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一眼看去,对方周身清气环绕,功德浑厚,的确是福缘深厚之辈,且一身修行,放在如今的凡世来说,当一声‘陆地神仙’也不为过。三七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冒出‘陆地神仙’这个评价的,对方的实力在她眼里,的确是一眼就能看穿。
云鹤道长走到三七近前,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后,竟是恭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小道拜见郡主。”
三七正要还礼,却见云鹤道长侧身避让,她眼带询问,就听云鹤道长道:“鬼神之礼,小道一介凡尘,不敢领受。”
三七眸光微动,并未否认什么,只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敢问道长,你从桃花村中带回的那位老婆婆,现在何处?”
“那位老者来历不凡,小道已请人将她送去了郡主府上。”云鹤道长道:“想来她在郡主身边,才会有最好的安排。”
三七眸光微动:“看来道长知道很多事。”
云鹤道长摇头:“凡尘一粟,妄图窥测天机,拼尽全力,也只能望见冰山一角罢了。”
他脸上带着几分悲怆,长叹一口气后,看向三七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祈求:“只愿鬼神怜悯世人,给众生一条活路。”
“我与燕度成亲,苍生便要没了活路吗?”三七平静询问。
云鹤道长并不意外对方会知晓自己的所为,他坦然道:“小道眼拙,看不出郡主的来历,但面对郡主时,如临深渊。想来郡主的来头不小,身上亦然肩负重任。”
“而少将军,同样肩负着人族气运。”
“郡主应该比小道更清楚,人鬼殊途,如今人族山河飘摇,那条界限岌岌可危,一旦打破,人间生灵涂炭,普通人是无力抵挡飓风的。”
云鹤道长言辞恳切,“阴阳分界,才是正序。望郡主慈悲,予黎民尘粟喘息之地。”
三七默然不语,片刻后,她却摇了摇头。
“道长心系苍生,但所见不全,故而有此看法。”
“可我所见,与道长不同。秩序已乱,阴阳早已混淆,此时谈什么阴阳分界,只是扬汤止沸。唯有携手,才可破局。”
云鹤道长欲言又止,最终只摇了摇头:“道不同。”
三七:“殊途同归,覆巢之下无完卵。”
两人说不到一处,不如不谈,三七颔首告辞,刚走出不远就见一个圆润的汤圆急急跑来。
远远地,云不饿就在招手:“老大!师尊!!”
见到云不饿后,三七平顺了一下呼吸,冲他笑了笑。
“不打扰你们师徒叙旧,我先回府。”三七冲他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两三步后身影直接消失。
云不饿挠了挠头,但见到云鹤道长的欢喜压过了心头疑惑,忙跑上前:“师尊!你可算露面了,徒儿我久不见你,食不知味,都饿瘦了!”
云鹤道长见到徒弟,不禁慈爱的笑了起来,但‘饿瘦了’这话,他是不信的。
这小子,分明日益圆润。
“不错,为师观你修为,颇有长进,倒未懈怠修炼。”
“那是!徒儿修行可认真了!”云不饿挺起肚皮,笑的像个福娃,“更别说徒儿现在还跟了个顶顶厉害的老大!师尊你见着我老大了吧,瞧瞧告诉你,她老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云不饿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道:“不过徒儿看不出她的来历,反正很牛就是了,师尊你当年借道阴阳路,回来差点成了死狗一条。老大可不一样,那阴阳路就和她家后院似的。”
云鹤道长听完,笑意不改。
然后一拂尘抽在这小子的屁股上。
“师尊你打我干嘛?”
“打是亲骂是爱,师尊久未见你,先亲上一亲。”
“哎哟,哎哟!!”
