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走到桌案另一侧,他竟发现了一摞手稿,拿起一看,竟是一本话本子,名字叫做《帝姬风华》。景德帝不由来了兴致,接连读了几页,正看得起劲时,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景德帝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将话本子藏在了衣袖中。
沐云书走进门时,正好看见景德帝藏话本子的动作,忍不住就弯起了嘴角。
“那是我好友写着玩的,官家喜欢的话拿回去看就是了。”
景德帝偷看女儿的东西被发现,女儿也不知道帮他遮掩还直接拆穿了他,不由让他老了红了一红。
“每日看这么多书,眼睛竟还这么好使!”
海公公笑道:“这点是随了官家,您每日批阅那么多奏折,眼睛依旧清亮,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呢!”
景德帝嗔了海公公一眼,随后收敛了笑容,朝沐云书看了过来。
当年的小姝儿竟一眨眼就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真的错过了很多,作为父亲,他是不称职的。
“朕……是来给你道歉的,猫草丸的事朕错怪了你,还有袁家和方家的亲事,好在你机警,不然朕便害了方姑娘!”
第482章一次次震惊
沐云书刚刚见到景德帝时,虽然惊讶,但心中并没什么波澜。
但听到他向自己道歉,一股酸意竟冲到了鼻尖,喉咙也苦涩了起来。
她无法否认,她是在乎的,在乎官家对她的看法,她会因他的误解而难过,同样会因他是一个好皇帝而自豪,因他几句温暖的话而感动。
只是她并不想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微微扬起头,不让人看见她眼底的情绪,清了一下喉咙道:
“雪烟的事我也有疏忽的地方,我应与海公公说明雪烟的症状!至于袁家的事情也怪不得您,佛祖神通广大,却也顾及不了众生,您能站在正义的这一方揭露袁家的丑行,已经叫我们很感激了!百姓都在夸赞你,听到那些夸赞,我会发自内心的高兴。”
景德帝每日不知会听到多少奉承讨好的话,可他觉着那些话都不及沐云书这一句让他欢喜。
他在女儿眼中,是一个维护正义的好皇帝么?有些骄傲是怎么回事啊!
他按住直往上翘的胡子,佯装不悦地道:“哼,话说的漂亮,心里不知道在怎么骂朕吧!不然怎么左一句官家,右一句官家的叫!”
看着景德帝有些幼稚的样子,方锦音都不由弯起了嘴角,她朝沐云书点了点头,沐云书才红着脸道:
“那……父皇和母后可愿留下来吃顿便饭?”
看着女儿这害羞又傲娇的样子,景德帝喜欢得不行,感觉这女儿的性子其实更像自己。
他叉腰道:“好啊,正合朕意!”
沐云书只是客气一下,皇帝怎会轻易在外头用饭,哪承想景德帝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方锦音对海公公道:“你去帮宝珠他们准备一下,让云书陪我们走走!”
海公公忙应了声“是”,带着宝珠退了下去,沐云书也带着两人走出了院子。
瞧见对面屋子似乎挂着许多字画,里面还放着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景德帝好奇地问道:“这是谁住的屋子?”
听景德帝问起,沐云书便朝方锦音看了过去。
方锦音眸光平静地朝沐云书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修逸几个的屋子,是时候让官家见一见孩子们了。
沐云书明白了娘亲的意思,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总要有这么一天,便对道:“是孩子们的屋子,父皇想进来看看么?”
景德帝听说沐云书收养了几个孩子,也好奇她收养的孩子会被她教成什么样子,便负手跨进了房间。
这间屋子大且明亮,采光要比沐云书的那间好不少,昭庆竟把更好的屋子让给几个孩子住,对这几个孩子还真是疼爱呢!
屋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五张小桌案,不过桌案上放置的东西却是迥然不同,景德帝走到第一张桌案边,随手拿起案上放着的一篇文章,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惊讶。
这字写得刚劲有力,不知下了多少辛苦,怎可能是一个孩子写出来的!
还有这纸上的内容,是一篇策论,文章稚嫩了一些,但景德帝还是能从这字里行间中,读出做文章之人的思路十分开阔,见解也很是独到,绝对是一个可造之才。
他不由看着沐云书道:“这是你那位义兄写的文章?”
