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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们之间,很多事都无需言语,也不能言语。

    他直直盯着我:“……朋友?”

    嘴里的苦味消散不去,那些药汁像是有着自主意识,顺着食道打着弯流经心脏处,腐蚀我的血肉,灼烧我的神经,用我这个混蛋的痛苦替它们的主人报仇雪恨。

    “对,朋友。以后也只是朋友,没有别的。”我都佩服自己,说一遍不够,竟然又强调了遍。

    摩川重重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泛起愤怒的薄红。他站起身,与我拉开距离,脸上转瞬间温和不再,覆满严霜。

    “知道了,你不需要强调这么多遍。”

    我笑了笑:“我的错。”

    我大方承认错误,无论是言语上的,还是别的方面。

    胸膛明显地起伏着,他蹙着眉,似乎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的解释。

    “你们夏人总是这样……”总是哪样,他没说,但我猜也猜得到。

    在感情方面,他总是对夏人多有指摘的。

    我点点头:“对,我们夏人很坏的。”

    我退缩了,我害怕了,我承认我被江雪寒的死打回了现实。如果注定要失去,那还不如不要拥有。假若江雪寒不曾给我母爱,我又怎会对她的冷酷无情耿耿于怀二十年?

    摩川说得对,我不该去厝岩松,不该七年后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我自说自话地出现,搅乱了他“频伽”的修行,让他为我起心动念,如今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我却说要和他做朋友……他骂我什么都是我自食其果。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一刻又忍了回去。

    深深看我一眼,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卧室,没过会儿,我就听到外头大门被用力关上的巨响。

    我嘶了声,都替那门疼得慌。

    拿着碗来到厨房,发现摩川不仅替我熬了药,连熬好药的锅子都给我洗好了。

    真能干啊。

    将碗放进水槽,手指蜷缩着收回,紧握成拳,我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好,甚至都不用过多地说服,身体就自发奔向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朝北,往下正好能看到从楼里出来到小区大门的整段路。

    我立在窗前,很快看到摩川出了大楼,起初走得很快,渐渐就慢下来,直到完全走不动路。

    他就那样停在路边,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天气阴沉沉的,他穿着一身黑,插着口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往来行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他毫无所觉般任他们打量,忽然抬头看了眼头顶灰色的天空。

    太远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那个背影无端让我想到了巴兹海上的他。

    凌冽的寒风中,一身白袍的他立在船头,圣洁无双,背影却是那样的孤独、寂寥。

    我最终还是独自逃生,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河流上。

    感觉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就一两分钟,他收回视线,这次,步伐不快不慢,平稳而坚定地朝着大门迈去。

    而随着他的离开,我也回到卧室,疲惫地扑到了床上。

    结束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层禄族的草药果然有一套,摩川说第二天就能好,我的鼻子就真的第二天通了,之后几天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到第四天已经完全康复。

    和我从厝岩崧刚回来那会儿状态差不多,这几天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忙着想新设计,忙着“神之羽”,忙着和工厂确认“层禄十二信印”的打样结果,故意地不去想摩川的事,回到家往往都是深夜,洗了澡倒头就睡,醒了又开始重复前一天的行程。

    没有数过具体的日子,但我一直知道他哪天会走。眼看那个日子一点点接近,我的烟瘾也越来越重,原本一天半包就够,现在一天一包都不够,仿佛在用一种瘾,压另一种瘾。

    在摩川即将离开海城的倒数第五日,我下班刚把车停进小区停车位,严初文就来了电话。

    晚上十点多,这个点儿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严同学一般是不太会贸然打扰别人休息的。有种预感可能和摩川有关,我没下车,直接在车里接了电话。

    “喂?怎么了?”

    严初文一点没废话,开口就是重点:“厝岩崧有事,摩川得提前走了,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我跟他一块儿回去,你不来送送我们吗?”

