,唐可镂吃了大半杯,啧啧道:“畅快啊。我唐某人潦倒半生,倒能教出几个得意弟子。不错,

    不错。”

    他拍一拍吴勉的肩,扭头同吴伯说话:“你生个了好儿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过来上果盘的伍嫂听到这句话,笑说:“我们从今以后要改口了,该叫秀才公了。”

    众人笑起来,倒弄得吴勉有些不好意思,举起酒盏道:“我也不知说什么,和几位同窗一起,敬先生一杯酒。”

    一轮酒喝下去,吴勉酒意竟然已经上了脸,唐可镂看了直笑:“得多练一练,不然日后应酬,吃这么一点子酒脸就红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那是,”一个同窗挤眉弄眼道:“等日后勉哥儿成亲,洞房还没进,人先喝倒了,算什么事啊!”

    几位同窗立即起哄:“说好了,他日后成亲,我们非得把他灌醉不可!”

    这么一闹,吴勉的脸更红了,抿唇小声道:“不要胡说。”

    这时候,月牙儿正巧捧着菜肴出来,见这么热闹,不由得也笑起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刚好站在吴勉身后,腰间别着一个茉莉香囊,那花香和酒香一齐往吴勉心里钻,惊得他一下子坐直了,慌慌张张:“没说什么。”

    见他这样,连唐可镂和吴伯也抚掌哄笑起来。

    一桌菜上齐,满满十大碗,最先摆上桌的是一盆肉丸青菜汤。说是肉丸,其实更像是缩小般的狮子头,肥瘦相间,大如茶杯,极嫩、极细腻,含在口里,油脂与瘦肉好似立刻要化开。汤底是茶树菇、筒子骨加了香料一齐炖煮的,轻轻抿一口,鲜到五脏六腑。

    紧接着还有一碗红烧肉,用冰糖炒出糖色并提鲜,切成指节大小的小块儿,像玛瑙石一般有三节。猪皮红亮又嚼劲,肥膘洁白易化,最底下的肉因被茶叶梗垫着,多出一丝清爽,很香。

    一样一样的菜,每一碟光看着都叫人食指大动,最后月牙儿叫人捧出来一盘子点心,众人定眼一看,是红糖糍粑。

    糍粑打得又黏又糯,下热油炸酥,再淋上红糖汁,简单、质朴,滋味却难以比拟。

    唐可镂只恨自己不是头牛,否则就能有四个胃能饱餐。

    起先,众人只顾着用筷子打架,等一个个吃的肚皮溜圆,才终于有力气说说话。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乡试在八月,你们都去吗?”一个考中了的同窗问。

    “怎么着也去试试,考不考得上另说。”

    “对,总要试一试,积累些经验也好。”

    几个学生附和道。

    唐可镂捋一捋胡须,望向一旁剥虾的吴勉:“你呢?明年考不考乡试。”

    吴勉下意识看了月牙儿一眼。他静了静,才说:“去。”

    “好,有志气!来来来,再吃一杯酒!”

    见他们喝的开心,月牙儿叫人从小厨房里摆出来一大坛子酒。

    “今日良辰美景,我也给各位备了一份礼。”

    她将手在酒坛子上拍一拍:“这可是新酿的花雕酒,我今日就将它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等来年诸位蟾宫折桂之时,再挖出来喝,以作状元红。”

    “好一个状元红!”唐可镂玩心大起,讨了一把铲子,跑到桂花树底下挖坑。

    见先生都这样了,学生们也纷纷凑过去,大呼小叫。

    “挖深一些。”

    “挖太深了!”

    “那一块没挖平,看不见吗?”

