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自打他住下来,村里人就常常找他看病。他对时间没概念,只觉得当初瘦小的少年在他一日一日的照顾和投喂下变得高大,可终日一副恹恹地模样,但很缠人。
到了阮行舟十七岁那一年,身量已经超过了琼华,字里话外也从“哥哥”变成了“阿慈”。
虽然琼华时常说他没大没小,但他也不太在意似的自顾自叫着。
而自从琼华到了这个村子,阮行舟就不怎么回家了,成日泡在他那小破院子里,只有每月初八会回家一趟,短则三日,长则七日。
他不说回去做什么,他也从来都不过问。
直到他十八生辰,母亲多年来积郁成疾,草草撒手人寰了。
她死前握着他的手,浑浊的眼泪如串,轻声道:“孩子,我对不住你。”
阮行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听她说,她在他刚出生就给他喂了一种特殊的蛊虫,这种虫子会寄生在他脑内控制他的举动,时间越长,他的血液会逐渐被改造成巫族所谓的生血。
循环往生,可见故人。
她不过太想见到她早亡的夫婿了。
可子母蛊是连着命的,她死了,他立马也要死。
“你……不叫丧门星,”那女人咳了两声,好像想抚摸他的脸,“你父亲姓阮……是个海商,他在你出生前就为你取了名字,叫行舟。”
“行舟,娘对不起你。巫族人的灵魂会得到净化,下辈子,娘会给你赎罪的。”
阮行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
他对这个母亲打心底里的疏离,只记得她总是神神叨叨的在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也不太管他。
先前他也想让琼华帮他取字,可琼华只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并不重要,是因为至亲之人才被赋予意义,他不可代劳。
直到此时,他竟真的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可尘埃落地之后呢?
在万般复杂的心绪中,他突然记起那年伫立在梅花下的身影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
母亲说完话就病故了,他呆呆跪在原地几秒,发了疯似地推开门往琼华住的院子里跑。
至少在他死前,要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
贺慈恩?
他站在一片残垣里,大脑空白。
“住在这儿的这个医师,十年过去也不见他老,我看他就是个怪物!”
“谁说不是?一想到这么多年他住在这儿我就恶心。”
“唉,你说他不会趁着治病,夺我们的寿,吸我们精气吧。”
“死了也好,免得祸害我们。”
“就是!”
“看他那些药好像挺值钱的,拿点去卖了能值不少钱呢。”
…
红梅凋落,在雪里被踩成泥,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都该死。
全都该死。
反正我也要死了,他们为什么还活着?
他抬起头,四面八方的声音接踵而至,又逐渐远去。
他嘴唇微微颤抖。
慈悲的慈,感恩的恩。
阮行舟精神恍惚,踉踉跄跄地走进院子,给自己刨出个洞躺下了。
“阿慈,我有名字了……”
他昏迷前,好像听见有人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
沈闻溪若有所思的看着陷入昏迷的阮行舟,听琼华无奈道:“他母亲是苗族圣女,加上那黑罐里炼化的东西培育十八年,他继承衣钵后竟然真的诅咒了这么多人死于非命。”
“所以提醒蝶窦渠会塌的也是他?”
“嗯,他有怨报怨,心地还是不坏的。自那以后就去做了引路人,怪我没同他说清楚,那日我真身不在,只是个法术操控的玩意儿而已。”
琼华捏了捏鼻梁,叹气道。
“关心则乱,他当时都要死了,哪还来得及分清楚。”
宋琦有些恍惚,无意识道。
“也是,他服药后会昏迷一段时间,你们还有事问吗?”
琼华上仙问道。
“上仙,你知道这阵法被何人所改吗?”
“阵法?你说龙脉阵法?”琼华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不是你三百年前下凡的时候改的吗?”
第
54
章
捆魂锁
“龙脉阵法在九朝开国就设下了,但你三百年前下凡历劫时来了一趟,将原本应该流向上京的灵力给封住了,”琼华有些茫然道,“你不记得了?”
“三百年前?”
沈闻溪脑子嗡的一声。
先前得知记忆被封锁时,她就已经发现记忆随着时间的推远愈发错乱。
她的记忆或许不止是被人强行抽取或封印,甚至还被捏造了许多记忆塞进脑子来填补空缺的部分。
随着琼华话音落下,她只觉得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几乎要站不住脚。
下一瞬,她往后踉跄了下,跌进了个宽大的怀抱里。
“……长青上君。”
琼华颔首。
“你认识我?”
裴衍掀起眼皮,神色淡淡的,双手却格外轻柔的抱着紧闭着双眼的沈闻溪。
“认识,但不是因为那十三大仙,我们有缘再见,”琼华笑了笑,提醒道,“往南走就到邶城了。”
裴衍低声道谢,将她打横抱起,往前一步的功夫就到了邶城一处客栈门前。
这家客栈位于中心大街,四周环境清幽,但却没有多少客人光顾,显得十分冷清。
客栈的装修已经陈旧,墙壁上的油漆有些剥落,露出了斑驳的底色。
大厅里摆放着几张破旧的桌椅,看起来已经有不少年头了。
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半眯着,昏昏欲睡。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发觉已经站了个青衣男人,手里还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当即警戒心起。
“哎哟,这是怎么了?”
老板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拼命朝后边站着的店小二使眼色。
“无碍,劳烦给我一间上房。”
裴衍觉得好笑,客客气气地说完便转身,稳稳当当抱着人上了楼梯。
身后的老板神情恍惚了一瞬,等清醒过来,又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裴衍把她放在榻上掖好被子,从怀里掏出两支通体雪白的线香来。
他插进一边的香炉,指尖划过顶端,那香便无火自燃,飘渺地烟雾垂直往上,逐渐填充了他来时设下的那一方小空间里。
沈闻溪站在自己的仙脉旁发愣,只觉得这株血红的树木相比先前似乎又少了什么东西,只是树枝再次变得更加绵长,逐渐编织成了一层巨大的网。
寂静的黑夜无边无际,她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一串清脆的声响,似乎是风铃略过的声音。
等睁开眼,她便发觉树枝小小的分叉上竟然系了一根明黄色的破布。那破布像是从衣角撕下来的,在这个天地里显得格外明亮。
四周原本延绵不绝的虚空变做了望不到头的黑海,层层叠叠的海浪无风自动,湿了一角裙摆。
不远处有一叶扁舟,上边的人嘴里叼着不知哪来的草,听见动静才扭头瞧过来。
“你就是那个进我神识里的人?”
他直起身,上上下下看了沈闻溪一番。
“……啊,云梦仙子?”
他一眯眼,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从船上坐起来,下一瞬就到了她面前。
沈闻溪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人年纪尚轻,抹额中间镶了颗蓝宝石,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
只是他五官深邃,头发编成了小辫随着抹额尾部的红色玛瑙缀在胸前,藏蓝服饰上的花纹繁琐,并不像是中原人。
”你认识我?”
沈闻溪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此人是谁,疑惑道。
他咧开嘴笑起来,自我介绍说:“我是苗疆人,近两年才飞升的,名叫楼泱,我们先前见过的。”
“……在京城给我算命的老板?”
她恍然大悟,想起来这声音在哪听过。
“是,我那一族除了蛊术,业余修的是天命之道,”楼泱晃了下脑袋,银铃耳坠也随之发出一阵响声,“对了,你进我的灵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