    虽然也没提前多久,但骤然听到摩川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是有点懵。

    “明天……”

    “你们又吵架了是吗?”严初文叹息着,终于说出自己的心声,“你知道我这个人性格其实挺迟钝,挺后知后觉的。我认识你快三十年了,认识摩川也十年了,直到你去年无缘无故去了趟厝岩崧,我都没想过你和摩川有什么。”

    “那天我们在神庙蹭饭,我洗好碗往回走正好听到你和摩川吵架,晚上越想越觉得不对。怪不得你一个对民俗文化压根不关心的人,自从知道我要常驻棚葛后就老是跟我打听摩川的事。”

    当面被拆穿,纵然是多年老友,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老是’吧?”

    摩川最近怎么样?他那个外甥和他住一起了不?他儿子叫“黎央”啊?终于修路了……都是关心严初文之余问的一些问题。

    严初文:“现在想想,我真是当了你们好多次电灯泡。你还老说他恐同讨厌你,是我太单纯,竟然信以为真,没能明白这是你们之间释放的烟雾弹。”

    我听他越说越离谱,忙打断道:“什么烟雾弹?没有的事儿!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反正,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将来,应该也不会在一起。”

    他“咦”了一声,俨然颇为意外。

    但就跟之前他分明看出我和摩川之间的暗潮汹涌却仍然当睁眼瞎一样,这次他也忍住了向我求解。

    严初文或许迟钝,却绝不白目。

    他迅速调整了语气:“那……明天来不来随你。作为你们的朋友,我只想你们好,哪怕是各自安好。”

    假若说之前我都是窘迫更多点,那现在,我是真的有点感动了。

    “好,我知道了。”我说。

    我整整思考挣扎了一个晚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送这个机。

    一直辗转反侧到早上八点,还是起床洗漱,给严初文发信息说会去机场,让他们等我一下,先别过安检。

    怕停车浪费时间,我没有自己开车,直接APP上叫的车。

    我家离机场其实不算远,然而遇到早高峰,再近的距离也莫可奈何。我一边催促司机能不能快一点,一边让严初文再等等我。

    【OK,我跟他说想买个飞机枕,已经在店里逛了半小时了。】

    到我紧赶慢赶终于在九点的时候到达机场,严初文都快在精品店逛满一小时。

    我狂奔着进到航站楼,寻找着国内航班的入口,远远地,看到有个人朝我招手。

    “柏胤!”严初文挥舞着手臂,脖子上套着个新买的飞机枕。

    摩川本来已经要进安检了,听到我的名字一下子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

    我急促喘息着,有了目标,反而慢下来,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我先进去了哈。”严初文给我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进了安检。

    摩川停在安检前,没有往我这边走,也没再动。

    等我到他跟前,他脸上表情仍然淡淡的:“来送朋友吗?”

    还在想怎么开口的我一下子笑出来:“对,来送朋友。上次你送我走,这次我送你走。”

    相聚,再分别,宛如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

    他点头道:“我这次走了,大概率是不会再来了。”

    我的笑僵在唇边,就算有心理准备,还是觉得……他可真狠啊,居然把这话都还给我了。

    “那慈善款信印的事,我们手机沟通?”

    “我会重新给你一个人的联系电话,你有什么事联系他就行。”

    我心里一叹,这哪是做朋友,这完全就跳过友谊直奔绝交了啊。

    “行。”我往后退了一步,“那……一路平安。”

    在我退的瞬间,摩川上前,展臂将我拥进了怀里。

    我愣在那里,眨了眨眼,鼻腔里充斥着令人沉醉的淡雅木质香味。

    「*#@&%……」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完层禄语,很快切换到夏语,“你不是想知道我当年说了什么吗?”他松开我,倒退着道,“是骂你的话。”

    眼里升起微弱的笑意,没有说再见,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安检处,把震惊的我留在原地。

