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155章诡火与血色
“双腿被碾碎?!”
宁珏惊呼出声,
“那岂非正合了我说的”
下午宁珏刚说过,说这木十字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却没腿,他震骇道:“所以袁焱和这个东方嘉树相识?因为他认得东方嘉树,所以他一看到这木十字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此凶手知道,
他一定会去把木十字拿下来,
从而确保他踩上了机关!”
宁珏说着,呼吸都急促起来,“那便是说,
凶手也知道东方嘉树之死?可师兄,这案子没有破吗?如何到了你手中?”
“这案子不仅没破,死在彬州书院的还有一人。”
裴晏此言一出,室内几人更是震惊,
便听裴晏道:“还有一人名叫魏青杨,与东方嘉树乃是同窗,二人亦是旧友,
东方嘉树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岁末,
这个魏青杨则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十月,
这二人出身于彬州望族,
死后当地府衙查了半年也未发现凶手,
便成了两件悬案,
于去岁年末送入了大理寺之中,我因主张核查旧案,
所有悬案卷宗都被挑拣出来送到了值房之内,月前我刚看过案卷。”
裴晏力主核查旧案乃是为了沈氏的案子,
这些地方州府的悬案若要再查,需得大理寺排遣司直前往各地,
然而他自己也未想到,一年前发生在彬州的案子,如今竟然和白鹭山书院的新案有了关联。
姜离也不可思议道:“死了两人,这个魏青杨是如何死的?”
裴晏沉声道:“他是外出秋猎之时,被垮塌的山石砸死在了自家林场中,此案起初被当做意外,可后来有人在山上发现了山石被撬动的痕迹,由此被断定人为,此后山林之中下了大雨,痕迹被冲散,便也未找到关键性证据。”
微微一顿,他又道:“东方嘉树则是在书院回府的路上失踪,人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卡在水车之下,膝盖以下只剩下些许腿骨。”
宁珏倒抽一口凉气,“付怀瑾、袁焱与这个东方嘉树都认识,还有一人,是不是就是那魏青杨呢,但他二人在彬州,何以去了麟州进学?”
“彬州与麟州比邻,彬州书院的名声却远远比不上麟州书院,许多临近的州府学子,只要家中宽裕的,都会选择去麟州,若我不曾记错,那案卷之中提到过,他二人在一年多前才回彬州书院进学,因事发在彬州,便也未提起此前在何处进学,如今看来,在回彬州之前他们就是在麟州书院”
裴晏说完,宁珏忙道:“师兄有过目不忘之能,绝无可能记错,所以他们四人在麟州书院时便是好友,等等,他们当时回彬州一年多,那岂不是和付怀瑾二人离开麟州书院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四个人在同一时间离开了麟州书院?!”
裴晏看向窦英,“那第四人可是姓魏?”
窦英迟疑片刻,“那小厮并未提起”
姜离道:“东方嘉树在景德三十八年年末遇害,彼时袁焱已在长安,得知消息,正当时在去岁年初,知道两位好友身死,他不仅没有保存有好友印信之书画,反而将其烧掉,足见他不想与此人扯上关系”
说着,她目光沉郁道:“他或许猜到了这二人因何而死。”
四位从麟州书院离开的学子,两位在彬州书院遇害,令两人,则在白鹭书书院遇害,如此巧合之事若说毫无关系,便是路人都难以相信。
裴晏又问:“那小厮还提到了何事?”
窦英闻言忙答道:“还有些小事,好比说袁焱以付怀瑾马首是瞻,但其实袁兴武掌神策军五万兵马,在朝中颇有威望,袁夫人对此不满,说过袁焱两次,但袁焱依旧我行我素,可袁兴武知道之后倒没多说什么。又说付怀瑾对袁焱也十分信任,二人情同兄弟没说错,付怀瑾还经常把自己的文房之物留在袁焱那里,从外头买来的珍稀古籍,二人也经常一起分享,比和袁航的关系亲厚的多……”
裴晏早听闻付怀瑾和袁焱十分亲厚,闻言也不意外,他沉声道:“如今牵扯到了一年前的旧案,麟州书院之事,便不得不查问了。”
略一思忖,他吩咐道:“把林牧之请来。”
林牧之
到讲堂已是酉时过半。
天穹漆黑如墨,讲堂内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裴晏开门见山道:“林先生,如今书院之内已经死了两人,或许还会死第三人,接下来我所问,希望你如实回答”
轻轻一顿,裴晏寒声道:“你是哪年哪月到的麟州书院?”
林牧之闻言并不意外,“景德三十六年五月,后于景德三十六年年末离开。”
裴晏颔首,“那你可认得东方嘉树和魏青杨二人?”
林牧之一愣,眼角余光一瞟,扫向案几上的木十字,很快他道:“这二人,似乎是当年麟州书院的学生,这个东方嘉树我记忆深些,另一个魏青杨?此人我印象不多,当年书院内姓魏的人很多。”
裴晏道:“那你讲讲这个东方嘉树。”
林牧之回忆片刻,道:“他……好像不是麟州本地人,应该是隔壁州府来的,他擅明算,会音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我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那魏青杨,似乎有这么个人,但应该不擅音律,未常来我的课上。”
裴晏凤眸微狭,“只记得这些?那你可知他们二人已经死了?”
林牧之眼皮一跳,“死了?怎么会?”
