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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左大人越琢磨,心就越是冷的厉害。

    也许纪家是故意闹这一出,借着宜山县几人之口,将罪名扣在他左家头上!

    当年与纪家合作时,他就应该看出纪元柏就是一头野心勃勃的豺狼!

    这些年来,不管他们做什么,纪家一直占大头,之前也有想要背叛纪家的,都被纪元柏用雷霆手段给处理了!

    如今他们两家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他请官家处置了纪邱,纪元柏更加不会善罢的!

    墨归的一句话已经在左绪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得不琢磨起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御书房内,景德帝也颇为头痛,吃下一颗丹药后,他捏着眉心对墨归道:“这案子你怎么看?”

    墨归抬头,脸色不变的作揖道:“臣办案,只看证据,臣听说很多百姓都看到了经过,相信仔细调查,一定可以水落石出!”

    这话倒是提醒了景德帝,其实他觉着事情有一点蹊跷,纪大公子设计了这个局,他就不该自己动手,即便可以用意外来推脱,可误杀也是杀,他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墨归说得没错,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纪邱射了箭,纪左两家的恩怨也人尽皆知,此时说凶手不是纪邱,百姓们相信么?定会以为他故意袒护纪家人!

    他点了点头,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此事已经移交到大理寺,案子且由他们来办,不过那纪大公子不知道逃到了哪里,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必须将他找到!”

    “臣遵命!”顿了顿,他又向官家问道:“官家,什么地方都可以搜查么?”

    景德帝以为墨归说的是纪府,见他犹豫的样子不由生出几分不满:

    “有什么不能搜的?若有人包庇凶手,朕,必当重究!”

    墨归领旨退出了御书房,左大人见状立即迎了上去。

    “小公爷,官家可同意重责凶手?”

    他说着,眼睛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还……还有,你说让本官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到底何意?还请小公爷明示啊!”

    墨归紧抿唇瓣,并不想与左绪多言,“左大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何事,估计用不了多久左大人就能知晓了!至于凶手一说,也不好现在就作定论,也许纪大人能给出充分的理由为纪大公子洗脱罪名!”

    左绪脸上的血色已经退到了脚底,身上一阵阵发寒。

    充分的理由?何为充分的理由?什么事杀了人都不用偿命?

    左大人想来想去,只想出“罪有应得”这四个字。

    他的确有自知之明,若纪家出卖他,将他曾经做下的事情上报官家,将宜山县火灾那些事都算在他头上,定会引起百姓激愤。

    他们以惩奸除恶为自己开脱,他不仅不能为儿子讨回公道,自己的处境也堪忧!

    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冷汗将左大人身上的官服都打湿了,他着急地看向墨归,解释道:

    “小公爷,不管您查到了什么,您要相信在下,在下对官家是一万个忠心啊!”

    他想要再从墨归这里套出一些话来,可墨归不再给他机会,只淡道:“左大人,本官只相信证据!”

    说罢,他未再看左大人一眼,大步出了宫去。

    离开皇宫,阿泗就凑上来道:“爷,您没见刚刚左大人的脸色,真是青一阵紫一阵,我瞧您再多说几句,他立刻就会把纪元柏那老小子给卖了!”

    墨归不可能在宫里说得太多,且他表现得太过明显,左绪回去以后没准会产生怀疑。

    他要让左绪着急,将人逼到悬崖边,到时候不管递给对方什么,对方都会牢牢抓住!

    阿泗又道:“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去桂王废宅拿人么?可现在就抓住纪大公子的话,左大人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他觉得只有一直抓不到人,左大人才会气愤,才会不停胡思乱想!

    墨归赞赏地看了阿泗一眼,现在确实不是抓纪邱的好时机,他若很快就将纪邱抓捕归案,也会被人猜测怀疑。

    现在的每一步都不能踏错,要抹去他们在这件事中存在的痕迹!

    “我带人去城中搜查,你现在去桂王废宅那边,先摸清纪邱究竟藏到了哪里!”

    “是!”

    ……

    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里,纪邱心烦意乱的将桌子上的刑具全部扫落,咬牙切齿地道:

    “妈的,老子一定是被人下套了,到底是谁要陷害老子!”