云不饿被打的抱腚鼠窜,师徒俩这便是阔别重逢,师徒情深,而卿天殿内的气氛,却算不得好。
……
君心似渊。
但燕度在怀帝这里一直是个例外。
怀帝对燕度的信重,很多时候甚至还超过了对自己儿子。
不止是因为燕度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也不止是因为为自己而死的燕度之父燕凛,也不止是因为护国燕氏满门的忠贞。
有时候,甚至连怀帝自己也说不清。
云鹤道长曾为他批过字,曾言怀帝乃旷世明君,实打实的授命于天。
而燕度同样有‘授命于天’的责任。
是否因为如此,他才天然的亲近信任燕度?
怀帝思绪飘摇着,目光落到燕度身上,一点点凝实,他缓缓开口道:“你与三七的婚事,暂缓吧。”
第210章
您在人间排第几,她在幽冥就排第几
“皇伯父。”燕度倏然抬眸,喉间的话语,在看到怀帝的神情时,忽然顿住了。
怀帝的神情带着疲惫,鬓角不知何时已生出了华发,看上去竟显出了苍老之态。
燕度抿了抿唇,声音放缓了一些:“侄儿之心已决,非三七不娶。”
“那你就不娶。”怀帝平静道:“大不了让小五多生几个,过继一个在你名下。”
饶是燕度都被这话给‘逗’笑了。
哪有皇子皇孙过继给臣子当儿子的?
燕度头疼,以他对怀帝的了解,对方还真不是在促狭,而是认真的。
“皇伯父忽然改了主意,是因为云鹤道长?”
怀帝不答反问:“之前三七被虞家一卷草席丢出家门,是你将她带回了将军府,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朕给你的那颗保命金丹,还没有活死人的能力。”
燕度闻言,神情反而坦然了下来,也猜到了云鹤道长与怀帝大概说了什么。
“皇伯父是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怀帝盯着他:“你这是承认她非人族了?”
“三七的能力摆在那里,皇伯父应该早有猜测,她并非普通人。”燕度毫不避讳的说道:“三七所做之事,救国救民,就算她并非人族,那又如何?”
“她是高山,当受人仰止,她愿嫁我,乃是屈尊。”
怀帝怒道:“人鬼殊途,燕度!你何时起竟成了个为了儿女私情,昏头了的莽夫?你是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若非三七,我坟头草已三丈高。”
“你儿时,她是曾救你。但如今你与她在一起,两相谤害,你的命,不能有丝毫闪失!朕决不容许你拿自己的命冒险!”
燕度毫不退让:“侄儿上战场时,亦是搏命。三七并非敌人,她是我的战友袍泽,亦是倾慕所爱之人,我与她合该在一起,岂会相克相谤!”
“混账!”怀帝拍案而起,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朝燕度砸去。
不曾想燕度不闪不避,砚台硬生生砸在他头上上,登时血流如注。
怀帝面色大变,疾步走下来,又急又怒:“你这浑子,为何不躲!”
“御医!速速宣御医!”
“不必宣御医。”燕度阻拦,握住怀帝的手,声音却软了下来:“皇伯父,侄儿知道您是关心则乱。”
“可皇伯父也该多信任侄儿一些才是。”
怀帝看着他流血的头,哪还顾得上与他争辩,一个劲叫着让御医速速滚来,李公公在外都吓着了,就要去传,就听燕度的声音从内响起:“不必叫御医。”
怀帝怒目而视:“你想流血而亡不成?燕小九,苦肉计对朕不管用!今日你就是血流干了,婚事你也休想!”
“侄儿只是想让皇伯父等等看。”
“等等看什么?”
“等等看不等御医赶到,侄儿的伤就好了。”
燕度随手将额上的血一抹,怀帝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头上的血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
燕度:“皇伯父,若侄儿也非族类,你也会视我为敌吗?”
殿内,冗长沉默。
燕度见他久久不语,反还打趣起来:“皇伯父可是怀疑我被精怪夺了舍?”
怀帝脱口而出:“你的没脸没皮,何方精怪有本事能模仿出?”
燕度:“……”
怀帝将他的手甩开,整了整衣冠后,一脸严肃:“燕度,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微臣知罪。”燕少将军立刻低头:“陛下宽宏,请给臣一个自辩的机会。”
怀帝装模作样:“还不速速招来!否则两百大板打到你老实!”
