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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是了,容玠的确说过这句话,却被她误以为是威胁。她以为他口中的刽子手,是指他自己……

    苏妙漪咬紧牙关,“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我……”

    “明日天亮,她与容云暮的谣言便会传得全城皆知。”

    容玠神色莫测,“苏妙漪,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容玠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脸色一沉,拂袖转身。

    见他要走,苏妙漪下意识张口唤了一声,“容玠!”

    容玠侧头看了她一眼,“我若留在这儿,你必死无疑。”

    苏妙漪心口一跳,只能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容玠的背影消失在枝叶掩映的小径尽头。

    就在那些脚步声快要靠近之时,苏妙漪的目光忽然扫见掉落在她脚边的那把匕首,那把被容玠用来割断麻绳的匕首。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容玠将这匕首遗落在此……

    苏妙漪眸光一颤,飞快地蹲下身,将那匕首藏进袖中。

    正当她要直起身时,一片以金线绣以鸾鸟纹的深紫裙摆,伴随着曳动的光影闯进了她的视野里。

    “命倒是挺硬。”

    一声轻嗤自头顶传来,是熟悉的嗓音,口吻却全然陌生。

    苏妙漪缓缓抬起头,便见扶阳县主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色冰冷。

    “县主……”

    苏妙漪站起身,低眉垂眼,“冤有头债有主,想来是老天爷都不忍心见妙漪枉死……”

    扶阳县主抬了抬手,她的那些心腹便尽数退开,退到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的位置。

    随即,她缓步朝苏妙漪走了过来,“你冤枉?那小报上的印鉴,难道不是你知微堂的?”

    苏妙漪闭了闭眼,“几日前,为了防止有心人仿造,我特意将知微堂的印鉴摔碎了重新拼合,如此印出的纹路便无人能复原……可今日那张小报上的印纹,却毫无摔痕……”

    “就算小报是假,可留言板呢?那些污言秽语,就堂而皇之地贴在你知微堂的留言板上,这你又如何解释?”

    苏妙漪哑声道,“……知微堂,出了内贼。”

    扶阳县主走到了苏妙漪跟前,抬手捋了捋她颊边湿淋淋的发丝,声音飘忽,“姑息养奸,你还有何脸面……喊、冤?”

    话音未落,扶阳县主的手掌便扣住了苏妙漪的脖颈,只是却没有加重力道。

    苏妙漪的脖颈微微绷直,收在袖中的手也一点点攥紧了匕首。

    当真是母子……

    就连扼着人脖颈的架势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疯魔和阴森。

    一瞬间,苏妙漪想到了容玠未说完的话。

    “事到如今,是谁将这些谣言传出去的,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苏妙漪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什么人能将这些谣言收回来。义母,放眼整个临安城,只有我能做到。”

    扶阳县主沉默不语,手却还扼在苏妙漪的颈间纹丝不动,可再开口时,口吻却有所松动。

    “如何做?”

    苏妙漪攥着匕首的手缓缓松开,“清者自清……”

    颈间的力道猝然收紧,苏妙漪愕然地睁大了眼,对上扶阳县主那双掀起惊涛、闪过雷霆的眼眸。

    “清者自清……”

    这四个字似乎触碰了她的逆鳞,叫她眉眼间蛰伏已久的痛苦和疯狂都再难克制。

    “所以我若真对容云暮有情,便是污浊,是龌龊,是寡廉鲜耻、禽兽不如,对吗?!”

    “……”

    苏妙漪的脸色涨得通红,一时竟不该如何回答。

    “凭什么?!”

    扶阳县主忍无可忍地吼出了声,“我与容云铮是圣旨赐婚,毫无情意。夫妻数年,说的好听点,相敬如宾,其实就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我扶阳留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宅子里,不是为了替他容云铮守寡的!我是为了护着整个容家!”

    她忽地笑出了声,这声音却充满了自嘲和怨怼,“从那一刻起,我就成了容氏的靠山,成了容氏的荫庇,成了他们镇在宅子里的管家婆!我不能出错,不能出格,不能对一个人动情,哪怕这个人再懂我,再护着我,对我百顺千从、无所不从,我也不能回应半句……”

    她唇畔的弧度逐渐扩大,表情却不似在笑,更像是在哭嚎,手掌下的力道也随之加重,“我是个人,活得却好像一个祠堂里的牌位!不,其实我活得连个牌位都不如!”

