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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到官驿,才堪堪跨入小院,今夏一眼就看见杨岳正坐在石阶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大杨?”她忐忑唤道。

    听见她的声音,杨岳抬眼,紧接着起身快步上前,口中道:“你去哪里?他们说你昨夜压根没回来。”

    “嗯,在城外遇上点事儿,耽搁了。”介于整件事情解释起来着实麻烦,况且其中还有今夏不愿提及的事情,她便含糊带过。

    陆绎瞥了她一眼。

    杨岳这才看见陆绎,连忙施礼,却难掩面上的紧张神色。

    “你怎得了?”今夏奇道。

    “哦……我昨夜里遇上件奇怪的事情。”杨岳语气中透着恐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整件事情都太奇怪了。”

    “什么事儿?”

    于是,杨岳将他昨夜所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然后紧张地盯住今夏:“你觉得这事是真的吗?我醒来的时候人在河边,我总觉得是梦。”

    今夏直愣愣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没想到阿锐在把翟兰叶抛尸之前居然还来吓唬杨岳,半晌她不自觉地转头又看了陆绎,然后才讪讪地道:“……应该是梦吧,没事,梦都是反的。”

    杨岳甚是困惑:“我后来沿着那条小巷去看过,尽头处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是梦?”

    “也许是你太担心她,所以,那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夏安慰他。

    陆绎旁观片刻,摇了摇头,径直走了。

    杨岳立在原地出神,今夏也不敢惊扰他,就陪着他站。良久之后,杨岳又望向她,探询问道:“你也觉得是梦。”

    纵然心虚,今夏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是!”杨岳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身后,今夏暗松口气,却是愈发担心起来——如此这般大费周章地将尸首安放到“爱别离”上,只是为了吓唬杨岳,这显然是一个警告!警告杨岳不该对翟兰叶动心。可翟兰叶明明说他不愿带她走……

    自己虽然不要,可也不许别人染指。

    今夏皱紧眉头,思量着:这一切的幕后操作者,应是个性情乖张之人。用“爱别离”这样极致的刑具,再三让自己看见,他究竟想说什么?仅仅是为了逗自己玩吗?

    这晚,今夏没忘记将沈夫人所借的衣裙脱下来洗净,待次日晾干,她仔细叠好包好,快马加鞭一直到沈夫人处,却发现已是人去屋空。

    她站在空空的屋子里,虽然才在此间待了短短一夜,却不知怎得,心中生出些许怅然来。昨日还在此间与丐叔、沈夫人说说笑笑,现下却已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沈夫人这般不世出的高人,想来已是再见无日。

    缓步踱到陆绎疗伤的那间屋子,看见他躺过的床榻,今夏不由自主红了红脸,再转头看见竹榻旁的小几上摆了个白瓷小罐。

    整个屋子空无一物,白瓷小罐分外扎眼,显然是被故意留下来的。

    今夏打开来看,内中是一颗颗药丸,还有一个小纸卷,展开来看“一分为二,外敷内服,可解东洋奇毒”。

    沈夫人竟猜到了她会回来,特地把解药留给她。今夏心中暖流涌动,只觉得双目潮乎乎的,使劲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恢复平静。

    ☆、第七十一章

    她收好白瓷小罐,里里外外她复查看了一遍,再无其他发现。沈夫人甚是爱洁,便是人走了,屋中亦是干干净净,连一些犄角旮旯也都纤尘不染。

    却不知这样的她,是怎生认得丐叔,又是怎生结为挚友?着实让人百思不解。

    今夏策马回城,刚到城门,便被两名锦衣卫拦住马匹。她认出此二人正是高庆的手下,论起品阶,比她这小小捕快要高,遂翻身下马施礼。

    “袁捕快,请随我们走一趟,去见一位大人。”他二人语气间倒是颇客气,并不在她面前摆架子。

    今夏怔了怔:“见谁?”

    “不必多问,去了便知。”

    他二人翻身上马,领着她一路到了城外渡口,当下寄了马匹,上了一艘小船。船夫一言不发,只管划船,自然也是他们的人。

    今夏又问了几句,这二人口风甚紧,只字不曾吐露那位大人的身份。不多时,那晚陆绎曾经指给她看的那艘楼船出现在眼界之内,静静泊在湖心,小船破开波浪,正是朝着楼船而去。

    是他!京城来的大人物?