他知晓沐家长子在读书,若这文章是他所写,倒可以好好培养一下。
沐云书摇了摇头,“这文章是修逸写的。”
“修逸?是你收养的孩子?他今年多大?”景德帝压抑着心中的惊讶,问道。
“今年九岁。”
“九岁?”景德帝心中的惊讶转为了震惊,就算能写出这般有见地的文章,实在难得!
他的皇长孙也八九岁了,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在园子里扑蝴蝶吧!他的皇长孙要是有这点本事,他没准会看在孙子的面子上,立老三为太子!
景德帝心中有些激动,对沐云书道:“好好教他们,万不能成了方仲永!”
话虽然简单,却足以听出景德帝对修逸的期待。
放下策论,景德帝又走到了另一个桌案边,桌案上放着医书和手札,手札上写的是一些观察记录,记录了植物和动物的生长变化,很是有趣。
这手札上的字与刚刚那副字比起来逊色了不少,景德帝舒了口气,觉着九岁孩子能写出这样的字也算不错了,怎能个个都那么妖孽!
看完了手札,他又好奇地拿起了一旁的木头小人,不知道碰到了何处,那小人的“肚子”竟忽地打开了,从里面射出了一根木棍。
景德帝一惊,差点将那小人丢掉,发现射出来的木棍并没有危险,他急跳的心才平缓了下来。
但这木棍换成银针,触碰到机关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拿着那木人,他转头对沐云书道:“你别告诉朕,这些小玩意也是那几个孩子做出来的!”
沐云书脸上的骄傲是不加掩饰的,点头道:“没错,都是他们自己鼓弄出来的!”
景德帝挑了挑眉,她觉着这女儿没有实事求是,孩子们可能动了手,不过大部分应该是先生帮忙做的。
济民堂的先生倒是不错,留在济民堂有些屈才了!
虽然觉着沐云书的话言过其实,但景德帝也没有拆女儿的台,谁还没点虚荣心呢!
将木偶放下,景德帝走到剩下的两张桌案边,发现其中一张桌案被做成了小型沙盘,沙盘上似乎是两军在对战,景德帝竟在这小小的沙盘里,看到了颇为成熟的部署。
而另一张书案与其他都不一样,上面放着不少零嘴,还有一个大大的瓷罐。
景德帝拿起瓷罐轻轻摇了一下,里面响起了清脆的“当当”声,他挑眉问道:“是铜板?一个小娃娃竟有这么多铜板?”
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沐云书道:“你给他们这么多银钱,他们就不知节俭了,孩子不能过分娇宠,会将他们宠坏的!”
沐云书摇头道:“这铜板不是儿臣给他们的,是小修齐自己赚的!”
“自己赚的?”
景德帝失笑,八九岁的孩子若都能赚这么多铜板,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吃苦受穷了!
第483章星星之火
这些铜板竟是一个小孩子赚来的?景德帝显然不相信沐云书的话,将瓷罐放下后道:
“朕知你收养他们,定是希望他们能够成才,不过也急不得,揠苗助长便不好了!叫他们好好读书,大奉需要人才,朕等着他们为国效力!”
沐云书也没有着急与景德帝解释,她想让景德帝自己发现几个孩子的长处,并认可他们!
说话间,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欢快的笑声,沐云书听到声音便笑着道:“是几个小家伙散学了!”
“哦?带过来叫朕瞧瞧!”
景德帝尽管不相信几个小家伙有昭庆说的那般厉害,但还是很好奇,想亲眼看到昭庆收养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娃娃。
沐云书很快就将几个孩子带了进来,景德帝穿着便服,几小只不认识他,看着他时,脸上的表情都是呆萌萌的。
但他们很有礼貌,回过神后就给景德帝行了一礼,齐声道了一句:“大人好!”
脆嫩嫩的声音喊得景德帝心都酥了,再看到几个孩子的脸,他完全没能掩饰住脸上的错愕。
不是说是九岁的孩子么?这几个孩子没一个到了九岁吧!