    苏妙漪迫不得已地仰着头,袖中的匕首已然出鞘。

    明明眼前这人是想要她命的罪魁祸首,可这一瞬,她竟仍是在窒息中与扶阳县主有了片刻的共情,于是眉眼间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懑。

    恰恰是这愤懑落进扶阳县主眼底,却好像天降甘霖,哗啦啦地浇下来,叫她所有的迁怒和憎恨偃旗息鼓……

    霎时间,她扼在苏妙漪颈间的手似是被什么灼烫了一般,猛地松开。

    苏妙漪踉跄着后退几步,一边呛咳着一边将袖中的匕首缓缓推了回去。

    半晌,她才哑声道,“你是县主,是容氏所有人的倚仗……就算真的与容二爷在一起,容氏也无人敢置喙。县主,你不是为了容氏,是为了容玠……”

    扶阳县主的眼眶瞬间红了,就连眼底也浮出些血丝,她似是骤然间失去了所有气力,颓然地喃喃自语,“我不止是扶阳,我还是个母亲。身为母亲,我也不能这么做,我不能伤了我的儿子,更不能毁了他……”

    说到这儿,她却又无语凝噎,随即便像是难以承受地捂着心口,一点一点地弯着腰蹲下身。

    苏妙漪心口一紧,仍是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肩。

    扶阳县主抬起脸来。下一刻,泪珠便自她颊边滚落,落在那紫色织金的裙裳上,浸湿了那鸾鸟的羽翼。

    “可我这么多年分明已经克制了,已经隐忍了,已经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敢做了……为什么事情还是会发展成如今的局面?若早知如此,倒还不如……”

    后半句话,扶阳县主到底还是难以启齿,在嘴边打了转,终是备受煎熬地咽了回去,只是哀叹道,“一切都白费了……与其让玠儿有一个荒淫无耻的母亲,倒不如我真成了那祠堂里的牌位,以一死,博个清白……”

    话音未落,扶阳县主忽地眼神一定,竟一手探入苏妙漪袖中,拔出了她护身的那把匕首,随即便要往自己颈边抹去。

    “不要!”

    苏妙漪大惊,慌忙伸手,死死握住了扶阳县主的手腕。本就伤痕累累的那只手掌,因用力过猛,再次疼得她表情有些扭曲。

    扶阳县主抵不过她的力道,僵硬地转眼看她,“苏妙漪,我可是要你死的人……”

    “若非我姑息养奸,事情或许不会到如此地步。”

    苏妙漪咬牙,从扶阳县主手中夺下匕首,一扬手,掷进了池水里,“听着,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会让今夜的所有流言都消失,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相信我。”

    “……”

    扶阳县主怔怔地望着苏妙漪。

    头一次,她看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华如桃李的少女,忘了她是出身寒微的商贾之女,更忘了她是容玠耿耿于怀的朱砂痣、心头血。

    此刻在扶阳县主的眼里,苏妙漪终于只是苏妙漪,是这偌大的临安城内,唯一一个可能帮她脱困的人。

    “大胆!何人擅闯容府?!”

    呵斥声和脚步声忽然自不远处的行廊传来,紧接着便是重重火光交错而来。

    扶阳县主霍然起身,抬手拭去泪痕,收敛了情绪。

    “县主……”

    被屏退的婢女终于快步走了过来,“好像是府里进了刺客,您还是暂且先回屋避一避吧。”

    “……刺客?”

    扶阳县主重复了一遍。

    紧接着,那“刺客”声如洪钟的叫唤声便响彻容府后花园——

    “苏妙漪!”