“不错,不仅死了,还是被人虐杀而亡,彬州府衙至今未找到凶手。付怀瑾和袁焱与他们二人当是好友吧?那二人一年多前死在了彬州,如今,付怀瑾二人又在书院相继遇害,而昨夜凶手布置机关杀人用的便是这木十字,此物旁人看不出端倪来,但若知道东方嘉树死状之人一定能看出不对,林先生,你当真不知他四人之事?”
裴晏语气越来越严峻,林牧之拢在袖中的手轻攥,面上却是道:“我当真不知,我在麟州书院只教了半年,与学生们交情都不深,后来去蕲州,离彬州千里之遥,又怎会知道彬州之事?不是大人告知,我还当从前的学生们都还在进学苦读。”
林牧之眼底虽笼罩着郁色,面上却是言辞切切,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他却仍是挺直背脊,并无半点儿气弱之态。
裴晏目光如剑,语声也迫人起来,“倘若往后查出林先生隐瞒不报,那大理寺便要定先生一个妨碍公务之罪了,望先生三思。”
林牧之腮边发紧,还是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话已至此,多留林牧之已无用,裴晏当即放他离去,人刚走,裴晏便对九思道:“去盯着,看看他去了何处”
九思应声出门,堂内宁珏肃然道:“这林牧之虽无明显心虚之色,可瞧他那表情也不像是毫不知情,到底是为什么不说?如今都死了两个人了,凶手若是和他们四个人认识,那应该是同龄之人吧?如今也都十七八岁?可能为了什么要把人都杀了?”
宁珏之疑也是众人之疑,然而林牧之和付宗源不配合,三年之前的旧事,事发两地又隔了千里之遥,裴晏一时之间也无章法,“明日袁家人应会上山,他们一定知道内情,但看付宗源的态度,他们或许也会三缄其口。”
话音落下,九思去而复返,“公子,林牧之去见付宗源去了,说是给付宗源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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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珏忍不住道:“什么复诊?分明是去串供!这可怎么办?付宗源是从三品朝廷命官,也不可能把他关起来审问,如今亲儿子都死了,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姜离在旁默了半晌,这时道:“只怕事情牵扯颇大。”
裴晏心中隐有不安,遂吩咐道:“我记得国子监有位夫子便是麟州来的,派人再回长安走一趟,问问他是否知道景德三十六年麟州书院发生了何事。”
九思应好,自去安排人手,裴晏又对十安道:“今夜留人守在听泉轩和德音楼外的巷道之中,无论是谁出来都不可随意走动,凶手如今还隐藏在书院内,只怕还有后手。”
十安听令而去,裴晏见外头天色已晚,看向姜离道:“我再带人去付怀瑾二人住处看看,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下。”
宁珏也忙不迭道:“是啊,瞧你脸色不好。”
姜离下午只用了两口点心,这一整日也确实累极,见宁珏紧跟在裴晏身边,她便也应了好,“那我先去文华阁给老先生复诊,之后再回幽篁馆。”
裴晏送出两步,姜离带着怀夕出讲堂往北去,到文华阁之时,方伯樘尚未歇下,姜离为其诊脉,又调整了方子里的一味药方才告辞,方青晔感激不已,忙让张穗儿执灯相送。
待出院门,三人沿着青石小径往北走,没几步便见藏书楼三楼上还亮着一盏灯,怀夕惊讶道:“咦,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
张穗儿歪头想了想,“只怕是孔昱升”
怀夕恍然,“没错,他下午说昨夜便在楼里看书看到了子时前后才回去。”
张穗儿道:“这位孔昱升是个奇人,他重经史文赋,一手骈文写的极好,时而出一些篇章,连几位先生都自愧不如,且整个书院只有他最爱看书,这楼中藏书千册,只怕都快被他看完了,老先生和院监都喜欢勤勉的学生,便也由着他们了。”
姜离朝三楼望去,隔着紧闭的窗扇也瞧不出楼上是何人,遂也未多言。
待回了幽篁馆,张穗儿放下灯盏后道:“姑娘稍后片刻,我去给姑娘取些点心热水来,时辰太晚了,姑娘待会儿早些歇下。”
姜离道谢,待张穗儿离开,她一脸凝重地坐在了西窗之下,怀夕见状,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道:“麟州书院的四人两个死在彬州书院,又两个死在长安书院,若凶手是同一人,那真可谓是千里追杀了,但若说不是,凶手又为何用木十字吸引袁焱……这至少说明当年事发之时,凶手就在彬州……”
铺好床铺,怀夕又转身收拾衣架上姜离的斗篷,“不对,只怕不止,毕竟死的这四个人是好友,凶手显然是赶尽杀绝的意思”
话音落定,怀夕不知看到什么,忽然用力地拍起斗篷来。
姜离见状起身来,“怎么了?”