不仅如此,这里面还有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娃娃,娃娃生得唇红齿白,头上扎着双丫髻,与旁边那男娃娃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儿金童玉女!
另外两个稍大一点的孩子也不错,眼神清澈,脊背笔直,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已经像个小小男子汉了!
目光一一在四个孩子身上打量了一遍,他笑着点头道:“好,好,你们也好!”
景德帝扶着腰间蹀躞,心里来了兴致,指了指窗边的那几个桌案,对几小只道:
“听说这是你们的书案,朕……真是好奇,这书案是你们哪一个的?”
芊凝歪着小脑袋道:“那大人不如猜一猜,猜对了,有奖励哦!”
“还有奖励!”景德帝朗笑了一声,点头道:“好好好,那我就猜一猜!”
他捋须朝几个娃娃看了一眼,见修明的手上有些茧子和伤口,指着那放着木偶的书案道:
“你这伤口可是刻刀留下的?以后要小心,别伤了这双巧手!”
景德帝没见到几个孩子时,真的以为这些小玩意都是先生帮他们做的,可修明手上的伤痕是骗不了人的,不管有没有先生帮他,他自己定也下了不少苦功,他看着修明的眼神里满是赞赏。
“小小年纪就能下苦功专研,我盼着你以后能成为大奉第一匠师!”
修明被景德帝夸得心血澎湃,用力点了下头道:“是,大人,我定会努力的!”
景德帝拍了拍修明的肩膀,目光又移到了修培身上:“那个沙盘是你的?”
修培有些害羞,他不像明哥哥手那么巧,读书也赶不上逸哥哥一半,更是没有弟弟妹妹聪慧。
不过姑姑总是鼓励他,说他有自己的长处,还请了阿泗大人教他练武,让他觉着自己也不算太差。
后来小公爷还送了他一个沙盘,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沙盘,原来战争不是靠发达的四肢就能取胜,还要靠谋略!
修培也扬起了小脸,目光坚定地道:“我想成为一名将军,虽然现在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这一次,换做景德帝被感染到,他从修培的眼神里看到了燃烧的火苗,这火苗能让人燃起斗志,大有燎原之势!
若他的那些臣子都有这样的斗志,大奉如何还会被邻国欺压?
他都有些期待这些孩子快点长大了,点头鼓励道:“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你的愿望定会达成!”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小修齐发现了自己书案上的零嘴儿,不由急得直挠小脸儿。
要是被这位大人瞧见他桌子上的零嘴儿,一准会猜到这张书案是谁的。
于是趁着几人不注意的时候,小修齐挪动圆圆的小身体,想过去将零嘴儿藏起来。
瞧见小娃娃撅着小屁股将油纸包塞进书案下面,景德帝被逗得哈哈直笑。
“别藏了,我早就看见了!”
修齐闻言吓了一跳,抬头时正好磕到了桌案上,他挪动着小腿爬了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揉着脑袋瓜叹气道:
“失算了,失算了,下次可不能把零嘴放在书案上,真是太容易暴露了!”
听着这充满稚气,却不像孩子说出来的话,景德帝脸上的笑意更深。
他指着修齐道:“好一个小机灵鬼儿,你藏零嘴儿,怎么不知藏铜板?这么多铜板放在外头,不怕丢了么?”
修齐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圆溜溜的脑袋:“不怕呀,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再赚呗!”
景德帝见着孩子对银钱这般不在乎,不由皱起了眉头,说教道:
“大人们赚银子很辛苦的,给你的铜板要省着用,不能随意糟蹋!”
修齐托起小下巴,认真地思考起来,半晌后扬起小脑瓜道:
“大家都觉着赚银子很辛苦么?我能让大家没那么辛苦就能赚到银子就好了!”
他小小声地怼着手指盘算着:“嗯,下回不能只帮刘奶奶卖鸡蛋,我得想想,怎么才能让更多人主动来买她的鸡蛋!”
景德帝嘴角抽了抽,这孩子到底是机灵还是傻的,怎么感觉他能帮大人赚到银子似得。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修齐道:“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赚银子辛苦我能理解,以后多听多看,就知道这些银子来之不易了!”