    苏妙漪一愣,瞬间听出这是凌长风的声音。她连忙转身,循声朝行廊上望去。

    只见凌长风在一众容府护院的围簇下,扛着壑清剑,气势凛然地朝前走着。

    容府的护院没见过从前的凌大公子,一见凌长风的身板、气度,还有他手中无比贵重的壑清剑,竟还当真被他唬住了,无人敢贸然上前,于是跃跃欲试,却步步后退……

    “你们便是一起上,也绝非我的对手。”

    凌长风勾了勾唇,拿起壑清剑,对着他们横扫了一圈,“将苏妙漪完好无损地交出来,否则我今日便血洗容府……”

    他如此模样,倒是叫苏妙漪都恍惚了一下,怀疑起他平日里的花拳绣腿都是装的。

    “凌长风。”

    苏妙漪唤了一声,“我在这儿……”

    凌长风眯着眼,闻声对上立在池畔的苏妙漪,脸上的冷峻神情险些没崩住。

    他本想冲上来,可又扫了一眼护院们手中的兵械,硬生生顿在原地。

    憧憧火光下,凌长风朝苏妙漪抬了抬下巴,“过来,我带你回家。”

    受了一整夜的惊吓,此刻听到凌长风这句话,苏妙漪竟是忽然生出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她转头看向扶阳县主。

    扶阳县主抿唇,挥挥手,“都散了……”

    护院们面面相觑,终是纷纷放下了兵器,迅速离开。

    凌长风一个纵身,从行廊的扶栏上跃了下来,冲到苏妙漪身边,“你没事吧?”

    苏妙漪摇摇头。

    凌长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苏妙漪嘴唇上的血痂吸引了过去,微微一愣,“你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唇。

    苏妙漪忽地反应过来,眼神不自觉闪躲了一下,“不小心磕破了……”

    凌长风哦了一声,拉过苏妙漪就要走。

    “今夜,就留在容府吧。”

    扶阳县主忽然出声。

    凌长风顿时警惕地将苏妙漪拦在身后。

    扶阳县主的目光落在苏妙漪受伤的手掌上,声音轻飘飘的,“手不是受伤了吗……得及时上药……还有知微堂的内贼,不想查清楚?”

    ***

    这一夜,苏宅烛火通明、彻夜未熄。

    除了只身闯进容府的凌长风,其他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在苏宅的正堂里,包括被捉去府衙、因为“聚众斗殴”挨了五十个板子的郑五儿。

    郑五儿被打得不轻,却还是强撑着找来了苏宅,执意要等苏妙漪回来。苏积玉劝都劝不动,只能给他搬了张软榻,叫他趴在榻上等。

    天色将晓时,苏妙漪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被凌长风搀扶着回到了苏宅。

    “妙漪!”

    苏积玉熬了一整夜的困意顿时一扫而空,快步迎上去,着急地上下打量她。

    苏妙漪已经在容府换下了那身湿漉漉的衣裳,散乱的发丝也在进门前特意整理过,用一根发带盘挽了起来。

    可尽管如此,她惨白的脸色和连站都站不住的模样,还是让苏积玉脑子里嗡了一声。

    “容府把你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对你动手了?!他们打你哪儿了?!!爹跟他们拼了!!”

    苏积玉瞬间涨红了脸,转身便想寻些趁手的棍杖冲去容府,却被苏妙漪反手拉住。

    “我没事……”

    苏妙漪的声音里充满了虚弱和疲惫,“只是这一夜太过惊险,吓得腿软罢了。”

    苏积玉将信将疑,看向凌长风。

    凌长风点了点头,苏积玉这才打消了要去容府算账的念头。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江淼、穆兰和苏安安也被苏积玉一嗓子吼醒,纷纷围了上来。

    苏妙漪被扶到空出的圈椅中坐下。

    她坐下后,凌长风亦是如释重负地往旁边圈椅中一瘫,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你又怎么了?”

    苏积玉问。

    凌长风长舒了口气,“……我也腿软啊。”

    众人围在苏妙漪身边,七嘴八舌地关心着。苏妙漪却只是疲惫不堪地闭着眼,俨然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架势。直到听见一个同样虚弱、还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她才蓦然睁开眼。

    苏妙漪的目光越过苏积玉等人,径直落在后头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郑五儿身上。

    “苏老板……你没事吧?”

    郑五儿愧疚地几乎不敢直视苏妙漪,“今日,今日都怪我,若是我一直守着留言板,那些乱七八糟和扶阳县主有关的流言就绝对不会贴上去……”

    听了这话,苏妙漪尚未言语,倒是从来大大咧咧、处事随便的凌长风冷笑了一声。

    “你错的便只有这一处吗?”