    虽然已经察觉出事情不对,可他也知道,他现在完全没有为自己洗脱罪名的能力。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箭是他射出去的,比试的方式也是他选的,他要如何解释!?

    他想起自己前几日刚在茶楼听到先祖射灯攻城的故事,因此瞧见那纱灯,自然就想到了那样的比试办法,到底是谁!竟能将他的心思都算透!

    “爷,要不要回去给老爷报个信儿,听听老爷是什么意思?”

    跟着纪邱身边的小厮试探着问道。

    纪邱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道:

    “你偷偷回去一趟,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踪迹!你跟父亲说,我是被人陷害的,让他务必想办法救我!”

    小厮得了吩咐,忙应了一声“是”,小心翼翼从密道离开了房间。

    等小厮从一个暗巷里走出,疾步朝纪府方向跑去,躲在暗中的两名皇城卫才露出了头来。

    一名皇城卫道:“看来这桂王府密道不少,幸好咱们听了指挥使的,没有豁然冲进去,否则未必能抓到人!”

    另一人点头:“那就看紧了,等小公爷来后再想办法摸进去,我先跟上这个小厮!”

    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很快就分开了。

    小厮走后,纪邱无事可做,转而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有些潮湿,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正常人都会因这种味道感觉不适,可纪邱却很喜欢这黏腻腻的血腥气。

    走到房间尽头,便瞧见一个木架上捆着一个人,这人披头散发,身上满是血污,显然是经历了不少酷刑。

    纪邱走过去,捏起那人的下巴,冷道:“陈夫人,好几日没来见你,你可想我!”

    第385章你……你有孕了?!

    这个被纪邱藏在暗室里的人,正是陈景洛的妻子,田氏。

    缉捕陈景洛时,官差并没有找到田氏,纪家收到线报,说田氏怀揣一份万民书进京,想要帮陈景洛翻案,他们费了许多波折才在宜山县将田氏找到。

    可人虽然找到了,却没有找到万民书,这也是他们迟迟没有杀死田氏的理由。

    纪邱知道昨日的事情定会给父亲带来不小的麻烦,他害怕被父亲责骂,如今唯有逼问出万民书的下落,或可让父亲息怒。

    于是他死死盯着田氏道:“陈夫人,我劝你识相点,你丈夫还有两日脑袋就会落地,就算你不开口,也救不了他,何必自寻死路!”

    陈夫人知道再过不久,夫君就要被处刑,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一颗心像是被磨盘碾过,闷痛无比。

    不过,她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仍然是一副木然到极致的表情,整个人被吊在木架上,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见陈夫人没有反应,纪邱气得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们带回这女人的那几日,好吃好喝的养着她,希望可以以利诱之,让她背叛陈景洛,交出手上的证据,可惜却毫无效果。

    昨夜他忍无可忍,将人捆起来用刑逼供,这女人依旧半句话都不肯吐出来。

    纪邱心情本就烦躁,见陈夫人油盐不进的样子,双眸充血地怒道:

    “臭娘们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把万民书的下落告诉我,也许爷还能留你一命,让你在爷身边伺候,否则,爷不介意让你体会一下陈景洛的死法!”

    陈景洛被判了凌迟,要受千刀万剐之刑,陈夫人想到夫君满心为国为民,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中悲愤不已。

    她缓缓移动着干涩的眼睛,望向纪邱,随后从喉咙里咳出一口血痰,吐在了纪邱脸上。

    “杀了我,别想在我身上问出任何事情!就算我和夫君都不在了,真相也早晚会大白于天下,等你们的所作所为让天下人都知晓,你们这些畜生一样会下地狱,一样不得好死!我和夫君等着你们!”

    纪邱本就处在暴走的边缘,被陈夫人啐了一口后,气得直接捏住了陈夫人的脖子。

    “贱人,装什么清高,最厌恶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你们不过是我们胯下的玩物,玩物就该有玩物的自觉,装什么贞烈!”

    他越说越气愤,瞧着陈夫人那张被血污覆盖,却仍不掩风华的脸,一股欲火直冲心头。

    若不是父亲不准他胡来,他早就把这娘们儿给办了!