燕度略思忖了片刻,退后一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如皇伯父亲眼一观吧。”
怀帝面露疑惑。
就听燕度唤道:“太钺。”
下一刻,太钺的身影出现在燕度身后。
见太钺突兀出现,怀帝瞳孔一缩,但并未慌乱,沉声询问:“此人是谁?”
“他是剑非人。”
怀帝:贱人?
太钺像是看出了怀帝的想法,很不客气的想要翻白眼,但又想到怀帝是燕度最敬重的长辈,白眼愣是忍住了,于是乎那干瞪眼的样子瞧着有些傻。
燕度睨他一眼:“让皇伯父看看你的剑匣。”
太钺嘀咕:“也不介绍介绍我,一来就让我脱衣服,燕小九你脱小十的衣服脱习惯了是吧,那么顺溜……”
燕度:“……”
若非场合不对,他定要把这把贱送去与那弯弯同甘共苦!
怀帝看燕度的目光,也如看一头孽畜。
刚刚太钺的碎碎念,他老人家可是一字不落的入耳了。
真是……
孟浪、轻浮、臭不要脸!
毫无定力!
燕少将军的脸已被摁在地上摩擦了,再快要出火星子之前,太钺变出了剑匣,怀帝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了。
怀帝越看剑匣上的天地人灭世图,神色越是凝重。
但很快他也发现了重点,指着上面坠入人间和幽冥的两块天道石,问道:“这两块石头,是什么?”
太钺得意的呲牙:“小的那块是我。”
怀帝抬眸,似有所察,诧异看向燕度。
燕度咳了声,点头。
怀帝表情一瞬精彩万分。
之后的一些事,解释起来就要顺溜多了。
怀帝听后久久不语,云鹤道长先前的警告,慢慢被他抛在脑后。
若按燕度的说法,他与三七,的确是‘天作之合’,合该在一起才对。
只是有一点,怀帝还是没听明白。
“你小子说了半天,三七那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幽冥鬼神竟都能听她指挥?”
燕度幽幽道:“您在人间排第几,她在幽冥就能排第几。”
怀帝沉默良久,吐出一口长气,深沉道:“的确是你小子高攀了。”
燕度:“……嗯。”
怀帝继续甩刀子,嗤笑:“难怪你小子脾气又臭又硬,原来是块顽石。”
“当年你爹想给你取个石头的小名儿,被你娘嫌难听,不曾想是歪打正着了,你不该叫燕小九,合该叫燕石头才对……”
燕度:老人家是真的小心眼,现在寻着机会就要开涮他了。
“皇伯父……那求亲之事……”
怀帝睨他一眼:“慌什么,先去挨个一百大板再说。”
“现在你皮糙肉厚扛打的很,朕也不用再心慈手软了,既然打不死,就往死里打。以前欠的,现在一起算,领罚去吧。”
燕度:??
不是,您这秋后算账还带累积的?
第211章
深情者忘情
郡主府。
三七立在廊下,看着孤坐在院中,神色呆滞的老妪。
老人头发花白,沟壑纵横的脸上满布着岁月痕迹,记忆中那双始终清明慈爱的眸子似蒙上了一层翳,显得浑浊不清。
三七轻手轻脚走到老人身边,唯恐声音太大,吓着了对方;小王也蹑手蹑脚的,神色既激动又哀伤。
三七在老人近前慢慢蹲下,仰头望着对方:“婆婆……”
孟婆婆没什么反应,只嘴里一直嘀咕着什么。
三七听到了,孟婆婆一直念着的是:喝汤……喝汤……
她自小最爱的,就是孟婆婆熬的一手好汤了。
三七鼻头有些发酸,将头枕在了孟婆婆的膝上,“婆婆,我想喝你熬的汤了。”
老人的手忽然落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又拍了两下。
三七想起儿时,孟婆婆也喜欢这样拍她的头。
拍一下,烦恼散。
拍两下,自在来。
拍三下,喜笑常开。
三七抬起头,握住老人的手。
鬼力化为涓涓细流涌入老人身体里,三七感受到的是老人体内四分五裂的灵光,她像是被撕成了千万块碎片,又被重新粘合到了一起。
东一块西一块,缺一块,少一块。
三七的力量逐渐润泽进老人的体内,孟婆婆缓缓闭上眼,竟是睡了过去。
小王这才敢出声,声音压的极低:“三三,孟阿婆情况如何?”