    “铲子给你,你来挖。”

    ……

    笑闹声不绝于耳,吴勉却没去凑这个热闹。趁吴伯也对着桂花树下的人笑,他飞快地将自己碗中剥好的虾仁夹到月牙儿碗里,却低垂着头,不看她。

    猝不及防的,碗里忽然摆满了虾仁,月牙儿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捂嘴偷笑,把身子向吴勉处倾了倾:

    “我还埋了一坛,在梨树下,专门给你的状元红。”

    她声音柔柔的,像仲夏夜的微风。

    吴勉被风吹得,心一酥,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哪个小兔崽子偷偷把土往我身上泼?”

    是唐可镂,拎着一把铲子对着众人咆哮。

    那个犯事的学生见状,立刻跑起来,绕着八角亭转圈,高声嚷嚷:“先生,我错了!”

    这么一闹腾,吴勉也不好同月牙儿再说下去,只是薄唇微动,口型似两个字:“等我。”

    一场闹剧,终结于一大碗新端出来的美龄粥。

    看在美食的面子上,唐可镂勉为其难的和那个学生和解,并手脚迅速的给自己勺了一大碗。

    酒足饭饱,众人又谈笑了一阵。不知不觉,月已至中天。

    众人离去时,杏花馆也没什么客了。

    月牙儿倚着门儿,见众人散去,目光始终追逐着吴勉。

    他扶着吴伯,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勉哥儿想要说什么呢?

    月牙儿微微歪了歪头,回身带上了门。

    天色已晚,做事的人大多回去了,只留下伍嫂和六斤在打扫残宴。

    月牙儿便同她们一起收拾。

    伍嫂悄声问:“勉哥儿成了秀才,姑娘也算熬出来了。”

    月牙儿笑一笑,没说话。

    “勉哥儿是挺不错的。”伍嫂也吃了两杯酒,说起话来也有些絮絮叨叨:“姑娘可要抓紧些,这样好的人,要早些定下才好。不然若是等他考了举人,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月牙儿将碗在水里清一遍:“可我,如今还小。”

    “都及笄了,不小了。”伍嫂劝道:“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嫁给六斤她爹了。”

    “再看吧,我如今还有许多事要忙。”

    伍嫂毕竟不是她的正经长辈,也不敢多说,只换了个话题:“姑娘这些天都在外头跑,人都晒黑了些。”

    “没法子,”月牙儿看了看她的手臂,果然晒成了白茶汤色,也有些懊恼:“幸亏外头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对了,”月牙儿向伍嫂道:“再过些时日,就要到中秋了。我预备在杏花巷办一场灯会,先知会你一声。”

    “在杏花巷办灯会?”伍嫂疑惑道:“这一片地方,好像从前不办灯会的。”

    月牙儿洗完碗,起身道:“新规矩,我定的。”

    这时听见前院里六斤喊话说:“姑娘,吴秀才来了。”

    吴勉微怔:“还是叫我勉哥儿罢。”

    伍嫂也站起来,拉着女儿往前走,笑说:“秀才公多习惯习惯,日后怕还要改口呢。”

    笑声远去,小花园蓦然静下来。

    月牙儿手扶梨花树,笑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吴勉张了张口,有些局促。

    “有些话,想问你。”

    “过来说话,躲那么远做什么?我是妖怪吗?”

    吴勉低眉颔首,一步步挪到梨花树旁。

    月光如水,照一地树影婆娑。

    两两相对,他们却谁也不说话,只并肩听着风吹叶动。

    良久,吴勉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若明年我能考中,你可愿做我的新娘子?”

    话音方落,他像给这句话烫了一下,胸膛里的一颗心怦怦作跳。

    月牙儿久久没回话。

    吴勉的心,随着这沉默一点点沉下去。

    他抬眸望向月牙儿,却见她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吴勉从来没察觉到时光这样难挨过。

    “有一件事我要问你。”月牙儿轻声道。

    “什么事?”

    月牙儿低头,用手缠扰着茉莉香囊,一圈又一圈:“其实小时候,你第一次见到的不是我。”

    吴勉缓缓蹙起眉头:“什么?”