    骗人。

    他说那是骂我的话,因为他以为我听不懂,可那明明就是……

    「愿你远离盖缠,得无碍解脱;愿你永除恶业,得无漏福德。」

    七年前,我恼怒于他放弃一切要回厝岩崧,含着恨意祝他与山君相亲相爱,永不分离,而他……竟然回祝我远离烦恼,福德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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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遮盖清净的东西。

    盖缠:五盖十缠。这个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搜一下,反正都是不好的东西。

    无碍:欲无碍,身无碍,生死无碍。

    解脱:佛教里的最高境界,从轮回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无漏福德:出自《金刚经》,意为真正的无量福德。无漏和有漏相对,佛教有句话叫“有漏皆苦”,大概意思就是出现负面情绪,你做再多功德也会抵扣光。漏是烦恼,也是你的负面情绪。

    明天休息~

    第36章

    没了就没了

    摩川回厝岩崧的第二天,就给我发了新联系人的信息,对方是厝岩松州乡村振兴局综合科的负责人,名叫熊明杰,年纪比我大一些,三十来岁,工作能力很强,沟通起来也很顺利。

    我们偶尔会提到摩川,虽然身为和我一样的夏人,但熊明杰对摩川的敬仰却半点不比层禄人少。

    “多亏了频伽,厝岩崧才能越来越好,去年他还出面跟山南政府谈了个教育帮扶项目,减免学费,让层禄族的孩子有机会插班到教育资源更好的地区学习。有些家长不愿意把孩子送那么远,都是他陪着我们一家家做思想工作,最后全部给做通的。”

    “层禄人死脑筋,你不知道说动他们有多难。让他们种经济作物,他们没见过蓝莓,就觉得我们是骗子。还得频伽出马,说蓝莓是山君从天上衔来赐给他们的果实,他们才肯种,有时候讲科学是一点没用……”

    “这一代频伽形象好,市里有啥会都喜欢叫他,这次研讨会也是,我们州长可高兴了,说比经济比建设我们厝岩崧可能比不过别人,但比长相,我们厝岩崧绝对是全国领先!”

    “有不少捐款都是冲着频伽才捐的,就跟你这样,那些人不信山君,只是信他。”

    我还挺喜欢听他谈论摩川的,每次听,都有种七年间的空白被慢慢填补的感觉。

    慈善信印的项目推进的十分顺畅,2月签的合同,4月已经打样确认完毕进行宣传预售了。

    有厝岩崧官方认证,加上皇甫柔的一些营销手段,“层禄信印”的话题一度冲上热搜。款式符合大众审美,价格合适,有深刻寓意,购买的同时还能做慈善,线上下单量很快突破万单。

    而来不及庆祝,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

    【不会那么快有人忘了这个男的之前做了什么吧?互联网没记忆的吗?】

    【羞辱女性的男人还想赚女人钱,你怎么好意思啊?以为靠慈善就能洗白?算盘打得我在家都能听到了。】

    【这人就是骨子里厌女吧,听说还是个同性恋。没人监督谁知道这些慈善款会不会完全用于建希望小学啊?反正我是不会买的。】

    【恶心的男同,你设计的东西不给女人戴你是想带进棺材里吗?】

    之前在“松林流水”事件中围追堵截过我的人闻风而来,再次对我进行网络审判。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营销号也纷纷下场,几十个号同时间发一模一样的文案,引发大量讨论后,将我迅速推上热搜。

    “这些家伙,就是群互联网棕鬣狗,哪里有热度就往哪里蹭。”皇甫柔沉着脸在会议室内来回踱步,“我已经联系了他们背后的M公司,对方表示想要他们不再发声也行,两百万。”

    “两百万?他们怎么不去抢?”靠在椅背上,我手上把玩着一支圆珠笔,闻言嗤之以鼻。

    “你想官方撤热搜更贵,我之前太小看那些粉丝的力量了。柏胤,网上现在已经开始抵制这次活动了,这两天薇薇安那里一直收到大量撤单,我们要是应对不好,‘BY

    YANN’的商业价值,你的商业价值都会大打折扣。”皇甫柔坐到我面前,认真道,“你也不想好好的慈善项目受这种事影响吧?”

