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总而言之,是个十足的昏君兼暴主脑翻阅:“江巡早就该死了,但阴差阳错,他的灵魂卡在了时空缝隙中,带着记忆在后世重生了,你可以去绑定他,让他回来做任务,任务成功,我便不追究他这世的事情了。”66顿时开心了:“也就是说,我的宿主是人渣本人?”
主脑:“是的,而且是已经完美完成过剧情的人渣本人。”
人!渣!本!人!诶!
还是完成过剧情的人渣本人!
主脑:“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将上辈子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一遍就好。”
66:“!”
好耶!
人的品性总是相似的,它甚至不需要约束宿主,只需要宿主随心意选择,就能完成任务!
系统握拳,重新燃烧起斗志:“请您将他的信息发送给我,我这就去绑定!”
这么完美的宿主,不能让其他系统抢先了!
数据自屏幕上一闪而过,主脑:“已经传输给你了,他的身体因为跨越空间的缘故异常虚弱,最多再过三年,就会力竭而亡,你可以用这个做筹码和他交涉,66,祝你好运。”
话音未落,66已经化为一道白影,冲出了管理局大门。
*
江城第一中学,高三(7)班。
午后闷热,知了在树梢上有气无力的鸣叫,教室里的风扇嗡嗡转动,历史老师胳膊夹着新发的试卷,拧开矿泉水,用教鞭敲了敲书桌:“第二道文字大题的第一小问,哪个同学站起来说说?”
老头的目光审视一圈,无人和他对视,他便点名道“江询……嘿,你名字读音刚好和废帝江巡发音相似,你站起来回答下这道题。”
角落里便站起来个高瘦少年,他穿校服,带眼镜,碎发别在脑后,气质很干净,该是班上女生喜欢的类型,可皮肤常年不见阳光,有种病态的苍白,眼角下垂,不笑的时候无端阴郁。
听见老师点名,江询拉开凳子站起来,他抖开试卷,垂眸看向文字大题的第一小问。
问题是:“如何评价魏废帝江巡?”
他平平道:“江巡,魏废帝,是魏朝灭亡的罪魁祸首,他在位期间宠信奸臣,穷奢极欲,横征暴敛,至使民间沸反盈天,直接导致了魏朝国力衰微,给了北狄可乘之机。”
神情平淡,字正腔圆。
“说的没错江同学,请坐。”历史老师颔首,“魏废帝江巡,是一位历史评价极差的君王,主流学界认为他是个几乎没有可取之处的统治者,史书记载他在位十余年,他将一个蒸蒸日上的王朝变得日薄西山,以至于外族入侵,神州陆沉近50余年。”
“这五十余年中,发生数次惨烈的屠杀,百姓流离在外,贱如猪羊,当时的京城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昔日繁华的上都化为焦土……诶,江同学,江同学你还好吗?你哮喘发作了吗?”
角落里,江巡手指攥着试卷边缘,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鬼。
历史老师越过同学,摸了摸他的额头,摸到了一手冷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江同学?要不要去医务室?”
江巡是7班有名的病秧子,时不时咳血,开学第一个月就因哮喘发作被送去急救,有次升旗仪式进行到一半,校长还在主席台讲话,他直挺挺栽了下去,虽然后来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却成了班上重点保护动物。
“我没事,李老师。”江巡扯了扯嘴角,“就是有点想吐,我想去个洗手间。”
李老师连忙让开:“你去,你去。”
江巡身体弱,成绩却好,尤其是历史,他选择题次次满分,大题也十有八九能满,是很得历史老师青眼的好学生。
江巡绕过李老师,从后门出了教室,然后他摸到卫生间洗手台,抱着就开始吐。
这并非生理上的难受,而是心里上的恶心,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等他吐到两眼发黑,胃中泛酸水,江巡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洗了把脸。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镜子。
学校的镜子镜子上有层薄雾,看不分明,中央一道大裂,刚好从他鼻梁穿过,像将人分成了两半儿似,镜中人头发乌黑,睫毛也乌黑,根根分明,颤巍巍挂着水珠,他脸上没什么血色,脸是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和上世纪的黑白挂画似的。
江巡盯着镜中人看了会儿,忽而笑了。
他无声勾起唇角,表情病态到可怕,好在上课时间没人来洗手间,不然大概会以为撞鬼了。
等一池子秽物冲干净,江巡才起身,回到了座位。
第一大题已经讲完了,第二大题在讲南亚的历史变迁,临近高考,同学们学业繁忙,谁都没停下脚步多看一眼“江巡的生平”,而是火急火燎地投入新的学习中去了。
江巡阖上眼。
所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对其他同学而言,只是试卷上的文字,但对江巡来说,却是一幅幅真实存在画面,盘桓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见过。
所谓神州陆沉,所谓铁蹄踏破,所谓颠沛流离,他一一见过。
吐了那么多,江巡从书包里摸了颗巧克力,含着口中补充血糖,他买的是纯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黑巧,又苦又涩,等头脑的眩晕缓过去,江巡翻过试卷,拆开笔帽跟上老师,在题目上写划起来。
划到一半,眼前突兀出现了白光,江巡一皱眉,还未分辨是不是低血糖的幻觉,便听到了欢快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虐主文NPC扮演系统,我是你的专属系统66,您是否在为身体而担忧,是否在为哮喘吐血低血糖而苦恼?一键绑定我,完成专属任务,走上人生巅峰吧!”
