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虞绵绵心中奇怪,爹爹带来的人应该都去偏厅吃饭了,怎么唯独留了个人在这儿?她犹豫还要不要走过去时,那人转头,是她认识的人。
“周千户。”她道。
“大小姐。”周绝期没有温度地唤了声,随后朝天仰起头,没看她。
虞绵绵走近两步,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跟他们去偏厅吃饭,是不好吃吗?”
周绝期摇摇头,“没什么。”
虞绵绵想了想,“你是想家了吗?”
闻言,周绝期才重新低下头看她,“你……我没有。”
“原来真是想家了,”虞绵绵也不嘲笑他一个大男人恋家,温和道,“看在是你护送我来的份上,我替你和我爹说一声,你回家去吧。”
“大小姐,不用了。”
“你确定不用吗?”
“嗯。”
虞绵绵听他拒绝,就也没有再坚持,从他面前经过,绕了回去。
那厢,齐行舟和姜璃刚将烟花搬到庭院里,还没点呢,几丈之外,王府的孩子们点的爆竹发出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两人都后退一步。
齐行舟跑回正厅,见姐夫扶着姐姐出来,他赶紧挡住,“阿姐,他们的炮仗太吓人了。”
“那我们换一处院子。”沈桑宁道。
齐行舟点点头,小胳膊小腿又亲自去搬烟花。
正巧虞绵绵赶回来,走到面前低声道:“表哥,表嫂,我跟你们说,那个周千户想家了。”
周千户?沈桑宁记起来了,“听说他是他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身体不好,所以令他挂念担忧吧。”
“表嫂你怎么知道?”虞绵绵惊讶。
沈桑宁偏头看了眼裴如衍,她怎么知道,因为先前是裴如衍资助的周绝期母亲看病。
裴如衍随意扯谎,“嗯,二弟说的。”
虞绵绵恍然大悟,“那周千户在这,他家里生病的母亲岂不是无人照料?难怪他吃不下饭。”
想到周绝期对她的帮助,她决定助人为乐一回,遂跑回正厅,彼时平阳侯双颊醉红。
虞绵绵刻意不去看谢霖,走到平阳侯身后,拍拍肩,“爹,我跟你说个事呗。”
“嗯,说。”平阳侯意识还在,转头看女儿。
虞绵绵嘿嘿一笑,缓缓道:“你让周千户回家吧,他留在这也没什么事,让他回家陪他娘吧。”
“啊?”平阳侯觉得莫名其妙,生怕女儿被人利用了,眉峰一拧,“他跟你说的?”
虞绵绵摇头,“不是,之前裴彻表哥说过周千户家里的情况很特殊,爹爹,你就让他回去嘛。”
平阳侯听了解释,又想着周绝期平时挺老实的,放了心,这会儿奈不住女儿要求,反正也是小事一桩,“好好好,让他回去。”
得了答复,虞绵绵又一溜烟地跑了,平阳侯看着女儿的背影,宠溺无奈地摇摇头。
小虞氏平和的面上有了丝疑问与探究,“周千户是何人,与绵绵很亲近吗?”
这句,自然是替谢霖问的。
谢霖此刻低着头,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酸,表妹不理自己,却搭理别的男人。
听了母亲的疑惑与舅父的否认,谢霖心里还是不好受,脸上还是维持着笑,起身快步出去了。
虞绍这次没拉住,因为他也想出去看烟花,干脆跟着谢霖跑了。
这一走,正厅就只剩下三个长辈。
平阳侯酒也不喝了,与妹妹妹婿念叨起家常来,但就是一点,只字不提女儿和谢霖。
那厢,沈桑宁和姜璃坐在软椅上,各自袖袋里揣着一个暖手炉,看着裴如衍和齐行舟摆放烟花,他们将二十几个大烟花摆成一个喜字。
后头,虞绵绵一闪而过,她跑去了廊上却没看见周绝期,眉头一蹙绕一圈回来了,发现周绝期正要跟表哥点烟花。
她招招手,“你过来!”