怀夕将斗篷示意给姜离看,“奴婢太粗心了,昨夜把医箱和咱们的斗篷都挂在了一处,那医箱的布带把姑娘的斗篷压皱了,好几处都皱了,这可是上好的蜀锦。”
见她小脸皱作一团,姜离无奈点了点她额头,又拉着她一同落座,“行了,不是什么大事,皱了而已,能穿便是了,你也歇会儿。”
怀夕瘪嘴,仍一点点地拉展斗篷褶皱处,很快又不知想起什么,她道:“姑娘,没想到宁公子也来了,奴婢瞧他对姑娘越发殷勤了……”
姜离还在想付怀瑾四人之死,一听此言无奈道:“何处殷勤?他如今在拱卫司当值,对这些差事十分热衷,与我可无干系,不过是将我当做恩人罢了。”
怀夕轻哼道:“他知道姑娘是恩人就好,来日就指望他呢。”
姜离闻言不由看向得真楼方向,“江老先生就在得真楼,只是暂时还没有好机会与他说话,只能等这案子了了由裴晏出面。”
怀夕也愁眉苦脸起来,“可这案子和麟州有关,万一国子监那位夫子不知情,袁家的人也不开口,那就难办了,咱们也在山上待着?”
姜离也为此忧心,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张穗儿与龚嫂一起到了幽篁馆,张穗儿提来了热水,龚嫂则提着食盒,待进了门,龚嫂殷切道:“时辰晚了,厨房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些点心是云嫂做的,请姑娘先垫一垫。”
姜离忙起身谢礼,张穗儿放下热水道:“姑娘早些歇下,裴世子他们还在学舍那边,只怕还要忙一阵子,您不必多等。”
姜离笑着应是,又亲自将二人送出门。
眼下已过亥时,二人同用了些糕点,怀夕便备好热水侍候姜离梳洗,姜离收好食盒自西窗下起身,刚要转身,眼风却滑过榻上斗篷。
适才怀夕在此摆弄许久,可发皱的丝绸仍未复原,她失笑一瞬,正待拿起斗篷重新挂去衣架上,目光却落在几处褶皱重叠之处。
她秀眉拧起,定睛看褶皱片刻,面色倏地一变。
怀夕在铜盆处等着,却见她家姑娘似呆了主,连忙过来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眯起眸子,紧声道:“我应该知道付怀瑾冬袄上那些乱糟糟的褶皱是怎么来的了,不梳洗了,我们去找裴晏”
姜离抓起斗篷便走,怀夕愕然道:“太晚了吧姑娘”
自校经堂与大讲堂方向赶到学舍之时,裴晏与宁珏还在付怀瑾屋内,姜离气喘吁吁行至门口时,便见屋内所有家具器物已被复原。
二人见着她皆是大惊,裴晏上前来,“你怎来了?”
姜离目光雪亮地望着屋内摆设,“我来的正好,你们刚好把屋子复原了!”
裴晏与宁珏不解其意,姜离却绕过屏风走向了付怀瑾的箱笼,“我知道付怀瑾那两件冬袄上的褶皱是如何来的了”
她利落地打开箱笼,很快将那两件冬袄拿出,又将冬袄一展道:“前日我们搜出冬袄之时,发现这袄子前后数处褶皱,当时我们想这样名贵的衣料,莫不是付怀瑾摔过还是被人揪扯过,可直到刚才我的斗篷被医箱压皱了,我方想到了一个可能。”
夜里山中寒凉,姜离正披着自己的斗篷而来,她先提起一角示意褶皱处,又转过身来,看似十分随意地将付怀瑾的冬袄卷折了起来,“你们来看,若他的冬袄当时是如此卷起来的,这些褶皱是否重合在一处?”
裴晏若有所思,宁珏道:“然后呢?”
姜离目光一转,先看向床头放着的木制衣架,上前比划道:“若他的冬袄是这样搭在衣架之上,再将什么重物挂在冬袄之上,因重物之力,便会使得这冬袄表面的绸缎形变褶皱,而如果这重物上下动作,便会使得褶皱处勾丝”
裴晏道:“你是说,有人用他的冬袄垫挂过什么重物?”
姜离应是,“正是此意,这皱褶应是绳索重压造成。”
宁珏也恍然,“是这个意思,可这袍子瞧着十分华贵,怎么可能用来垫东西?这屋子里的桌布帷帐有不少棉麻之物,用这些东西垫不好?还用两件冬袄垫!”
姜离道:“若是付怀瑾垫,那自然古怪,可如果是凶手那便不奇怪了,当日我们来的时候箱笼没有上锁,凶手也能打开取用,而这屋子”
她转身扫量一圈家具器物,“这些木架、屏风、多宝阁,皆是新漆的家具,若用粗绳在上面挂上重物,只怕要留下印痕,而凶手不会珍惜死者的衣物,自然拿最软厚的取用。”
“吊起重物,可什么重物还需要衣物在绳索之下垫着?”宁珏想不明白,“总不是凶手把付怀瑾吊起来了吧?”
他虽未想明白,脑子却转得快,当即走到窗户处道,“从窗口把他吊下去?”
说着话,他用力地推了推窗框,而后无奈道:“这窗框严丝合缝钉死的,根本不可能取下来,那是吊在了这些家具上?”
裴晏已绕过屏风去看屋内的木制摆设,看来看去,他一转身将目光落在了那架一人多高的仕女屏风之上,屏风的框架乃是黄花梨打制,上梁还有四个顶柱,新上的朱漆更是在夜灯之下散发着油润的微光,裴晏抬手一点点抚过顶梁与顶柱,未发现任何挂手之处,“没有任何痕迹,若用衣物垫过,正可解释得通。”
宁珏也看着屏风,“挂在这上头?那能挂什”
“那冒烟的地方是何处?!”