    难得的,他说话的口吻变得刻薄起来,“郑五儿,我家里养的一条狗都知道忠心二字,你却连个畜生都不如,转头就能反咬东家一口。”

    此话一出,郑五儿脸色唰地白了。

    其余人也露出错愕之色,纷纷转头看向郑五儿。

    郑五儿张了张唇,慌张的神色却将他的心虚暴露得一览无遗,“我,我没有……我没想过要害苏老板……”

    “是啊,你是没想害她。你不过是偷偷将知微堂的印鉴捎出去,给了玉川楼半个时辰!也不过是听从玉川楼的吩咐,在那些留言冒出来的时候,恰好找了个内急的借口离开。”

    凌长风最恨背信弃义之徒,于是便将已经查到的事和盘托出,毫不客气地揭穿了郑五儿。

    郑五儿咬咬牙,“扑通”一声就在苏妙漪跟前跪了下来,“苏老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们同我说,想要知微堂的印鉴,我便做了个假的糊弄他们!我以为不会对小报造成什么影响……”

    说到这儿,他又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往前跪走了几步,牵住苏妙漪的裙摆,“那些瞎话太离谱了,没人会相信……而且苏老板,你是扶阳县主的义女,只要解释清楚了,她不会怪你的……”

    苏妙漪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都快听不见了,“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对吗?”

    苏妙漪仍是不说话。

    苏积玉却忍不住开口了,“五儿,你怎么如此糊涂?你是知微堂的人,与知微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妙漪也从未亏待过你。做这种事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郑五儿脸色灰败、哑口无言。

    “为了一千两。”

    一片死寂中,苏妙漪终于出声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叠赌坊票据,冷冷地扬手,将它们尽数砸向郑五儿,“郑五儿,你在赌坊输了一千两!”

    “……”

    白花花的纸页砸在郑五儿肩上,哗啦啦散了一地,落在他四周。

    郑五儿眼里的光骤然熄灭。

    这些纸页薄而轻,洋洋洒洒落下来时,却如千斤重,压得他弯了脊梁;落地后,又如同清明坟头飘洒的纸钱,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座无名孤坟,直让他压抑得难以喘息。

    有那么一瞬,苏妙漪甚至心软了。

    只因她在郑五儿脸上看见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曾几何时,这张脸就算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充满了蓬勃朝气。

    不止一次的,苏积玉问苏妙漪,临安城像郑五儿这样的少年数不胜数,为何她独独挑中郑五儿。

    “他机灵聪明,脑子转得快。与我一样,时而会走些歪门邪道,但心地却是好的。”

    “你才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便知道他心地好?”

    “见路边野草快开花了,他都要护着,不让马儿吃一口。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想起旧事还好,此刻一想起当初那个会拦着马儿吃草的少年,苏妙漪心底就愈发恼火,愈发恨铁不成钢。

    说到底,如今这穷途末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动摇之前,苏妙漪蓦地移开了目光,咬牙道,“郑五儿,你挣了钱,可以给家里置办个宅子,可以买些新衣裳,可以多吃点好的……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赌?!!”

    “……”

    郑五儿耷拉着头,就好似要被处以绞刑的囚犯般,一声不吭。

    见他如此行状,其余人竟是也生出些不忍。

    江淼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道,“妙漪……要不要,再饶他一次?”

    “算上替绸缎庄发新闻那次,这是他第二次背弃我……”

    苏妙漪攥了攥手,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变得决然,“我不会给任何人第三次背弃我的机会。郑五儿,你滚吧。”

    正堂内寂然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郑五儿终于动了动身,跪在地上朝苏妙漪拜了三下,随即将地上那些欠据一张张拾起来,拢进怀里,静悄悄地转身离开。

    ————————

    妙漪宝宝才二十岁不到,又是纯古人,一步步走来全靠摸石头过河,不要对她太严苛啦[爆哭]她不够老谋深算,也没有金手指和上帝视角,她只有横冲直撞的朝气和承担责任的勇气[彩虹屁]

    至于对郑五儿这个人,女主一直是感性>理性,她坚信他的人物底色,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郑五儿也确实没有赌钱[托腮]这是后话

    [37]37

    天光蒙蒙亮时,赶早市的摊贩们已经推着车、担着挑子,摇摇晃晃地从巷子里走出来,汇向主街。沿街两侧的粥面铺子也推开了门,升腾出袅袅白烟。

    临安城在小贩们的叫卖声中逐渐苏醒,而昨夜在醉江月门外发生的种种,也乘着清晨的凉风不胫而走。

    “昨天的知微小报看了没?”