周绝期不明所以,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待两人靠近些,她正要说话,却觉得身后有一道不容忽略的目光,跟针扎似的,虞绵绵扭头往后一看。
阴影里似有一人,那人慢慢走进光里,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这是虞绵绵第一次见到谢霖没有笑的样子,因为以往都笑,所以不笑反而显得凶恶。
虞绵绵一想到谢霖喜欢自己,就没法面对他,扭回头不去看他,绕到周绝期的另一边,低声道:“你快回去吧,我同我爹说过了。”
“什么?”周绝期一愣。
虞绵绵发觉谢霖还在靠近,语速越来越快,“我爹已经同意了,你放心地回去吧,不用想太多。”
一语毕,撒腿就跑。
周绝期愣在原地,此时谢霖也走近了,两人面面相觑。
第424章
烟火与世子,孰美?
谢霖看出表妹在躲着自己,他泄气般地呼气,低头看着手里没送出去的小兔子玩偶,又将小玩偶放回袖子里。
周绝期抱了抱拳,没有说话欲转身。
谢霖忽然开口,“等等。”
周绝期站住。
谢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语气古怪,“我身上没有酒气吧?”
周绝期茫然,“还好。”
那就是有。
谢霖拧拧眉,语气不善地回了句,“门口给你备了快马。”语罢,他转身去后院更衣。
前院,十几个大小少年,姜璃、虞绵绵,另外还寻了几个小厮侍女,所有人同时将烟火的导火线点燃,火苗燃起,再同时跑出喜字圈。
齐行舟点完烟花,双手捂着耳朵朝沈桑宁跑去,却是落后裴如衍两步,看着姐夫掩住阿姐的耳朵,他便站在旁边,仰头观看。
烟花还没上天时,就听周遭孩子们“哇”声一片,而后,二十几道绚烂光芒伴随着“砰砰砰”的巨响,一飞冲天,闪过的光亮痕迹,似将此间庭院与无际夜色相连。
烟花绽放的那一刹那,不似白昼,却比白昼更耀眼,划破黑暗,转瞬后缓缓散开,化作银光点点。
随即另几道烟花又于夜色炸开,亮光下,裴如衍捂着沈桑宁的耳朵,双手悄悄松开些,低头在他的手背处呢喃了一句。
沈桑宁压根没听见。
只是想到坊间流传对烟花许愿容易实现,她便也想试试,一转头,就对上了他放大的脸,唇瓣轻轻从他掌心滑过,此时方知他在看她。
别处看去,两人就像是在隔着手掌亲吻。
虞绵绵看呆了,头顶上是爆竹烟花连连巨响,眼睛里是表哥表嫂……连身旁多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绵绵,新年快乐。”
谢霖的声音太轻,虞绵绵起初都未听见,还是被虞绍提醒了,才转过头,她见谢霖换了身衣裳,手里握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兔玩偶,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想也没想就朝裴如衍和沈桑宁的方向跑去——
“表嫂——”
跑一半,理智回笼,觉得这会儿打扰他们不好,走近了也没眼看表哥表嫂亲昵的动作,于是当即调转脚步往回跑。
一转头就扑进一堵硬实的“厚墙”,发出吃痛声,“唔。”
谢霖原本只是想追她,和她讲清楚,让她不要见他就跑,也不知怎么就跑回来了。
恰好撞进怀里,冰凉的头钗自脸颊划过,谢霖也没觉得疼,唯恐她摔着,伸手护着她身后,手愣是没碰着她的腰,隔着一寸,“绵绵,撞疼了吗?”
虞绵绵本来都要抬头了,听着这声音,不晓得怎么面对他,干脆又把头低了下去。
就这般半晌不抬头,谢霖暗叹一声,用手碰她又怕她不开心,抬起左手,用还没送出去的玩偶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疼吗?”
