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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凌长风飞快地扫了一眼,点点头,又将小报还给了苏妙漪,什么都没说。

    苏妙漪挑了挑眉,“这手段可算不上光明磊落,你不阻止我?”

    “你能想到的,总是比我想到的更多。既然还是决定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我觉得我不用问。”

    苏妙漪低垂了眼,没说话,只是将那小报又叠起来,收进了袖中。

    “苏安安呢?”

    她忽地想起什么,“还在知微堂没回来?”

    凌长风愣了愣,“苏安安不在知微堂……总之我在的时候她不在,我还以为她在家里……”

    苏妙漪抿唇,若有所思,“又不见了。”

    凌长风嘶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自从来了汴京,苏安安就总是神出鬼没的。不过也是,这汴京城里的吃食花样太多,她跟个填不满肚子的饕餮一样,能看得住就有鬼了。”

    好半天,苏妙漪才喃喃了一句,“是吗?”

    话音未落,苏安安就捧着一袋蜂糖糕从外面回来了,对上此刻本不该出现在家里的苏妙漪和凌长风,她嚼着糖糕的动作一僵,微微睁大了眼,含糊不清地,“姑姑?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就说她肯定是溜出去买东西吃了……”

    凌长风一脸了然地转向苏妙漪。

    苏妙漪眯着眸子打量了她一会儿,走过去,抬手就掐住了苏安安白白胖胖的小脸蛋,“我把你的零用钱都克扣成那样了,你哪儿来的钱到处逛吃?”

    “……”

    苏安安心虚地直眨眼睛。

    “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没有……”

    苏妙漪松开苏安安,二话不说开始搜身,苏安安被挠到了痒痒肉,又笑又叫,只能向一旁抱着手臂看热闹的凌长风求救,“凌长风,凌大哥……姑父!姑父救我!”

    苏妙漪动作一顿。

    凌长风先是错愕,不过反应过来后,嘴角瞬间咧到了耳根,立刻上前,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孩子藏点私房钱怎么了,你非把她搜刮干净才罢休吗?”

    苏妙漪扫了凌长风一眼,收回手。

    不过手里已经没收了苏安安揣铜板的小荷包。那荷包上绣着个圆滚滚的小猪,还是容奚在集市上买了送她的。

    “姑姑你还给我吧……”

    苏安安还想踮着脚夺回自己的荷包,“你,你就把荷包还给我也行……”

    苏妙漪倒出了荷包里的铜板,将空荷包还给苏安安。

    苏安安伸手来接,苏妙漪却没有立刻放手,而是捏着荷包的系绳,郑重其事地,“苏安安,除了私房钱,你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苏安安一怔。

    凌长风也诧异地看向苏妙漪,又转眼打量苏安安。

    堂内诡异地静了片刻。

    苏妙漪和苏安安一人捏着荷包的一端,将那上面绣着的小猪都扯得微微变形。

    僵持中,苏安安摇头,“……没有。”

    苏妙漪手指一松,放开了荷包,“那就好。”

    凌长风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打圆场道,“有些饿了,今晚就在家里吃吧?我可以下厨。”

    “你们吃吧,我还要去一趟知微堂。”

    听得她要去知微堂,凌长风微微睁大了眼,“你不会是急着今日动手吧?”

    “我只是去店里转一圈,没想做什么。”

    苏妙漪看了一眼天色,“况且今日都什么时辰了,来不及刻最新的小报……最快也要明日。”

    苏安安不解地看着他们,“什么最快要明日?”

    苏妙漪没再回答,出门之前,她特意回了一趟屋子,将那份已经写好的小报用镇纸压在了桌案上,然后才离开。

    ***

    翌日。

    苏妙漪正在知微堂楼上翻着账簿,忽然就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叮叮当当、不寻常的动静,似乎隐约还有争执声。

    她愣了愣,站起身,刚要下楼查看,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走了上来。

    苏妙漪垂眼,只见缓步走上来的竟是裘恕!