这声音直接在耳边响起,江巡笔尖一顿,在试卷上落下一点。
只顿了一刻,他便垂头继续写字,字迹工整,:“什么任务?”
对于“系统”,江巡接受良好,他是死后重生,知道世上存在怪力乱神,现在有个屏幕自称系统,他不觉得奇怪。
66:“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回到大魏,你愿不愿意?”
听到此处,江巡的笔拖过试卷,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66:“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你必须要完成我给的任务,起码做到,嗯……85分!”
告诉宿主底线是60的结果就是不及格,66学乖了,它决定提高底线!
85分!必须85分!
江巡失态了一瞬,指尖捏住签字笔,碎发垂下掩盖了他的表情:“什么任务?”
66:“几乎与你前世的所作所为相同,大部分情况你只需要遵守前世就可以了。”
“大部分情况?”
“对,剧情之外的部分你可以自由发挥。”
“如果没完成任务,会发生什么?”
66瞬间警觉。
还没开始任务呢,怎么就问没完成任务?
如果没完成任务……那什么也不会发生QAQ。
它不像无限流系统或者人渣改造系统,拥有一定的惩罚权,66和宿主签的是合同,如果合同没完成,最多宿主哪来回哪去。
但是江巡这么问,它便道:“如果没有我,你两年后就会死。”
江巡的身体羸弱无力,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不需两年,他就该死了。
说着,66打量起江巡的表情。
……没有表情QAQ。
江巡冷淡的像个局外人,他依旧握笔听课,抄写黑板上的答案,字迹工整清晰,仿佛就算明天死亡,也激不起他丝毫情绪。
那一瞬间,66福至心灵,胡扯道:“你的一切行为不再具有意义,你的国家和人民会重现当年的惨状,直到新的轮回。”
这回,他看见江巡很轻地吸气。
66戳了戳他:“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
江巡闭目:“……要。”
白光闪过,契约书浮现眼前,他按下指印的刹那,教室的白炽灯和风扇扭曲变形,窗外的知了蝉鸣已不可闻。
他睁开眼,只见烛火摇曳,博山炉升腾起袅袅白烟,他躺在一张紫檀木镂空雕花的大床上,面前垂着纱帐,而数层纱帐外,有宫人趋步而来,半跪于地,躬身行礼,呼唤道:“陛下,该醒了。”
“陛下,该用膳了。”王安低声呼唤,从宫女手中接过面巾,小心地点在天子的面颊:“沈大人已在门口跪了三个时辰,您可要见一见?”
江巡:“……沈大人?”
太久没听见这名字,他竟有些恍惚了。
帝师,沈确。
江巡的授业恩师,后来他在宫中抱炭,是沈确帮他收的尸。
那时沈确的腿已经断了,终年坐着轮椅,走不得路,每逢雨雪,膝盖都疼的厉害,江巡在后世读到过他写的诗,自嘲是“半死枯木逢霜至,多年老病苦入髓”。
这些年他刻意避免接触大魏的一切,尤其是沈确的,这诗还是他做语文赏析时学的,据说是霜后膝盖疼痛不止,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安道:“是呢,沈大人跪在宫门外,从午时跪到了现在,滴水不进。”
他细看君王的脸色:“您要见一见吗?”