宁珏话音未完,守在外的九思忽然喊起来。
裴晏闻声快步走出,随九思所指一看,当即神色大变,只见北面漆黑天穹之下,一道浓烟夹杂着火光正冲天而起,“是藏书楼着火了,来人,立刻救火!”
此刻亦是亥时过半,所有学子皆已入学舍歇下,这般一喊,临近的学子们探身而出,待看到那抹火光,纷纷惊呼起来!
姜离和宁珏瞧见浓烟也忙转身下楼,刚到一楼,楼上楼下的学子们都被惊动,众人一边穿衣一边涌出学舍,纷纷喊着“走水、救火”,刹那功夫,本来快陷入沉睡的学舍如水入油锅,纷杂的人潮与随风而起的火势一起触目惊心起来。
“是藏书楼着火?有人看见孔昱升了吗?”
“对啊,孔昱升回来了吗!”
“他不会还在里面吧?!”
队伍里响起的喝问声令姜离心惊,她也记起来回幽篁馆时藏书楼内的灯盏还亮着,前头裴晏也听见了此言,愈发加快了脚步,待一行人急奔至德音楼时,便见葛宏第一个冲了出来,他惊吼道:“好端端怎么着火了!那可是藏书楼!快喊人救火!”
他比裴晏跑的还快,等最前几人过数处院阁至藏书楼时,便见楼内已是火光浓四冒,负责看守此地的斋夫光着脚,满脸黑灰只穿着一件内衫跑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
“咳咳,葛教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都已经躺下迷糊了,是浓烟把我呛醒的!”说至此,他猛然想起来道:“楼里还有人!孔昱升还在里头,我睡下之前和他说过,让他离开之时叫醒我便是,可他没叫我,那他一定还在里头!”
姜离一路小跑到跟前时,正听见这斋夫之言,不远处刺目的火光迎风而起,热浪夹裹着黑灰,亦令她们面庞烧灼呼吸不畅,姜离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裴晏在前利落道,“九思,组织救火!”
九思利落应下,一边指挥武卫,一边安排涌过来的学子们,这些学生虽多是年少,但大都满了十五岁,多少有些力气,众学子也知藏书楼何等紧要,一时无论贫家子弟还是富贵公子,都挽起袖子去打水救火!
藏书楼共有四层,眼下火势从一楼而起,火舌已窜上了二楼窗沿,浓烟更已从三楼东侧的窗扇缝隙中冒了出来,隐隐的,似有人声在楼内喊叫。
“不好!孔昱升真在里头!孔昱升!你在何处?!”
葛宏情急地朝楼内大喊,然而火舌上窜极快,楼内也再无人声回应,四层华美庄严的小楼,片刻间便被烟雾火光包围。
这时,方青晔和林牧之等书院夫子们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他们显然已经入睡,未想到这时生出如此变故,好几人的衣衫都不够齐整!
不等方青晔问话,裴晏快速道:“火是从东面而起的,我记得藏书楼西面有一处侧门,那侧门可能打开?!”
林牧之反应极快,“钥匙在我房中!我这就去取!”
他说着转身便跑,此处虽离德音楼不算远,可这一来一回也要耽误不少功夫,眼见火势越来越盛,裴晏没时间再等,一把将外袍退下扔给十安。
十安知道他要做什么,“公子,让小人去”
裴晏头也不回道:“没人比我熟悉楼内布局!”
眼见裴晏大步走向火光大冒的楼门,姜离不知怎么心头一紧,她忍不住往前半步,唤道:“裴晏,太险”
宁珏看呆了,此刻也道:“师兄,这等小楼最易燃爆,还是等火势小一些!”
裴晏身形似有一滞,脚步却无半分停留,只撂下一句“等着”便冲进了火场之中,方青晔瞪大眸子,闻声赶来的薛琦等人也是一阵急呼,葛宏在旁跺了跺脚,顺手提起身旁之人手中水桶往自己身上一倒,也大步冲了进去!
“鹤臣”
“葛宏”
方青晔哑声大喊,身形都摇摇欲坠,而这时,只听“轰然”一声,楼内不知何处发生燃爆,二楼也冒出了大片火光。
方青晔颤声道:“快快,快救火!得真楼也有水井!”
九思和十安急迫不已,虽有救火经验,却生怕楼内再有燃爆,姜离定定站在楼前,眼前的火光似乎与多年前重叠,直令她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水桶等器物有限,她帮不上扑火的忙,只急声道:“医箱,去拿医箱!”
楼内火光刺目,却看不清任何人影,浓烟缭绕中,似有书架倒地的轰隆声。
九思寻到了起火点,命人从东面扑救,方青晔与其他斋夫学子们则从西面扬水扬土,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楼的火光虽小了些许,二楼却仍无扑灭迹象,而葛宏与裴晏不知是否寻到了孔昱升,竟无半点儿出来的迹象。
姜离双手紧攥,齿关紧咬,掌心更溢出层层冷汗,就在她紧张到呼吸都窒痛起来时,只听“啪”的一声巨响,藏书楼三楼紧闭的木窗飞出,紧接着,裴晏与葛宏架着人事不省的孔昱升,一起从三楼飞跃而下
“出来了!人救出来了!”