    “你对陈景洛死心塌地,不就是因为被他睡过!为何婊子无情?因为婊子被人睡得多了,不会像你们这样钻牛角尖!爷现在就让你尝尝突破禁忌的滋味,那刺激的感觉,你一定终生难忘!我睡了你,便也是你的夫君,你是不是也会像条狗一样的忠诚于我!”

    纪邱收回掐在陈夫人脖子上的手,从她的长颈,摸到了她的脸颊。

    陈夫人那木然的眼睛终于有了情绪,她眼神盛满了愤怒,急道:

    “滚开!你这个畜生,你若敢碰我,我……定要与你同归于尽!”

    纪邱得意地冷笑起来:“啧啧啧,我好怕啊!现在嘴硬,就怕你等会儿欲罢不能,求着爷宠幸!”

    说罢,他揪住陈夫人的衣领,用力扯坏了陈夫人的外衫,露出了里面嫣红色的小衣。

    小衣下面,还紧紧缠着几圈白棉布,纪邱见状不由挑起了眉头看向陈夫人,惊讶道:“你……你有孕了?!”

    草,之前居然没有发现!

    陈夫人羞愤欲死,但她也知道,她越是表现的痛苦,纪家这恶魔就越明白她在乎什么。

    恐惧与绝望一点点的吞噬着陈夫人的心,可她却仍然强撑着没让自己流出一滴眼泪。

    “畜生,你杀了我吧,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在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纪邱整个人贴在陈夫人身上,猥琐地在她耳边笑道:

    “别这么快下定论,咱们可以试一试,是你的嘴巴硬,还是爷的手段硬!”

    他眼中邪光乍泄,挥手叫来看守地牢的护卫,冷笑道:

    “去寻些猛药来,给牛马配种的那种!弄好后给这娘们儿灌下去,老子最喜欢看贞洁烈妇变荡妇的戏码!”

    ……

    晚霞将地面染成一片血红,不知道是不是陈景洛行刑之日的逼近,城内处处透着紧张的肃杀之气。

    沐家小院这两日格外的安静,孩子们虽然不清楚沐云书在做什么,但见一向沉稳的姑姑读书时有些心不在焉,不免都担心了起来。

    修逸将吹落在地上的纸张拾起,放回桌案边,看着沐云书问道:

    “姑姑,您可是在担心那位陈大人的事情?”

    沐云书从没有在孩子们面前提起过这事,听修逸问起,不由有些惊讶。

    “为什么会这样问?”

    修逸帮沐云书倒了一杯水,递到沐云书面前,道:“自从知道这位大人被定罪后,您就一直很忙。”

    “就因为这个?”

    “还有那位吴姑姑,小齐他们喜欢看吴姑姑写的故事,她写的很多事情都跟那位陈大人有关,您不会无缘无故带人回家的,所以我猜您最近做的事情一定与陈大人有关!”

    小小少年如今越发挺拔,眉宇间的老成之气也越发明显,普通的少年说话时都会兴奋得手舞足蹈,可修逸一只手始终负在身后,像是经历了千帆的智者。

    看到修逸这样的成长,沐云书也很欣喜,她轻声问道:“我不瞒你,姑姑的确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你可害怕?”

    修逸摇摇头:“姑姑不是冲动的人,您要做这件事,就一定有要做的理由!夫子说过,如果有一件事,失败也改变不了去尝试的决心,那就不要考虑结果!”

    沐云书怔了怔,这才明白这孩子是在转着弯地安慰她!

    不过,小家伙说得的确没错,明知道有风险,明知道此事并不是万无一失,她仍然会抱着一丝希望去努力。

    第386章困境

    帘子被人从外面打起来,正是一直被沐云书藏在沐家小院的吴非衣,一直没有听到消息传来,她心中七上八下地坐不安稳,便跑到沐云书这里询问情况。

    “沐姑娘,怎么样?可有收到左大人检举纪家的消息?”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终于看懂了沐云书的计划。

    他们虽然知道纪左两家的罪行,可却没有证据,更没有实力与两家对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左纪两家之间的矛盾激化,让恶狼对付猛虎。

    左绪多疑且不甘于屈居纪元柏之下,几次冲突下来,定会觉得纪家像是一根插在他喉咙里的刺,不除就会让他痛不欲生。

    再加上墨归的暗示,这几日左大人定是坐立难安。

    若想除掉纪家,陈景洛的案子是最好的时机!