    指尖用力,我承认,她实在是很了解我,知道怎样才能说动我。

    “你想我怎么做?”

    皇甫柔显然已经有了对策,闻言立马道:“先付了那两百万封口费,再发一封道歉函,为你上次的冲动言行道歉。”

    我眉一拧,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

    我就算再在乎这次的慈善活动,也不会因为在乎就去为我没有做错的事道歉。

    将笔丢到桌上,我站起身道:“那不如把两百万直接捐给厝岩崧,我想怎么也够补那些撤单了。”

    皇甫柔仰头看着我,满脸不认同:“这怎么能一样?你这次做慈善款我们本来就不赚钱还要贴钱了,名气上能捞点好处就算了,现在一样没捞到还要再砸进去两百万,你怎么想的?你高珠订单不愿意接,我们平时都是靠网店销售赚钱,要是名声没了,网店撑不下去了,我们喝西北风吗?”

    “反正我是不会为没有做错的事道歉的。”事关原则,我寸步不让,“网店撑不下去我就自己拿钱出来养你们,反正不会让你们跟着我喝西北风的,放心吧。”

    皇甫柔一副完全没办法和我沟通的无语模样,瞪了我片刻,将头转到一边,扶着额,自动转移了话题。

    “明天你是不是要去香市了?”

    香市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国际珠宝展,届时全世界各地的大小矿主及珠宝商都会齐聚一堂。前两年我每年都去,有不少收获,今年便也想去逛逛,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好东西。

    “对,明天下午的飞机。”

    “行,那你路上小心,有情况我再和你联系。”她揉着太阳穴,看也不看我地说道。

    多年朋友,我知道她其实是埋怨我的,看她这样心里也很不好受,走到会议室门口,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做了妥协,回头对她说:“算了,那两百万封口费你付了吧。”

    这种万不得已只能屈服于某种恶势力的感觉让我憋屈不已,也没和皇甫柔再多说什么,黑着脸拉开门就走了。

    那之后的几天,我在香市参加珠宝展,足足待了一个星期。逛完了国内,又飞去国外蓝宝石矿区继续淘宝淘了一星期。

    由于我早就卸载微博,网上的事完全传不到我的耳里,加上皇甫柔与我视频谈公事时没有再提起那些骂战,我就以为封口费起了效果,这两天我的热度已经降下来。

    谁想这天孙曼曼突然发了个链接给我,并配了张“羡慕嫉妒”的表情包。

    【哥,你又上热搜了耶,不过这次是好事。以后我结婚你也给我设计条项链呗?】

    我点进链接一看,是条微博,转发足有上万,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位船运大亨的女儿谷小姐在婚礼上戴了我给她设计的蝴蝶兰海螺珠项链,上了国外的新闻,被国内营销号转载了。

    点开长微博,照片上谷小姐穿着一袭喜庆的酒红色晚礼服,满钻的问号型项链上细下粗,仔细看会发现是一株蜿蜒在脖子里的倒悬兰花。

    兰花的花心与花茎的底部均镶有一颗等级最高的粉色海螺珠,灯光下,钻石的璀璨与海螺珠的娇艳相得益彰,不会过分喧宾夺主,却又实打实的吸引人眼球。

    接着往下翻,又出来张照片,不同于第一张的造型,这张照片是白天仪式时候拍的,新娘一袭婚纱对镜头笑得幸福又甜蜜,而她脖子上佩戴的不再是素雅的“蝴蝶兰”,而是一条艳丽夺目羽翼型项链。

    我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不敢置信地放大去看那条项链,确实就是我的“神之羽”。

    再去看新闻配字,设计师也是我。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种可能,而这些可能的源头无不指向一个人——皇甫柔。