    “昨日可是有两份知微小报,你说的哪一个?”

    坐在粥铺外的两人相视一眼,神色不言而喻,“这你就是明知故问了。我说的自然是更刺激的那个!”

    粥铺老板端着两碗粥走过来,也兴致勃勃地议论道,“是不是在说容府?这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还真是不少啊……”

    “表面上越是富贵尊荣,内里越不堪入目。从前那些公主郡主的,私下里豢养面首的也不在少数。哎,你们说,这扶阳县主挑谁不好?偏偏挑自家小叔?这容云暮也到不惑之年了,能比得上那些年轻的小白脸么……”

    “或许是这容云暮与容云铮是兄弟,县主对亡夫念念不忘,便只能寻个模样相似的聊以慰藉?”

    说话的是粥铺老板娘。

    不过此话一出,便惹得一众男人发笑,只是他们却也不说自己在笑什么,转而议论道。

    “你们怎么知道这位县主只有一位裙下臣?说不定除了容云暮,县主还养了其他面首呢!”

    一年轻男人摸着下巴感慨道,“也不知这扶阳县主挑面首喜欢挑什么样的……”

    另一人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怎么着,你还想去毛遂自荐啊?县主的年纪都快跟你娘差不多了吧!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寡廉鲜耻!”

    “你懂什么?像县主这个地位的女人,那容貌身段保养得恐怕比你妹妹都好!更何况,年纪大点的,可比那些小娘子会疼人……”

    正当众人谈笑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破空声,径直朝方才说话那人的面门袭来。

    那人惊得神色骤变,蓦地往后一避,虽躲开了那砸过来的物件,却整个人从条凳上摔了下去,重重地倒在地上。

    下一刻,那被掷砸过来的一个茶盅也在他脑袋边碎裂。瓷片四溅,直接在他嘴边咧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啊!”

    那人吓得失声惊叫。

    其他人也纷纷噤声,循着那茶盅砸过来的方向看去。

    主街尽头,一辆青顶软轿不知何时停在了街口中央。而软轿两侧,跟着数十名脸色肃然、持械而立的护院。

    “是,是容府的人!”

    有人眼尖地认出了这些护院的来历。

    此话一出,方才还对容氏“家丑”津津乐道的人们顿时露出心虚之色,灰溜溜地便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轿帘内,一道威严冰冷的嗓音传出来,“所有管不住嘴的,通通带走。”

    “是,二爷。”

    苏宅。

    苏妙漪才睡两个时辰,便迷迷糊糊中听得院子里有人在喁喁私语。

    她本就睡得不踏实,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不连贯的词,什么“容府”,“事情闹大”,“容二爷”等等,霎时睡意全消。

    “砰。”

    房门被从内推开,苏妙漪披散着发走了出来,就见苏积玉和正提着壑清剑晨练的凌长风站在不远处,满脸忧心。

    “容府出事了?”

    她问道。

    苏积玉和凌长风相视一眼,才为难地开口,“今日一早,容府从市集上捉了不少人。凡是开口议论过扶阳县主的人,无论身份,全都被容府护院押走了……”

    苏妙漪脸色微变,“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人拿下了?”

    凌长风点头。

    “……捉了多少人?”

    凌长风讪讪地,“到现在,应该有上百号人了……”

    苏妙漪气得来回打了两个转,身后的发梢都扬了起来,在空中划出恼火的弧度,“真是疯了……昨夜不是说好了,都听我的……”

    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步伐一顿,“不是县主,是容云暮!”

    苏妙漪咬咬牙,抬脚就往苏宅外走,“我去容府一趟。”

    凌长风还记得昨夜的情形,连忙也抱着壑清剑跟上,“我陪你去!”

    二人等不及马车,直接小跑着就赶去了容府。可赶到时,容府的府门却关得死死的。而府门外同样被拦着的,竟还有一个熟人。

    “……傅大人?”

    苏妙漪愣了愣,侧头向凌长风低声介绍了一句,“他便是穆兰的夫婿,临安府知事傅舟。”

    傅舟转头瞧见苏妙漪,双眼一亮,像是终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匆匆迎过来,“苏娘子,你来得正好。我是奉知府大人之命来此,可这容府却偏偏不让我进去,这我可没法交差……”

    “你来这儿,也是为了容府扣押百姓一事?”