“师兄!”“鹤臣”
等候着的众人一拥而上,姜离反而慢了半步,她先看见了满身黑灰并有数处烧伤的孔昱升,可走到近前,目光却瞟到了裴晏焦黑的右后肩,那样的衣衫焦糊之状,显然裴晏自己也受了伤。
四目相对一瞬,裴晏道:“先救他。”
姜离重重抿唇,迅速至孔昱升身边,她一边利落挽袖一边吩咐怀夕,二人一同救治,很快确定了孔昱升尚无性命之忧,但其吸入颇多烟气,人已昏迷不醒,身上也有数处灼伤,姜离速度极快地为他清理口鼻与伤口,旁人看来是格外地救人心切。
宁珏在旁担忧道:“师兄,你也受伤了,我给你看看!”
裴晏侧了侧身,“无碍,先救火。”
同去的葛宏并无大碍,方青晔便尤其心疼起裴晏来,“鹤臣,火势已基本控制住了,那些古籍都在四楼,一楼烧也就烧了,你先去处理身上的伤,耽误不得”
裴晏袍上沾了不少黑灰,面上也有几抹污渍,他此刻后肩火辣辣的痛,但比起受伤,眼下他更关心的是好好的为何忽然起了火,他定然道:“不必担心,先灭火要紧。”
话音落下,他往藏书楼东侧看去,那里的火势被扑灭大半,满脸灰烬的虞梓谦正在扬土,再往西南看,九思和十安正带人进出西面破开的窗洞……
视线掠过所有忙碌之处,裴晏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这等大火,连付宗源也赶了过来,薛琦等一众宾客们因来得晚,器具也不足,并未参与救火,其他眼熟的学生和夫子们都尚未抽身,可他看了这一圈后,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裴晏凝声问道:“林先生呢?”
方青晔一愣,快速看向周围,他也惊讶起来,“是啊,牧之去取钥匙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人去哪了!现在取来也用不上了!”
方青晔有些气恼,裴晏心底却涌起一股子不祥之感,就在他要派人去德音楼看看之时,远处忽然跑来一个蹒跚的身影,众人定睛一看,竟是负责看守药房的何叔。
他跑的气喘吁吁,待走近了,方能看到面上还满布惊恐,“出事了!林先生出事了!快去救人,他在太湖石假山那出事了”
起火之乱未平,此言似一道晴天霹雳,众人一时都愣了住!
仍是裴晏反应最快,他大步迎去,“带路”
只等裴晏走出十多步众人方才似惊梦初醒,方青晔不明白为何今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口中哀呼着跟上前去,等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到了君子湖畔的太湖石假山下时,血腥的一幕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遍植松竹的太湖石假山不知为何垮塌下来,而片刻前还在藏书楼外的林牧之,正被大大小小的太湖石重砸在下,他的腿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弯折,一块儿百斤重的嶙峋方石正压在他胸口,在他唇边,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溢而出
“牧之!!”方青晔骇然惊呼,“快,快去请薛姑娘来!!”
方青晔眼前阵阵发黑,裴晏则大步上前,他先将那最大的石块搬开,见林牧之还有意识,他连忙倾身问道:“林牧之,你怎会来此?!”
林牧之双瞳瞪大,随着血沫不断涌出,他口齿含糊又充满恐惧地道:“是、是他,我、我看到他了……”
第156章
拒绝疗伤
姜离至君子湖东时,
回廊内外灯火通明,林牧之满身是血已失去意识。
看他身旁横七竖八的太湖石,姜离便明白出了何事,立刻近前道:“先莫要搬动,
待我看看伤到了何处”
她蹲下身来,
一边解林牧之衣襟一边道:“孔昱升吸入了大量烟气,
口鼻喉头皆有灼伤,身上还有烧伤三处,我做了简单处理开了方子,
包扎交给了齐先生和张伯,他虽暂无性命之忧,但何时能醒来尚不确定。”
姜离利落地告知孔昱升此刻情形,裴晏应一声,
九思这时从南面跑了过来,“公子,已经带人搜了一遍,
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厨房那边来来往往的,
也是去水井里头打水的,
大家忙作一团,
根本没有看见任何外人。”
裴晏剑眉紧拧,
方青晔眼眶微红道:“可牧之不会看错的,他说看到了什么人,
这个人一定不是书院之人,一定是闯入了外人,
说不定就是谋害付怀瑾和袁焱的凶手!是不是已经逃了”
九思忙道:“救火的时候,两处大门的斋夫是锁了门来的,
其他地方没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非要说何处有古怪,那只能是这里!”
君子湖以东的太湖石假山高丈余,嶙峋怪石次第堆叠,中设门洞,横跨青石小径,一边邻君子湖,一边连接着回廊与外墙,营造出了一副山水苍翠,别有洞天之感,如今塌砸在林牧之身上的是君子湖一侧的十多块山石,外墙一侧则尚完好,若有人攀爬而上,仍然能由此处攀爬出去。
裴晏凝眸道:“倘若今夜的凶手与谋害付怀瑾二人的是同一人,那我不倾向是外来之人,此人一定是书院内之人,只是为了引诱林牧之来此,露出了真面目,更有甚至,林牧之所见之‘故人’,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故人。”
宁珏道:“师兄的意思是,林牧之是被人诱哄过来的?他刚才出来本是为了取钥匙,就这么片刻功夫,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宁珏所疑,也是在场众人之疑,裴晏这时看向姜离,便见姜离解开林牧之衣衫,正一处处检查其胸腹五脏,而在林牧之清瘦的左侧腹部处,两块儿尤其明显的青紫之色格外触目惊心,再严重之地,便是他那条已现弯折之态的左腿。
“重伤在腹部与左腿,初步看是胃脏受损方而吐血,眼下还有施救希望,立刻把人抬去屋内安置,小心些,怀夕,你按照断血汤的方子去和何叔拿药,再多加三钱黄连,煎好后立刻送来”
她一声令下,已摇摇欲坠的方青晔立刻生出希望,“快,帮忙抬人,小心些!”