修齐听了这话,竟抱起了瓷罐走到了景德帝面前,认真地道:
“大人是不是很缺银子?大人缺银子的话,小齐齐把这些送给您吧!祖母和姑姑能带您来见我们,说明您一定是对她们很重要的人!您对她们重要,就对我们很重要,您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们,小齐齐会想办法帮你赚银子!”
沐云书也没想到修齐会这么大方,把自己赚来的银子全都送了出来。
惊讶的同时,她又觉得很欣慰,只要是她在乎的人,小家伙们就会全心对待,拥有这样的偏爱谁能不欢喜呢!
第484章他死了!
“这些铜板的确是修齐帮胡同里那些婶子们卖东西赚的!”
沐云书揉了揉修齐的发顶,对景德帝解释道:
“修齐总有一些办法,能叫婶子们在集市上很快将自家的东西卖出去,这些银子就是他自己赚的,他早就知道我们的辛苦,所以会帮胡同里的街坊多赚点零用!”
景德帝接过瓷罐,掂量着瓷罐的重量,心中震惊不已。
六七岁的小团子竟有这般本事?这怎么可能!
不过看着修齐可爱的样子,他又释然了,定是那些买主们瞧着小团子太过可爱,所以才被他吸引了过来,因此生意才会好于别人家。
不管怎么说,这么大的孩子愿意帮街坊去卖东西,还有帮天下穷人脱贫的志向,他都应该鼓励。
瞧着几个孩子越发喜欢,他道:“好小子,有志向,这心意我领了,我等着你兑现今日的诺言!”
景德帝已经猜中了三个,才发现面前只有四个娃娃,芊凝看上去只有六岁,别说策论,那放着医书的书案也不可能是她的。
这么小的女娃娃,怎么可能看得懂那么深奥的东西,还做了观察笔记,这女娃娃不知道会不会写字!
他敛眉对沐云书道:“虽是女娃娃,也该让她读书明理,回头给这小娃娃也准备一张书案吧!”
芊凝歪着两个小发揪看着景德帝道:“我有读书习字呀,大人没有看到我写的字么?”
小姑娘跑到自己的书案边,将她缝好的手札拿起来递到了景德帝面前,认真地道:
“我会写字的,虽然没有哥哥们写的好,可以后就不一定了,我会认真练习超越他们的!”
得知这笔记竟是一个六岁的女娃娃写的,景德帝觉得,今日的自己就像是刚进城的土财主,看什么都是大惊小怪的!
“这笔记朕看了,只是没想到是你写的!”
不说那些医书这小娃娃能不能看得懂,她能写出这样的字,就已经胜过大多数男孩子了!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皇后说的话,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的确是富足的!
他真诚地夸赞道:“你们都很好,很优秀,以后要继续努力!”
孩子们被夸赞怎会不高兴呢,觉着自己没有给姑姑丢脸,一个个把小胸脯都挺的高高的,齐齐应了声“是”。
景德帝看着最后那张书案,好奇道:“这个孩子呢?怎么没与你们一起回来?”
“逸哥哥在与岑夫子讨论策论的题目!”芊凝道。
修齐捂嘴偷笑:“岑夫子辩不过逸哥哥,便又把他留堂了!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夫子竟然辩不过学生么?
景德帝想了想那文章中的内容,越发期待见到这位小少年了。
而修逸也的确没在学堂耽搁太久,背着小书包,在几人说话时走进了院子。
他穿着一身鸦青色长袍,料子是以舒适为主的棉布,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可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住小少年通身的矜贵儒雅。
他年纪明明不大,却有着一双阅尽千帆的深邃眼睛,景德帝看清他的长相后,瞳孔不由震动了两下。
他双腿微软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博古架上,嘴里喃喃道:“丰……丰益……”
修逸之前因为太过瘦弱,看不出与大皇子生得相像,但这大半年被沐云书养的极好,个子也长了起来,身上便多少能看出些大皇子的影子。
加上景德帝总是会梦到长子刺杀他时的情形,看到神似长子的修逸,一时间竟恍惚了起来。
方锦音走到景德帝身边,解释道:“官家,这孩子……不是丰益!”