    想把陆绎踩在脚底下的人,究竟是谁,今夏也十分好奇。

    小船一直行到楼船之下,两名锦衣卫却不上船,待今夏登上缆梯,小船便复划开去,竟是将她一人留在此地。

    “你们……”

    今夏手抓着缆梯,喊也喊不回来,转念一想,若有意外,大不了跃入水中。凭着她的水性,自湖心到岸边,并不在话下。

    这般想来,她心中无惧,顺着缆梯往上爬去。说来也怪,这缆梯并非从甲板上垂下,而是从楼船的三楼处垂下来。她一路爬上去,直至越过扶栏,翻身落在三楼船板上。

    落足之时,脚底软绵绵,她低头望去,地上铺着毛茸茸的灰鼠皮,一片紧挨着一片,密密匝匝,将她看得见的船板都铺满了。虽说皮货只在关外时兴,但在关内的价钱依旧不便宜,如今踩在她脚底下的一方灰鼠皮,弄不好就顶得上家中一年的花销。

    “真是个败家玩意……”今夏在心中直摇头。

    踩着灰鼠皮,她踏入舱房,里面静悄悄地,事实上整条船看上去都很安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也许就是因为地上铺着皮货的关系。

    她谨慎地往前走,在层层帷幔之中,原本采光就不甚好的舱房显得愈发暗沉。

    “有人么?”今夏试探着开口。

    无人回应,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听见“嚓嚓嚓”打火石的声音,很快帷幔深处燃起光亮……

    亮光中,一个人影映在帷幔上。

    今夏能够清晰的看见人影的动作,他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挑了挑灯芯,火光更亮了几分。

    “卑职参见大人。”她朗声道。

    仍是无人应答,那人影将簪子插回头上,又从身前案上取过茶壶,开始倒茶,随着茶水入杯,淡淡的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今夏复朗声道:“卑职参见大人。”

    他仍旧对她不理不睬,只管徐徐倒茶。

    今夏心中起疑,隔着帷幕端详片刻,总觉得此人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正待撩开帷幔,上前看个究竟,却见他站了起来。

    不仅站起来,手中还端着那杯茶水,随着咔咔咔的声响,他绕过案几,朝她径直行来,所行之处,帷幔一分为二,往两旁分开。他不走过来还好,一走将今夏骇了一跳,那姿势,不像是在走,倒像是飘过来,鬼魅般怵人。

    她往后瞥一眼,确定下退路还在。

    隔在她面前的最后一道帷幔分开,那人滑到她面前,手中所端茶水正好递到今夏面前——端茶的手是铜铁所制而成,骨节精巧,宛若真人手骨般灵活,茶杯被牢牢地钳住,纹丝不动。

    他竟然是个假人!

    他微垂着头,今夏勾头去看他的面容,光滑亮洁,是用瓷土烧制而成,倒是颇为精致。

    头一遭见到这么精致逼真的人偶,她细究地入神,压根就没有接过茶杯,骤然间,铜铁手松开茶杯,热滚滚的茶水溅了一地,他猛然抬起头来,黑洞洞的双目正对上今夏,将她骇得踉跄退开一步。

    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她一惊,猛地回头,正对上陆绎微皱的眉目。

    “大人?!”

    “你怎么在这里?”对于在楼船看见她,陆绎似心存忧虑。

    今夏如实道:“我回城时,在城门口遇见高庆的两名手下,他们说有位大人要见我,就把我送到这里,他们自己却不上船。”

    尚好,不是她自己莽撞闯来,陆绎暗松口气,但转念想到不知此间主人要她来究竟有何用意,不由又颦起双眉。

    “大人,你看这个人偶,是不是很像那个……就是那个。”今夏拽拽他衣袖。

    陆绎自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这人偶论做工与机括,都比“爱别离”要精细得多,但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他暗叹口气,将衣袖从今夏手中拉出来,用手取而代之。

    她的手,凉凉的,微有点汗。

    是惊吓到了?

    他低头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她正紧盯着人偶,使劲咬着嘴唇。

    正在此时,原本静静站立的人偶骤然动了起来,往前一冲,然后咔咔咔地沿着来路倒退回去。同时,屋内的帷幔叙叙升起,今夏抬头望屋子顶部,一根根圆管不知由什么机括控制,正慢慢转动着,卷起帷幔。

    数人从屋子那头涌进来,皆是赤足的少女。

    盈盈一握的脚踝,纤细,白皙,如一朵朵娇嫩的小花绽开。

    最后,才有一人,缓步朝他们走来。

    “卑职参见左侍郎严大人。”陆绎朝那人躬身施礼。

    左侍郎严大人?严世蕃!