    “我说,那天帮你的女孩子不是我,是……是我的一个表妹。”月牙儿的语速突然加快,猛地抬起头,把一双眼紧紧盯着他。

    “所以你确定,要问我这个问题吗?”

    他没说话。

    月牙儿凝眸着吴勉,渐渐地,她所见吴勉的身影,朦胧在一层水雾里。像看着镜中花,水中月。

    在她想要逃开的时候,吴勉终于动了动。

    他朝月牙儿走近了一步,指腹印在她脸颊上,轻柔地拭去泪珠:“你之前就是为了这个,和我生气?”

    月牙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头。

    “傻姑娘,”吴勉心疼道:“小时候那个人是不是你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想要娶为妻子的那个人,始终是你。”

    听他这样说,月牙儿的泪,很快的落下来。

    她用双手捂住脸,抽抽涕涕道:“我总觉得,这是一个梦,我就不该在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

    “就算是梦又怎样?这梦里有你,就一定也有我。”

    他的声音清冷而坚定。似月光照亮黑夜,虽然没有日光的耀眼,却始终伴着江上清风。

    好一阵子,月牙儿才渐渐止了泪。

    “不许看我。”她仍用两手捂着脸,委屈道:“妆都花了。”

    吴勉轻笑起来:“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愿不愿意?”

    月牙儿捂着脸起身,径直往小厨房去,把吴勉关在外头。

    过了一会儿,她一手用衣袖遮着脸,一边端了碗点心塞到他手上。

    “喏,送你碗‘糖不甩’,你走罢。”

    月牙儿不由分说的,将吴勉一路推搡到门边,“啪”一下关上门。

    门外,吴勉拿着一碗“糖不甩”,不知所措。

    她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第45章

    云吞面

    一墙之隔,

    月牙儿背抵门栏,使劲抽了一下鼻子。

    妈的,她怎么这么矫情。

    月牙儿拍一拍脸,

    心想。

    酒意上头,许多深藏心底的事便一件件浮出来。穿越来此地这么久,

    她仿佛再活了一遍,每日忙忙碌碌的,

    似乎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可是偶尔,

    在夜阑更深、午夜梦回之时,她睁眼,

    瞧见一室的冷清,一个声音便冷冷在耳边道:“都是假的。这是偷来的日子,你已经在坠机的时候死了。”

    是梦?非梦?

    月牙儿不知道,这时候,她只觉自己是江上浮萍,

    随波逐流,不知往何处去。

    方才吴勉的那句“托媒人向你提亲”一出,

    她心底藏着的那个声音又冷笑起来:“假的。”

    念头一起,

    万般思绪争先恐后浮了出来,似黑夜,

    将她紧紧笼罩住。

    这样深沉的夜色,她眼中所见的天地渐渐小了,唯有一个吴勉,似一盏灯。

    月牙儿不屑于拿走不属于她的灯。

    所以她将实情脱口而出,

    一心忐忑的等着。

    所幸这盏灯照亮了夜。

    有欣喜、有感动、也生气。月牙儿不想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只匆匆做了一碗“糖不甩”给吴勉。

    他知道糖不甩的意思吗?大概不知道。

    这是一种糯米芝麻小圆子,和汤圆有些相似,但不敢将内馅放太多糖,因为还要在糖水里滚过,若内馅糖太多,只怕要甜到掉牙。煮熟后捞出,撒上熟芝麻,碎果仁。汤汁粘稠,酥滑香甜,从口里到心里,全是甜蜜蜜的。

    粤省的某些地方,一直有这样的旧俗。当媒人带男方到女方家相看,若女方觉得满意,便捧出一碗糖不甩,意为亲事“甩”不了;若不愿意结亲,便捧出一碗腐竹糖水,碗里有腐竹、冰糖和白果,还有一味鸡蛋花,打的极散。别人一看便知,这□□是“散了”。