    一改昨日刚从诏狱出来的疲惫憔悴,裘恕又变回了那个锦衣玉袍、沉稳威严的骑鹤馆总掌事。

    只是比起往日的温和慈爱,今日他难得没露出什么笑意,眉目间透着一丝锐利和冷沉。

    苏妙漪预料到什么,却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直直望向他,没有丝毫要退避的意思。

    裘恕走上来站定,视线却落向苏妙漪身后,“裘某今日有些事要与苏老板商议,烦请诸位退避。若有未读完的书,可一同带走,一应花销由裘某承担。”

    语毕,楼下又齐刷刷拥上来好几个裘家的护院,将二楼的客人们都客客气气地“请”了下去。

    苏妙漪神色微沉,转身往扶栏下一看,这才发现整个知微堂都被裘家人清了场。

    恰好凌长风今日同仲少暄出去了,店里只剩下老弱妇孺,苏安安和几个杂役都被牢牢扣押在一旁。

    “裘行首这是想做什么?”

    苏妙漪冷笑,“难道是因为不满前几日裘家被官府查账,便想将我这知微堂也给封了?”

    裘恕没有应答,径直越过苏妙漪走进屋内,目光扫视一圈,似乎在搜寻什么。他身后,在书架、桌案上摸索着,最终落在了桌案旁的暗格上。

    “裘恕!”

    苏妙漪蓦地扬声,阻止了裘恕接下来的动作,“你终于懒得再装什么慈父,打算彻底暴露本性了是么?”

    裘恕神色莫测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妙漪,我怎么对你,取决于你如何看待我。你若视我为父,我自会将你当做掌上明珠……”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暗格,将苏妙漪昨日写好的那张小报取了出来,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角,“反之,若你执意步步紧逼,与我势同水火,我也只能将你视作仇敌。”

    苏妙漪死死盯着火舌将那纸页上的字迹吞没,眸光飘忽不定。

    裘恕手指一动,将那逐渐烧卷的残纸丢进了渣斗中。

    “这小报的内容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你烧一张又有何用?”

    苏妙漪讥讽道,“我还能再写无数张,刻无数张,足够汴京城人手一张,哦,不对,是整个大胤人手一张。”

    裘恕转头看向她,口吻不明,“小妙漪,我就真的这么罪无可恕么?”

    苏妙漪被他的眼神灼了一下,蓦地别开脸,不答。

    裘恕沉默良久,才出声,“宣平六年,祖父被治罪。闫氏子孙,唯有我因年幼无知被赦免,可还是被江湖上下了追杀令,与我同行的闫氏旧仆皆因护我而死。还有些仆役早就离开了闫家,以为不会受闫家牵连,就仍留在汴京,谁想到我离开后,百姓们的怒火便转移到了他们身上,那些曾泼在我门前的粪水、丢在我身上的菜叶,也轮到了他们,其中有个被我母亲发卖的婢女,曾为闫氏奴的身份一宣扬出去,便被主家喊打喊杀地逐了出来,在一个夜晚不知被什么人欺凌至死,抛尸街头……”

    苏妙漪无端打了寒颤,面上却不显,“在我面前说这些,难道是要我同情你可怜你,替你保守秘密?裘恕,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总不会还如此天真吧?”

    裘恕终于转过身来,眸光沉沉地看向苏妙漪,“这句话,恰恰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苏妙漪愣住。

    “当年连身不由己的闫氏奴婢都会沦为众矢之的,如今呢?若你将裘恕就是闫如芥的事宣扬出去,定会有更多无辜之人被牵连进来……”

    裘恕停顿了一下,又道,“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娘亲。我知道,你或许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可不论你对她有多大的怨气,外人眼里,你与她就是血浓于水的母女,与我也是半路父女。妙漪,不论你承不承认,你都已经与我们密不可分。我是裘恕,你就是裘家大小姐,我若是闫如芥,你又岂能独善其身?”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来苏妙漪的一声冷笑。

    “危言耸听。”

    “……”

    “就依你所言,不论我心意如何,都已经上了你的贼船。可既然你的身份是如此大的隐患,与其等着有朝一日旁人掀翻了这船,倒不如我亲手点了这把火,还能占个摘奸发伏之功,与你们彻底撇清关系!”