虞绵绵两颊再次升起一抹粉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窘的,抬头看见谢霖脸颊上的细小血痕,瞬间睁大眼睛,忘了羞和窘,“表哥,我……你怎么伤了?”
她扬手摸摸头上乱了的发钗,像极了做错事要找补的孩子,“表哥,我去找药,等我一下。”
说着又跑开了,谢霖也没拉住,手上还留着没送出去的玩偶。
等虞绵绵找来药,坐在略微安静的廊下给谢霖上药时,谢霖绷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的神态。
还好刚才换了身衣裳,应该酒味不重了。
都怪舅父,让他喝了好些酒。
虞绵绵听不见他的心声,这会儿忘了害羞,心想谢霖到底是一直对她好的表哥,她也不能太不讲礼貌了。
药膏涂着涂着,小兔子玩偶已经趴在她的荷包里,露出了半个脑袋。
天上的烟花已经放第二批了。
今天准备的烟花有很多,足够燃放许久,就在一个庭院里放的烟花,却能让全城百姓都看见。
沈桑宁将裴如衍的手掌揣在手里,代替了暖手炉的位置,再看向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你方才可有许愿?”
他点头,他刚才其实说了,只是她没听见。
裴如衍期待她问,奈何她就是不问,所以他主动道:“你猜我许的什么愿?”
“我不猜,你也别说,说了可不灵了。”沈桑宁傲娇地转回头,把他的手轻放下,顾自双手合十,朝着烟花许愿。
希望阿衍可以长命百岁。
希望阿舟平安快乐。
希望云叔与云昭永远自由。
希望……
她的愿望太多了,贪心地许了好多愿望。
裴如衍看着她双手合十,闭眼的时间都够他喝一盅茶了,想也知道,她心里装的人太多了。
不过,他应该是排在第一个的。
裴如衍有这份自信,脸上泛着笑意,院里喧闹的欢乐仿佛皆不入耳,他并未抬头,所以天上的绚烂也不入眼,他只是默默看着她许愿时岁月静好的模样。
此时此刻,突然很想摸摸她的长发。
又怕打扰到她许愿的思路,遂抑制住心里的想法。
裴如衍没有说出口的愿望就此憋在心里,但即便不说,他想她应该也知道。
他所求,只是白头偕老罢了。
沈桑宁许完愿望,倏然睁开眼,再次将他光明正大的“偷看”映入眼帘,装模作样道:“你又偷看我。”
“嗯,”他还是没忍住,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夫人好看。”
他的嘴太甜了,沈桑宁笑意中夹杂了几分甜蜜,抬起的眼眸将他与烟火一并装入眼中。
第425章
外祖母碰面谢欢!
烟火虽屡屡绽放,可是每一道都是不同的,将火红的金陵城照出不同的色彩来,挨家挨户的红灯笼仿佛会跳舞一般。
金色烟花乍现,光华流转,将石桌上的磨喝乐披上一层暖光,亦将这方无人问津的小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庭院石桌上的磨喝乐,形制小巧却精妙绝伦,塑成一少女之姿,淡粉色的裙摆摇曳落地,发髻似未出阁之态,细密精巧丝丝入扣,两根粉色发带飘扬于半空,如翩翩起舞的蝶翼,少女面若桃花,唇瓣带笑掌心合十。
只是这一次面朝之处没有佛祖,而是谢欢。
谢欢今夜没有戴面具,反正微生家的人都在前院。
他本是在止水居和阿昭小宋过节,只是饭吃一半,想着颜颜的院子孤寂,来替她暖暖,也给阿昭与小宋单独相处的空间。
想着上回女儿对磨喝乐出神,他便打定主意要亲手做一个。
这有什么难的。
光做一个还不够,谢欢照着记忆中的模样,雕刻出颜颜的模样,然后再做女儿的。