    两家狼狈为奸,手上不可能没有对方作恶的证据,此时唯有左绪出面,才能扳倒纪家,救下陈景洛!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可还有一日多陈景洛就要被处刑,左绪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这怎能不叫众人着急!

    陈大人是吴非衣见过最好的官,她真的不希望他被奸贼害死。

    吴非衣愁眉紧锁地道:“是不是哪里出错了,那个左绪不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儿女么,都已经这样了,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沐云书心里也是紧张的,可她知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纪家和左家一直捆绑在一起,若告发纪家,左家很难撇清关系,左绪在权衡之下,还是没有跨出那一步。

    还有一日半的时间,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跨出那一步呢!?

    就在这时,阿泗终于赶到了保信堂。

    进了门,他立即给自己灌了口水,显然这两日忙得他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

    喝了水后,他才回头叮嘱宝珠:“守好门,别让闲杂人过来!”

    宝珠明白阿泗是有要紧事要跟小姐禀报,急忙点了点头。

    沐云书等阿泗喘匀了气,才问道:“怎么样,左绪那边可有动作了?”

    阿泗抿唇,轻轻摇了摇头:“小公爷说,那左老贼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大概是因为与纪家牵扯太深,他在想办法将自己摘出来!”

    沐云书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可陈大人没有时间了!

    “纪邱那边怎么样了?可确定了他的藏身之处!?”

    阿泗的眉头夹得更紧,他头疼地地方就在这里。

    “纪家狗贼太狡猾了,那日纪邱主仆逃到无叶巷附近就没了踪影,我们的人怕被发现,不敢追得太近,只知道纪邱藏在了无叶巷一带。后来发现纪邱的仆从离开了无叶巷回了纪府,可那小厮自从进了纪府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小厮没有离开纪府的原因并不难猜,纪元柏知道这时候定会有人盯着纪家,宁可断了与儿子的联系,也不敢让人查到儿子的藏身之所。

    “看来这个地方很重要……他们很有可能将陈夫人藏在了这里!”沐云书猜测道。

    阿泗忙点头道:“爷也是这么说的!”

    “无叶巷……岂不就是桂王废宅那一带?”沐云书思索片刻后问道。

    “没错,爷现在带人在城中各处排查,我们想过,若左大人那边还没动静,就带人进入桂王废宅搜查,不过爷说这不是上策,陈夫人若还活着,纪邱发现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很有可能会先杀人灭口,再想办法从密道脱逃。也许我们可以抓到纪邱,但很难保下陈夫人!”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对付一个小小的纪邱!若陈夫人死了,抓住纪邱也毫无意义。

    沐云书缓步走到桌子边,双手交握抵着下巴,静静冥思。

    阿泗说得没错,狗急定会跳墙,若纪邱知道皇城卫的人搜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定不会让陈夫人活下来。

    纪家会为了陈夫人放那场大火,说明陈夫人手中有很重要的证据,所以找到纪邱确切的藏身之处,救下陈夫人,至关重要!

    阿泗见沐云书皱紧眉头,不由劝道:

    “沐娘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尽力了,咱们虽未必可以达成目的,但纪家和左家决裂,就会一直斗下去,迟早会两败俱伤!”

    阿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的确觉着沐云书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惜给他们的时间实在太少,如今只剩下一天多的时间,翻案的机会实在渺茫。

    可沐云书却不这样想,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现在摆在她们面前有两个难题,一是如何能让左大人不再犹豫地站出来指正纪家,二是将陈夫人平安营救出来。

    这两件事都要做,两样证据摆在官家和世人面前,才更加稳妥!

    她们要如何做,才能在一天之内促成这两件事呢?!

    沉吟片刻,沐云书看向阿泗问道:“阿泗,你可有办法让我见陈大人一面!?”

    “见陈大人?沐娘子为何要见陈大人?这太危险了!”

