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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我才不……”

    三七打断他的无能狂怒,话锋一转:“漠西王府的人要进京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虞安身体一僵,猛的看向她,又下意识看向院内。

    “放心,旁人听不到你我说了什么。”

    虞安这才松了口气,目光复杂的望着她:“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那你当初愿意帮我也是因为……”

    三七笑看着他。

    虞安一抿唇:“我一个庶子,我的命也没啥价值,所以你还是大笨蛋一个,帮人都帮的亏本。”

    三七抬手就给他个脑瓜崩:“没大没小了,这是你和我说话该有的态度?你管我叫什么来着?”

    “……阿姊。”

    “当阿姊的,岂有不罩着自己弟弟的道理,再说了……”三七挑眉:“你可签了卖身契的。”

    虞安哼了声,别过头去,薄唇抿紧,唇角用力下压,差点没能压住。

    “说正事了,别打岔。”三七清了清嗓子:“此番漠西王府进京的是孝纯郡主楚茴,你的亲姐姐。”

    虞安愣了下,“她……还活着?”

    “不止她还活着,你还有了个亲哥哥楚城,如今已是漠西世子。”

    虞安眉头皱紧,“不可能,我哪来的哥哥!”

    三七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这个无中生有的哥哥,已显露在了虞安的面相上。不管是五皇子还是七公主,甚至是陛下在提起此人时,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就仿佛世间一直就有这样一人似的。

    可与这‘哥哥’因果相连的虞安,却丝毫没被影响,压根没被假象所‘迷惑’,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三七又端详起了虞安身上的气运。

    说来也怪,虞安的气运也是强的离谱,按理说有这样强的气运傍身,他合该逢凶化吉,便是顶替虞家儿郎的身份呆在虞家,早年间也不该受那么多磋磨才对。

    这点很矛盾。

    三七又冷不丁想到了云不饿的‘吃不饱’。

    想到了从一开始就陪伴在侧,却难相识的‘吊吊’。

    虞安,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故人’呢?

    下一刻,少年的忍怒的惊叫声响起:“啊啊啊,疼疼疼!蠢蛋阿姊你干嘛!!”

    第214章

    回村

    三七想问题过于出神,下意识就动手了。

    虞安捂着双颊,神情愤慨,目光谴责。

    三七三七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掩饰道:“我观你长了几两肉,甚好,甚好。”

    “你方才盯着我的眼神,活像屠户相看案板上的大肥肉。”少年咬着后槽牙。

    三七无视他的目光,生硬的岔开话题:“听你先前的话,似乎很惊讶你那位亲姐姐还活着?”

    虞安点头,没有隐瞒,道:“漠西王的后宅里除了王妃与两位侧妃,通房妾室不胜枚举,我生母是王妃的陪嫁后被抬为了通房,漠西王与王妃关系不和,常常为了下王妃的颜面,故意抬举我生母,因此我生母遭了王妃的记恨。”

    说起过往时,虞安面无表情,提起生父漠西王也只有厌恶。

    “出事那年,我才四岁……”

    那年王妃省亲的仪仗足有三十里长。朱轮华毂碾过漠西荒漠时,卷起的黄沙能把日头都遮住。

    王妃回娘家省亲,虞安生母是其曾经的陪嫁,自然也一同带上了,虞安于其姐姐也在其中。

    事发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贼子趁夜劫掠,侍卫们护送着王妃离开,他们一家三口则被抛下。

    虞安记忆中,那森冷剑光袭来时,母亲的血飞溅在他脸上,染红了她还未绣好,准备献给王妃的百子千孙图。

    她唇里不断翻涌出血沫,声音破碎的唤着让他和姐姐快逃……

    他们逃了。

    虞安拉着吓瘫了的姐姐拼了命的跑,他回头时,看到到死都死死抱着其中一人腿的母亲,她到死都在阻拦着对方,想要自己的儿女逃出生天。

    那人举起长刀,一刀就劈下了母亲的双手。

    刀风荡起那人挡脸的面巾,虞安认出了对方,那人是王妃院里的人!