    今夏楞了楞,才回过神,连忙躬身施礼:“……卑职参见严大人。”

    严世蕃语气温和道:“不必多礼。言渊,你遣人送来的秋鹰图,我验过了,确是真品。想不到被仇鸾那厮私藏起来,怪道我寻了好些年也寻不到……还不看座!”后一句是对着侍女所说。

    侍女搬过两张红木圈椅,请陆绎与今夏落座。严世蕃则靠坐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旁边原本空无一物,侍女们转过一圈之后,茶几上摆上了温热的茶,各色茶果等等。这一连串事情做下来,连一丁点杂音都未发出。

    今夏借着饮茶,偷眼细察严世蕃,说来也奇,严世蕃作为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她久居京城,却是到了扬州才头一遭见着他。

    按京城里的传言,严世蕃长得短颈肥白,是个大胖子。但此时今夏看来,皮肤白皙倒是真的,比他身旁所立侍女的肤色还要白上几分,却身量匀称,应该比陆绎略矮些,但怎么也不能算是个矮胖子,至于肥头大耳等等传闻,更是挨不上边。

    他单目有疾,虽然双眼都睁着,但看得出右眼比左眼要浑浊些,且眼珠死死的,固定不定,倒有几分诡异。

    “小姑娘,想看我的眼睛,可以近些来看。”严世蕃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用左眼瞥了眼今夏。

    今夏急忙收回目光,垂目低首道:“卑职不敢。”

    陆绎没看她,朝严世蕃道:“她只是个六扇门的小捕快,举止粗鲁,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在这里多有碍眼,不如还是遣她下船吧。”

    闻言,严世蕃笑道:“不急不急,这小姑娘虽是粗鲁了些,不过倒还有几分意思。我听说她查案颇有些能耐……小姑娘,你过来。”

    今夏起身,谨慎地往前只行了两步,距离严世蕃四、五步处便停住不动。

    “大人有何吩咐?”

    “我今日这幅模样,这身打扮……你能看出什么来?”他笑眯眯地,显得兴趣盎然,甚至还特地将自己的袍子往上撩,“鞋子你也可以看。”

    “……”她楞住,怎么也没想到严世蕃竟然要她分析他自己。

    以严世蕃的身份、性情,究竟什么话能在他面前讲,什么话不能讲,这个尺寸的拿捏,今夏着实心里没底,又怎么敢贸然开口。

    陆绎在旁笑道:“大人,你看她站在这里,腿都发抖了,指不定心里怕成什么样,哪里还说出子丑寅卯来。”

    今夏正好顺着他的话,做讪讪状道:“卑职、卑职岂能将大人等同于案犯,万万做不到呀。”

    严世蕃思量片刻,指向他身侧的侍女:“她!你来说,不许再推辞。”

    今夏望向那名侍女,看她年纪不过二八,明眸皓齿,生得甚是秀美。

    “你过去,让她细看。”严世蕃推了一下侍女。

    他的手触及侍女身上时,今夏没有漏过侍女面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和陡然僵直的背脊,显然她很怕严世蕃,他的每一下碰触对她而言都十分痛苦。

    ☆、第七十二章

    她已经行到今夏的面前,背对着严世蕃,小鹿般大大的眼睛透着无阻和惊慌。今夏望着这个侍女,意识到自己在她身上看穿的任何一个秘密,也许都会成为她被重重惩罚的理由。

    在衣袖半遮半挡之下,今夏看见她皓白手腕上的几道浅浅的痕迹,包括手腕内侧,她的双手曾被人分别捆住。若她能脱下衣裳,今夏相信她的身上还有更多痕迹可寻,可看出她究竟受过什么折磨。

    可眼下,光是看着她的眼睛,今夏连话都不忍心问她,更不用说提出任何要求,只持起她的手,在掌心和手指处都细细地摸了一遍,又捧起来嗅了嗅。

    “如何?你看出什么了?”严世蕃问道。

    今夏暗吸口气,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说:“这位姑娘擅长茶道,刺绣裁衣等事做得略少些。近来她恐怕还做错过事情,也许是翻了火炉、也许是砸了珍贵的茶碗,受到过责罚。还有,她所住舱房的窗子大概是在梳妆台的右边……”又或者是她的右手受了伤,这句话今夏没有说出口,包括受责罚的事情她也是故意说错。

    严世蕃听罢,让侍女退了回来,才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做事不同,手形也会不同,特别是掌心上茧的位置,和手指上的茧都会有所区别。”今夏如实道,“绣娘经常用针,她们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上就会有一层硬茧,这和习武之人手上的老茧是一个道理。这位姑娘拇指与食指上并无硬茧,所以我可以判断出她并不长用针线。”

    “擅长茶道?”