    阿泗有些犯难,陈大人等人被转押入了大理寺,那边纪家的眼线不少,沐娘子这个时候去见陈大人,若是被纪元柏知晓,以纪元柏的心智,怕是很轻易就会猜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是沐娘子在背后促成的,他不能将沐娘子暴露在危险中!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询问陈大人,阿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陈大人必须救!”

    阿泗心情有些复杂,这每天冤死的人不知凡几,沐娘子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自己身陷险境么?

    可看到沐云书那清澈又坚定的眼神,他也不由被感染,思索了一会后道:

    “属下有一位朋友在大理寺当值,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带您混进去!”

    沐云书点头,郑重道:“拜托了!”

    听到这三个字,阿泗竟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沐娘子真实身份可是当朝的嫡公主啊!可即便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待别人的态度也从未改变过,她依旧真诚的对待每一个人,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呢!

    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阿泗忙道:“交给属下!”

    言罢,他不再耽搁,很快就去安排这件事了。

    第387章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大理寺大牢内,银灰色的月光笼罩在几个囚犯的脸上,将众人的脸映得更加萧索。

    陆小风坐在墙边,悄悄用石头在墙壁上画了一道横线。

    画好后,他一遍遍数着墙上横线的数量,最后低落地将小身子蜷成了一团。

    童辉看着小风的样子,心疼不已,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揉着他的脑袋安慰道:

    “臭小子,都跟你说了不要害怕!没什么好怕的!”

    陆小风仰起头看向童辉,哽咽道:“还有一天了,童叔叔,砍头疼不疼?”

    童辉心里堵得厉害,扯着嘴角笑道:“嗨,怎么会疼呢,咔嚓一刀下去,还不等感觉到疼咱们就没有知觉了!”

    另一个男人也走过来揉了揉陆小风的头,安慰道:“小风不怕,有我们这些叔叔陪着你!”

    “没错,小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没啥好怕的!”

    “是啊,至少这辈子,咱们没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去了阎王那儿,咱们得好好跟他理论理论,为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些人不是陈景洛的家仆,就是忠于陈景洛的下属,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似在安慰小风,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只不过比起怕死来说,守护心中的信念更加重要!

    童辉抹了一把脸,又嘿嘿笑了起来,“希望刽子手把刀磨得快一些,要是下手不利索,让老子受折磨,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他!哈哈,哈哈哈!”

    他尬笑了两声,却发觉大家脸色越发不好,这才想起来陈大人要受千刀万剐之苦。

    他心里一揪,笑容立即僵在了脸上。

    他们一刀就解脱了,可陈大人该怎么办?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啊,这要怎么挨过去!?

    想着行刑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童辉颓然地坐在地上,两只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妈的,瞎眼的贼老天,你他妈真是个不分善恶的蠢东西!”

    陆小风走到角落里坐着的陈景洛身边,咬着唇瓣道:

    “陈叔叔……小风能不能替你受刑?小风个子虽小,这身肉剐一千刀应该是没问题的!”

    众人听到这话,喉头全都肿痛起来。

    若真能帮陈大人分担,他们又何尝不想,可这根本不可能!

    陈景洛的老仆扑通一声跪在了陈景洛面前,双手死死地捏着双膝,咬牙颤着声音道:

    “主子……要不……要不老奴送您一程吧,好过受那千刀万剐之苦!”

    众人闻言,全都惊了,陈伯的意思是要动手杀了陈大人么!?

    可震惊之后,众人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这样就能让陈大人免受千刀万剐之苦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景洛闻言看向了老仆,目光无悲无喜,看不出半点惧怕。

    他轻轻摇了摇头,“这样死算什么?畏罪自尽么?即便死,我陈某人也要堂堂正正站在刑场上,绝不会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陈伯,不要再想这些无谓的事情了!”

    他又看向陆小风,伸手拍了拍小风的肩膀。

    “好孩子,叔叔唯一的憾事,就是没能护下你,我对不起陆大哥,没能完成他的托付!你莫怕……叔叔会带着你一起去寻你父亲!”

    陈伯心中难受,扯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默默叹了口气。

    好在出事之前,他们家夫人因怀了身孕,被主子送到了庄子上静养,到现在没有见人将夫人送进来,夫人应该是逃过一劫了!