“不太好,灵光残破,乱七八糟的挤在身体里,”三七皱着眉,如果将灵光比喻成拼图的话,孟婆婆体内的灵光就是毫无章法的胡乱拼装组合在一起,还少了好几块拼图。
既混乱又不完整。
小王叹了口气,倒也不意外,感慨了句:“活着就是万幸了,只是咱家这脑子不好大军又多了一员大将。”
目前已知脑子不好:吊吊、胖鱼崽。
三七睨它一眼,心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算漏了?
三七抱起孟婆婆回了自己屋,她脚下的影子飘摇而起,似粘稠的黑液,一点点裹住孟婆婆,明明是阴森诡谲的暗色,老人沉入那片黑暗中后,神情却舒展开来。
像是叶落归根,漂泊的孤舟寻到了港湾。
三七退出屋子,站在廊下思索着什么。
小王好奇问道:“三三,你在想什么?”
“我是觉得孟婆婆的情况与胖鱼崽和吊吊的情况既相似,又不同。”
“哪里不同?不都是灵光残破,脑子不好使了吗?”
三七摇了摇头,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有些违和的地方。
正这时,傀一急忙过来:“主子,少将军被抬回来了。”
抬?
三七即刻瞬移而去。
将军府那边,燕少将军躺在担架上,面色泛白,瞧着异常虚弱。
南浔和周副将跟在旁边,一个劲的抽冷气。
“少将军你挺住啊,不能睡,千万不能闭眼……”
三七过来瞧见这一幕,提起的心,立刻放了下去,刚要开口,就对上南浔哭成狗的脸:“郡主!你快救救少将军,他要没气儿了……”
三七:当然没气儿了,没见他憋着的嘛。
三七状似凝重的嗯了声,示意先将燕度抬进内书房去,然后她让众人退到外间,让小王守着门。
走到燕度身边,三七道:“太钺,你也守着窗。”
太钺的身影出现,不满道:“你俩又想背着我嘴巴打架,还是互撕衣服?”
三七瞪他一眼,太钺撇了撇嘴,穿窗而出。
等再无旁人后,三七一巴掌拍燕度后腰上:“还装?”
燕度睁开眼,无奈看她:“是真挨了一百板子,哪里装了。”
“你如今的身子骨,再挨个三百板子都破不了一丝油皮。”三七哼道:“更别说你身上还有血衣甲和那枚龟灵戒,演的太假啦。”
“假是假了点,总归能让皇伯父消气,也能让某些人心安。”燕度翻身坐起,指了指墙外,又指了指耳朵。
三七低笑:“真是被镇压在茅厕都不安分。”
隔墙有耳与不安分的,显然是府上那把小弯刀。
云鹤道长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一露面就要阻止他俩的婚事,无法不让人起疑。
“陛下收回成命了?”
“婚事暂缓。”燕度嘴上这般说着,却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来。
三七结果,展开一看,那圣旨上写的竟不是赐婚之类云云,而是一卷聘婚书。
用圣旨当聘婚书……
燕度朝她靠近,在她耳边低声道:“对外婚事暂缓,对内,求求小十怜我心意,许我白头之约,可好?”