    月牙儿又气又喜,心想就要为难他一下,让吴勉也纠结一会儿。

    三天后再将这点心的含义传出去罢。

    算了,还是明天往外说罢。

    她将“糖不甩”和“腐竹糖水”的含义当作异地风俗讲给伍嫂他们听。伍嫂觉得很有趣,和杏花巷街坊闲话家常时也提起这一出,勾得人兴趣来了,便到杏花馆里,指明要一碗糖不甩吃吃看。

    吃了之后,果然味道不错。一传十、十传百,这几天巷子的人家渐渐都听说了。

    自然而然的,吴勉也明白了月牙儿的心意,欢喜的读了一夜的书。

    他如今考中了案首,得以成为府学的廪生。不仅可以免役免粮、见官不拜,每月官府还会补贴他些钱粮。再加上吴勉是案首的消息一传出去,就有书局的老板带着钱上门,请他将这次应试的文章默下来,编辑成书,以作后来考生的参考资料。是以他如今可以专心念书,不必再为生计奔波。

    今年的案首只十五岁,消息传出去,媒人们更是蠢蠢欲动。可谁知这吴家的大门,竟然是敲不开的。就连一个媒婆带着女方九担嫁妆来说亲,吴家也是一概谢绝,说是已经定了亲。

    这事颇叫街坊议论了几天,然而杏花巷要办灯节的消息一出,附近几条街巷的饭后闲谈全变成了灯节。

    在家门口的灯节,多新鲜呀!

    人们从杏花巷路口过,能见到一左一右,拉着两幅大红布。左边的那副,用极显眼的大字写着杏花灯会何时开张的字样;右边的那副口气更大,写的是“金陵美食节”。只要眼睛没瞎,一准看得清楚、明白。

    除了杏花馆,在杏花巷摆摊的小贩们也纷纷挂出了海报,说美食节那日必定优惠。整条杏花巷,都是过年一样的热闹。

    杏花馆还推出了一款纸扇,很漂亮,写着杏花灯会的大字。在长乐街、秦淮河……日日都发放。

    虽说已经到了秋天,扇子不是什么必需品,可架不住人家免费送啊。于是人人去抢去争,一家只能拿一把扇子,可若是拉了一户亲戚来,可以拿两把!

    杏花馆的萧老板要在杏花巷办灯会的消息,更一阵风一样,刮过金陵人家的屋檐。没用半个月,几乎全城都听说了杏花巷要办灯会和美食节的消息。

    “听说萧老板订了一整条街的花灯呢,真是大手笔。”

    “杏花巷的那些小摊子前都贴了画,说灯节那天有大优惠。”

    “娘,我要去吃点心我要去吃!”

    “小孩子别插嘴。会带你去的,别哭啊。”

    “听说杏花馆还免费送糖呢!只有先到的五十个人有。”

    “呦,那我得一大早就过去排队去。”

    女人孩子们谈花灯、谈便宜的点心。男人们却在谈其他的。

    “听说了吗?灯节那天,二十四桥的柳见青会在杏花馆献舞!”

    “还有那唱昆曲的苏永,说也会来。”

    “那我一定得早早去占位置。那天杏花馆开业,我就听了个尾巴,全错过了!”

    “这是真的吗?杏花馆我又不是没去过,他们那里有那么大的台子唱戏?”

    “你没瞧见杏花巷靠近水边,搭了一个高台吗?那就是戏台子。我看人家宣传单上写着,每月都有免费的戏看呢!”

    “照你这么说,不就成了一个集会了吗?”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杏花馆的萧老板牵头,咱们要跑好远才能看这热闹。”

    “要我说,是我们这里风水好,要不怎么越来越兴旺了呢?今年的案首,也住在咱们这一片呢。那些在杏花巷摆摊的,生意也越发的好?听说那新开的燕云楼都赚了好多钱。”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娘希匹,我隔壁那个卖糖画的,早早的在杏花馆前租了棚子,这些天赚得铜满钵满。这又开灯会,我怕他回家的时候,牙都给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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