他手中的央央只差几个细节,就将雕刻完成,此时夜空上不停地闪过光亮,他仰头,将美景盛进眼底。
冲上天的烟花似与某处相连,而那正是金陵王府的方向。
今晚,央央应该是很开心的。
谢欢想。
他嘴角弯弯,上空的光芒的夜灯还亮,遂来不及多欣赏,低头趁着烟火的巨光,将细节雕刻好。
这雕刻的过程中,他亦沉浸在幸福中,将磨喝乐雕刻上笑容,就仿佛本人在朝他笑一样。
女儿和颜颜一样好看。
约莫是被幸福蒙蔽了耳朵,失去了警惕,在爆竹的声响中,庭院里走进了人也未曾察觉。
直到走近了,他似听到背后拖沓的脚步声,眉目一凝,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这脚步声,听着熟悉,走路都这般吃力还要来这间庭院的,谢欢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颜颜的母亲,微生家的老夫人,窦氏。
谢欢没戴面具,没有回头,直接起身,将“妻女”带上,快步朝前走去。
一旦他飞上房顶,纵使老太太有十个拐杖也追不上他。
恰逢第二批烟花消散,爆竹声骤停,夜色恢复宁静,万籁俱寂的庭院里,唯有两者的脚步声。
此时,身后窦氏年迈迟疑的声音响起——
“你等等。”
谢欢想听听她要说什么,遂站住,却听她指责道:“你是哪个院的,谁准你来这里的,这间院子不需要你来打扫,你自己去管家那里领罚,以后不许再来!”
这是将他当成小厮了。
谢欢没有回头却还是应了,“嗯。”
应完又要走。
窦氏听他声音似不满,态度极其恶劣,连应声都没有转过身来,可见心里有鬼,于是质问道:“你是不是拿什么东西了,你回来,你袖子里揣了什么?”
谢欢嘴角划出一道无声的冷笑,突然不想走了,他听着身后欲近的拖沓脚步声,在窦氏的凝视下,缓缓转过身。
一张俊俏中不乏阳刚之气的脸,赫然呈现在窦氏面前,她一愣,只觉得陌生,想来是哪个新来的小厮,不算个人物。
谢欢少了铁面具,相当于少了一个标志性的装饰,窦氏认不出他是沈桑宁的“护卫”,也没认出他是十八年前被微生家坑害过的人。
谢欢丝毫不因为没被认出而觉得轻松,反而心里不愉,微生家害他狼狈多年,转头他们自己却不记得了,真是可笑。
想着,他的面色更冷,窦氏见他态度愈发猖狂恶劣,拧着眉瞧他袖口,“你手里藏着什么,伸出来瞧瞧。”
谢欢看着她,忽然想知道,窦氏常常来这间院子,是因出于对颜颜的愧疚,还是真的记挂着颜颜。
他将拢在袖子里的磨喝乐取出,伸直手掌,将其稳稳当当地呈放于掌心。
目光紧锁在窦氏脸上,想看看她究竟能不能认出颜颜,若是不能……
“这是什么?”窦氏眉头皱得更紧,疑问道。
谢欢垂下眸,戾色一闪而过。
窦氏没听到回答,慢悠悠地上前一步,以为这是自家物件,想伸手取回再端详。
谢欢看她不客气地要伸手拿,手臂当即一偏,避开她,不让她碰到颜颜一点,“只让你看,没让你拿。”
真是强盗。
他腹诽道。
“你放肆!”窦氏气得将拐杖在地上敲敲,家中竟有这么不讲规矩的奴仆,明日定要找人牙子发卖了去!就算长得俊!就算力大如牛也不成!
她恶狠狠地剜了眼眼前人,却被此人周身蓦然变凉的气场所惊,他眉眼间比方才多了丝杀意,窦氏下意识单腿朝后退了小步。
她终于开始怀疑对方不是小厮。
就在此刻,宁静不足一炷香的金陵城又响起爆竹声,夜空被升起的第三批烟火所笼罩。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窦氏看清了男人手上的磨喝乐,每一个细节,这回都看清了。
窦氏怔在原地,脑海中突然多了些回忆,男人手上的磨喝乐,竟是自己女儿年轻时的模样!