    能为陈家留个后,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小风泪眼汪汪地看着陈景洛,抽着鼻子道:

    “陈叔叔,您教过小风的,不管做什么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也许……也许我们还有机会活下去!那天去京兆府大牢看咱们的那位姐姐说过要救咱们的!”

    陈景洛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这句话是他教给小风的,可如今他却没有这份心态了。

    恶贼当道,这世道已经乱了,那姑娘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救得了他们!

    童辉听小风又提起那个女子,拧着眉头对陆小风道:

    “我早就说过那女人不是什么好人!那次来只是为了套话,她若有本事救咱们出去,怎么一直没有动静!你这孩子,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以后……”

    说到这儿,他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还有什么以后!?

    自己似乎太残忍了些,这孩子不过是想留个希望,既然已经没有以后了,的确不该这样打击他。

    可他又怕到了日子,小风等不到他心里的那抹希望会更加痛苦,老人们常说,若是心有执念未能完成,是不得超生的。

    童辉心疼地看了小风一眼,叹气道:“好了,不要多想了,你就当那女人从来没有来过!”

    他正想安慰小风早些睡下,睡着了就不会害怕了,可这时候,牢房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低声道:

    “沐娘子,您快一些,您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穿着狱卒衣裳的沐云书朝那班头点了下头,她能顺利进入大牢,是因为这位班头对每日轮值的情况非常了解,夜间轮值时,侧门会有一盏茶的空缺情况,她这才得以跟着班头混进大牢。

    她知晓这些义士都是顶着极大的风险帮忙的,心中敬佩,更加不敢浪费时间,行礼后就快步朝大牢深处走去。

    牢房中的人见到有人走过来,全都警惕起来。

    因为他们已经定了罪,许久都没有人再来找过他们,不知突然有人跑过来有什么目的。

    透过牢里微弱的灯光,陆小风先一步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他记性不错,很快就认出了沐云书,惊喜地道:

    “陈叔叔,这是……那日来看望我们的姐姐!”

    陈景洛当然对沐云书有印象,他将浓眉敛起,实在想不透已经这个时候,这姑娘还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待沐云书开口,童辉先沉着脸怒道:

    “我家大人已经被害成这般,你们还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快点滚,你们的任何歪主意都不会达成的!”

    第388章我觉得我看错了你!

    童辉始终觉着沐云书是纪家的人,不然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为何屡次来牢里见他们!

    沐云书根本顾不得跟童辉计较,只看着陈景洛的方向,肃容道:

    “陈大人,我没有多少时间,我这次来是想问你,可知道陈夫人手中拿的到底是什么证据!这对我十分重要,只有知道这个秘密,我才能将你们救出去!”

    听沐云书提起自己的夫人,陈景洛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陈伯颤抖着唇瓣,抬着有些浑浊的眼睛朝沐云书看来,“你……你怎么知道夫人……”

    “陈伯!”童辉大喝一声,立即制止了陈伯下面的话。

    “她果然是来套话的,陈伯,莫要理她!”

    沐云书心中焦急,那如水洗过的眸子含了愠色,凌厉地扫向童辉。

    “你闭嘴!你以为你在保护陈大人?你在害他!我说过,有警惕之心是好,但要有脑子!不去分析原因只一味怀疑,就是蠢!”

    童辉被沐云书噎住,眼中怒意更胜,“演得可真像!你不就是想从我们这里套出夫人的下落么!死了这条心!”

    “我不用在你们这里知晓陈夫人的下落,我已经知道她身在何处!可我现在救不了她,陈大人,我只想知道陈夫人手中的证据除了万民书,还有什么!”

    听到“万民书”三个字,牢中的众人脸色再次变了变,这件事没有外露过,这个女子怎么会知道呢?

    “你们……你们把我家夫人怎么样了?!”陈伯一脸的担忧。

    沐云书知道不说清楚,这些人不会信她,快速解释道:

    “我说过,我是来帮你们的,陈夫人在宜山县落脚时,被纪家的人发现了行踪,纪家人以大火作掩饰,将陈夫人掳走,我们现在只查到陈夫人被困在无叶巷一带,但害怕会影响到陈夫人的安全,不敢大肆搜查!”