三七将他推开,面无表情的将婚书卷起揣好,绷着严肃神情哼道:“先将你的算计从实招来再说,敢隐瞒一个字,打你没商量。”
燕度忍着笑,轻咳了一声,也严肃了神情。
此番他与怀帝坦白了一切,原本燕度是不愿暂缓婚事的,但要不说怀帝是一国之君,人族帝王呢,权术谋略也半点不逊。
既然幕后恶鬼想毁了这桩婚事,不如顺水推舟。
“皇伯父觉得,对方此举有三点用意,其一、毁婚;其二、另皇室对你心存忌惮;其三、声东击西。”
三七听到第三点时,眸光微动。
“陛下果然慧眼如炬。”
仅凭一个云鹤道长要阻止婚事,显然不可能。
不说燕度骨子里那桀骜的本性,抗旨不遵都成家常便饭了,就说三七,她会听皇命是因为敬佩怀帝这位明君,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对方是燕度极看重的长辈。
可真要抗旨的话,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抗了?
燕度忽然问起:“孟婆婆情况如何?”
“灵光混乱残破,她现在神志不清,连我都认不出。”三七摇头。
“虽认不出你,但她的能力还在。”燕度看向她:“桃花村那个李五喝了她的汤后忘记一切,宛如新生儿。考院众考生,喝了沾染孟婆汤的井水后,依旧记得自己是谁,单单忘记了多年所学。”
“三七,若你我喝了她的汤,会如何?”
“孟婆婆熬的汤,我是自小喝到大的……”三七与他对视:“我潜意识就觉得孟婆汤对我无用,那是我儿时的味道,所以我会放心大胆,毫无戒备的喝下孟婆婆递来的汤。”
燕度眸色幽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要毁一桩婚,最直切要害的法子,自然是让深情者忘情了。”
第212章
云不饿,虚肚鬼王?
钦天监内,云不饿声泪俱下地向云鹤道长倾诉这些年的经历,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卖惨。
云鹤道长神情慈蔼,目光温和地看着日渐圆润的徒弟,仿佛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师尊,徒儿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只想见您……嗝儿……”云不饿话未说完,便打了个响亮的嗝儿,显然是钦天监的点心太过美味,他吃得太急,噎住了。
云鹤道长微微一笑,顺手将茶壶递了过去。
云不饿接过茶壶,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嗝儿……师尊嗝儿……”他毫不客气地对着壶嘴,仰头一阵“吨吨吨”,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你能结识兴国郡主,确实是你的机缘造化。”云鹤道长语气平和,目光中带着几分欣慰。
“那是,嘿嘿嘿~”云不饿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凑到云鹤道长身边,一屁股坐在他脚边,习惯性地抓住师尊的道袍,眼中满是得意:“师尊,徒儿可不是不讲义气的人,明儿您就跟我去郡主府,我给您引荐我老大~”
“以后咱俩都跟着老大干活,嘿嘿嘿,咱们宗门发扬光大指日可待!”
“大树底下好乘凉,徒儿我机灵吧?”
云鹤道长低头看着脚边这个圆滚滚的徒弟,眼中笑意更浓,轻轻点头:“机灵。”
“不饿啊,现在还会时常饿吗?”他伸手拍了拍云不饿的脑袋,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不会哦,跟着老大后我混到了老多功德了,早不饿肚子了,我就是馋,嘿嘿嘿。”云不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满足。
“不饿就好,就好啊……”云鹤道长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回郡主身边去吧。”
“啊?我想陪着师尊您诶,咱俩明天一起去呗。”云不饿眨了眨眼,满脸期待。
云鹤道长却缓缓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日后你也别再来找我了,你我师徒情分已到头了。”
云不饿愣住了,眼睛一点点瞪大,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半晌才讷讷道:“师尊,您几时学会开玩笑了?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没意思得很哦。”
云鹤道长不再多言,袖袍轻拂,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云不饿托起,直接将他送出了门外。
云不饿像只汤圆般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爬起来,却一头撞在了紧闭的门上。他用力捶打着门板,声音中带着慌乱与不甘:“师尊!您开门啊!什么师徒缘尽!我不服!您别胡闹,一大把年纪了,不兴耍横!”
“师尊!师尊!!”