    裘恕抿唇不语,眉心蹙成了川字。

    自来汴京之后,苏妙漪还是第一次看见裘恕露出如此冷冽的神情。她总告诉自己,裘恕那副慈眉善目、温和退让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是假的,可裘恕的真面目究竟如何,其实她也不清楚,她也好奇……

    “所以裘行首,你的秘密已经守不住了。除非……杀了我,杀了凌长风,还有所有知情的人。”

    预料中的勃然大怒或是阴鸷戾气都没有出现,裘恕反而缓缓舒展了眉头,静静地望向她,眼底深不可测。

    “妙漪,你好歹也唤过我这么多日的世叔,今日我便教教你。杀人灭口,不过是一场看似一劳永逸,实则后患无穷的骗局。想要叫人守口如瓶,只消找到她致命的弱点,便能稳操胜券……”

    听到这儿,苏妙漪已经皱了眉,心中有些不安。

    而下一刻,看清裘恕从袖中拿出的一枚扇坠,她的脸色倏然变了。

    这是她小时候送给苏积玉的生辰礼。苏积玉这些年一直带着,从未离过身……

    一瞬的惊愕后,苏妙漪反应过来,蓦地冲过去夺过那扇坠,怒不可遏地,“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裘恕将那扇坠还给了苏妙漪,语调缓缓,“裘某能有今日,绝不是只靠仁慈良善,定然有自己的手段。”

    “……闫贼之后,岂有善类!”

    半晌,苏妙漪才咬着牙根挤出这么一句。

    裘恕背对着她,身形一僵。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带着护院离开。此后,整个知微堂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苏妙漪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耳畔还回响着裘恕最后的警告——

    “积玉兄如今平安无事,可若你再轻举妄动,那裘某就说不准了。至于何时能让你们父女团聚,那并不在我,而在你。小妙漪,何时你能让我放下戒心,相信你会将这份小报的秘密烂在肚子里,积玉兄自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苏妙漪咬牙,手中死死捏着扇坠,掌心被硌得生疼。

    她并非没想过裘恕会如何应对,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得到消息,这么快就将苏积玉的性命攥在手里……

    她眸光一闪,忽地朝掩合着的屋门看去,“进来。”

    门外之人迟疑了一会儿,才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姑姑……你没事吧?”

    苏妙漪看着走到近前的苏安安,“我没事,可我爹有事,他落到了裘恕手里,可能连命都快没了。”

    苏安安睁圆了眼,似是惊讶,又似是怀疑。

    苏妙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一早就知道,裘恕在我身边安插了他的人,我一直觉得这个人是祝襄,包括那次在扶风县,我也以为是祝襄将慈幼庄的风声透露给了裘恕。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可能错了……”

    “……”

    “祝襄此刻远在临安,就算他是裘恕的人,也根本不会知道我写了一份什么样的小报,再去裘府通风报信。能做到这件事的人,除了我自己,只有你和凌长风。而且遮云告诉我,你不止一次地去过裘府。”

    苏安安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唇,刚要出声却被苏妙漪冷声打断。

    “苏安安,你现在每多骗我一句,就等于拿刀子捅苏积玉一刀。你想好了再说话!”

    伴随着苏妙漪冰寒的叱声,苏安安肩膀略微缩了一下,攥着衣角的手也猝然收紧,俨然一副紧张到了极致的模样。

    她嗫嚅着唇,垂死挣扎似的唤了一声,“姑姑……”

    见她还不肯说实话,苏妙漪径直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凑到自己鼻前,只轻轻嗅了一下,眼底的寒意便彻底凝结,“昨晚我出门去知微堂之前,在小报上洒了些蜜粉。这蜜粉的香气三日之内不会散去,此刻就沾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苏安安瞳孔微缩,抽回自己的手,闻了闻,果然闻见些许若有若无、不易察觉的蜜粉香气。

    她眼睫一颤,本就泛白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最后一丝想要辩驳的念头也被彻底打消。

    哑然半晌,苏安安只能讷讷地说一句,“姑姑,对不起……”

    这便是什么都承认了。

    一时间,苏妙漪只觉得四肢冰凉,浑身流动的血液都变得滞缓,被背叛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荒谬铺天盖地罩下来,让她眼前甚至浮起了重重黑影,将苏安安那张充满歉疚的稚嫩脸庞都扭曲成了丑恶而狰狞的鬼影……

    怎么会是苏安安?怎么偏偏是苏安安呢?!