江巡:“……见。”
??[117]相替
王安得令离开,江巡恍惚了片刻,从榻上站起来。
他头疼欲裂,两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伸手按住额角,便嘶了一声。
66飘出来:“宿主,你的额头有伤。”
江巡看向铜镜,他的头上裹了一圈纱布,正隐隐渗出血迹。
江巡抬手将纱布拆了,皮肤上青紫一片,中央是铜钱大小的伤口,血肉外翻,呈现肉粉色。
66倒吸一口凉气:“伤这么重,不会留疤吧?”
它悄悄看江巡的脸,这次的宿主虽然个性古怪,但长得挺好看的,铜钱大的伤口嵌在额角非但不显狰狞,还有几分糜丽,留疤就可惜了。
江巡将纱布缠回去,他下手挺重,伤口一勒便又出血了,从纱布缝隙里渗透出来:“不会。”
有了这道伤口,他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他在秋猎中坠马,昏迷不醒的时候。
江巡骑射一般,秋猎里没控住马,便摔了,好巧不巧,薛晋这倒霉蛋刚好在他旁边,昏君起来一通胡乱指责,便将薛晋下了狱,如今就关在牢里。
他当年随手一指,指的人却不一般,这薛晋是当朝平南王的世子,本朝最出色的少将军,但历史上他有个更显赫的名头——大梁太祖。
太祖,即开国之君。江巡当年花天酒地,将江山霍霍没了,北狄长驱直入,中原沦陷。
可游牧民族的铁蹄始终无法跨过长江天险,这薛晋便一统了南方,雄踞东南,与北狄隔江相望,后来时机成熟,他渡江而上,光复中原,最后登基为帝,定国号为梁。
这些江巡史书里都看过,他一清二楚。
沈确跪在外头,大概是为薛晋求情的。
江巡刚从床上起来,66便将剧情怼在了他眼前。
小系统晃了晃:“宿主,85分,85分哦!你是学霸,你知道85分什么意思的吧?”
不知为什么,66看着江巡,总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不妙预感,这回它决定从头抓起,严防死守,绝不弄错一点。
“别忘记了,如果没有八十五,这个时代可能会回归原来的结局哦,这点请宿主务必记得哦。”
说完,系统心虚地调小了亮度。
回归什么不存在的,存粹是他诓骗宿主的手段罢了。
但是再不诓骗,然后再不及格,66就要哭了。
床上的青年便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江巡还在病中,面色苍白如纸,唯有眸子点漆似的,黑白分明,丝质的袍服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孱弱又病态。
下面的剧情也挺简单,昏君坠马受伤,当然要早个出气筒,薛世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昏君坠马的时候刚好在旁边。
而他既然在旁边,就得承担皇帝的怒火,江巡不把他下狱抽上一顿,都对不起昏君暴君的名号。
这时沈确敢来求情,那是火上浇油,昏君愤怒之下,便做了违背天理伦常的事情。
他告诉沈确:放了薛晋,可以,用他的身体来替。
江巡语带讥诮,少年君王其实没想那么多,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质,只是想刁难刁难昔日的老师,让他知难而退。
可是沈确应了
思即此处,江巡微微闭目。
先前李老头让他评价江巡,他有一条没说,魏废帝除了暴戾、凶虐,史书上还有一条评价,就是荒唐。
——将老师困于后宫,将文官变为娈宠,罔顾伦理,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折腾了个遍,还蔑视礼法,光明正大的封男子为妃,岂不是荒唐?
而这里,就是一切荒唐的开端。
时至今日,江巡还记得他对沈确最初的印象。
好看,但令人厌恶。
沈确是江巡的老师,却不是江巡一个人的老师,他是当世有名的文人,弟子遍布天下,平南王世子薛晋是沈确的表弟,早年来京城上学,也是沈确在教。
当时沈确在弘文馆教皇子读书,江巡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先皇有数十个皇子,母族个个出身高贵,只有江巡是宫女所出,先帝酒后临幸才有了他,卑微可欺,要不是哥哥们斗得太狠,死的死伤的伤,也轮不到他上位。
江巡在弘文馆那几年,时常坐在角落,他母亲不识字,教不了他,他没开过蒙,同样不识字,毛笔用的歪东倒西,字比狗爬还难看。
那时沈确在上头讲解经史子集,满口之乎者也,江巡也听不懂,有时候沈确留了课业,每每批改江巡的,眉头也总是蹙着。
沈确说:“朽木不可雕也。”
少年人的自尊心总是细腻又敏感,尤其江巡出生低微,在宫人里混了几年,直到个子长高,不好扎在宫女堆里,才被先帝立了皇子,他听见沈确这样说,捏碎了手里的课业,想得是:“这张清高孤傲的面孔真是惹人嫌恶,活该撕下来丢进泥里,碾碎了才好。”
如今沈确来替薛晋求情,江巡见他如此紧张薛晋,又想着弘文馆那几年,同为学生他却只能得个“朽木不可雕”的评价,顿时心头火起,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报复回来。
他心想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将文人变为娈;宠,将老师变为玩物,困在深宫亵玩更令人难堪的事情呢?