九思和宁珏上前帮忙,轻手轻脚地将林牧之抬回了德音楼。
德音楼为两层小院,林牧之住在一楼最西面,众人点灯进门,便见屋内布置雅致,西窗下的矮几上放着成摞书册,案几对面的书案上文房之物齐齐整整,做为隔断的多宝阁上还放着数种乐器。
待将林牧之放在床榻上,姜离赶忙打开针囊为其施针。
裴晏近前道:“有几分把握?”
姜离头也不回道:“若是胃脏破裂,那便再无一分希望,若只是肠胃受损出血,只要今夜能止住血,人能醒来,便还有活命的可能,我先为其施针止血。”
说话间,姜离已取出银针下针,裴晏只见她行云流水落下七针,等药的功夫,姜离又一把掀起林牧之袍摆为其医腿,便见其左腿一片血肉模糊,伤口最深处更可见骨,饶是宁珏闯荡江湖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一阵背脊发凉。
裴晏道:“何叔本在药房内准备治烧伤之药,却忽然听见君子湖方向轰然一声,他觉得不对,便绕去了回廊探看,随即发现假山倒塌,林牧之被压石下,从听见声音到发现林牧之,只有不到百步距离,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书院的药房在厨房院以北,距离君子湖长廊极近,何叔去的已经够快,却未看见凶手,这更说明了凶手十分熟悉书院地形。
姜离听得点头,裴晏便道:“这里交给你和方院监。”
姜离正清理伤口,沾的满手是血,闻言回头道:“你的伤”
裴晏瞟了一眼自己肩头:“不碍事。”
他说完便走,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到底是跟了上去,待出了门,他也担心道:“师兄,真的没事吗?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裴晏摇头,“无碍,先去看看假山如何塌的!”
再回到假山处,书院打理园景的两个花匠已被叫到了跟前。
九思禀告道:“公子,这假山当初是去请了外头的匠人来搭建的,他们二人懂一些技法,适才看了之后,说是一根立柱被破坏了。”
裴晏看向二人,花匠们忙上前来行礼,裴晏指着君子湖一侧道:“仔细说说是如何被破坏的。”
二人满脸惊惶地互视一眼,当首一人道:“回禀大人,这假山做了一段门洞,其底座是用了‘三安’之法,一安在外墙,两安在君子湖湖畔,适才就是这君子湖一侧最细的柱脚塌了,连带着顶上的叠石没了支撑,一起垮塌下来,林先生只怕当时刚走到这石洞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砸倒在地,而这最细的一摞石柱,是用两大块竖着的太湖石彼此咬合之后搭建起来的,就是这两块”
花匠指着地上两块沾了血的石头,“这座假山极少用黏土,都是师傅们在石头上打出榫卯一样的卡位,全用石头拼叠,用师傅们的说法,讲究‘安、连、接、斗、挎、拼、悬、剑、卡、垂’十字诀,底座几块石头承重,其上是用碎石拼接,因此这底座一塌,上面的都保不住,小人看了底柱接口位,发现本来严丝合缝的接口处不知怎么断裂开来,且这断面之上有新的凿痕,其上还沾了些黏土。”
裴晏凛然道:“是有人故意凿断了这石柱?”
花匠心有余悸地点头,“没错,且这人只怕懂垒石的技法,所凿之处正是在石柱内侧,正是卡位受力最重之处,但小人也想不明白,一来这假山已经落成多年,太湖石表面长有苔藓,一般人是瞧不出何处为拼接,大部分人来看,都只以为是浑然天成的石柱,二来,要凿开此处需得工具,再加上太湖石坚硬,还得下手之人气力极大,稍有不慎,这假山会提前塌落,甚至会把凶手也砸在下面……”
宁珏在旁道:“也就是说,此人得懂园林营造之法,还得力气极大,得有工具?”
花匠点头,“让小人下手,小人都不敢轻易凿石,且下午小人们来湖边除草之时,还看到这假山好端端的,都不知凶手是何时来凿断的。”
莫说花匠,便是昨日清晨他们来此查看袁焱离开书院踪迹之时,这假山也是好端端的,就这么一个白天过去,这假山竟塌了。
裴晏目光凌厉地扫量周围,这时十安大步而来,“公子,火灭的差不多了,齐先生正在阻止大家收拾藏书楼,一楼烧完了,二楼也损毁大半,三楼和四楼烟气熏得太过,但箱笼内的书籍都还算完好,尤其陛下送来的那一套古册基本无损。小人问了几个帮忙的学子,他们说孔昱升每天晚上都去看书,他们已习以为常了,而藏书楼多年来一直在防火,从未起火过,而后小人到了东面窗下,在灰烬中发现了此物”
十安说着打开袖中丝帕,便见丝帕内包裹着一块儿烧至半融的铁制之物,“小人已经问过,起火点是一楼的茶室,从前是山长和前来拜会的宾客们清谈的地方,里头摆着木制的家具器物和文房四宝,还有煮茶的瓷器,近日茶室没有用过,炉内也未生火过,绝不可能自燃起火,小人还让他认了此物,他说这东西有些像壶嘴,茶室之中倒是有一个铁壶,我们也找到了,但那铁壶的壶嘴还在上头。”
裴晏接过此物仔细看过,很快道:“不
一定是壶嘴,但既然不是藏书楼之物,那便一定和起火有关,这场火多半是人为”
宁珏闻言沉声问:“人为?若是人为?那是想做什么?”