    除了祝襄,她甚至连凌长风都怀疑过,却怎么也没想到,“叛徒”竟会是她一手带大的苏安安!

    “为、什、么?”

    再开口时,苏妙漪甚至尝到了齿根蔓延开的血腥气,“我和我爹哪里亏待了你,竟逼得你吃里扒外、成了裘恕的走狗?!”

    苏安安低垂着眼,连连摇头,哑声道,“你们待我很好……姑姑,我做这些事,绝不是想要害你们……可裘老爷于我有恩,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害了他……”

    “有恩?”

    苏妙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因为你曾在他名下的慈幼庄待过那么一段时日,你就将他视作恩人,那我和我爹养了你这么多年又算什么?至亲与恩人孰轻孰重,苏安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这话却像是戳中了苏安安的痛处。

    她蓦地仰起头,红通通的眼睛里已经漫上一阵水气。她动了动唇,宛如被人扼住了咽喉,艰难地一字一句道,“姑姑……如果可以,我也想与你、与三叔公是至亲……可是……我不姓苏,我从来都不是苏家人……”

    甚至,她能成为苏家人,都是仰赖裘恕……

    苏妙漪眉眼间的如晦风雨忽地停滞了一瞬。

    “你在说什么?”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盯着苏安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姑姑,你记得我同你说过吗?我曾被我爹遗弃在慈幼庄门口,过了好一段时日才被他找回去……”

    苏安安不敢直视苏妙漪的眼睛,“其实,我不是被遗弃的,更不是苏家的女儿。十年前我们乡里闹了一场饥荒,全家人都饿死了,只剩下一个我。那时我也快饿得没气了,险些沦为同乡人的口粮,多亏裘家赶来赈济施粥,才将我从石臼里救下来。裘老爷见我奄奄一息,怜我年幼孤苦,请了大夫替我续命,还亲自将我送到了慈幼庄……从那一日起,我就是裘家慈幼庄里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女……”

    “不对,这不对……”

    苏妙漪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沌,喃喃自语,“若你是慈幼庄收养的孤女,为何会被你爹带到娄县,带到我爹面前……”

    苏安安咽了一下口水,咬咬牙,终于吐出一句,“是裘老爷的安排。”

    “……”

    “五岁那年,裘老爷带着一个中年男人来了慈幼庄,说要挑选一个合心意的女孩。裘老爷选中了我,将我带出慈幼庄。后来我才知道,他挑的不是合那个男人心意的女儿,而是合另一个人心意的玩伴……”

    苏妙漪眸光微缩,“玩、伴?”

    苏安安用力地点了点头,重复道,“玩伴。裘老爷说我天真痴傻、愣头愣脑的,能讨姑姑喜欢。所以才给了那个男人不少银钱,让他将我带去娄县,带到姑姑身边……”

    苏妙漪怔怔地盯着苏安安,眼里的怒意就好像已然烧尽的焰火,只剩下一片黑漆漆的枯焦,充斥着茫然和自嘲。

    原来从头至尾,“苏安安”这个人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一个裘恕挑选出来的、为了讨她欢心的“玩伴”……

    原来从十多年前,裘恕就已经处心积虑地将一颗钉子埋在了他们身边,可她却浑然不知,只可笑地防备着一个祝襄……

    苏妙漪的目光在苏安安脸上逡巡着,就好像一把冰冷而锋利刮骨刀。

    她认识的苏安安从来没心没肺,脑子里好像只能装得下吃食,再装不进别的。她还从未见她如此条理清晰地说过这么长一段话。一时间苏妙漪都在怀疑,苏安安从前的模样是不是都是装出来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苏安安从来到汴京的那一刻起,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在多少个噩梦里,她已经向苏妙漪坦白了无数次,所以这番话几乎是已经刻在了心里。