门突然开了,云不饿心中一喜,还未开口,却见一物迎面砸来。他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竟是一面铜镜。镜面上裂痕纵横,仿佛蛛网般蔓延开来。
云不饿心头猛然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裂,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他紧紧握住铜镜,难以置信地望向屋内,声音颤抖:“师尊……这是何意?”
屋门缓缓关上,云鹤道长的声音从门缝中冷冷传来:“昔日你拜入我门下,我以此结缘镜缔结你我师徒之缘。而今镜碎,师徒之情亦断。你我再见,亦是陌路人。”
“砰!”
门重重关上,震得云不饿耳膜发麻。他扑到门前,手指抠进门缝,用力捶打着门板,声音中带着哭腔:“师尊,是不是我吃太多了,您嫌弃我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馋嘴了……”
“师尊,您别不要我……”
“不饿错了,我真的再也不饿了,您别抛弃我,师尊呜呜……”
他跪在门外,额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泪水混着鲜血滴落在地,染红了一片青砖。
屋内,云鹤道长盘膝而坐,背对着门,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那掌心布满了细密的血痕,像是蛛网般蔓延开来,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紧紧攥成拳。
“走吧,离得远远的……”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决绝。
宗门百代或暴毙或陨落,只为求一真相,可到头来,鬼神之下,众生皆蝼蚁。蝼蚁拼尽全力,自以为搬山移海窥见了真相,却不知那真相只是鬼神随手抛出的虚妄泡影,蝼蚁也只是困于棋盘上的一子。
从生来到死去,走的每一步,都在鬼神的摆布之下。
“去郡主的身边,才有你的活路啊……”
他的声音消散在空荡的房间里,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扇紧闭的门,将师徒二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
云不饿是哭着跑回郡主府的。
众人瞧见他磕破头哭的眼泪鼻涕长淌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不等三七询问,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大,我师尊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云不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三七皱眉:“省点力气,一会儿再哭,先说说看怎么回事?”
云不饿一抹眼泪,事无巨细全说了,三七听后,眸底掠过一抹深思。
云鹤道长此举,怎么看怎么像是为了保全云不饿。
之前在宫中短短一面,她观云鹤道长面相乃大善之人,自身也积累了功德福运,并非奸恶之徒。
她和燕度都怀疑,云鹤道长回京阻拦他俩的婚事,是被人利用,而如今看来,云鹤道长或许对自己‘被利用’这件事是有所察觉的。
他真的想阻止自己和燕度成婚吗?未必。
可奇怪的是,三七并未从云鹤道长的面相乃至身上察觉出丝毫被控制,乃至命数被更改的迹象。
“你师尊先前入宫向陛下进言,提起了我并非人族,阻拦我与燕度的婚事。”
云不饿瞪圆了眼,他猛的一拍大腿,吸着鼻子道:“我知道了!我师尊他肯定是被人控制了!不然他干不出这种糊涂事!难怪呢,我就说他怎会不要我了!”
“他神智是清醒的。”
云不饿哽住,嘴唇颤动了下,“那、那他……不,我不信!我师尊不会不要我的,再说,他阻止老大你和燕哥的婚事有啥好处?燕哥要不是遇上你,坟头草都三丈高了,我师尊他疯了不成?”
三七忽然灵光一闪,云鹤道长的言行不一致,让她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就像是燕度和小王当初的‘不可说’一样。
以云鹤道长对自己徒弟的了解,定会猜到云不饿会跑她这儿来哭诉,自然也能想到,她会有所疑心。
此举,倒像是绕着弯的给她示警,亦或是提醒……
三七忽然端详起云不饿来。
她抬手捏住了云不饿的胖脸,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问题:“汤圆,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吃不饱啊?”
云不饿茫然。
不是,老大你现在问这个问题合适吗?
这年头饭量大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呜呜呜?