她惊愕不已,再度伸手想去拿,对方却将磨喝乐收好、双手背过了身,不让她再看见。
“颜儿,是她……”
窦氏脸庞泛起悲痛,呢喃渴求的声音被爆竹声压住,却还是传进了谢欢耳里。
闻言,他面色稍霁,淡然地看着窦氏悲伤。
窦氏并未悲伤太久,十八年前的零碎记忆慢慢地交织,重新叠在了一起。
她突然惊愕地抬头,终于明白方才陌生的恐惧来源于何处,内心深处藏了太久的秘密,冲破心牢。
第426章
外祖母吓到痴呆
心,总是比昏花的老眼更能识清人。
一炷香前还觉得陌生的脸,这会儿逐渐熟悉,熟悉得令人憎恶。
是他!
窦氏想起来了!
她的重心从拐杖上转移,撑在拐杖上的手臂抖得越来越厉害,腿脚发软,嘴唇都在发颤,发颤时口齿也不大清晰,“你,你活着……你还记得……怎么,还回来……”
只是这样,也无法表达她的震惊。
当年,如果女儿没有遇见这个男人,结局会不会不同?
会的。
窦氏将女儿的早亡,归咎到面前这个不该出现的男人身上。
她面色发苦,发白干燥的唇瓣仍然颤抖着,死死盯着他,“你竟还敢回来。”
“我的女儿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谢欢静静听着她的控诉,下一瞬,却见窦氏朝他举起拐杖,欲往他身上砸来,他眉一皱,抬手准确地握住离肩不远的拐杖另一端,在窦氏愤怒的视线中,他凉凉开口——
“老夫人,你对颜颜的愧疚从何而来,到底是谁将颜颜害成这样,你为何不敢承认?”
闻言,窦氏更是恼羞成怒,拐杖的另一端被握住,她还抽不回来,“难道我要将阿颜嫁给你吗?你有什么?比沈伯爷好的样貌?我告诉你,在这世间唯有权利可以依靠。”
“权利?”谢欢冷笑,“那你得到了吗?”
窦氏脸上一阵红,忽而又失了血色和精神气,她垂着头,喃喃着什么,待说服了自己又重新将头抬起,“是,阿颜命不好,是我选错了人,但我是为她好,即使重回当年,我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她的丈夫可以不是沈伯爷,可以是赵伯爷、王伯爷……也绝不可能是你。”
为她好?谢欢听着可笑的话,看着窦氏自欺欺人的样子,忽然不想反驳了。
什么为颜颜好都是谎话,不就是牺牲女儿,以换取微生家的未来、换取男丁们的前途与人脉吗?
他们不觉得有错,只是压错宝了。
哪怕窦氏有些站不稳了,可她浑浊的眼睛里,都透露着执拗的坚定,坚定自己是为了女儿好。
谢欢将此看在眼里,嗤笑一声,手上并未用大力,只是轻轻一扯。
这一扯,便将拐杖从窦氏手中抽出,他握住拐杖的另一端,在窦氏似要吃人的表情下,将拐杖高高扬起,仿佛下一瞬就要给她当头一棒。
小老太已经年近古稀,记性和腿脚都不好使,背也弯了,不像当年干练凌厉说一不二,若是这一棒打下去,未必还能有命在。
人都是怕死的,这瞬间,窦氏吓得表情一窒,闭上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在身体上,她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睛,想到刚才露了怯,自觉丢了脸,所以面上愈发严肃,只为扳回自己的颜面,准备张口时,突然被男人打断。
谢欢面无表情,扬在半空的拐杖缓缓往下放,一边说,“举起武器是为了不受欺负,并不是为了欺负别人。”
他稳妥地将拐杖放在窦氏手上,而后松手,“我和你不一样。”
窦氏诧异极了,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没有出手,难道他不是回来报仇的?