    “我与姐姐一路逃命,路上我脚滑跌下山崖,幸而我抓住了一支藤蔓……”

    三七眸光微动,但没发表看法,只问:“后来呢?”

    “后来啊……”虞安眸中似有火光飘过,一闪而逝,他语气淡漠的像是说着旁人的事。“后来我摔下去了啊……”

    其实这段记忆,虞安早已模糊,他甚至记不起那个所谓姐姐的面貌。

    他只记得儿时噩梦中,常常有姐姐转身时飞扬起的裙裾,还有被她绣鞋踩碎的崖边野花。

    “或许我命不该绝,那山崖下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正好接住了我,我没受什么伤,咬着牙抓着藤蔓又爬了上去。”

    三七恍惚看见都几年前那个抓着染血藤蔓的孩童,在经历母亲惨死,被亲姐抛弃后,他孤身悬于断崖,凭着一口气,艰难的爬上断崖,指缝里渗出的鲜血黏湿了藤蔓。

    “如今的我其实并不怪我那姐姐当时的行为,那时的她和我都太小,都想活着,她抛下我,其实也合理。只是当时的我无法释怀,所以后来我爬上崖,迷迷瞪瞪的走进林子里,却又遇见了她,那时的她,也快死了。”

    虞安扯了扯嘴角,“被人穿胸一剑,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她求我救她。”

    虞安看向三七:“我没救她,我走了。”

    “在之后,我就成了流民,一路辗转,后面遇上了冯小娘,她那时刚刚痛失亲子,便将我捡了回去,当做虞安养大。”

    虞安说完,看向三七:“我一直以为楚茴已经死了,不曾想她还活着,或许我离开后,有人出现救了她。她的生死我无法确定,但我确定我从无一个叫楚城的同父同母的长兄。”

    风荡起少年人的衣袂,三七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如今的虞安,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这些的孩童了。

    “阿姊,你让我搬出国子监,住回你府上,是想保护我对吧?”虞安问道,神情固执:“只能你保护我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曾说我的气运对你有用,现在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吗?”

    “急什么?这么怕在我府上吃闲饭?”三七揶揄道,拍了拍他的肩,“若真是过意不去,那就多在衙门里干点活,放心,我会把你当驴使唤的。”

    虞安:“……”

    少年没好气的给她一个白眼,转身便要走。

    走出几步后,他又回头,别扭的问道:“当初我对我那姐姐见死不救,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三七奇怪的看着他,不答反问:“那我与她若是对上,你是帮我还是帮她?”

    “废话!她能和你比……什么破问题,懒得理你!”少年人恼羞成怒,气鼓鼓的大步离开。

    直到三七含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虞安,你不会再被抛下。”

    “我保证。”

    虞安脚步渐渐放缓,心脏像是沉在酸涩的水里,明明百转千碾着却又泛起了甜,他深吸了一口气,瓮声瓮气丢下一句话。

    “谁要你保证……”

    “我会跑也会追,才不会让自己再被抛下!”

    少年人的身影远远跑走,小王从廊后走出来,在三七身边蹲下,尾巴懒洋洋的左甩右点。

    “三三你先前为啥扯那小子的脸皮?”小王抬头:“你不会怀疑他又是哪个小鬼故人吧?”

    “未尝没那个可能,”三七耸了耸肩,“我们的记忆一直在欺诈迷惑着我们,我和燕度的过去,被遗忘的的太钺,一直在我身边的吊吊,还有薛婶婶消失的五官,以及死在你眼前,却有留有一线生机的大王。”

    三七看向小王:“咱们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浑水摸鱼。”

    小王眸光闪动:“一开始,我以为是因果树的力量,后面我发现还有混乱的天道之力。三三你是觉得,除了这两股力量外,还有第三股力量在搅局?”

    三七点头,眸色幽沉:“我想重走一趟阴阳路。”

    小王隐约猜到了三七要做什么,它忽然就燃起来了,“三三你是想……”

    三七勾唇:“既然因果树的力量一直在,那就说明它并未真正消亡。我们记忆中它‘消亡’了,或许也是被人动了手脚,它的一次次阻拦,或许也是一次次的向我们呼救。”

    小王如醍醐灌顶,是啊!它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旋即它又想到什么,看向将军府的方向。

    “燕度和太钺这两天也都闭门不出,他俩该不会也在……”

    三七笑了笑:“天道因破碎而混乱,若是力量合一,怎就不能拨乱反正呢?”