景德帝回过了神,是,怎会是丰益,丰益早就长大成人了!
可这双眼睛,真的是与丰益很相像。
“他是……”
方锦音深吸了一口气,福身回道:
“臣妾请官家来这里,不只是想让官家见见云书,还想让您看看这几个孩子,他们……是丰益的骨肉!”
景德帝的眼睛猛地一虚,心里涌出了无数个念头。
这几个孩子竟然是萧丰益的骨肉?丰益那小子勾结桂王刺杀他,失败后畏罪潜逃至今没有给他一个解释,莫不是皇后早就知道他藏在了哪里,就等风平浪静后再把人带回来?
他眼里的怒意已经将笑容吞没,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欺瞒,眼神也从温和变得凌厉起来。
“那孽障怎不来见朕,推这些孩子出来就想叫朕心软么?躲在孩子后头算什么男人?”
景德帝甚至觉着今日的一切都是方锦音故意让他看到的,孩子们的确可爱,可那也无法抵消萧丰益那孽障做下的混账事!
“他若有骨气,滚到朕面前来认罪受罚,这点勇气都没有,那就永远也别出现在朕的面前!”
他气得额头突突直跳,甚至害怕自己看见这几个孩子会心软,甩袖便要离开此处。
方锦音含泪在后喊道:“官家,丰益他……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景德帝冷笑,“是外面太逍遥快活了,不想回来认罪吧!”
方锦音咬牙忍着心疼,一字一顿地道:“他已经……不在了……官家,丰益已经不在了……”
作为一个母亲,要面对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这个事实,实在艰难,说完这句话后,方锦音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
景德帝没有回头,但他抖动的肩膀还是能让人看出他的情绪并不是毫无波澜。
沐云书扶住了方锦音,让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才红着眼圈对景德帝道:
“父皇,大皇兄是为救灾民而死,他遇到危险没有躲在任何人的身后,他一直都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他不是孬种!”
“他既然死都不怕,怎么就不敢回京给朕一个交代!”
景德帝的声音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肩膀也一点点地塌了下来。
皇后一定是在与他开玩笑,那孽障是想逃避罪责,才会谎称自己已经不在了!
即便这样认为,景德帝还是觉得胸口有撕裂般的疼痛,憋在胸里的闷气如何也呼不出来,景德帝朝前迈了一步,却忽觉眼前一黑,直接朝前栽倒了去。
第485章夜谈
景德帝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福宁宫里。
海公公紧张的在屋子里转圈圈,见景德帝睁开眼,他激动地跑上前道:“官家,您可醒了,您吓死老奴了……”
海公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德帝微颤的声音打断了。
“去把墨知许给朕叫来!朕……朕要知道那逆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海公公应了一声,只不过还未等转身,景德帝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不要去叫墨知许,去把裴副使叫来!”
海公公愣了愣,知道官家这是对小公爷生了戒心。
若没有小公爷在暗中调查,居住在宫中的皇后怎可能知道大皇子的消息!
之前官家也得到过皇城卫的密报,说是大皇子在冀州出现过,还与百姓抗击流匪,官家以为这是大皇子挨不住苦日子,想要回京了,于是给自己找点功劳,这样才不至于被罚得太重。
他一直在等大皇子回来请罪,结果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海公公正愣神的工夫,景德帝又低语道:
“墨知许那小子与萧丰益情同手足,为了维护萧丰益,他未必会跟朕说实话,没准……没准还会配合萧丰益,给朕来个为民而死又死里逃生的戏码!朕不想看他们演戏……朕……要听实情!”
海公公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官家这会儿期待的是大皇子的死讯,还是皇后娘娘他们在说谎。
不管是哪一种,他心里都是心疼官家的,没一个正常的父亲,想要与自己的儿子反目,更何况是自己最疼爱的长子!
海公公弓着身子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寻裴副使……对了,皇后娘娘一直守在外头,要不要老奴将娘娘带进来?”
“不必了!”