    那童辉还要接话,沐云书却没有给他机会,瞪了他一眼,接着道:

    “纪家掳走陈夫人,说明对那证据十分忌惮,没有逼问出结果,他们暂时不会动陈夫人。不过大人您若是被处刑,陈夫人的情况就堪忧了,您被处刑,说明除了陈夫人,无人知晓那证据藏在何处,因此才没人拿着那证据为您翻案,只要将陈夫人灭口,那谁也不会知晓证据藏在何处!陈大人,您救过的吴婶和吴姑娘现在也在我家中,我只有一盏茶的时间,陈夫人和你们大家的性命,都捏在你的手心里!”

    沐云书的消息实在让众人太过震惊,他们以为陈夫人逃得了一命,哪承想陈夫人的情况比他们还要糟糕。

    陈景洛笔直的背弯了半寸,心中好像灌进一层风沙,原本炯炯的眸子,也似笼上了一层薄雾。

    陈伯急得老泪纵横,夫人落在那些畜生手里绝不会有好下场,她还怀着身孕呢,这可怎生是好!

    陆小风拉着陈景洛,皱起小小的眉头,急道:

    “陈叔叔,小风觉得这位姐姐不像坏人!纪家人会找到婶婶,定然是知晓婶婶手中的证据是什么,没必要再让这位姐姐过来问咱们!”

    沐云书赞赏的看了那个孩子一眼,这男孩竟然比大人想得还透彻。

    不过她没有时间夸赞男孩,望了门口着急的班头一眼,回头看向陈景洛道:

    “陈大人,我只问你,陈夫人手中的可是行军记录册?”

    大奉的军队里会有专门记录行军过程的记录官,不管战役是大是小,是剿匪,还是抗敌,都要将内容记的清清楚楚,然后送往兵部记录在案。

    沐云书反复想过什么证据会让纪家如此担心,不惜毁掉一个县城也要将证据销毁,她记得后来有百姓拿着万民书敲响了登闻鼓,可万民书算不得证据,那些百姓也没能帮陈大人翻案,所以纪家找的并不是万民书。

    与纪家有关,又与冀州有关,沐云书思来想去,最有可能就是这行军记录册。

    纪元柏有好几个兄弟在军中任职,并且参与了冀州剿匪!

    陈景洛眼中露出讶异之色,纪家兄弟为冒军功,指民为匪,任意戏耍射杀,记录官不忍这些百姓枉死,一边与纪家人虚与委蛇,一边又偷偷将事实记录下来。

    可惜记录官被人出卖,他手上有阴阳两本行军册之事被纪家人知晓,情急下他将行军册托付给了一个校尉,让那校尉想办法将那行军册呈到御前。

    为了给校尉争取时间,那记录官引着追兵往反方向逃,被纪三爷生擒。

    听闻他最后被削成了人彘,依旧没肯吐口将行军册送去了何处。

    可通往京城的几条路都被纪家人堵死,校尉在通关时被人发现了端倪,险些被擒,最后凭借好身手暂时逃脱了追捕,但也暴露了自己。

    后来那校尉辗转将行军册送到了他这里,因他一直与世家对着干,有预感纪家要对付他,便提前将妻子和那校尉送到了村子里。

    他本想着等他死后,风声就不会那么紧了,到时候夫人再将行军册拿出来,必定可以揭露纪家的所作所为,不成想,那个糊涂的女人,居然冒死跟着来到了京城!

    想到纪家人的残忍,陈景洛怎能猜不到妻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的心不是铁做的,怎能不痛,他恨不能现在就把纪元柏等人剥骨抽筋。

    用力闭了闭眼,陈景洛声音暗哑地道:

    “这位姑娘,在下不知你要做什么,但不要冒险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做无谓的牺牲……”

    “陈大人,这话不该在您口中说出来!”