于是他便宣了沈确。
江巡记得那夜红烛帐暖,沈确抑着嗓子,隐忍又克制,那双眼睛看着他,先是不可置信,再变为难堪,绝望,最后化作一团死水。
像宣纸上晕开的墨。
当时江巡想,他确实将这个人碾碎了。
66见他沉思,越发觉得有戏,加油大气道:“宿主,回想一下你对他最初的恨意!加油!你可以的!”
江巡不语。
死了一世,隔了那么多年,感情早已模糊不清,还有什么好恨的?
抱碳后,他的灵魂没有立马转世,而是在附近徘徊了整整七日,这才离去。
七日内,他看见北狄的铁蹄踏进皇城,京城起了场大火,城北有母亲抱着饿死的孩子,城西有妻子抱着烧死的丈夫,碳化的横梁滚落下来,砸死腿脚不好的老人。
整个京城上空阴云密布,灵体对痛苦格外敏感,巨大的情绪几乎要将江巡吞噬了,他困在漩涡中心,不得解脱。
时至今日想起当年的场面,他依旧想要呕吐,以至于少年时候的爱恨,屈辱和不甘,他全部不记得了。
况且要恨,也该是沈确恨他。
此时此刻,江巡如今唯一的想法是:“沈确不能瘸。”
沈确的腿,是在宫中跪废的。
那时在弘文馆读书,江巡总要仰视他,沈确执着书卷俯视众皇子,高高在上的令人厌恶,后来江巡将人宣入皇宫,就几乎没让他站起来。
后来大魏国力衰微,沈确趁乱离开,渡江辅佐薛晋,当了大梁的开国丞相。
他也确实天纵奇才,若没有他,薛晋驱逐北狄的时间要延后十年。
而各大战役中,沈确因着腿瘸,耽搁了不少时间,后世史学家屡屡畅想,若是沈确没瘸,这战役该是什么样子。
为了江山社稷,沈确不能瘸。
江巡拖动光标,将系统的描述细细看了,逐字逐句,而后他抽过一张草纸,将要点一条条罗列出来。
所以怎么折腾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确不能瘸。
江巡用毛笔画了个圈:“首先,我得让他再跪两个小时,是吗。”
66点头。
江巡:“其次,我要和他有亲密接触,我亵玩他,是吗?”
66继续点头。
江巡:“而后,我要提出要求,想救薛晋,就留下来给我当娈宠。”他说着,在下面重点画了一道,“这是必要的台词。”
66还是点头。
江巡另起一张草稿:“漏洞是,跪两个小时,地点不设限制;亲密接触,浴室,但细节不受限制;亵玩,即身体接触,可方式不受限制,这些改动不会影响我的得分,对吧?”
66疯狂点头:“嗯嗯嗯。”
它要泪流满面了。
学霸就是学霸,这是什么神仙宿主!居然还会做理解的!看这条理清晰逻辑缜密,逐字逐句分析虐点的模样,和他前面的几个一点也不一样!
还聆听它的意见!66好久没被这么重视了!
这把必85!