    梦里,苏妙漪什么反应都有。时而勃然大怒,时而冰冷漠然,时而动刀动剑,连见血都是有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觉得苏妙漪的眼睛里还多了些她在梦里未曾见过的情绪……

    那情绪让苏安安心慌,她笨拙地解释道,“姑姑,裘老爷是个好人,他真的从没想过要害你和三叔公,他将我送去娄县之前,也只是让我陪着你,他说只要你见了我能开开心心的,便算是我在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

    “够了!”

    苏妙漪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真的只是陪着我吗?他裘恕会这么好心吗?那你逢年过节送往汴京的家书又是什么!”

    苏安安忽地说不出话来。

    “那一封封寄给楼外楼的家书,不是寄给你那个便宜爹的,都是寄给裘恕的,对吗?这些年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通通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裘恕和虞汀兰。还有慈幼庄的事和这次小报的内容,你每次都在苏家和裘家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裘家……”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敢说裘恕派你来别无所求,只求我能快乐,你怎么还能说出玩伴两个字?!”

    苏妙漪咬紧牙关,刻薄而残忍地挤出最后一句——

    “苏安安,你明白吗?

    “你根本不是什么玩伴,你就是个奸细。”

    ————————

    妙漪宝宝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但也不会有你们想的那么坏。继父和妈妈是她的心魔,只有真正地克服心魔,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路程[撒花]

    请跟我默念“凡事发生皆有利于苏妙漪”……

    明天恢复双更啦[加油]

    [84]84

    苏安安浑浑噩噩地从知微堂内走出来时,耳畔就一直盘旋着苏妙漪掷地有声的“奸细”二字。

    她不明白……

    裘恕是好人,姑姑也是好人。

    她帮一个好人关心另一个好人,阻止一个好人伤害另一个好人,真的做错了么?

    “安安。”

    正失魂落魄时,一个唤声传来。

    苏安安恍然抬眼,就见不远处,裘家的马车并未离开,而是停在那儿。

    车帘掀开,裘恕就坐在里头,朝苏安安招手。

    “……”

    苏安安恍恍惚惚地走到了马车跟前。

    裘恕垂眼看她,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肩,“好孩子,跟我回裘府吧。”

    苏安安肩膀颤了颤,转头朝知微堂楼上看去,却见窗户紧闭。

    她是个奸细,是个叛徒。而苏妙漪,从来不会容忍背叛……

    好一会儿,苏安安才收回视线,眼睫一垂,眼里的湿意化作一串小泪珠滴了下来。她低着头,泪珠直接砸在了自己的鞋面上,甚至没有在脸颊上留下泪痕,抬头时都看不出哭过。

    知微堂楼上,苏妙漪将窗户推开一道缝时,就看见苏安安上了裘恕的马车。

    随着一声马嘶,马车缓缓驶离。

    苏妙漪神色冰冷,扣在窗沿的手收紧,涂着蔻丹的指甲“啪嗒”一声折了。

    “裘恕封了知微堂?”

    容玠挨了廷杖在家休养,听完遮云的回禀,眉峰不由拧紧。

    “是啊,裘恕带着一群人闯进了知微堂,将里头的客人都逐出来了,还关了店门。外头的路人不明所以,都围在门口议论,场面闹得着实难看。”

    遮云一边递上药碗,一边向容玠细说今日状况,“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裘恕就带着人离开了,奇怪的是,苏安安也跟着出来了,还上了裘家的马车……公子,你说这苏安安为什么会跟裘恕一起走呢?”

    容玠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没回答,“她呢?”