景德帝沉吟了片刻,神情冷淡地摇了摇头。
皇后跟孩子们很熟,这事不知瞒了他多久,且他听闻昭庆收养这几个孩子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这样巧就将几个孩子养在了身边?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面满是窟窿,觉得所有人都在瞒着他。
撑着身子起身,望了殿外一眼,他沉声道:
“天都黑了,让她回去歇着吧!还有,别把朕晕倒的事情传出去,尤其是老王妃那边!”
官家平时好说话,可上来脾气时,谁都劝不了!海公公心头着急,却也只能道:
“是,那您好好歇着,老奴会让小扣子在外面候着,您有事就招呼他!”
说着,海公公朝一旁站着的太医点了下头,示意他跟上自己,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
外殿此时鸦雀无声,方锦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见海公公和太医出来才抬起了眼。
太医跟方锦音禀报了一下景德帝的情况,大体是说景德帝是因心情波动太大,才突然晕厥,之后要好好休息才能调理过来。
方锦音了解后便吩咐太医去熬药了,正准备进去看看景德帝,却听海公公有些为难地道:
“娘娘,官家叫您别担心,说天色已晚,怕您劳累,请您……先回去歇着!”
方锦音眸色一暗,怎能不知官家这是不想与她沟通,才会打发她离开。
她准备将孩子们的事情告诉官家时,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她不想再逃避了,不想再让孩子们有名无姓的活着!
沉默了片刻,方锦音看着海公公道:
“本宫知道了,还请公公帮本宫稍句话……丰益的事情与孩子们无关,与云书更没有关系,云书会与几个小家伙相遇,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他们吃了不少苦,官家若想听他们的事,本宫愿将来龙去脉仔细讲给官家听!”
在海公公的认知里,方皇后是个话很少的人,不会主动去争取,就算遇到委屈也不愿解释半句,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听皇后娘娘说出这样软和的话。
“娘娘放心,这话老奴肯定带到!”
顿了顿,海公公又道:“官家的心就像那琉璃瓶子,通透着呢……”
他想说若裴副使查出来的消息与皇后娘娘说的一致,官家心肠如此柔软的一个人,怎会为难几个孩子。
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里的咳嗽声。
海公公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多了,惹了官家不悦,忙收住了话头,引着方锦音离开了福宁宫。
……
仲夏的夜早就没了凉意,大了一圈的月亮像是贴在了屋檐上,将屋顶上的小少年完全笼罩在了月色中。
沐云书读过书就来到院子里舒展筋骨,便瞧见了屋顶上那个落寞的小背影,走到屋子边,顺着梯子也爬了上去。
听到瓦片响动,修逸转过了头,正瞧见沐云书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姑姑!”他忙收起低落的表情,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
沐云书朝四周望了一眼,星星点点的暖黄色灯火将黑暗晕染开,也不知道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
她不由感叹了一句:“这里很漂亮啊,怪不得你总喜欢到这里来!”
夜风将沐云书的发丝轻轻吹起,露出了她含着暖意的眼睛。
修逸心中的寒意瞬间就被沐云书的声音驱散了,他想爹娘了,可姑姑没有揭穿他,只静静陪在他身边,姑姑可能不知道,他所有的坚强,都来自于她。
抬头望向远方,他轻声道:“姑姑……官家……可是不想认我们?”
修逸比别的孩子都要敏锐,即便沐云书没有告诉他今日的那位大人是谁,他也猜出了大人的身份。
沐云书并没有向他隐瞒过大皇兄的事情,所以修逸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很少提起这个话题。
“你很担心官家会不认你们么?”沐云书轻声问道。
修逸闻言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们会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并不需要什么身份!可我……可我担心我们的存在会影响到祖母,祖母身子不好,还要为我们操心……还有姑姑,你好不容易得到了官家的认可,我不想我们的出现,叫官家对你也疏远了!”
第486章霸气护嫂
听着小小的孩子竟然操心这,担心那的,沐云书不由伸手给了他一个暴栗。
“你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才存在的,我也不是!”
她表情变得严肃,望着那阑珊的灯火道:
“我和小公爷想查出当年那事的真相,是认为如你爹爹这样一心为百姓的人,不该承受不白之冤,真相更不应该被掩盖,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认可!”