    傅舟叹了口气,俨然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走到一旁与苏妙漪低声道,“苏娘子,这容府做事也太荒唐了……光天化日,当街拿人,这让我们整个临安府衙、让知府大人的面自往哪儿搁?容府再尊贵,也不能凌驾于法度之上吧?”

    苏妙漪点点头,“这是自然。”

    “苏娘子,你是容氏义女,一定能进得去这容府的门。能否劳烦你劝劝县主,赶紧把人放了!若是里头被扣押的人出了什么好歹,但凡有一个,那府衙就要公事公办,治容府的罪了!”

    闻言,旁边的凌长风倒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流言四起,容府本是苦主,你们不帮着捉人,倒还要治他们的罪……”

    苏妙漪回头看了凌长风一眼,凌长风虽不知她那眼神究竟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傅舟的表情有些尴尬,“我朝律法,还没有一条是冲着造谣生事的人。更何况,昨夜那小报,我也见到了。那白纸黑字写的是慕容家,又并非容氏。至于大家认定是容氏,那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写这个故事的人,不是吗?”

    “……真是够卑鄙的。”

    凌长风蹙眉。

    “若真要找谣言源头……”

    傅舟欲言又止地看了苏妙漪一眼,“还是知微堂竖在醉江月门外的留言板,是上面的留言率先将慕容家的事指向容氏……”

    苏妙漪垂眼,“所以若真要追究这谣言,知微堂首当其冲。”

    “是。”

    凌长风忍不住转头,担心地看向苏妙漪。

    苏妙漪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还有件事。玉川楼收买我知微堂的杂役,偷印鉴,仿小报,这总是有违律法,该治罪吧?”

    傅舟想了想,“这倒是简单。你们知微堂将那杂役捉出来,叫他与玉川楼的人对簿公堂,供出是何人收买的他。至于能闹多大,要看这给他银钱的人,愿不愿意供出更多。否则这案子也还是局限于他们二人,按我朝律法,各打五十板。而且会留下案底,往后怕是各大行当都不会用他们了……”

    苏妙漪又是默然不语。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多谢。”

    傅舟转身看看容府的门,“那这……”

    “我来这儿,也正是为了劝他们放人。”

    听苏妙漪这么说,傅舟才松了口气,“那就拜托你了,我在这儿等着。等到那些人被送出来,我才好回去复命。”

    苏妙漪颔首,带着凌长风走上前敲开了容府的门,门里守着的护院见是苏妙漪,登时让开路,将她和凌长风放了进去。

    容府偏院。

    百来号人将院子里的几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每间屋们口都把守着护院。

    容云暮坐在院中央的槐树下,手里正端着一盅茶。

    而他身前,两个护院正将那个大清早就在粥铺放言要做县主面首的读书人押得死死的。

    “容,容二爷,我错了……”

    那读书人面如土色,再没有早晨那副轻狂的模样,“您就饶了我吧,我,我保证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如何保证?”

    容云暮低垂着眼,从袖中拿出一瓷瓶,拨开盖,在茶盅边缘磕了磕。

    不知名的白色粉末便落进了茶盅,顷刻间融入茶水。

    那读书人更是吓得结巴起来,“我,我发誓!”

    “发誓无用。”

    容云暮掀起眼看他,素来温和儒雅的面容难得被阴翳覆罩了大半,“还是再也开不了口,更保险些……”

    苏妙漪赶到偏院时,恰好听到的便是容云暮这句话。她的心一下拎起来,飞快地提着裙摆冲了过去,“等等!”

    容云暮闻声转眼。

    苏妙漪冲过来,微微喘着气,看向那两个护院,“我与二爷有话要说,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护院看向容云暮,见他不置可否,到底还是听从了苏妙漪,将那人堵住嘴拖回了厢房。

    “二爷这是要做什么?”

    苏妙漪瞪向容云暮手中的茶盅,“是要杀人灭口么?”

    容云暮看向茶盅,“不过是哑药。”

    苏妙漪简直要疯了,只觉得容家这一大家子就没一个正常人,从容玠到扶阳县主,再到容云暮,个个都是既淡定又疯癫的!