    “她的衣袖上沾染到一点点水,从颜色可以判断出是茶水;她的手背上有被烫伤,微微泛红,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在灶间帮忙时被烫的,所以我仔细闻了下她的手,手上有淡淡的茶香,而非灶间的油腥葱蒜等杂味。”

    严世蕃的表情似乎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受责罚一事不用问,肯定是因为她手腕上的伤痕。”

    那侍女在严世蕃说到“手腕上的伤痕”时,喉间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今夏敢肯定,在她薄薄的春衫之下,每一根汗毛都惊慌失措地直立着。

    “大人英明。”今夏恭敬道。

    “最后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窗子在梳妆台的右边。”严世蕃将茶碗往旁边一递,那侍女连忙躬身接过。

    “这位姑娘右边的发鬓抿得一丝不乱,比左边发鬓更加整齐,这个季节,借着窗外日光梳妆时,常常会发生这种事。”

    严世蕃看着她,那目光几乎算得上是赞许:“因为她们借日光梳妆打扮,这点我倒是疏忽了。”

    陆绎在旁一直静静听着,目光只是偶尔落到今夏身上,似乎不甚感兴趣的模样。

    “言渊,此番协同六扇门办案,有这小姑娘在旁,想必有趣得很。”严世蕃转向陆绎,笑道。

    陆绎微微一笑:“尚好,只是有时也麻烦得很。”

    “女人嘛,就该麻烦,不麻烦就不叫女人了。”严世蕃呵呵呵地笑起来,摆手示意今夏可以回去坐下。他笑的时候,笑声带动着胸腔的震动,声音闷闷的,使人会觉得笑声之外他心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扬州的雪酒我喝不惯,从京城带了好几坛子,言渊,你平素喝得是……”不等陆绎回答,严世蕃手指在扶手上轻敲几下,随即便道,“秋露白,对吧?”

    “大人好记性。”

    陆绎语气间虽带着笑意,今夏却听出与他平日说笑甚是不同,不由得转头望了他一眼。

    “小姑娘呢?”严世蕃目光又落到今夏身上,“杨程万为人刻板,大概是不允许你们在外饮酒吧?”

    他连头儿都认得,今夏心下微凛,口中道:“卑职不善饮酒,还请大人见谅。”

    严世蕃再次呵呵呵地笑起来:“不久前,在七分阁临水的二楼,小姑娘你和乌安帮的少帮主两人喝了快两坛子雪酒。”

    七分阁,临水……今夏想起那夜看见的“爱别离”,脸色变了变,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严世蕃却已经转向陆绎,笑道:“你得习惯她们这种小把戏,初时总是说自己不善饮酒,然后,你得用整整两坛子才能把她灌醉。”

    陆绎笑了笑,道:“还是大人明察。”

    随着严世蕃随口一声吩咐,更多的物件儿被侍女们搬上来,不过片刻功夫,原本空荡荡只有帷幔的屋子,变得满满当当。烛台、屏帷一盖都是上品,自不必说,今夏与陆绎面前的小几竟是象牙所制,上头摆放着玉制酒器,晶莹剔透,光泽温润……

    美则美矣,只是实在太过奢靡了。今夏暗叹口气,转头看见侧旁的铜制汉壶,内插大枝桃花,花瓣娇艳,显是新鲜采折而来。

    片片桃瓣粉红可人,她望着眼里,心中想得却是被弃尸桃花林的那几名女子。

    侍女先端上来的是果品,宣德窑青瓷里盛放着灵谷寺所产的樱桃,个个饱满殷红。

    严世蕃拈着樱桃柄,将樱桃送入口中,樱桃尚未咀嚼咽下,紧接着端杯饮下一口酒,樱桃的甜酸混杂在酒的辛辣之中,不急咽下,让它们慢慢在舌尖徘徊,细品,半晌之后才缓缓咽下。

    “江南修河款一案,可有眉目了?”他丢下樱桃核,似随口一问。

    不知他问得是自己还是陆绎,今夏并未贸然开口。

    “大人可是要出手相助?”陆绎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含笑问道。

    严世蕃怎么可能出手相助?!今夏诧异地望了陆绎一眼,见他手中亦端着酒杯,略略斜了身子歪靠着,神态间颇有慵懒之意,却是陌生之极。

    严世蕃笑道:“说起来,周显已在京城当户部给事中时,可没少上折子骂我。我不理他吧,他还接着骂;我还是不理他,他还骂;后来我没忍住,干脆就举荐他当了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

    闻言,今夏简直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严世蕃居然会举荐一个孜孜不倦骂他的言官,而且还是工部都水清吏司这种油水颇肥的差事。

    陆绎却不以为奇,淡淡笑道:“若卑职没有猜错的话,让他负责修河一事也是大人的意思。”

    闻言,严世蕃面上漾开笑意,就像一个孩子想起自己最喜欢的游戏,带着少许的兴奋,朝陆绎道:“你可知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要把这笔修河款一文不少地全用在修河上,哈哈哈……”

    今夏想着周显已那具腐烂的尸首,她看见陆绎也在笑,但她笑不出来,她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何好笑之处。

    “生怕银子下拨时层层盘扣,他在京城直接就把银子领了,自己掏钱把十万两修河款运到扬州。”严世蕃回想着,面上仍带着笑容,“在船上我就安排了人,想邀他赌钱,不过还算他有些定力,我还算佩服他。只是后来到了扬州,见了美人,他果然就走不动道了,可惜呀可惜……”