    沐云书目光冷冽地打断了陈景洛的话:

    “你说到底什么是有意义?既然要逆风而上,就要忍着疾风刺骨,我已经站在这里,你与我说无谓,你会让我觉得我看错了你!”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陈景洛心上,他那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和怀疑,他认真地看向了沐云书。

    面前女子穿着一身狱卒的衣裳,可这衣裳并未掩盖住女子从容高贵的气质。

    他见过景德帝,恍惚间,他竟然觉着自己在这姑娘的身上看到了官家的影子!

    沉吟了片刻,他道:“没错,内子手里的证据正是行军记录册!”

    听到确切的答案,沐云书松了一口气,又道:

    “陈大人,我最后问您一件事,陈夫人……她是否已经有孕!?”

    第389章初吻

    陈景洛没想到面前这姑娘竟然连他夫人有孕一事也知晓,这事与国事无关,犹豫半晌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沐云书心口一紧,看来事情很有可能会是她料想的那样。

    “我知道了,大人保重!”

    沐云书并没有向陈景洛承诺什么,留下这句话便不再停留,快步跟着班头出了牢房。

    见那青竹般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线中,几人才回过了神。

    童辉紧张地看着陈景洛,急道:

    “大人,您……您怎么把夫人的消息都告诉了她!且不说她是不是纪家的人,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救咱们!万一再露出了什么马脚,帮了倒忙,岂不是更糟!”

    陆小风却努了努嘴,低声道:

    “童叔叔,你这话不对,这世上有很多厉害的女子,我娘就曾跟我爹爹上过战场!这位姐姐若是没有点本事,怎么可能混进大理寺大牢来见咱们?是这位姐姐上次留下的棉被和药膏才让咱们熬到了现在,反正小风觉得她很帅气!”

    童辉觉得小孩子太天真,太单纯,可惜这孩子没有机会再经历世道的毒打,不然他定要让这傻小子见识一下人心的险恶。

    好在那女人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童辉靠着墙坐在了地面上,还特意将棉被挪开了一些,撇嘴嘀咕道:

    “还帅气,我看是傻气,若真是冒险跑进来帮咱们,倒是问些有用的,怎么就问了那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她知道证据是行军册又能怎样?咱们又不知夫人将行军册藏在了何处,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想的!”

    陈伯则是跪在地上,朝着孤月默默祈祷:

    老天爷,求您开开眼,救救我们夫人吧!我愿意用我这一身老骨头换夫人和小主子平安!

    沐云书并不知晓,因为她的到来,搅乱了牢房众人的心情。

    她跟着班头从牢房出来便顺着小路,快步朝大理寺侧门方向走去。

    此时,轮值的人也从他们身后走过,并未与他们打上照面。

    沐云书正要将提起来的心放回原处时,那轮值的侍卫竟然退了回来,看着她的背影喊道:

    “喂,你站住,你怎么如此眼生?是办什么差的?!”

    听到这声叫嚷,沐云书冷汗都快要流出来了,只能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快步朝前走去。

    那侍卫见沐云书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顿觉不对劲,提着剑大步追了上来,一边追还一边喊:

    “站住,没听到么,说你呢!”

    他追上沐云书,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肩膀,想要逼着她转过身来。

    只不过还不等沐云书转过头,后头就响起一声闷响,随后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沐云书一怔,正欲转头间就感觉一股熟悉的木香兜头而来,然后耳边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别回头,快走!”

    听到这个声音,沐云书那颗悬着的心瞬间安稳下来,牵起了那人伸过来的手,随他大步向前奔去。

    班头引着两人从青石路拐出,指着前面道:“在下已经离开太久,不能再送,前面就是出口,两位小心!”

    墨归与沐云书齐齐向班头作了一揖,郑重道了声:“多谢!”

    此时不是多话的时候,班头点了下头,快速转身而去。

    这时,应是有人发现了被墨归击晕的侍卫,大声嚷道:“不好了,有贼混进了大牢!”

    “快叫人搜捕,这人定是陈景洛的同党,千万不能将人放走!快搜!”

    听到这叫嚷声和从四处传来的脚步声,墨归揽住了沐云书的腰,带着她飞快从侧门奔出。

    暗巷中停着一匹黑马,墨归将沐云书打横抱起,送到马背上,一边拍打马腹,一边随马而奔,等马儿跑起来时才拉着缰绳,飞身跃上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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