“今夜的藏书楼内都有什么?”
“有孔昱升,还有藏书。”宁珏眼皮一跳,道:“难道有人想杀孔昱升?亦或是……想毁了里头的书册?”
裴晏眼底闪过几分寒意,“要等孔昱升醒来才知了,他人安置在何处?”
十安道:“安置在文华阁张伯那里的,说他好方便照顾。”
裴晏微微颔首,又扫了一眼这假山之下的案发现场,“趁着人都在藏书楼,立刻去查问今日有谁来过此地,还有,能凿石的工具在何处?”
这后一问是在问花匠,他们忙道:“就在厨房之后的杂物房内!”
裴晏立刻道:“带路”
厨房院距离学舍不算太远,方便学生夫子们日常用膳,大部分斋夫、杂工和厨娘们,则住在厨房后的一排平房中,一应器具也都堆放在北面的杂物房内。
要通向此处,一来可走厨房院外的巷道,二来厨房的后门便通向这片平房,一行人来此时,云嫂和龚嫂正灰头土脸地在房前井中打水,适才为了救火,院中所有杂役都一起出动,眼下面上身上皆沾满了黑灰。
见裴晏来了,二人一脸惊讶看来,那当首的花匠道:“我们去杂物房看看。”
云嫂和龚嫂对视一眼,龚嫂擦着手上前,“是需要什么东西不成?”
花匠没多说,只利落地推开门,见门没上锁,裴晏道:“平日里不上锁?”
花匠应是,龚嫂也跟来道:“平日里这里进进出出拿东西的人不少,这些刀斧竹筐之类的东西也不值钱,便从来不锁门的。”
说着话,花匠进门果真拉出一个竹筐,竹筐内有锤子凿子、生锈的斧子等工器,他拿出凿子道:“没有丢,还在这里呢”
裴晏接过凿子仔细看后,道:“这院子今日可离过人?有谁进出过此地?”
这时云嫂也凑了过来,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龚嫂忧心道,“进出过的人可多了,这里头水桶罐子什么都有,我们也时常进来取用,离人的时候也多,好比用膳时,我们忙完了都守在饭堂给学生们分饭,等他们用完,我们又得收拾,前后便有一个多时辰,他们这些守门的守门,打扫的打扫,每一日也就早晚在屋子里待着。”
“也就是说,若有人偷拿了这些器物,你们也不知晓?”
裴晏问完,龚嫂更生惶恐,“向来是这样的,怎么了?有人偷了凿子?”
他们只知林牧之被假山砸倒,尚不知假山因何而倒,裴晏目光敏锐地扫过众人,先让九思将这可疑凶器收走,待出了杂物房,他又看向这片儿平房,“你们平日里是如何住的?”
龚嫂指着南面的小院道,“我们夫妻住那里,云嫂她们三个睡在西屋,不过于嫂家里近,她有时候回家睡,他们其他人也都是三四人一间屋子,前日便来人问过的,我们白日里脚不沾地,到了晚上倒头便睡,且我们在书院最短的也半年了,没有谁不安分。”
裴晏点了点头,“这两日不安稳,你们夜里锁好门。”
龚嫂和云嫂皆满脸惶恐,连忙应好。
再回德音楼,便见姜离已经取了针,此刻正将乌黑的汤药一点点送入林牧之口中,方青晔和齐济昌焦急地等在一旁,面上的灰土都来不及处理。
见裴晏回来,方青晔立刻上前,“如何?”
裴晏目光落在姜离背脊,道:“是人为凿断了假山的一方石柱,我们已经去杂物房取来了书院中的工器,但不确定凶手是否用了此物,且那杂物房无人看守,目前没有找到有效证据,依旧要从所有人不在场证明问起。”
方青晔长叹一声,“怎么会如此啊!好端端的藏书楼着了火,牧之又出了事,叔父那边知道着火,急得心口痛,饮了药才安稳了,牧之的事我还不敢说,怎么会!怎么会有人想到袭击牧之?!和谋害付怀瑾、袁焱的是否为同一人?”
裴晏颔首:“极有可能,其实晚间我们已经请林先生去问过麟州书院旧事,但他不肯坦白,若他愿意开口,今夜凶手或许不会这样容易得逞。”
方青晔不敢置信,“麟州书院?!怎么会和麟州书院有关?”
方青晔与齐济昌皆是书院老人,裴晏便也不加隐瞒地将东方嘉树二人之死道来,方青晔听得面色大变,“凶手都是同一人?!这……”
方青晔只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裴晏这时则快步走去床边。
见姜离喂完了药,忙问道:“如何?”