    “……有何区别?!不管你是毒死他,还是毒哑他,都是藐视王法!况且容二爷,你能毒哑他一个,难道还能将这一院子的人都毒哑吗?”

    “为何不能?”

    “就算是将这一整个院子的人都毒哑了,临安城的谣言就能平息吗?!”

    “之所以闹出如此阵仗,便是要叫那些人有所忌惮。今日之后,他们再想议论县主,便要掂量掂量代价。”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同官府交代?”

    容云暮似是早就拿定了主意,偏执地冷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今日做的所有事,与容府无关,更与县主无关。待将这些人料理完后,我自会去府衙。”

    苏妙漪忍无可忍,启唇吐出两字,“蠢货。”

    此话一出,就连凌长风都吓了一跳。

    他抱着壑清剑的动作略微变了变,生怕容云暮一个恼羞成怒叫人把他们俩围了。

    容云暮亦是错愕,不可置信地重复,“你说什么?”

    “我说你蠢!”

    苏妙漪倒是无所畏惧,“你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纵然能将这谣言压制住一时。可往后呢?谣言没有消失,就算你死了,就算有朝一日,县主也不在了,可人人提起你们二人,还是会轻描淡写地说起那一句,啧,寡妇鳏夫一堂亲,朱门绣户乱天伦……”

    “那我还能如何?!”

    容云暮将那茶盅往地上狠狠一掷。

    伴随着碎裂的声响,那张八风不动的平静面具也终于四分五裂,压抑已久的恼恨与怒焰从那些裂痕里翻涌溢出。

    “除了让他们不敢说,还有什么法子能叫这些人闭嘴!”

    苏妙漪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刚要开口,却忽的想起什么。

    她扫视一圈,问道,“容奚在何处?”

    ***

    在第一时间得知昨夜醉江月发生的事后,容云暮便将容奚的院子围了起来。

    他让护院们严加看守,在这桩谣言未了前,绝不能让容奚踏出院门半步,以防他听到什么风声,又犯癫症,叫事情愈发不能收场。

    听了苏妙漪的计划,容云暮最初也是一口否决。

    可苏妙漪只同他说了一句“自剜腐肉,才好清创。”

    容云暮沉默良久,到底还是带着苏妙漪去了容奚的院子。

    院外把守森严,可当他们推开屋门时,容奚却已不知所踪,反倒是平日里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厮被敲晕在地,用一根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容云暮微微变了脸色。

    玉川楼。

    正是早上刚开张的时辰,大堂内压根没什么客人,然而店里的杂役们竟还是忙忙碌碌地捧着一碟又一碟瓜果点心,径直朝三楼的雅间而去。

    雅间内,正对醉江月的一排窗户全都敞开着。

    一身穿锦袍、外罩织银提花纱的少年双手撑在窗边,半边身子几乎都从窗口探了出去,直叫外头进来的武娘子吓得一惊。

    “二公子!”

    她赶紧快步冲了过来,“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锦衣少年回过身来,露出一双饶有兴味、却阴恻恻的眉眼,恰恰是从容府逃出来的容奚。

    “武姐姐,你慌什么?”

    容奚咧嘴笑了,“不会是以为我来你这玉川楼,是特意来寻短见的吧?”

    武娘子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毕竟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容府都成了整个临安城的谈资,我还以为二公子心情郁郁……”

    说着,她又忍不住暗自打量了一眼容奚,却见他靠在窗边,唇畔的笑意不减反增。

    “知微堂的留言板,原来就摆在那儿是吧?”

    容奚朝楼下指了指,口没遮拦地问道,“听说昨夜那留言板上贴满了笺纸,都说我爹和大伯母有奸情,然后我哥就掏出个斧头,将那留言板劈了个四分五裂,是不是真的

    ?”

    武娘子也没想到容奚会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奸情”二字,一时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大公子,是大公子身边的遮云。”

    “啧,昨夜我怎么就没来玉川楼呢!听说昨夜这楼下的场面十年难遇,我从小到大还没凑过这种热闹。武娘子,你行行好,再给我复述一遍如何?”

    容奚那双看似童真无邪的眼,直勾勾盯着武娘子,里头泛着奇异的光,像是好奇,又像是别的什么,令武娘子不寒而栗,忽地有些心虚。

    她不敢再在此处继续逗留,谎称自己还要招待其他客人,便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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