    三七深吸一口气,脚下影子弥漫,在她前方勾勒出一扇大门。

    三七推门而入:“走吧,该回村看看了……”

    第215章

    踏阴阳,归地府,重掌因果树

    阴阳路,大雾弥漫。

    三七上一次出现在此,是为了借道去薛县。

    那时的她尚不知此地是归乡之路,未曾仔细打量过。

    三七足尖触地刹那,雾霭如退潮般层层剥落,露出底下碎裂的阴阳路,那些青黑色的路石竟似活物般拱起脊背,似早就做好准备,亟待着她的到来,等候着她的踏足。

    一步又一步,三七在雾中踽踽独行,残破的石径在她脚下簌簌震颤。

    裙裾扫过处,凝结的雾珠滚落成串,倒映出身后渐次成型的巨影。那影子起初像团泼翻的墨,继而舒展成巨狼之影,黑焰般的鬃毛间流淌着猩红血砂,每根毛发末梢都坠着粒将熄未熄的魂火。

    一人一狼途径一座祠堂,祠堂朱漆剥落的门楣下,血衣娘娘对镜画上了五官。

    将最后一笔胭脂抹匀,血衣娘娘丢下黛石,自然而然的走到三七身后,与巨狼并排而行,行走间发间红绸倏地暴涨三丈,另一端没入雾霭深处。

    书生模样的笑眼男子口衔绸带飘然而至,广袖鼓荡如帆,白衣飘摇,宛若风筝般飘荡在后。

    雾似大泽,层峦叠浪,一尾浑圆的七彩鳞鱼破浪而出,一会儿出现在左,一会儿又自右边跃出。

    三七不曾回头,她走过的地方,石缝间绽开的彼岸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殷红花瓣层层叠叠漫过脚踝。

    须臾后,她停下脚步。

    阴阳路原本是一条笔直的通途,一头为人间,一头为幽冥,如今通向幽冥的那一头宛如被巨斧劈开的朽木,断口处狰狞可怖,漆黑的裂痕向四面八方蔓延。

    三七就站在裂痕的中央。

    她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看清了倒悬在上方的地府废墟。

    三七眸中聚起暗色,阴阳路上盘踞的大雾如煮沸了开来,疯狂朝她汇聚而来,涌入她脚下漆黑的裂痕。

    三七喃喃道:“归乡……”

    像是响应她的号召,大雾弥合了裂缝,重新翻涌出来的竟是汩汩浑黄的泉水,黄泉水翻腾盘踞,轰然朝上而起,托起三七众鬼,将他们送入地府遗址。

    乾坤颠倒了一瞬,三七再度睁开眼时,已立在地府遗址间。

    星点存灰从她眼前飘过,放眼看去,只有焦土裂痕,弥漫的雾气像一条条苍白的手臂从缝隙中钻出来,徒劳狰狞的试探着,像是在寻求一个生机。

    残破的殿宇倾斜着,朱漆剥落的梁柱半悬在空中,摇摇欲坠。曾经威严的阎罗殿如今只剩下一角飞檐,檐角挂着一串破碎的铜铃,随风晃动,却已发不出声响。

    三七朝前踏出了一步,瞬间,雾散风停。

    下一刻,破碎的地府开始颤动,被雾气遮挡着的那些细碎的灵光终于浮出水面,一个个碎片漂浮而起,朝三七汇来。

    小王等鬼脸上都露出愕然之色,他们在这灵光中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是属于轮回狱主的权柄。

    血衣娘娘喃喃道:“是了,地府虽坍塌,可遗址从未消失,一直倒悬于阴阳路上,是有一股力量一直在维持着它的存在……”

    而过去,他们竟忽略了这一点,舍本逐末。

    所有‘鬼’都看向三七。

    昔日轮回狱主兵解自身,护住的或许不止是他们,还有地府的灵辉,同时,她也给自己藏下了一条退路!