    酒店房间打着冷气,温度适宜,我却浑身控制不住地冒汗,还是冷汗。

    站起身,焦躁地来到落地窗前,我拨通了皇甫柔的电话,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我会打给她,响第二下就接了。

    “怎么回事?”我压着嗓子,声音都在颤抖。

    “神之羽”一个月前已经完工,皇甫柔看过后以拍照留档和制作证书为由从我这边借走。这是常规操作,我没有理由怀疑她,而之后我忙于层禄慈善信印的事,也没有想过和她确认这件事。

    我以为她早就放回去了,都已经打算好,五一去厝岩崧顺路弯一下棚葛,将它亲自交给摩川……万万没想到,如今它却出现在了别人的脖子上。

    “抱歉,你要生我的气就生吧,是我做的。”皇甫柔完全没有为自己辩解,如实道出事情原委。

    原来当初皇甫柔给到谷小姐“蝴蝶兰”的设计后,谷小姐其实并不满意,认为在白天佩戴它会让自己显得过于朴素,质疑皇甫柔在浪费她的时间,一气之下甚至想要解除委托。

    皇甫柔急着留住这位大主顾,没有通知我就给对方看了“神之羽”的设计稿,这次谷小姐很满意,一高兴起来,甚至把两条项链都买了。

    “柏胤,你知道光这两条项链我们就赚了多少钱吗?去掉成本,八位数。而且谷小姐这场婚礼我让国内营销号搬运了外网的新闻,并且雇佣水军引导舆论走向,让大家知道你的高珠作品不是不让人戴,是不让‘随随便便’的人戴,现在你去看……,我们赢了。”

    我们是在打仗吗?什么赢不赢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遥想工作室刚刚成立之初,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们一起给饰品拍照,一起熬夜做宣传册,一起招聘新员工,虽然累,但我们并肩作战,从无猜忌,如今再看,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

    “所以你是为了钱、为了名,骗了我,偷走了‘神之羽’,对吗?”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冠冕堂皇,一针见血道。

    我根本不在乎网上的人会怎么看我,我只在乎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说出真相,却选择瞒到最后一刻。

    皇甫柔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带了怒气:“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

    如果真的为了我,又怎么会不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我直接气笑了:“之前的‘松林流水’也是为了我好吗?”

    皇甫柔明显地一滞,气势在顷刻间消散干净:“……我没想到你会毁了它。”

    她这样回答,也算是默认了。

    我原本只是有些怀疑,她向来精明,怎么可能犯那样低级的错误,又不签合同,又只派一人去盯“松林流水”,结合这次的事就想试一试她,想不到真的就给我试出来了。

    当愤怒到达极致,原来是会觉得荒唐和好笑的。

    要是皇甫柔在我面前,我可能还能跟她吵吵,但现在我们相距万里之遥,我现在完全就是虚空索敌,白费力气。

    我单手撑在面前的落地窗上,外头一片阳光明媚,我的心情却是截然相反的阴云密布。

    “我们散伙吧。”久久,我平静说道。

    “我……”

    “我会让律师和你谈,包括从你手上买回股份的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向律师提,我尽量满足。皇甫,我们好聚好散。”皇甫柔还要说什么,我直接打断她。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以她对我的了解,必然知道我主意已定,劝不回我,也就不再劝了。

    “好。”她低低说完,挂了电话。

    握住手机,我疲惫地靠坐在落地窗前,双眼望着天花板,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直直地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给摩川拨去电话。

    这个时间点他该不会看手机,所以我打的是他屋子里的座机。电话号码,还是我之前偷偷存下的。

    响了有十几秒电话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摩川的声音:「哪位?」

    将手机用力贴近耳朵,仿佛这样就能离对方更近一点,我打起精神,不想让他听出声音里的异样:“是我。”

    对面有那么几秒一点声音也没有,片刻后:“有什么事吗?”