江巡:“好,我明白了。”
恰逢此时,门口有人叩了三声,王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陛下,人带到了。”
江巡将纸丢进炭盆:“宣。”
*
沈确进来的时候,江巡先看了眼他的腿。
京城下了场雨,寒冬腊月,雨比冰暖和不了多少,沈确刚才独自跪在青石上,身上的青袍湿了大半,积水浸没了膝盖,他的腿在里头泡了半响,已经没有知觉了,现在骤然活动,血液回流,酸麻疼痒一通席上来,险些站不住。
王安与他迈过门槛,沈确姿势僵硬,刚迈进来,他便扶着门栏,再次跪了下来。
缓和些许的膝盖再次接触地面,疼痛更甚,皮肤针刺一般,像千万只蚂蚁啃噬。
沈确一言不发的忍了,叩头道:“陛下。”
沈确不知道江巡为何愿意召见他,也不知道还要跪多久。
江巡看着他,数十年未见,沈确的模样倒是和记忆别无二致,他石青官服,长翅帽,端正儒雅的像从古画里走出来。
江巡的视线在沈确膝盖处停留片刻,如今这双腿还未习惯久跪,膝盖也不曾内凹变形,隔着官服看小腿线条,还是匀称笔直的模样。
他记得这双腿的触感。
修长,细腻,久跪之后失了力气,只能无力的挂着,连收拢也做不到了。
在君王莫名的视线中,沈确双手平举过眉:“臣有本奏。”
江巡不说话。
在沉默中,沈确的腿微微哆嗦,又无声跪直了,他依旧维持着双手平举的姿态,举得久了,手臂也颤抖,却没收回去。
召见他却不理睬,沈确多少知道江巡的意思,无非是跪的远了看不清神态,得放在眼皮底下观赏才好。
而江巡正在看66的光幕。
85分的底线,剧情还要跪两个小时,他不能叫沈确起来,可也不能让他跪着.
江巡翻身从床上下来,他没穿鞋,赤脚踩于地面,这年代没有地暖,全靠烧炭,宫室铺着青砖,踩上去不比外头暖和多少。
凉气从脚底一窜,江巡便皱起了眉。
王安赶忙上前跪下,要伺候他穿鞋,江巡便赤足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脚,骂道:“寒冬腊月的,我下床走一圈还非要穿鞋吗?这屋里垫子怎么这么薄?去多铺两层地毯来。”
君王才坠马,还生着病,眉间沉沉压着郁气。
王安连忙道:“这就去,这就去。”
君王召见臣子,应该衣冠整齐,以示尊重,而脚是十分私密的地方,不该暴露在外,更不该露在老师面前,可江巡是个昏君,没人敢多说。
沈确余光只晃见了指甲的颜色,便垂眸躲开了。
倒是江巡自个绷了绷脚尖,轻微蜷了起来。
二十世纪风气开放,穿个凉鞋人字拖,露脚很正常,可如今在宫闱之内,所有人衣衫整齐,只他一个,便有些古怪了。
不多时,便有宫人带着厚厚的地垫进来,细细铺了,他们抬起凳子桌子,将地垫抻平铺好,然后对着沈确为难。
凳子桌子能抬起来,这杵着的沈大人……也抬起来吗?
王安看了眼君王,江巡半躺在床上,足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没往这边看,他便压低声音:“沈大人,请您高抬……呃,高抬贵腿。”
“……”
沈确只得挪动膝盖,往旁边跪了跪。
等他们铺好了一层,江巡又从床帐中伸出小腿,赤足踩了踩:“不够软,再铺两层。”
王安擦了擦鼻尖的汗,指挥宫人又铺了两层。
桌椅板凳又被抬了起来,沈确杵在中央,又挪了挪。
江巡试了试,满意了。
屋内厚厚铺了四层垫子,踩上去和棉花似的,像个加厚蒲团,如此跪上两个时辰,于膝盖无碍。
于是江巡挥挥手让王安下去,他只穿里衣,赤足在屋内走了一圈,并不理睬沈确,而后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细细看了起来。
这书是本山水游记,讲得是本朝山水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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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游历南北,将各处的湖泊河流一一记载了,可以说是大魏版本的《水经注》。
假如江巡记忆不错,马上他遭遇大魏历史上最大的饥荒,而饥荒的诱因,是旱灾。
旱灾是天灾,但能通过修渠缓解,他状似看着闲书,却将后世的水利工程过了一遍,等两个小时期满,江巡才将书丢了:“沈爱卿,说说吧,你有何事要奏。”
沈确便哑声道:“臣请奏镇北侯世子薛晋惊扰圣驾一事。”
说罢,他躬身俯首,深深叩拜了下去。
额头触及地面,手臂和双膝一同泛起酸意,沈确咬着舌尖,再次重复:“臣请奏镇北侯世子薛晋惊扰圣驾一事”
这话一出,江巡恍惚片刻。
如今的场面,与前世一般无二,江巡以为经历那么多,他早忘了一切开端,可故国故人重现眼前,他才发现,记忆比想象更加深刻。
沉默过后,少年君王看向提词器,便照着前世的台词讽笑出声:“提这事儿的后果,老师明白的吧?”