    三七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片星火碎片,下一刻,她朝前踏出一步,后方废墟悉数化为齑粉,残余的地府力量涌入她的影子内,前方景象大变。

    众人看到了干涸截断的河床,这里曾经的黄泉。

    黄泉畔,有一棵参天巨木,巨木枝干枯萎已成黢黑之色,唯余一片叶子,还是新绿。

    小王只觉心脏砰砰作响,喃喃道:“因果树……竟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恍惚间,有一道声音飘摇入耳,苍老而悠长:

    ——吾王,您终于来了。

    因果树上唯一的绿叶轻颤,一点灵光飘摇而出,没入三七的眉心。

    自她眉心处,出现一道弯月形状的徽记。

    与之同时,小王等人都感觉灵魂在发烫,而三七眉心处的徽记也在发生着变化,弯月渐渐盈满,只差一点就能变回满月。

    因果树上枯萎的叶子簌簌掉落,化为千丝万缕的线朝三七缠绕而去。

    那是一条条存于世间,却因混乱天道而变得晦暗的因果,因果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可即便它已错乱无章,它的存在,就足以让三七看清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了所有被遮盖的真相。

    看到了黄泉村覆灭那日,墨发红瞳的男人率领鬼物冲入村中,鬼气覆压之下,她熟悉的‘故人’们相继陨落,她看到太钺剑寒光凛冽,斩断鬼气,将男人的身体绞碎。

    红瞳,鬼帝麟焰。

    而麟焰逃离之际,鬼气卷走了好几道村中‘故人’残破的灵光。

    冥冥中他似感觉到了因果树的注视,鬼气追咬而来,因果树本就岌岌可危的灵气又枯萎了大半。

    鬼帝麟焰,掌万业之火,可遮因果。

    自此,因果树失去了对麟焰的因果掌控。

    紧随出现在三七脑海的,则是另一段画面,她率先看到的是一双疯狂的紫眸。

    紫眸,鬼帝伏城。

    对方游走于人间,搜罗着她散落的权柄灵光,他将她的力量凝聚成丹。

    三七‘看’到这里时,神色还是从容的。

    直到她‘看’到伏城救下了一个小女童。

    对方被一剑穿心,倒在林中,女童睁着一双眼,望着他,祈求着他的救赎。

    三七‘看’到伏城与对方结下了契约。

    他将那颗蕴藏着她权柄本源的丹珠放入了女童体内。

    ——你的眼睛真像她。

    ——名字里竟也有个‘回’吗?倒是有缘了。

    ——本君许你一命,而你这具肉身则归本君,替本君温养小回的权柄源丹。

    一段段因果交汇的记忆还在三七脑中浮现,此刻的她就像是九天之上俯瞰苍生的一双眼。

    而这一段‘记忆’还是让她面皮微微扭曲了下。

    在这张因果错乱的大网里,一条条因果线纵横交错,谁曾想,伏城救下的女童,竟就是虞安的那位姐姐。

    而最令三七牙酸的是,伏城这厮……居然还玩起了替身文学?

    第216章

    短暂告别,会再重逢的

    替身文学什么的,实在让三七看的想笑。

    她不理解,且感觉到膈应。

    三七忽然就理清自己对伏城的感觉了,并非噬骨灼心的憎恶,更像是隔岸观火的厌烦。

    就像目睹癫狂的戏子在台上自说自话,既无法共情,又难以移开视线。

    伏城那些偏执的占有欲与越界的守护,在她看来属实癫佬,不理解,不接受,且难以尊重。

    可这个鬼,在遥远的过去,在她还是鬼时,又切切实实的帮过她,对她好过,给予过她温暖,是曾被她视为家人的存在。

    只是不知何时起,他对她的感情变了质,她与他也再难回到最初。

    撇去这些杂乱心绪,三七又翻看起其他‘因果碎片’。

    她看到了楚茴这些年的行事,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足够坐实楚茴轮回教‘轮回狱主’的身份。