    原来周显已一步一步都踏在严世蕃的设计中,今夏暗自思量:乌安帮负责押送修河款,如此说来,在船上布局想引周显已赌钱的人,很可能就是阿锐。

    陆绎摇头道:“也没甚可惜的,像周显已这样的人,平素里自以为两袖清风,看旁人都是污浊不堪。轮到他时,他自己根本把持不住,最是可厌。”

    “说得对!他若当真把持住了,我敬他是个人物。”严世蕃叹口气道,“可惜啊,只用了美人计他就把持不住了,我后头还好些个法子都没使呢,可惜了了。”

    后头还有好些个法子没使——今夏听得不寒而栗,想来,便是周显已未对翟兰叶动心,再往后,严世蕃不知还要使什么法子对付他呢。

    对于严世蕃而言,周显已就像一只笼子之鸟,由着他随意逗弄,直至死在笼子。

    “还有法子?”陆绎似饶有兴趣。

    “佛家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严世蕃遗憾地摆弄着手中成对的樱桃,“怎么也得轮着来一遍才够好玩,可惜呀,才到爱别离他就顶不住了。”

    爱别离、爱别离……今夏骤然意识到,他故意让她几次看见爱别离,其实就是在提示她。

    为何要提示她?也是因为觉得好玩?

    又或者,在他眼里,自己和周显已一样,也是他打发日子聊以遣怀的游戏玩偶?

    “小姑娘……”严世蕃唤了她一声。

    今夏自出神中,猛醒过来,望向他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严世蕃微微歪着头,那枚不能动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幽幽问道:“你方才为何不说实话?”

    “我,没有啊,卑职怎敢欺瞒大人。”对于他的突然发难,今夏不明何意。

    “方才你说,她的左边发鬓没有右边发鬓梳得齐整,是因为窗子在右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没有说出来……她的右手有伤。”

    说着,严世蕃伸手,轻巧拽过那名侍女,稍一用力,侍女整个右边衣袖尽数齐肩脱落,雪白的膀子上,两道狰狞的猩红鞭痕清晰可见。

    手指的指背轻轻划过细腻的肌肤,肌肤在战栗下起了一层小疙瘩,今夏咬着牙根,不用看那侍女的表情,也知道她所受的折辱。

    “你虽然是个姑娘,但身为六扇门的捕快,对这等房中之乐不会不知道吧?”严世蕃语气上扬,目光中颇有逗弄之意,拾起侍女的手,在手腕处的伤痕上轻轻抚摸着。

    “这个……卑职孤陋寡闻,请大人恕罪。”

    今夏明明知道他所谓的房中之乐是何事,却不得不按捺着恶心,恭敬回答。

    陆绎并不插话,仰脖喝下杯中酒,旁边的侍女忙挨上前替他斟满。

    “不妨事,你还是个小姑娘……其实也不小了,”严世蕃呵呵呵地笑,扭身朝陆绎道,“可以好好调教一番。”

    今夏听见陆绎笑了笑,并未接话。

    这席,从日渐西沉吃到月上中天,还没有结束的征兆。也是直到今日,今夏才见识了传闻中严世蕃的酒量,这样一坛子一坛子累积起来,他至少喝了六、七坛酒下去,简直就是个酒缸。陆绎饮酒不及他多,但估摸着也喝了两、三坛酒,看着歌舞伎在身前轻歌曼舞,神态间悠然放松。

    随着酒越喝越多,他言语间虽还算有条理,但举止已是愈发放荡不堪,侍女被他拽入怀中肆意轻薄。

    今夏在席间如坐针毡,明明知道此人万万不能得罪,还是忍不住起身道:“卑职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请大人多多包涵。”

    “来人!”严世蕃带着醉意吩咐道,“带小姑娘到客舱休息。”

    “大人,卑职……”

    今夏话未说下去,便被严世蕃打断:“你区区一个六扇门捕快,公务能有我工部左侍郎多么?休在我面前谈公务,今晚,你二人就歇在船上,明早爱走便走,休扫了我的兴致。”

    “……”

    她望向陆绎,后者悠悠笑道:“严大人一番美意,你莫要不识抬举。”

    连他也这么说,今夏牙根一紧,虽不情愿但仍是恭敬道:“多谢大人,卑职告退。”

    ☆、第七十三章

    今夏才出船舱,严世蕃推开原本揽在怀中的侍女,朝陆绎努努下巴,笑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不过还算坐得住,比我料想的时候还长些。”

    “这般不识抬举,亏得大人宽容。”陆绎摇头叹道,“我也是看在家父的面上,才对她宽容几分。大人您也知晓,她师父杨程万受伤前是家父得力手下。家父颇念旧情,此番还让我找名医为他疗伤。”