    遮云反应了一会儿,“苏娘子吗?裘恕他们走了没多久,苏娘子就也回家了。不仅她回去了,整个知微堂也闭店歇业了,就连每日必出的知微小报,今日也没了。”

    “……”

    见容玠迟迟没有接过药碗,遮云诧异地抬眼,试探地唤了一声,“公子,该喝药了。”

    容玠回神,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

    空空如也的药碗被搁下。

    容玠嗓音沉沉地吩咐了一句,“三日内,我要知道苏积玉的下落。”

    遮云面露意外,但也没有多问,只应了一声是。

    ***

    知微堂的店门一关,竟然就是整整三日。知微小报也连着停更了三日,叫不少已经习惯每日买上一份小报的人都着急起来。

    炎天暑月,暴雨前的浓云笼罩在汴京上空,闷热的空气陷入凝滞,连一丝风都没有。

    凌长风抱着手臂站在院子里,都觉得喘不过气,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他望向对面紧闭的屋门,眉头紧蹙。

    苏妙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消沉了足足三日了,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凌长风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朝苏妙漪的屋子走过去,在门上敲了敲,“苏妙漪?”

    不出意外,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一次,凌长风没再转身离开,而是直接抬脚将门给踹开,闯了进来。

    屋外天色阴沉,屋内也光线昏昏。

    凌长风的视线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才在窗边的书案下瞥见了一片曳地的裙角。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就见苏妙漪闭着眼靠在躺椅上,她墨发披散,又穿着一袭黑色宽袖纱裙,整个人一动不动,几乎与屋内的暗影融为一体。

    凌长风走到跟前,才看清苏妙漪的面容。她唇上没什么血色,可脸颊上却染着两片不大正常的红云,两弯秀眉也难受地蹙成一团。

    凌长风心里一咯噔,连忙低下身,唤了两声苏妙漪,又将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果然触到了略微发烫的体温。

    “苏妙漪?苏妙漪!”

    苏妙漪眼皮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迷迷糊糊地看向凌长风,眼底都是红的。她嗫嚅着唇,像是想要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眼见着她唇上都已经干得出现了裂纹,凌长风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倒了杯凉水,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将苏妙漪搀起来。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让苏妙漪倚靠着他的肩,将茶盏递到她唇边,一点点倾斜,“快喝点水……”

    许是烧得有些糊涂,苏妙漪虽行动迟缓,可听到什么便做什么,乖乖低头将那凉水饮得一干二净。

    凌长风握着茶盏的手下意识紧了一下,随即便将茶盏搁在一旁的书案上,“你怎么病成这样也不叫人……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语毕,他就想扶着苏妙漪靠回去,可衣袖却被牵住。

    “我不要大夫……”

    苏妙漪终于出声,虚弱的声音里破天荒带了些孩子气,“我只要我爹……”

    凌长风哑然。

    短暂的寂静后,苏妙漪也逐渐从混沌中清醒,寻回了神志。她缓缓松开凌长风的袖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口吻,“不用请大夫,我没事……”

    她强撑着想要坐直身,凌长风却僵硬地揽住了她,在她肩上拍了拍,安抚道,“我们如今知道裘恕就是闫如芥,他虽不会放了积玉叔,但也不敢伤了积玉叔……你放心。”

    苏妙漪低垂着眼,“我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又蠢又没用……”

    顿住,她眉头皱了又松开,复又皱起,半晌才自暴自弃地将脸别到一旁,“算了,你不会懂的。”

    “我为何不懂?”

    凌长风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其实你心中没那么想揭发裘恕,如果你想,就不会用那份小报试探苏安安。你一念之差放过了裘恕,却也从此失去了苏安安,还让积玉叔也身陷险境,所以你觉得自己做错了……我说得对吗?”

    “……”

    苏妙漪转过脸来看向凌长风,眉眼间有些错愕。

    见她这副模样,凌长风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他罕见地叹了口气,“苏妙漪,你不是没用,更不是愚蠢,你只是善良。而善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妙漪怔怔地望着凌长风,蕴积了好几日的情绪本就被生病放大了几倍,终于在这一刻被扎破,伴随着眼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凌长风说得没错,如果她没有纠结,如果她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将那份小报发出去,如果她没用那份小报试探苏安安,那便不会落得今日的局面。