沈确额头点地:“……臣明白。”
这话说出口的后果,沈确懂,皇帝坠马,心中不痛快,势必要寻个人撒气,这事儿不能善了,沈确也懂。
但这个人不能是薛晋。
薛晋是镇北候的世子。今年草原大旱,北狄牛羊损失无数,必南下劫掠。而镇北侯为北方主帅之一,经营已久,若贸然动了他捧着长大的独子,镇北军或会兵变。
而镇北军为北方主力,一旦兵变,其余各军救援不足,北方则全无屏障,任由北狄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倘若江巡非要找人泄愤,沈确愿以身相替。
??[118]浴室
江巡的视线掠过屏幕。
这一段君臣奏对有大量的台词,他遵循要求,赤脚踱步到了沈确身边,指尖点在他的下巴:“存溪先生敢在这时上奏此事,想必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
沈确,号存溪先生,他颇有文名,留有数百篇诗词文章传世,其中几首入选课本和课外,语文老师每次讲解,都会用粉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字号。
老师介绍着他的生平,他的成就,他的残疾和病痛,而那时江巡就坐在下面,听着粉笔摩梭黑板的沙沙声,同学们低头伏案,认真记着笔记,没人知道他们身边坐着的江巡,曾如何对待沈存溪。
江巡进入过这个人的身体。
在龙床,在温泉,在御花园,在许多许多的地方……
时隔两世,在屏幕里看见这个词,江巡有点恍惚,他压着舌尖,默念了一遍:“沈存溪……”
江巡和几位兄长一同念书时,他的兄长为表尊重,也曾称呼沈确为“存溪先生”
但江巡没用过。
他太不起眼,淹在人堆里,和金尊玉贵的几位皇子身份差距极大,皇子们争先在沈确身边讨教功课,轮不到他上前。
他只在床上这样叫沈确,拉开他绵软无力的腿,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唤,“存溪先生——”
每每听到这个称呼,沈确的腿都会痉挛,他无意识的咬紧,喉间压着破碎的低吟,额头上冷汗淋漓,将长发尽数沾湿了,一双眼要不死死闭着,要不偏过头不看江巡。
时间过去太久,江巡回想起当时,他大概是愉悦的,不管是身体的愉悦还是征服的愉悦,总归是让人欢欣的,但现在,他全都不记得了。
死后的七日见闻太过惨烈,碾碎了这具躯壳全部的爱恨,再提起沈存溪,江巡唯一的念头是:“他的腿不能有事。”
至于其他,江巡不在乎。
于是说完台词,他半点犹豫都没有,赤脚从沈确身边路过,继续念台词:“既然知道后果,就随我来吧。”
语调太冷淡,既没有揶揄,也没有讥诮,平静的像陌生人。
沈确一顿:“……是。”
两人绕过屏风,步入侧殿。
这浴室之中,有一方足够数人共浴的温泉。
大魏皇宫依山而建,引温泉活水入皇宫,皇帝寝殿后室就有一方汤泉,泉水终日不歇,浴室里白雾升腾,水汽弥漫。
江巡脱下外袍,赤身没入水中,而后靠在石壁之上,闭目不语。
君王身体修长,眉目清俊,闭目时眼睑垂下来,鸦羽似的睫毛也垂下来,遮住常含戾气的眉眼,于是通身的暴戾都收敛了,那点苍白的病态便反上来,他独自坐在水中,竟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沈确站在岸边,拿不准该如何。
倘若是伺候的宫人,该拿起锦帕替君王推拿擦身;如果是小宠,该脱了衣服与君王共浴,可……
可他既不是宫人,也不是小宠。
这时,66伸出尖角,戳了戳江巡:“宿主,不能把沈确晾着,你要和他有身体接触,喏,还有台词。”
原文用词是“狎昵亵玩”,66大概懂要身体接触,但前几个宿主都没实操过,它也不全懂该怎么接触才算“亵玩”,只能指望见多识广的宿主。
江巡看了眼屏幕,出声念台词:“存溪先生,伺候君王沐浴,你知道流程吧?”