    此言话中有话,严世蕃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当下笑道:“这种没长开且尚不解风情的小姑娘我可没兴趣,你瞧瞧我这类,哪一个不比她好……你随便挑,不必与我见外,我保证今晚让你最喜欢的那个陪你。”

    陆绎笑着连连推辞:“不行不行,她们可都是大人的宠眷。”

    “不必与我见外,”在严世蕃目光示意之下,两名裸足少女半挨半靠到陆绎身旁,“你送来的秋鹰图,着实合我心意,不如你也挑两名合心意带走,日日红袖添香,岂不好。”

    陆绎将手放到侍女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揉捏着,面上若有所思,半晌后才望向严世蕃道:“大人……实不相瞒,卑职此番来还有一事想起大人帮忙。”

    “你我之间,何必见外,尽管说便是。”

    似乎要说的这件事情对他而言颇有些艰难,陆绎先让侍女斟满杯中酒,满饮而下,才道:“大人您知道,家父让我来江南办理此案,是想让我借此……借此往上再走一步,但眼下修河款迟迟未找到,圣上已有不愉……”

    他看着严世蕃,面上笑得颇为尴尬。

    严世蕃并不接话,只缓缓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着。

    陆绎只能继续往下说:“不知大人是否可以帮卑职一把,您一句话,也许……”

    “一句话?”严世蕃耸耸肩。

    “您知道,卑职人微言轻,自到扬州以来,就发觉扬州地界上的官员对此案并不关切,线索少,且能派用的人手也极为有限。扬州知府方大人是令尊门生,若大人能帮卑职略提一句,说不定这十万两修河款很快就能有眉目。”陆绎这话说得极尽卑躬屈膝之能,连带目光也十分诚恳。

    严世蕃盯着他,静默片刻,继而大笑道:“好说好说,不就一句话的事情么,你我两家相交日久,关系甚笃,这话还用得着你说么。”

    陆绎似松了口气,面露喜色,道:“多谢大人,待卑职高升之日,绝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对了,那秋鹰图既是真品,想必其他藏画也不会作假,卑职明日就让人将书画尽数送上船,请大人费神奖赏。”

    “知我者也。”

    严世蕃呵呵呵地笑,复揽过侍女入怀。

    今宵月色正好,在歌舞声乐之中,两人直喝到四更天,方才散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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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这边请。”

    裸足少女提着小巧精致的玻璃灯笼在前头为陆绎引路。陆绎踏着狼皮褥子,跟着她下到二楼,直至停在一间舱房前。

    侍女伸手替他推开门:“大人,请休息,里头已按主人的吩咐安排妥当。大人若有任何需要,拉铃绳即可。”

    陆绎点了点头,迈进房内,听见身后侍女体贴地替他将门关上。他回头看了眼门栓,思量片刻,并不栓门。

    这间舱房内,圆桌的锦缎桌布上原就点着灯,半明半暗间,可看见雕花床上床幔低垂,内中似有人影。

    “我保证今晚让你最喜欢的那个陪你。”——他尚记得严世蕃所说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头。伤口初愈,过多酒水的摄入让他身体传来一阵阵不适,他连掀开床幔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疲累地在桌边坐下歇息。

    烛火爆了一声,他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今夏住在哪一间舱房?会是在自己的隔壁吗?……

    正想着,有人来敲他的门“咚咚咚”。

    “谁?”

    “大人,可安寝了?我给您送解酒的汤水。”门外的人有礼道。

    陆绎暗叹口气,起身行到床边坐下,边脱靴子边道:“进来吧。”

    侍女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将托盘上的玉碗放到桌上,复退了出去,关上门。

    陆绎望了眼玉碗,懒得过去拿,脱完靴子撩开床幔,便预备装醉躺下歇息。床幔刚一掀开,他就怔住了——一双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他,再熟悉不过,只是眼睛里头的那股恼火劲儿已经很久没看见,现下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很想笑。

    “怎么是你?”他偏着头看她,顺便伸手替她将落在面颊上的发丝掠到一旁。

    她似不能动弹,却也不说话,费劲地皱着眉毛,不知道努力想做什么。

    陆绎顺着她的目光望下看,发现她的手臂虽然动不了,但手指一直在划拉,便把她的手放置到自己的掌心上。

    “有铜管。”她在他掌心写到,铜管一端在这头,铜管另一端的人便可借此窃听此间的声音。刑部有几件特殊牢房便装了铜管。

    陆绎明白她的意思,却不以为意,甚至连找铜管在哪里都懒得找:此间是严世蕃的地盘,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若存心避之,反而会让他更加疑心。

    “我知道。”他在她手心写,“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中冒出怒火,手指划得他掌心痒痒的:“应该是软筋散,这个混蛋!”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把她往里头挪了挪,然后和衣在她身侧躺下来,仍把她的手放在掌心上。

    隔着衣服,仍旧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有点发烫,今夏不放心地用手指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因为那些酒?”