说起这件事,沐云书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锦盒的事情她已经问过了皇后娘亲,可娘亲并不知锦盒还有夹层,更不知里面有可能藏着一卷圣旨。
她也问过了修逸几个,结果依旧是让她失望的,孩子们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他们只知道大皇兄是他们娘亲在河里捡到的,那时候他受了伤,几乎奄奄一息。
嫂嫂以为大皇兄是个被猛兽伤到的猎户,好心将他带回了村子。
大皇兄好起来后,没有银子付医药钱,只能留下来给嫂嫂干活,这一留,就留了十来年。
与普通农户一样,他们过着简单平静的日子,不同的就是,大皇兄比村里的其他汉子都要好看,几个村子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往他们村子里跑。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嫂嫂从不过问大皇兄的过去,大概是害怕问过之后,这个突然来到她身边的男人,同样会突然消失。
如果没有天灾,他们一家人可能会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惜老天就是喜欢戏耍人!
大皇兄回京城的那一年,应该是嫂嫂生下修逸的那一年,大皇兄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回京,将那卷圣旨带走呢?
修逸看着陷入沉思的沐云书,知道自己低落的情绪给姑姑增加负担了,轻声道:
“姑姑,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一直记得你告诉我的话,我会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到最好,那些不配影响到我情绪的事情,我不会再放任何精力上去!”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天上没有一颗星辰能及得上他。
看着脸庞仍未脱稚气,眼神却无比坚定的修逸,沐云书不由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安抚的那个人已经换成了她!
虽然圣旨一事毫无进展,她也并不气馁,世上发生的事情一定会留下痕迹,她不信他们找不出答案!
且她们的生活也不只是寻找答案,她不可以被一件事困住不前!
揉着修逸的脑袋,沐云书菀然笑道:“月亮也晒够了,你这小人精快点休息去吧,睡的太晚会不长个子的!”
小少年红了耳朵:“姑姑,你站在梯子上我怎么下去!”
……
和景德帝的这次见面,只给几个孩子心里带来了小小的波澜,很快,他们就如往常一样,继续快乐的读书和生活。
几天过去,景德帝依旧没有给出任何态度,沐云书等人也似乎将这件事遗忘了,将精力投入到更多的事情当中。
这两日沐云书去祁王府看望过单妙竹,她气色依旧不大好,但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委顿。
为她诊了脉,沐云书多少放心了一些,她的症状缓解了不少,应是没有再继续接触黄花曼陀罗了。
问过才知道,原来是那个监视她的婢女被祁王收了房,她这才有了一丝喘息。
祁王纳绿屏不可能是迫不得已,即便改变了单妙竹被侧妃左小翎害死的命运,单妙竹和祁王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局面,沐云书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好在单妙竹还算想得开,似乎并没有因这件事受到什么影响。
见沐云书在为她担心,单妙竹解释道:
“我前几日身子不好,绿屏帮我去服侍王爷便被王爷收了房。如今有人帮我照顾王爷,我落得个清闲,对我来说是喜事,你应为我高兴才是,怎还犯起愁来?”
沐云书虽然不能接受情感上的瑕疵,但毕竟每个人的处境都不相同,她不好多做评价。
“我旁的不管,只希望你身子无碍!身体是自己的,别人没办法替你珍惜,只有你自己可以!”
沐云书的声音太过真挚,听得单妙竹鼻尖都有些酸了。
旁人不是埋怨她做得不够好,就是劝她想办法讨好王爷,哪有人会真正为她的身体考虑。
不想叫沐云书看到她微红的眼睛,单妙竹忙转身给沐云书端了一杯茶,笑道:
“我懂,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若有空给我送几本非衣写的话本子,如今有裴女官帮母妃调理身体,我也不必日日入宫为母妃侍疾,还有绿屏照顾王爷,我也消闲下来,终于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
袁家的事情没有成功,沐云书觉得贤妃应是将精力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暂时没有时间来管单妙竹。
这也算是件好事,起码七嫂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受贤妃的磋磨。
但沐云书还是谨慎地提醒她要警惕一些,叫她有事要给自己送信。
沐云书的嘱咐单妙竹都一一应了,还将她的方子仔细收好,她知道沐云书有很多事情要忙,也没多留,聊了一会天,便不舍地将沐云书送出了王府。
走到王府大门时,正好遇见了回府的祁王,他身边还跟着换上了一身华服的绿屏。
绿屏瞧见单妙竹,竟往祁王身后缩了缩,怯声道:“见过王妃,见过昭庆殿下……”
沐云书见绿屏这个样子不由皱了一下眉。
那日在皇宫外时,这丫鬟趾高气昂的很,如今站在祁王身边,竟变得柔弱起来,好像很怕单妙竹一样,还不是做给祁王看的!