窦氏拄着拐杖站稳,虽然没有想明白,但此时脸上已经没了愤怒之色,反而因这一出理智不少,退后两步离他稍远些,肃着脸问,“那你回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来打扰?”
打扰?究竟是谁打扰了谁?谢欢不想说,明明是自己在这里好好的,是自己被打扰了!
此刻窦氏恢复了冷静,然而谢欢无法平和地说话,话前非得冷笑一声不可,言语中也带着扎人的讽刺,“当年之事,还没有结束,我的武器不指向你,是看你老弱病残,但你终究要为言行付出代价。”
窦氏皱眉,“你诱拐了我的女儿,我尚未对你赶尽杀绝,你还想怎样?”
谢欢默默低头,背过身的另一只手取出另一个磨喝乐,是他刚精雕过的。
只一瞥,窦氏就认出来了,“你疯了?你想做什么?宁宁跟你可没有关系!”
谢欢分辨不清窦氏对央央究竟是真情掺了愧疚,还是假意掺了真情,在窦氏激动地敲拐杖时,他将磨喝乐收好,然后不理会窦氏言辞,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后退,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
“你很在乎你的外孙女吗,还是在乎国公府的荣华权利能给微生家带来前途与帮扶?”
“倘若你在乎她,为什么在沈益另娶后,要将她送回沈家?”
“你一边充当一个慈爱的外祖母,让她记着你的好,一边又怕失了沈家这门亲,你明知她在沈家会不快乐,却还是让她回到无情的沈宅里,眼看着‘父亲’与‘继母’一家其乐融融,为什么?”
谢欢的话多了,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第427章
请表兄表嫂帮忙美言
窦氏哑口无言,也许是因为不知该回答哪一句,又好像被问懵了,都答不上来。
谢欢便替她答,“因为你怕她不回去,将来伯府就没了她的位置,你心里希望她一直是伯府嫡女,希望她讨好沈益,将来待价而沽嫁个高门,因为你知道沈益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即便不喜欢她也不会让她低嫁,而她失去母亲,在金陵的两年快乐光景足够让她记你一辈子的好,未来也能为你微生家铺路。”
一连串的话,明明是质问窦氏,谢欢却自己越说越气,到最后音调高了不少,“我说的对与不对?你为何不敢答?!”
被揣测到这个地步,窦氏该怎么答,她的脑袋没有以前那么灵活,只记得说一句话,“你怎么会将沈家与宁宁的过往了解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害了我的女儿还不够,如今还想害我的外孙女吗?”
窦氏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过对方,对方家住何处出身如何,一直是她自己判断,看着对方身上衣料不菲,好像是绣衣阁的布料!
难道他已经接近了宁宁?
想法一出,窦氏心中恐慌。
可谢欢见她避而不答,不欲再与其无谓争执,深呼吸一口,转身离去。
窦氏见状,拄着拐杖晃晃悠悠追两步上前,“宁宁虽然是沈家的孩子,可也是阿颜的女儿啊,你若真喜欢她,就不要害了她的女儿!”
花落时,眼前已经没了男人的影子,这么快就已经消失不见。
第三批烟花也落下帷幕,金陵城再次回归平静。
窦氏无法平静,心里乱糟糟的,左右环顾一圈,分不清男人究竟去了哪里,她心里着急,生怕宁宁受骗受害,转身就想去找宁宁。
走出庭院时,下人寻了过来,“老夫人,可算找着您了,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来?”
窦氏不理会,只有满腔不安,极度的恐惧,她顾自匆匆地往前走,下人赶紧搀扶着随她走去。
朝着陶园的方向走到半路,下人才看出她要去哪儿,遂提醒,“老夫人是要寻表小姐吗,表小姐去了金陵王府过年呢,估计要很晚回来,不如明日再找?”