    “没事。”他简短写道。

    今夏使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把头侧过来,看着他倦然的面容,颦眉复写道:“严世蕃是个混蛋!”

    掌心痒痒的,陆绎合拢双目歇息,感觉着她写的每一个字,笑着将头点了点。

    “他欺负你了吗?”她划拉着问。

    陆绎想起之前的卑躬屈膝,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在他面前都不像你了,憋屈得很。”她继续写。

    他思量了一会儿,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示弱。”

    示弱。

    兵法有云,当敌方比己方强大之时,无法克敌制胜,就需要通过示弱来麻痹敌方,使得敌方掉以轻心,然后再伺机而动。

    似在认真考虑这两字的含义,足足过了好半晌,今夏的手指都没有动,倒是陆绎好玩般地用手指搔她手心痒痒。

    “他为何把我弄到你床上?”她想起这事,划拉着问道。

    陆绎如实回答她:“他说,会让我最喜欢的那个来陪我。”严世蕃能看穿,说实话,他并不意外,因为他只是稍加掩饰。看穿这点,在眼下而言,只要陆严两家在面子上不撕破脸,就不是什么坏事。何况,他从来就不想和严家撕破脸,下下之策,他向来不用。

    这句实话,让今夏红了红脸,随即她觉得可能是软筋散的副作用,所以让人脑子容易胡思乱想。

    “你看中的姑娘他舍不得,所以拿我来凑数。”这是她所能想到最合理的理由。

    陆绎默了默,转头睁开双目望她,用手写道:“我没看中的。”

    那不都一样么,都是拿她来凑数,今夏也默了默,然后听见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尴尬地望了眼陆绎。

    “饿了?”他开口问。

    今夏点了点头,这事不能怪她,严世蕃这条船上古古怪怪的,她一直都提防着,压根就没吃什么东西,眼下又已过了四更天,自然是饥肠辘辘。

    “我让她们拿些吃食过来。”陆绎欲起身,却被今夏拽住。

    她很紧张,手指划得有点重:“他们会在吃食里掺东西的。”

    陆绎用手回答:“软筋散都吃了,还怕什么。”在她手心写罢,他就半坐起身,拉了拉床柱边的铃绳。

    “想吃什么?”他开口问。

    横竖陆绎在身旁,今夏胆子也肥了些,眼睛亮晶晶道:“吃什么都行?”

    陆绎点头,目光中颇有鼓励之意。

    “我要吃……面!牛肉面!”她颇激动。

    这时侍女叩门进来,陆绎吩咐要一碗牛肉面,侍女应声出去,过了一会儿果然端了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进来放到桌上。

    今夏赞叹:“看来灶间一直炖着牛肉汤备用,真方便呀。”赞叹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问题,自己服了软筋散,身上压根一点劲儿都使不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如何能吃面。

    她正犯愁,陆绎已将她扶坐起来,端过面碗,用筷子缠起面条,吹了吹热气,然后道:“张嘴!愣着干嘛。”

    “……”虽然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可是以陆绎身份之尊,怎么也不能让他来喂自己,今夏忍着腹中饥饿道,“还是先放着,等我能动弹了再吃吧。”

    “快点,我手都酸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此时今夏实在是懊悔之极,早知道就要个枣泥糕或者桂花糕,再不济来个硬馍馍也行,怎得偏偏要了碗面条,弄得这般尴尬。

    “张嘴!”他盯着她。

    今夏只得张嘴。

    “味道如何?”他问。

    她点点头:“好吃。”

    还有些话,她没说出来:她长大之后,连娘亲都不曾再喂她吃过,眼下陆绎这般喂她,她既觉得有些拘谨,又觉得自己回到幼年一般,心底深处暖乎乎的。

    陆绎慢慢喂,今夏慢慢吃,不知不觉之间,一碗香浓的牛肉面已吃得见底。

    “软筋散的时效不会长,你睡一觉,醒来药效大概就退了。”

    他仍让她躺下来,自己也像之前那般躺在她身侧,在她手心中写道。

    “在这种地方……”今夏本还想说“还像这样躺在一起”,犹豫片刻,还是没说,“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陆绎什么都没说,缓缓将她的手包裹在掌中。

    大概由于发着烧的缘故,他的手异常温暖,今夏想着明日回城后要记得按沈夫人的方子抓药给他喝。

    然后她倦倦地打了呵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睡着了。

    听着身侧平稳均匀的呼吸声,陆绎侧过身子,望着她。在这条船上,在那个人的地盘上,倒也并非全是让他恶心的事情,他想着。

    ☆、第七十四章

    次日清早,今夏醒时药劲已过,两人预备下船回城。侍女说主人尚在歇息,无法送客,已备下小船送他二人离开。

    小船晃晃荡荡地离开楼船,没有再生其他枝节,今夏坐在船舱内,在心中暗暗舒了口气。陆绎颇自然地往她身上一靠,头就搁在她肩膀上。今夏楞了楞,想起他还在发烧,忍不住用手探了探他额头,还是热热的,果然尚在发烧中。