她厌恶这种竞争,可这样的竞争就是无处不在!
扫了绿屏一眼,沐云书才与祁王见了礼:“王妃的身子不大好,我来瞧瞧她,殿下有时间要多陪陪她才是!”
祁王抿紧唇瓣朝单妙竹看了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还带着些不耐烦。
“皇妹说笑了,王妃身子不适,该去找府医才对!寻本王又有何用,本王又不是大夫?”
祁王的语气并不友善,对此,沐云书并不奇怪。
贤妃视皇后娘亲和她为眼中钉,怎会在祁王面前说她们的好话。
第487章喜事连连
沐云书并不在乎祁王对他是什么看法,可祁王对单妙竹的态度实在让她气愤。
七嫂是他费尽心思求娶回来的,只是经历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波折,他便生了怀疑和埋怨,往后余生又该如何?
“皇兄既然叫我一声皇妹,那我便不与皇兄说客套话了,如果大夫可以解决所有事,那天下女子都嫁大夫好了!皇兄不是大夫,总是嫂嫂的丈夫,不会治病,莫不是连陪伴和关心也不会了?”
她朝着祁王身后的绿屏看了一眼,淡漠地道:“看来也不是不会,只是都给了新人罢了!”
说是新人,绿屏的身份充其量是个贱妾,放着生病的正妃不管,却将一个贱妾带在身边,这岂不是在宠妾灭妻?
绿屏闻言忙紧张地道:“殿下莫怪,王爷见奴婢首饰旧了,这才带奴婢去添置一套头面,王爷也给王妃带了礼物回来的,怎能说王爷不惦记王妃呢?王妃哪一次说不舒服,王爷不是比谁都急,只不过每次府医瞧过都说没什么大碍,王爷那么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守着王妃啊……”
沐云书连眼神都没给绿屏一个,只看着祁王道:
“嫂嫂不舒服,府医瞧过了却说没事,那只能说明祁王府府医无能!既然无能,就该换一个再来瞧过,直到治好为止!”
祁王被这话说得脸色涨红,祁王府的府医是宫里拨出来的太医,医术怎会不好?
妙竹生病挑拨他和母妃已经不是一两次了,这次更是离谱,竟写信对岳父岳母说,母妃会对他们不利,叫他们小心!
若不是绿屏截下了那封信,他竟不知妙竹在外头竟如此诋毁母妃!
绿屏还告诉他,王妃经常与旁人说贤妃娘娘总是罚她,昭庆估计应是听到了这样的话,才会为她鸣不平!
父皇也应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对母妃产生了不满,最近对母妃很是疏远。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与妙竹有关,他对她时常装病诋毁母妃的举动都厌烦无比,只觉得自己从前喜欢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再也不见了!
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与两个女子纠缠,祁王冷道:
“皇妹恢复了身份,威风得很!不过祁王府的家事不劳皇妹操心,皇妹还是操心别的大事去吧!本王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着,他便片刻不停地带着绿屏进了府门。
绿屏追上祁王,见他脸色不好,在旁劝道:
“王爷,您消消气,您不是一直担心王妃,奴婢瞧王妃气色好了不少,身子应该快好起来了,这是喜事!”
这话并没有平息祁王的怒气,反而让他更为烦躁。
妙竹看到别人就有说有笑,见到他就是一副愁容,他哪有那么多心情去哄她!
“你不必再为她说话,现在既然有人为她瞧病,以后就不必让府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