姜离面色极其沉重,“看似血止住了,但还是无法确定其脏腑伤到何种程度,今夜要把这药分三次喂下,若他天亮之前能醒来,那便算保住了性命,若他一直昏迷不醒,脏腑仍在出血,最多坚持两日便要殒命。”
方青晔和齐济昌一阵哀叹,裴晏定然道:“那便等天亮。”
话音刚落,十安快步进了门,“公子,适才小人带着人问了一遍,学生之中仅只有十二人在白天整日里都互有人证,且是无疑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单独离开过,又或者本就关系亲近,证词尚且存疑。”
无法互为人证,杂物房又无看守,这便是说谁都有可能行凶,裴晏看了一眼天色,见已近丑时,便道:“时辰太晚了,把名单记录下来明日再问,先保证其他人的安全,让他们回学舍歇下,再安排人巡夜。”
十安应是而去,方青晔一脸焦灼地看向裴晏后肩伤势,“鹤臣,火既然灭了,又这么晚了搜查盘问都不便,你不若先去处理一下伤势,其他宾客我都安排歇下了,如今闹得人心惶惶,也顾不上周全了,大家的安危最要紧!”
不等裴晏答话,他又看向姜离,“薛姑娘,烦你帮鹤臣看看伤势,这里暂交给我们便是,喂药我们总是会的,你们都歇下,有什么变故我让穗儿去请你们。”
宁珏也道:“是啊师兄,好歹处理一下伤,烧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已至此,裴晏也不再推辞,“好,那我们先回幽篁馆,宁珏今夜歇在幽篁馆东厢便是,我留两人在此,若有不妥,速来传话。”
方青晔连声应好,忙不迭将几人送出门。
待出德音楼,宁珏看着裴晏肩头道:“师兄,你怎一点儿都不怕,那藏书楼上下密闭,里头尽是书册和木制家具,倘若火势控制不住,那可真是神仙难救,我和薛泠在外头担心死了”
裴晏看姜离一眼,只道:“我心中有数。”
他说着抬了抬肩头,痛感更甚的同时,那焦糊的衣衫也扯出一道破口。
姜离目光往他伤处扫过,先问道:“查的如何?”
裴晏将人为纵火之疑道来,“眼下难辨那铁器是何物,若查到了来处,当能确定纵火之人身份,只是不明孔昱升因何遭人暗算。”
宁珏听至此,心念一转道:“等等,难道说……是同一个凶手纵火?他想引得骚乱之后,借此机会诱林牧之去假山之下杀人?”
姜离摇头,“但凶手怎么知道林牧之要回去取钥匙?林牧之辅助方院监管理书院事务,按理这样大的事,他一定会守在藏书楼之外才是。”
宁珏抓了抓脑袋,很快表示认同,“没错,你说的有理。”
姜离闻言一默,宁珏又道:“你怎么什么伤都会看?适才给孔昱升治伤,给林牧之治伤,手上都利落至极,真是奇了”
姜离简直不知如何答话,眼看着到了幽篁馆,刚进院门她便道:“怀夕,医箱给我,你去端些净水来”
烧伤最紧要的便是清理伤口,姜离想也没想,便提着医箱往裴晏的上房走去,然而刚走出两步,裴晏忽然道:“这点儿小伤待会儿让十安处置便是。”
姜离倏地顿足,很是意外地望向裴晏。
四目相对,裴晏更认真道:“时辰太晚,你回去歇下。”
他忽然如此,连宁珏都未想到,他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犹豫道:“师兄,十安习武之人,再如何会疗伤也比不上薛泠啊,不然还是”
此言未完,裴晏忽然朝他刮来一眼,宁珏意识到裴晏心思已定,只好道:“好吧好吧,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你也去歇下。”裴晏不容置疑。
“啊?”这下宁珏更想不通了,“我不困啊,我年轻,我先帮你清理一下不成吗?谁知十安何时过来?师兄你”
宁珏很想帮忙,奈何裴晏面不改色,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几人正僵持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十安和九思一同跑了过来,宁珏趁势道:“你们来的正好,你们家公子不许我们帮忙疗伤,十安,我怎么不知你会医术?”
九思会意,十安则更为机敏,立刻近前道:“公子不喜麻烦人,宁公子,薛姑娘,二位歇下吧,公子的伤势交给小人便是”
他说完上前开门点灯一气呵成,又催促道:“公子”
姜离目光复杂,宁珏也尤不死心,裴晏有些无奈,只得硬下心肠撂下一句“都去歇着”便转身进了上房。
上房门一开一合,裴晏竟是真的拒绝了帮忙,姜离和宁珏皆满脸不解,宁珏更小声道:“师兄他又不是女子,总不会是在害羞吧?你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回避?”
九思见二人站着没动,轻咳一声道:“多谢二位牵挂我家公子,说起来我家公子的确有这毛病,莫说二位了,便是小人他都不让近身,十安比小人细心,但凡有什么必须贴身之事,也都是十安去做,请二位莫要生公子的气。”
若说片刻之前还是惊讶,此刻的姜离则有些匪夷所思了,她看向九思道:“连你也不能近身?那平日是谁伺候沐浴?”
九思赔笑道:“日常起居公子无需我们伺候的,万一要近身,也都是十安去做,小人其实不算近侍,应当算公子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