    烧了一夜,想来他定是难受得紧。

    她身子不敢动,伸长了手将船舱的帘子放下来,挡住湖面上的风。

    小船沿着水道进了城,在距离官驿最近的渡口靠了岸。下船后,今夏先按方子抓了药,才回官驿,赶忙去煎药。

    此时,一只白鸽在陆绎窗边来回踱步,咕咕咕,咕咕咕,似乎已经等了好一阵子。

    陆绎抱起它,照例解下小竹筒,然后将鸽子放入竹笼中喂些清水和小米,最后才取出竹筒内的纸条。

    认出上面的字迹之时,他就颦起眉头,这是爹爹的字。

    陆炳亲自写信给他,而非吩咐他人,说明此事相当要紧。

    再往下看去:浙江巡抚兼直浙总督胡宗宪因反复上书请求不要杀掉汪直(倭寇头领),而被弹劾收受贿赂,包庇放纵倭寇。圣上不悦,密令彻查此事。此事稍有差池,胡宗宪撤职入狱,两浙必定大乱。陆炳要他尽快将扬州事宜结案,前往浙江全权负责彻查此案。

    爹爹虽未明说,但身为人子,字中涵义陆绎岂能不懂。

    好在扬州此案已近尾声,陆绎深吸口气,再次看向纸条上胡宗宪三个字——

    胡宗宪,字汝贞,号梅林,大明南直隶徽州府绩溪县人。进士出身,先任益都知县、余姚知县,后以御史巡按宣府、大同等边防重镇,整军纪,固边防。而后出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临行前立下誓言:“我这次任职,不擒获汪直、徐海,安定东南,誓不回京。”在赵文华的大力之中,那般洒脱豪迈,忽然觉得自己活得真憋屈。

    “人都走远了,还看。”陆绎轻道,“这般舍不得么?”

    今夏壮怀激烈地叹道:“我也想去抗击倭寇,好生痛快!”

    陆绎点头赞同道:“你的功夫虽然三脚猫了点,不过给和尚们当个伙头军倒是可以,他们应该不嫌弃三顿吃萝卜。”

    “……”

    今夏默默无语。

    住进客栈,推开窗子,杨柳晓风拂面,今夏舒展下身体,趴在窗边看西子湖上的一叶叶小舟,回味着刚刚吃过的佳肴,不得不感叹杭州天堂之名不虚。然后,她轻盈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的人,道:“老规矩,你若还是不肯吃,我就去唤岑寿……”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阿锐生硬道:“我不吃米粥,我要吃饭。”

    “……总算开窍了。”今夏笑道,“你现下知晓我没骗你吧。”

    接着,阿锐道:“给我请大夫,我不想这么一直躺下去。”

    “行,我会告诉陆大人。”今夏答应地很爽快。

    “你告诉他,只要能让我身体复原,我会把我所知晓的都告诉他。”阿锐目中有冷意,“他让我这么半死不活地拖到现在,为得不就是这个么。”

    今夏很好奇:“你到底知晓些什么?说来听听。”

    阿锐冷眼瞪她:“除了陆大人,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你这人还真是挺见外的,不晓得你这次失踪,乌安帮会不会有人会满城地寻你。”今夏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这才晃晃脑袋出门去。

    陆绎刚刚才换上飞鱼袍,今夏一进屋便被抢眼的大红晃了眼,怔在当地,不知他何故要换上这袭官袍。

    “你来的正好,帮我把绦带系上。”陆绎自然而然唤她道。

    “哦……”

    今夏取了挂在一旁的绦带,自后绕过他的腰间,仔细系好。

    甫一系好,陆绎回转过身来,双手圈上她的腰身,略紧了紧,皱眉道:“明明这一路上都用好饭好菜喂着你,顿顿不拉,怎得一点也不见长肉?”

    今夏隔开他的手,作恭敬状:“卑职为大人效力,每日殚精竭虑,也是很伤身的。”

    “所以……”陆绎等着她的下文。

    “大人不妨试试每天再加顿宵夜。”今宵诚恳地提议。

    陆绎忍俊不禁,正欲说话,便听得门外岑福恭敬道:“大公子,胡总督派了轿子来接您,我让他们先侯在栈外了。”

    “知道了。”

    今夏奇道:“胡宗宪?他知晓你来了杭州了?”

    “我们已用过饭,又落了脚,他若还不知晓,这两浙总督不当也罢。”陆绎理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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