    那些愤怒卷土重来,眨眼间化为巨大的委屈,我将五指插进发跟,用力揪扯自己的头发,以期疼痛能分散一点注意力。

    “之前说要送你的‘神之羽’,现在没了,不能送你了,抱歉。”我哑声说道。

    “没了就没了。”他完全不感兴趣,“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都怀疑他可能连“神之羽”是什么都忘了。

    “也是,反正本来就是我硬要送你的。”我苦笑道,“没事了,再……”想到他可能不想跟我再见,我及时改了口,“挂了。”

    我急急挂了电话,下一秒眼泪便顺着面颊落下。

    丢开手机,我努力想要将它们憋回去,可怎么也不管用,泪水决堤一样争先恐后从眼眶里奔逃出来,擦去了还有。

    “操!”后脑勺重重磕在玻璃上,我干脆不去管那些眼泪,颓然瘫坐在那里,时间久了,它们反倒自己就没了。

    江雪寒、摩川、神之羽;亲情、爱情、友情……在意的,我一个都留不住。

    这人生,可真够失败的。

    第37章

    我不厌女,我只厌蠢

    皇甫柔带走了工作室大部分人,这些年相较于我,她一直是个更出色的领导者,大家会选择她我一点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销售负责人薇薇安竟然没有跟着走。

    十几个岗位要重新招人,以前皇甫柔处理的事现在要我自己处理,我回到海城后就忙得焦头烂额,天天泡在工作室内。

    推开楼道消防门,我闷坐了一天,想要抽支烟放松一下,一抬头发现薇薇安也在。

    做着精美指甲的手指夹着细长的女士烟,薇薇安见我手里的烟盒,知道我也是烟友,给我让出了垃圾桶边上的位置。

    一起抽烟,总不能什么也不说,那太尴尬了,我就随口扯了一个话题。

    “你怎么不一起走?”说实话,我挺好奇的。

    薇薇安一愣,举着烟思考了会儿,竟然答得很认真:“你虽然不着调,可你是个好人。皇甫能力强,但我怕哪天她把我卖了我都在给她数钱。”

    这真是一张……让人心情复杂的好人卡。

    她很快抽完烟,打了声招呼推门就要走,我呼出口白烟,从后面叫住她,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中文名叫什么?”

    薇薇安翻了个白眼:“老大,三年了你才想到要问我这个问题吗?林薇安啊!”说完推门而出。

    我伸出指尖挠了挠脸皮,多少有些尴尬。

    工作室创立之初,我出钱,皇甫柔出力,股份七三分,她拿30%。如今散伙,她要把股份退出来,我就必须拿自己钱去回购。

    她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与律师敲定的回购价格在合理范围内,就是……这事实在突然,我能动的钱大多前段时间都拿去买宝石了,身边就剩一百万不到,连付她的零头都凑不齐。

    我不想动姥姥留给我的那些古董、珠宝、房产之类的,只有卖自己的东西。这些年我囤了不少彩宝,很多涨幅都不止三四倍,全卖了勉强可以凑够钱。

    而在我这边紧锣密鼓地找下家回收宝石时,那边皇甫柔发来了见面邀约。

    地点在外滩一家口碑不错的牛排馆,露台的位置,正面是江对岸繁华热闹的现代建筑群,周围是承载历史的万国建筑真的不吃点东西吗?”皇甫柔点完餐,将菜单还给侍应生。

    “不了,没胃口。”我喝了口面前的柠檬水说。

    四月的海城十分适合旅游,不冷不热,春意盎然,露台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角堇和矮牵牛,食客落座于花团锦簇中,合该心情舒畅,胃口大开,我却只觉得膈应。

    景色愈美,反衬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愈加不堪。

    “这次约你来,其实是要还你东西。”皇甫柔反身从包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亚克力盒子推到我面前,“这颗尖晶石很完美,但可惜,再像红宝石仍然不是红宝石。谷小姐没看上,最后从自己过去的珠宝里拆下来一颗无暇鸽血红红宝石替换上了,这颗就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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