    她给裘恕留下的那一丁点余地,却叫他反咬一口、将自己逼入绝境,而刺向关键一刀的人,偏偏是苏安安,是她视作至亲的苏安安……

    来汴京之前,她分明是那样的矢志不移,可怎么还是会被久违的母爱和裘恕营造出的温情假象所动摇。

    只要这么一想,苏妙漪就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苏积玉,眼泪流得更凶,沿着面颊滴落的泪水甚至将她垂在身前的袖袍都打湿了。

    凌长风手足无措,既想让苏妙漪有所倚靠,又想找个帕子来。最后只能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拭泪,一边还绞尽脑汁地想着宽慰的话,“其实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至于苏安安……我娘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你如何待人,是你的事,别人如何待你,是她的事。别为旁人的错伤心难过……”

    凌长风说了什么,苏妙漪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可他碎碎念的声音始终在耳边,到底还是缓解了她此刻的孤独,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妙漪!”

    忽然间,一道与凌长风截然不同的嗓音遥遥传来。

    苏妙漪打了个激灵,蓦地攥住了还在她面前晃动的手,“爹……我听见我爹的声音了……”

    凌长风没留意,只以为她病得出现了幻觉,担心地,“我还是去找个大夫……”

    “妙漪,妙漪!”

    苏积玉的声音渐行渐近,这次连凌长风也听见了。

    二人相视一眼,齐刷刷看向门口。

    下一刻,一道石青色身影直接从被踹开的屋门外闯了进来,正是风尘仆仆、满脸沧桑的苏积玉!

    “爹?”

    苏妙漪蓦地睁大了眼,眸子里盈着的泪水都停住了。她忽地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给苏积玉吓呆了,急匆匆冲到跟前,扣住她的肩上下打量她烧红的脸,“你这孩子……脑子烧傻了?”

    察觉到肩上真实的触感和温度,苏妙漪如梦初醒,骤然松了口气,一下扑进了苏积玉怀里,“爹!你不是我的幻觉……你是活着的……”

    苏积玉愈发着急,“都说胡话了!”

    他转头瞪向早就把位置让出来的凌长风,“你怎么能让她病成这样?!”

    凌长风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积玉叔,你不是被困住了么?怎么逃出来,还找到这儿来的?!”

    苏妙漪也反应过来,从苏积玉怀里退开,手里却还死死攥着他的袍角,眼眶通红地看向他。

    “谁困住我?”

    苏积玉却是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困住我?不是你们寄信回临安,说有要紧的事要同我商议,还特意派人接我来汴京的么?”

    苏妙漪和凌长风皆是愣住。

    “……接你的人呢?”

    苏妙漪问道。

    苏积玉回身,苏妙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一道清如雪鹤的白衣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对上那张同样沾着病气的俊容,苏妙漪瞳孔微微一缩,尚未来得及反应,凌长风震惊的声音已经自耳边响起。

    “容玠?!”

    容玠眸光幽沉,脸色甚至比那日刚挨完板子还要难看。他以手掩唇,轻咳了几声,缓缓走了过来,“往临安送信的人并非是我。我得到消息时,苏老板已经被那群人带到了汴京城外。直到刚刚,容氏的人才将苏老板从那群人手里救了出来,带到我那儿……”

    苏积玉也懵了,一脸在状况外地看向容玠,“什么意思,路上的两拨人不是一伙的?接我入城的是你容家人,那把我从临安接来的又是哪家人?”

    “是裘恕……”

    苏妙漪终于将目光从容玠脸上移开,转向苏积玉,“他把你带到汴京来,放到自己眼皮底下,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我。”

    苏积玉面露错愕。

    父女二人说话,凌长风被赶了出来。他一边跨过门槛,一边还不忘将自己踹坏的门修好,阖上。

    随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容玠。

    “……苏妙漪也没跟你说发生了什么事吧,你怎么知道去查积玉叔的下落,还能这么快就把人拦截下来?”