——————
幽冥无界,五方鬼帝治之下各有四鬼王统御,南方鬼帝麟焰掌刑业之火,可遮因果,其麾下虚肚鬼王,贪食,食无尽,掌饥饿地狱。
——《幽冥旧历·五帝史》
第213章
会是另一个故人吗?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李公公奉怀帝口谕前来,命人将郡主府与将军府之间的围墙重新砌起后,燕度与三七的婚事“告吹”的消息便如插翅般飞传开来,闹得满城风雨。
紧随其后的另一道圣旨,更是火上浇油。
三七的巡夜人指挥使一职被罢免。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浮动,众人纷纷揣测其中缘由。就连秦阁老与齐尚书也被惊动,齐尚书更是直接入宫为三七求情,却遭怀帝一顿斥责,还被罚回府禁足三日。
于是,兴国郡主触怒陛下、遭其厌弃的消息不胫而走。
昔日门庭若市的郡主府,如今已是门可罗雀,众人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有人避之,亦有人义无反顾。
郡主府内。
五皇子拍案而起,愤然道:“父皇真是老糊涂了!老话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他怎的还听信谗言?不仅阻了表嫂与燕度的婚事,还罢了你的官职!莫非那云鹤道长给他下了咒不成?”
“就是!”七公主也气鼓鼓地附和,“我今日去求见父皇母后,他们竟都不见我!还下令禁我足,真是笑话,禁足对我有用吗?”
“啥?只是禁你足?为何我去找父皇,他就下令打我十板子!”五皇子愈发愤懑,觉得太不公平了。小七是玉瓷器,他便是烂瓦砾不成?次次都是他挨揍?
许长留坐在一旁,虽不敢开口冒犯天威,但脑袋却如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情绪价值给得十足。
三七见这三只为自己打抱不平,自然有点小感动。
她叹了口气,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人间有真情啊。”
三人哪见过她如此‘黯然神伤’的样子,都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迁怒于‘始作俑者’的徒弟。
却见云不饿双目空空,素来红光满面的圆润脸颊似都凹陷了些,那如丧考妣的样子,瞧着比三七更悲伤。
七公主小声询问:“云汤圆咋啦?”
三七:“被逐出师门了。”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几息后,五皇子干巴巴道:“好、好事儿啊,云鹤老道害咱表嫂,迟早遭报应,汤圆你这是弃暗投明,前途伟大着呢!”
“你才遭报应!吃我一头槌!”
云不饿蛮牛似的朝五皇子撞去,直将五皇子撞了个王八朝天。
“哎哟,我是皇子,你居然敢打我,你……小王!狗哥!云胖子他打我!!”
“打的就是你!!站住——”
一胖一蠢你追我逃,七公主和许长留都没眼看。
院内鸡飞狗跳,很是热闹,将只存在于三七之外的沉重气氛给冲淡了。
三七瞥见院外一角那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她当即起身,对方见她的动静,立刻缩回脑袋。
虞安刚转身,只觉眼前一花,就对上三七含笑的眼。
“鬼鬼祟祟干嘛呢?”
虞安惊了一跳,紧咬牙关把窜上来的气咽了下去,他神情别扭:“没干嘛,我就是、就是迷路了,你这郡主府太大了。”
三七神色揶揄,夸张的啊了一声,装出失落模样:“原来不是来关心我的啊?唉,是我自作多情了……”她低头,捂住脸。
虞安顿时紧张了,手足无措,“你你你、你不是在哭吧?阿姊你别哭啊……”他慌得没法子了,咬牙切齿道:“我去找燕度!没用的男人,既然做不了自己的主娶你,他就不该来招惹你!”
三七眼疾手快就要抓他衣领子,不曾想虞安现在个头窜太快,前段时间还和她一样高呢,现在又蹿高一截儿。
三七这一爪子过去,没扯住衣领,反而狠狠揪住了他背上的肉皮。
“哎哟!”虞安疼的倒吸一口气。
三七立刻收回手,对上少年震惊又愕然的眼,她轻咳了声:“找什么找,你又打不过他,到时候还得我上门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