声音散在雾气中,虚幻漂浮。
沈确便松了口气:“臣知道。”
这比他想象的好上些许。
江巡名声不好,年纪轻轻却早有昏君暴君的名号,他在宫中设立豹房,与两个表兄厮混,沈确不过问宫中传闻,却多少听说过风声。
君王手段凌厉,且好男色。
只是伺候沐浴,不必多做些别的,已然很好了。
他便拿过锦帕,在池边跪了下来。
汤池边铺了一层石板,雕刻有浮空的花纹,跪上去比砖石更难熬,接触地面的瞬间,沈确眉头一跳,旋即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
君王沐浴莫约需要半个时辰,倘若在这种地方跪半个时辰,大概有三五天下不了床。
如果君王有意磋磨,他可以泡上更久。
但这不是沈确能做主的,他只是稍稍挪动膝盖,将巾子搭上君王的肩颈,缓慢擦拭起来。
江巡原本神游天外,这么一弄,也收回了些许思绪。
沈确从小读书,以文章驰名天下,他显然没伺候过人,动作磕磕绊绊,异常生疏,搓背的力气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而君王赤。裸的脖颈就在眼前,水汽在发尾凝结,又顺着身体的线条滚下去,以沈确的教养,他不敢看,于是垂着眸子,全凭感觉擦拭。
这一擦,指腹的薄茧屡屡蹭过脊背,江巡给他蹭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君王皱眉。
很怪。
他前世享受惯了沈确的照顾,最开始沈确也是如此青涩,总管太监王安自告奋勇说他来教,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教着教着就学会了,但现在,莫名的触感从脊背传来,江巡非常不自在。
他偏头想让沈确停手,再想想如何补全“亵玩”剧情,视线掠过沈确的膝盖,便是一顿。
那双腿在抖。
沈确表情平静,上半身跪的很稳,可他的腿分明在抖,那是种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代表肌肉被磋磨到了极限。
这双腿今日跪的够久了。
江巡皱眉,抬手控住了沈确的手腕。
沈确手中还拿着帕子,僵直停在半空,他愕然:“陛下?”
江巡垂眸:“你起来。”
“……陛下?”
“……站起来。”
沈确迟疑片刻,站了起来,江巡泡在池子里,沈确一站,便比他身位高太多,也不可能触碰到江巡的脊背了,他捏着帕子,不知该做些什么。
江巡沈确两人一僵持,池子里的66便冒了出来。
66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作为电子产品它完全不怕进水,正在温泉里愉快的漂来漂去,享受泡澡的乐趣。
小系统超喜欢现在的宿主,江巡没什么脾气,不像白某萧某那样吓人,也不像斜某那样消极怠工,林某那样阳奉阴违,他仔仔细细研究每一句台词,比系统自己都要上心。
跟着这样的宿主,66都要躺平了。
除了好像有点心理问题,但貌似也不是大问题?
于是,66在温泉里舒舒服服地泡着电子元器件,就听他的宿主让沈确站起来。
66震惊,一下没稳住身体,插孔进水,咕噜噜冒了两个泡泡。
“……?”
它划划水,蹭到了江巡身边,少年帝王养在深宫,终年不见阳光,皮肤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哪怕温泉水浸泡着,将身体浸泡成了浅粉,却依旧没什么死气沉沉的样子。
66在他肩头蹭了蹭:“宿主?”
江巡指尖虚拢住它,君王体温偏低,指尖沾了水,水汽一蒸发,便尤其凉,湿透了的额发顺着脸颊垂下来,遮住了江巡的眼睛,让66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江巡:“抱歉,可能有轻微违反,但沈确不能跪,他膝盖有问题。”
66似懂非懂:“……哦。”
虽然有点不对,但是宿主道歉了。
它就扑腾扑腾游走了。
等再次泡进水里,66提醒:“宿主,‘亵玩’只完成了25%哦。”
擦背嘛,算什么亵玩,好兄弟之间也可以擦背啊,这种大众活动涨进度条就是比较慢啦。
江巡微微计算。
这样下去,沈确腿跪废了,进度条也满不了。
得想其他办法。
于是他闭目:“存溪先生,一个人在岸上站着多无趣,下来与我共浴。”
沈确呼吸微顿。
他心道果然如此,抬手抚上扣子,一一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