    然后,三七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那是她强迫自己入梦寻找大王时,曾见过的画面。

    妖鬼少年匍匐在地,被人砍去爪子,而那高高在上,嘲弄般凝视大王的,赫然是楚茴。

    三七深吸一口气,将这块碎片捏紧。

    因果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鬼帝麟焰的能力,可以遮掩因果,他隐于暗处的作为,老朽无法捕捉。吾王定要万分小心他。”

    三七颔首:“楚茴身上的因果时隐时现,并不连贯,她会假冒轮回狱主,创立轮回教,似乎不是伏城的授意。看来,麟焰是想当那只黄雀。”

    “麟焰虽能遮掩因果,但世间之事,但凡有所行动必会留下痕迹,千丝成帛终有经纬,一人的因果好遮,千千万人却未必,总有漏网之鱼……”

    三七喃喃道,她似看到密密麻麻成千上网交错的线,形成一张巨网,笼罩世间。

    三七掌心因果线突然绷紧如弓弦,她看向因果树:“麟焰诡诈,不会想不到这点疏漏,星星点点的碎片钻入她的脑海,那是属于因果树的‘因果记忆’。

    三七低喃道:“这才是你凋零的真实原因,唯有因果树‘毁灭’,才能让麟焰放下戒心,忽略掉这些疏漏。”

    因果树苍老含笑的声音落入耳中。

    “只要吾王在,老朽便不会真正凋零。”

    因果树的声音渐渐远去,本就斑驳腐朽的树干再也扛不住岁月的重压,将万千因果交付于它的主人之手后,在这一刻放下了担子。

    三七看着它的树皮剥落殆尽,树枝簌簌震颤碎为微茫,化为齑粉,一点点消逝在这地府遗址间。

    而在三七掌中,躺着一片嫩绿的新叶。

    “三三,因果树它……”小王难掩伤感。

    三七攥紧了手,地府遗址的罡风卷起三千青丝,因果树叶化为流光没入她的后背,在她的后背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刺青,像是一株小树苗。

    “会再重逢的……”

    三七轻声道:“眼下只是短暂的告别。”

    因果树的确帮了她大忙,将敌暗我明的局面几乎扭转了过来,麟焰唯剩的‘暗手’,细细推演的话,其实也能找出端倪。

    首先,麟焰当年攻打黄泉村,被太钺所伤,逃离时掠走了几道灵光,其中有一道灵光属于孟婆婆,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灵光的气息,让三七感到了棘手。

    那道气息,与三七手上生死簿的残页如出一辙。

    只怕剩下的生死簿,被麟焰掌握在手里。

    小王他们听闻后,神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伏城只是半疯,麟焰就是纯疯,那厮纯纯就想灭世,生死簿若在他手里,他发起大疯来,直接拿普通人祭天,把人间那些百姓的阳寿全给清零了都有可能!”

    麟焰之所以没有立刻弄死所有凡人,肯定是在憋大招。

    且生死簿在手,妥妥是个钳制三七他们的利器。

    三七颔首:“所以计划得改一改,要么把生死簿从麟焰手里夺走,要么,让麟焰无法使用生死簿。”

    血池娘娘沉吟:“两者有何不同吗?夺走生死簿,须得与麟焰交手,他有‘人质’在手,咱们势必束手束脚。”

    “后者的话,同样会让麟焰心生警觉。”

    三七摇头:“自然不同,前者咱们须得正面与麟焰对抗,容易逼得他狗急跳墙,至于后者,只需困住他就好。”

    “困住?”众鬼还是不解。

    三七笑了笑,心念一动,她脚下突然出现轮回法阵,整个地府遗址都因她的法阵而停止了坍塌,不再齑粉化。

    小王狗眼大睁。

    “轮回狱主曾兵解自身,散落权柄。麟焰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身上也有我的权柄……”

    三七幽幽道:“如今的我,的确权柄残破,未必能强行收回落在他身上的力量,可若是在这地府遗址中,地府残余的意志也会为我所用,我之令如法旨。”

    小王顿时兴奋了:“届时三三你敕令一下,收回落在他身上的权柄,这厮定会魂飞魄散!”