    凌长风心里不是滋味地瞥了容玠一眼。

    容玠倚靠着廊檐下的栏柱,双眼微阖,“因为我有脑子。”

    “你……”

    凌长风大怒,可顾忌着容玠刚刚将苏积玉救下来的份上,到底还是将这口气憋了回去。他抚着自己方才给苏妙漪拭泪的袖袍,阴阳怪气地施了一礼,“那我这个做子婿的,该好好感谢内兄才是。”

    一声“内兄”让容玠睁开了眼。

    他的视线落在凌长风微湿的袖袍上,眸光慢慢暗了下去,透出几分阴鸷。

    屋内,苏妙漪将整件事告诉了苏积玉,从自己发现裘恕就是闫如芥的事,到裘恕利用苏积玉威逼胁迫她。

    她本以为苏积玉听了这些,会惊讶得半天回不过神,可苏积玉听到这些的反应,却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惊讶也是有的,可没有那么惊讶,也不止是惊讶。

    苏积玉脸上的神情复杂得就像是打翻了的颜料,各种色彩混合在一起,辨不出黑白。

    “你是怎么知道,裘恕就是闫如芥的?”

    沉默了半晌,苏积玉才问道。

    聪颖如苏妙漪,这一句话便听出了其中端倪。这一下,反倒是她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你早就知道了?”

    “……”

    “……你早就知道。”

    苏妙漪的口吻变得笃定起来。

    苏积玉眼神闪躲,“这是极为隐秘的事,关乎裘恕生死,没有几个人知晓。你到底是听什么人说的?”

    苏妙漪微微皱眉,还是答道,“是凌长风。他无意中发现裘恕在找仲氏后人。”

    苏积玉若有所思。

    见状,苏妙漪又攥紧了苏积玉的袖袍,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爹,该你告诉我了,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口风这么严,一个字都不告诉我?你若早说了,我在临安的时候就就能将消息传得天下皆知……”

    “不可!”

    苏积玉忽然反应极大地阻止道,“妙漪,你不能做这种事,千万不能……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把这件事忘了……”

    “为什么?”

    苏妙漪不解。

    顿了顿,她却想起什么,“裘恕知不知道你已经清楚他的身份?他是不是也用了什么手段,让你不得不保守秘密?”

    苏积玉蹙眉,连连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就是趟浑水,咱们离得越远越好,更别说亲自去搅了……妙漪,这次你就听爹一句劝,别把裘恕的身份宣扬出去……至少不能从你这儿说出去。”

    最后一句话更是没头没脑,叫苏妙漪心中起疑。

    她不甘心,还想与苏积玉继续争论,苏积玉却用上了从前逃避问题的手段,谎称自己内急匆匆离开。

    苏妙漪从躺椅上勉强起身,将窗户一推开,就见苏积玉的背影已经急如风火地消失在了回廊拐角。

    “……”

    她撑在窗沿上的手微微收紧。

    不对。

    太不对了。

    苏积玉的话里处处透着古怪。

    什么叫至少不能从她这儿说出去?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遮云的惊叫声中断了苏妙漪的思绪。

    她后知后觉地转眼望去,只见容玠、凌长风还有遮云就等在廊檐下,而容玠此刻半边身子都倚靠在了遮云身上,低垂着头,双眼微阖,竟像是虚弱得昏了过去。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连忙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第一时间看向凌长风,“他怎么了

    ?”

    凌长风瞪眼,“我怎么知道?总不能是被我气得吧。刚刚还站得好好的呢,你一开窗他就晕了,这时机真是卡得刚刚好呢!”

    言下之意竟是在说容玠装模作样。

    苏妙漪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遮云就叫嚷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我家公子病体抱怨吗?我家公子几天前才挨了顿板子,本该在家好好休养,连御史台的事都搁在一边。可为了苏老爷的下落,他殚精极虑,熬了好几日,勉强才撑到现在,将苏老爷带到苏娘子面前……你凌长风做了些什么,竟还有脸说风凉话?!”

    凌长风:“……”

    苏妙漪看向被遮云搀扶着的容玠,见他眼下隐隐有乌青,面上似有所动,发话道,“先别说这些了。遮云,带你家公子去客房歇下……凌长风,你去找大夫。”

    “哎!”

    遮云飞快地应了一声,立刻搀着容玠跟上苏妙漪,往客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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