闻言,窦氏忽然止住脚步,面上被茫然占据,“王府?”她迟疑一问,慢慢地想起来了,“哦,她在王府过年,对对,我去前院,扶我去前院找老头子。”
老夫人的忘性越来越大了,下人不敢多说,点着头扶她去前院。
窦氏的腿脚慢,已经尽量地加快步伐了。
一路上,都在想,得快点将此事告知老头子。
前院,大房二房都用完了年夜饭,二房的庶子嫡女都跟着微生络一块玩,微生洛跑一半看见窦氏,停下步子,“祖母你去哪里消食了吗,祖父正找你呢。”
窦氏被迫停下步伐,严肃的脸上露出和蔼笑容,“好,祖母知道,你慢些跑。”
微生槐走出膳厅,膳厅内的灯光锃亮,照亮了他的身形,他看见妻子走来,“你方才去哪儿了?孩子们都找你呢。”
窦氏顾不上这些,见到微生槐,她心里那几分沉重略微消散,“我有要事与你说。”
随即严肃地拉住微生槐的胳膊,将他带至偏僻廊下,不让下人们跟着,生怕这要事叫别人听见。
微生槐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十分配合,待四下无人才发问,“出了什么事?”
窦氏张嘴,竟卡了壳。
她眉宇间尽是疑惑,她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件很要紧的事,甚至令她的心不得平静,生出恐惧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微生槐追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窦氏脑海中灵光一闪,“我记起了!”
“什么?”微生槐问。
她认真道:“是宁宁,宁宁去王府过年了,可能是要晚些时候回来。”
“就是这个?”微生槐无语,摆摆袖子,转身回了厅堂。
窦氏看着微生槐的身影,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
夜色渐浓,沈桑宁一行从王府出来时,小虞氏还特意让王府的厨子多做了些好吃的,可以带回去让他们再吃顿夜宵。
临走前,小夫妻俩被谢霖带到了一边。
彼时虞绵绵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向来对任何事抱有好奇之心的人,这会儿头也不往外探,跟先锋军似的第一个冲上马车,门窗紧闭。
不远处。
谢霖轻咳一声,脸颊处快看不出血痕了,但膏药痕迹很重。
裴如衍看破不说破,默默给沈桑宁戴上斗篷的帽子,帽子戴好了也没听谢霖开口,于是忍不住催促,“平白拉人吹冷风,你倒是说事。”
谢霖又咳一声,目光躲开平阳侯“追踪”的视线,声音一压再压,显得沙哑,“表兄,你可得帮帮我。”
“帮你什么?”裴如衍明知故问。
谢霖也不恼,但急,“平时舅父若说起什么,你得帮我说说好话,我总觉得舅父对我不太满意。”
裴如衍点头,客观道:“你不是错觉。”
“表兄!”谢霖语气重了些,开始打感情牌,“当初你和表嫂,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谢霖出了什么力,无非就是泱泱事件,倒真是出了大力了!
裴如衍想起往事,轻笑一下。
谢霖又看向沈桑宁,语气柔和,“表嫂,你和绵绵关系好,在绵绵那儿……尽量多帮我说几句好话,若是成了,我定会好好感谢你和表兄的。”
第428章
我现在不喜欢衍表哥了
沈桑宁保持不反对但也不盲目支持的态度,浅笑着道:“此事要看绵绵自己的心意,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现在也没有喜欢别人,所以表弟的机会还是有的。”
谢霖点点头,还想说什么,裴如衍忽道:“好了,表妹早就困了,怕是等急了。”
如此,谢霖就没了话,待裴如衍与沈桑宁上了马车,谢霖站于原处目送他们离开,任冷风吹也不动。
马车内,虞绵绵目光在左右两人打转,像是有话想问,偏偏什么也不问,安静得不得了,慢慢垂下脑袋。
“绵绵。”
沈桑宁一开嗓,虞绵绵就跟会自动反弹似的昂首,“啊?”