    血池娘娘泼凉水:“你当麟焰是你?他好歹是一方鬼帝,当年地府崩塌突然,吾王破碎权柄本源救了我们,我们失去了吾王的力量是必死无疑,可麟焰就未必了。”

    “且他图谋这么多年,未必没防着吾王将权柄收回的这一日。”

    小王尾巴耷拉了下去,恹恹道:“那三三这一招也行不通啊……”

    “不。”血池娘娘声音里生出笑意:“麟焰叛出地狱,法旨对他无用,可轮回狱主与地府意志所成的法旨却对生死簿有用啊,吾主这一招是:釜底抽薪!”

    小王眨巴眼,倒吸一口凉气,汪汪叫道:“这哪里是釜底抽薪,这分明是声东击西啊!你们的脑子怎么长的?我不服,薛老太婆你把脑壳撬开让我尝尝看是啥味儿?”

    血池娘娘没搭理傻狗,‘看向’三七:“麟焰警觉,要让他重新踏上地府旧址只怕不易。”

    “是啊。”三七耸了耸肩,“所以,有个烦人精突然变重要了。”

    小王还在阿巴阿巴:“谁啊?咱们中间谁最烦人?”

    血池娘娘突然觉得似胖鱼崽、白无常那样缺了脑子也挺好,不然真要被这傻狗给蠢到无语。

    她幽幽道:“伏城。”

    小王不语,小王的表情比吃了坨大的还难看。

    第217章

    于燕度来说,三七只是小十

    三七于幽冥中寻到了归家的路。

    而燕度,同样在人间,寻觅自己的来处。

    将军府的念十(太钺)斋内。

    剑匣又变回了那口棺材的模样,燕度躺在剑匣棺材内,太钺已变回大剑的形态,与他一同躺在棺中。

    棺盖合上前,太钺还在碎碎念:“咱俩背着小十干这种事,她知道后肯定会把你我逐出家门的,燕度你当真想好了?真要玩儿这么大?”

    燕度眉头拧成了‘川’字,头疼抚额:“不会说人话,你就别说话。”

    明明是严肃的事情,从太钺嘴里出来,莫名就龌龊了。

    因为是剑吗?所以总有贱味。

    太钺冷笑:“行,你都不怕了,我怕个啥。”

    太钺剑突然飞起,剑尖对准燕度的心脏,垂直没入他的身体。

    身体被洞穿,燕度颈部暴起青筋,他的鲜血,宛如经络般攀爬上太钺剑身,又似熔浆,将大剑融化,一点点融入他的身体。

    所谓顽石,千锤百炼,熔岩锻身,才能合二为一。

    没错,燕度第一次对着三七撒谎了。

    他将与太钺合一之事的风险说小了那么亿点点。

    在太钺剑融化进入燕度心脏的瞬间,砰的一声,棺盖合上。

    剑匣棺材内,翻涌出汩汩岩浆,竟成了熔炉。

    而燕度置身其中,血肉化、筋骨短、魂魄碎。

    想要合一,须得先毁灭。

    不破不立。

    在血肉身体悉数消亡的那一瞬,燕度感觉到的是魂魄的四分五裂,他像是被碎成了无数星光,又在烈焰的炙烤下经历千锤百炼,被重新糅合在了一起。

    那一刹,燕度的意识像是被拉入了深空,他看到了三条长河奔涌而来,穿过他的意识,激荡他的魂魄。

    目眩神移间,他下意识循着源头而去,试图找到三条长河的起点。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似太钺、又似他自己,还似在江南府见过的那只报恩老龟。

    ——混沌破而三界生,时为史,长河奔涌向前,亦如天地人之史。

    ——所谓天道,盖因三界而生,因有三界之史,才有天道化石,铭刻三界之史。

    燕度只觉意识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凿在了灵魂上。

    他好像真成了一块石头,被凿刻上了痕迹,记录上了一笔笔历史。

    他像一个记录者,又似一个旁观者。

    而每一段历史所落下的凿痕,都是石碑的一处伤,凿痕渐生,石碑渐碎。

    只是这种碎裂无声,但裂痕早已出现。

    燕度的意识扩散出去,他看到了九天上诸神之影,也看到了人间万物生灵之貌,视线落入九幽时,他最先看到的,竟是一个满月般的圆环。

    那圆环,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轮回。

    燕度看到,原本平行的三条长河,因为轮回的出现而分出一条条细小支流,纵横贯通,如经络一般,生出联系。

    却听轰隆一声。

    燕度看到三条长河中的两条骤然截断,唯剩一条长河还在奔涌,可那河段却越来越窄,而截断的两条长河只剩丝丝缕缕的经络,勾缠入了人间长河。

    这一幕,恰如天地崩塌,人间摇摇欲坠。

    燕度的视野再度变化,他的意识像是又经历了一次爆炸,变得四分五裂,他的意识在下坠,似要坠入无尽的深渊中。

    坠落的过程中,他似要再度崩坏,变成星芒齑粉。

    忽有一道力量托起了他。

    燕度的意识在那一瞬变得清晰无比,这力量何其熟悉,这是三七的力量!

    不……

    或者说,应该是这股力量是……

    燕度的‘视线’像是被拉入了九幽之下,他看到了地府坍塌,一道身影立于崩坏的九幽之中,她兵解自身,权柄化为星芒,撞向四方。

    而托起他的那股力量,便是来自于对方兵解后的权柄力量。

    是轮回……

    轮回的力量,托起了天道石的碎片,落入人间。

    那是燕度还未为人时,尚未拥有七情六欲前,最先感受到的存在。

    原来,在很早很早以前,轮回就已救了顽石。

    她的力量,先于她,挽救过他的残躯,赋予他新生,消解了他的伤痕,赐予了他完整的灵魂。

    剑匣石棺中。

    熔岩凝聚在一起,重新化为一具身体。

    玉石般的的肌肤在熔岩中逐渐凝结,暗金色纹路如星河脉络在皮下流淌。

    那些天道石碎片化作星芒,在他新生的骨骼间游走。

    男人的胸膛浮现出环形裂痕,轮回刻印首尾相衔,在心脏位置交织成满月的形状。

    最后一寸碎片,落入他的眉心,化为了一道剑芒形状的额纹。

    燕度长睫轻颤,骤然睁开了眼。

    除了额纹外,他看上去似与过去如出一辙,可分明又有哪里不同了。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听见了万物之声如潮汐般朝自己涌来。

    就似他意识被拉入深空,旁观三界长河时所听见的长河之声那般。

    刹那间,他似有明悟。

    所谓天道,并非代表着完美的规则与秩序。

    天道它,本就只是个记录者、旁观者、它因万物而存在,却不因万物而动摇。

    因为,万物生灵自会找到生路。

    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向上向前的秩序。

    万物生路的路从未真正断绝,轮回为它们构筑出了循环的经络,生生不息。

    “都错了……”

    燕度喃喃道。

    天道碎裂,天界诸神陨落,地府崩塌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毁灭的开始,而是革新。

    破陈规之桎梏,立新序以焕然。

    而轮回,便是那味令三界焕新的‘药’。

    故而,轮回是三七。

    可于燕度来说,三七只是小十。

    他不要她当什么救世良方,他只想她是她自己。

    棺盖从内被推开,燕度撑臂坐了起来,长发披散垂下,挡住了视线,他随意薅至脑后,身体忽然僵住,抬头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压抑着暴怒的眼瞳。

    少女不知何时回来的。

    她死死盯着他:“我刚从老家回来,就感觉到你‘死’了。”

    “我走之前,谁与我说的,只有一点点风险,只需睡一觉?”

    “一点点,还是亿点点?”

    燕度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呼唤太钺。

    他额间的剑纹在发烫,太钺的声音响在脑海中:“自求多福吧,顺便一提,燕小九你现在没穿裤子哦。”

    燕度:“……”

    第218章

    酸气冲天

    三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燕度浑身肌肉紧绷,一瞬间求生欲达到了巅峰:“我错了。”

    三七冷笑。

    燕少将军低声下气道:“我认打认罚,但小十能不能先让我更衣……”

    “怎么?不穿衣服影响你发挥?”三七语气罕见的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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