声音略显激昂,这个啊字体现了她的内心并无表面这样安静。
她眨着眼看着沈桑宁,等待着下文。
但不止表嫂,连表哥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好似能看透她一样,虞绵绵突然不想听表嫂的下文了,只怕又是与谢霖有关,“表嫂我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她头往后依靠,眼一闭,开始假寐。
沈桑宁见她娇憨模样,忽而一笑,“我是想问你,方才吃饱了吗?”
虞绵绵睁开一只眼,发觉表嫂脸上只有关切之色,没有八卦之意,她睁开另一只眼,本来是饱了,但放完烟花就不觉得饱了。
“还真是饿了。”
只怪心思太重,消化得快。
这会儿,倒也不说困了。
沈桑宁看破不说破,在数月的相处中,她看见了虞绵绵孩子性的一面,她这个表嫂还当出慈爱之心了,望着她,声音越发宠溺,“你啊,待会回去再填饱肚子,正好姨母准备了吃食让我们带回来。”
虞绵绵悄悄地往沈桑宁的方向挪动位置,直至不可再靠近,“那是二姑母给表哥表嫂准备的宵夜。”
“你姑母是看穿了你没有吃饱又容易害羞,所以才说是给我和你表哥的。”沈桑宁直白地讲。
虞绵绵眸子闪了闪,忽然明白过来,“姑母对我竟然比对表哥还好。”
听闻此言,裴如衍半低头叹了声,不欲与虞绵绵讨论姨母对谁好的问题。
下一瞬,却见虞绵绵半靠在自家夫人的肩膀上,亲昵地搀着胳膊撒娇,“表嫂,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堵得慌,你晚上陪我说说话好吗?”
虞绵绵摇着沈桑宁的手臂,心里的古怪劲难以用言语叙述,早前心悦衍表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难道喜欢别人和被别人喜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有种想跑,却跑不掉,但还是想跑,跑几步又不想跑太远的感觉。
也不想一个人待着,有些话跟爹爹和弟弟讲不了,兴许只有表嫂能懂。
沈桑宁被小幅度地摇晃着胳膊,也不觉得烦,面上的笑意温柔,她朝对面的阿衍投去目光,两人目光交汇,皆为无奈。
“表嫂?”虞绵绵没听见回答,试探性地又喊一声,趴在沈桑宁肩头,抬起头却发现表嫂和表哥对视上了,她突然直起身,霸道起来,“表嫂!”
“表妹,”裴如衍语气重了些,严厉道,“你表嫂晚上要好好休息。”
虞绵绵被他严厉的声音唬到,往后靠了靠,不讲话了,和表哥抢表嫂确实不太地道,可是——
她可不信,表哥和表嫂晚上睡觉不聊天,纯睡觉!她就不信表哥不打扰表嫂的睡眠!
这话倒是没说出口。
“绵绵,”沈桑宁反握住那只拉着自己的手腕,“有些事是旁人无法给你建议的,你一个人才能想明白。”
虞绵绵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突然又别扭起来,“我,我不知道,从前没有想过。”
“那你从前是如何想的,从前为何喜欢大表哥?”沈桑宁拉着她的手,语气认真。
可这认真的话,却叫马车内的表兄妹不平静了。
虞绵绵看看眼神凌厉的大表哥,再看看一脸温柔的表嫂,生怕惹了某一人吃醋或生气,忙撇清干系,“表嫂,我现在可不喜欢表兄了!你不要误会了我!”
“我知道。”天地良心,沈桑宁是真心问她,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裴如衍无声地松了口气。
虞绵绵纠结一下,思索道,“其实当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表哥从小就比同龄人聪明,而且大姑对我好,我也就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沈桑宁推心置腹道:“绵绵,若是比家世,你霖表哥是王府世子,家世更高,若是比婆婆,你大姑二姑对你都很好,至少你不用担心有婆媳矛盾,最重要的一点,是谢霖对你好,不过未来时间很还长,说不准你还会遇到别人,你可以慢慢考虑究竟喜欢谁、嫁给谁,这不急于一时,你今日只是知晓了谢霖喜欢你,但这是他的事,不是你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