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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程亦安眨了眨眼,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意识到陆栩生?说得是什么。

    “你看到了?”

    “嗯。”

    “想要?”

    “嗯?”

    “若是成婚前你也绕大远路来探望我,我每日给你下厨。”

    陆栩生?:“.....”

    得了,他这?辈子?都别指望程亦安下厨了。

    看着他憋屈的样?子?,程亦安扬了扬唇。

    郑府离着程家并不远,程家人今日本要去陆府送新做出?来的一批皮子?,听闻程亦安在这?里,那位韩嬷嬷径直来了郑府马厩外,立在马车前殷勤地给程亦安施礼,

    “姑奶奶,老?祖宗听说你到了这?边,请您回程家吃个便饭呢,若是乐意就在府上住着,若是不便,夜里再让府上少爷送您回去。”

    程亦安抬眼看着陆栩生?,“你去不去?”

    陆栩生?已经把?岳丈得罪得很彻底,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正好官署区还有事,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程亦安便跟着程家的婆子?去了程府。

    程亦乔和卢氏亲自在门口将程亦安迎了进来。

    “二哥哥不在府上吧?听陆栩生?说,他近来忙得很。”

    卢氏叹道,“都半月没回过府。”

    “那父亲呢,也不在吗?”

    话音未落,瞧见一人披着玄狐大氅立在廊庑等她,他身姿挺拔,眉目清正含笑望着她,

    “安安。”

    私下唤她苹苹,当着众人的面,便与大家一般唤她安安。

    “父亲....”这?段时日没回程家,程明昱依旧隔三差五给她送吃食,程亦安现在看到他,越觉亲切。

    程明昱能?够感?觉到小女儿对他渐生?依赖,抬手?领着她进了门。

    老?太君照旧将她搂在怀里,“苹丫头真狠心,整整一月不曾回娘家。”

    程亦安替自己辩驳,“旁人出?嫁一年半载不回娘家,我已经回得够勤了,再时不时来,怕您嫌我。”

    老?太君瞪她,“我会嫌你?这?会子?你就是和离了要归家,我怕你爹爹还要放几?日鞭炮欢庆呢。”

    今时不同以往,过去程亦安在南府,又有皇帝逼婚,程明昱没法子?将她许给了陆栩生?,如今姑娘认回来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还就真怕她在夫家吃苦。

    就拿程亦乔来说,旁人家二十的姑娘早不知嫌成什么样?,到了程明昱这?里,只要程亦乔不乐意嫁,他就不催。

    程亦安听着这?话,往程明昱看去,程明昱正接过程亦乔递来的茶,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否认的迹象。

    程亦安哂笑一声,“那赶明我真离了陆家,您老?可别说我。”

    老?祖宗笑,又说起另一档子?事,

    “苹苹,回家里住一段时日吧。”

    仆妇正给程亦安奉茶,程亦安接在掌心,没顾上喝,问老?太太道,

    “住一段时日?”

    老?太君指着程明昱与程亦安道,

    “再过二十来日,我们要回乡祭祖,你爹爹是族长,必须出?面,这?个年怕是要在弘农过了,赶巧,今个儿廷议,议定由你爹爹奉命南巡,替朝廷主持清丈田地一事,你爹爹估量过,恐半年不得回来,年前将都察院的事交待好,你爹爹明年初便径直从弘农去江南,要这?么久不见你,你爹爹不放心,想让你回来住....”

    程亦安听了这?席话,人忽然被钉住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前世?爹爹也是年后去了江南,直到七月底听说她在陆家出?了事,方急匆匆赶回料理了苗氏母女,她永远记得范玉林跪在他脚跟前求娶她时,爹爹的情形,隔着珠帘听到他在里面剧烈地咳嗽,那时她不知缘故,如今想来要么是因她的事伤怀难过一路奔波着了风寒,要么就是在江南殚精竭虑受了罪,或者?兼而有之。

    总之她嫁去益州一年后,爹爹便病逝了。

    从他一死,程家开始走?下坡路。

    以至后来太子?造反,北齐铁骑南下,程家糟了灭顶之灾。

    想要挽救程家,第一步就是不能?让爹爹出?事。

    去江南清丈田地,便是与成千上万的豪族为对,其中之艰险难以估量。

    爹爹定是在那里吃了苦头,熬坏了身子?,才有后来的病症。

    今生?她好好的,爹爹不会担心。

    那么唯一的隐患便是这?一趟南巡。

    不行,她得想法子?阻止爹爹南下。

    这?个念头一起,程亦安胸口剧烈嘭动,连着手?中的茶盏失手?而落。

    茶盏砸在地上碎了一地,连着地上的锦毯也湿了一大片,大家吃惊地看着程亦安。

    “安安,你怎么了?”

    程明昱看着女儿惨白?的小脸,面露凝重。

    第36章

    第

    36

    章

    程家众人被她吓了一跳,

    都?围了过来。

    “安安,你没事吧?”

    程亦安缓缓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情绪低落道,

    “我没事...”

    大家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就知道她是?舍不?得程明昱。

    老?祖宗心疼地将她搂入怀里,仆妇忙弯下腰看她衣裳是?否淋湿,见无碍,便?立即蹲下来将茶盏给收拾了。

    程明昱眸色翻滚看着女儿没有说话。

    程亦乔倒是?感同身受,也跟着红了眼眶,

    最后忍不?住朝程明昱抱怨,

    “爹爹就不?去?了呗,

    朝廷没了您又?不?是?不?成。”

    程明昱嗔了女儿一眼,

    低声道,“这是?国?策,

    不?是?儿戏。”

    程亦安听?到?这里,心头又?添了一层焦虑。

    正?因为这是?国?策,她才不?得不?慎重,这不?是?等闲能拦得住的。

    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不?过因着这一变故,席间用膳的氛围就不?怎么好了。

    程亦安始终不?说话,程明昱看着她也难受,

    好不?容易认回的女儿,

    刚对他有一丝亲情有一丝依赖,他就要走?,

    委实叫孩子接受不?了。

    膳后老?祖宗看他们父女俩,

    一个闷声不?吭,一个满目担忧,

    便?催着程亦安道,

    “跟你爹爹说一会儿话?”

    程明昱也有此意?。

    程亦安却?跟使性儿的孩子似的,虎着脸摇头,“夫君说好来接我,想必快到?了。”

    程亦安猜到?程明昱要安抚她,但她现在还没想到?法子应对,不?宜露出端倪。

    卢氏见气氛低迷,便?想着岔开话茬,问程亦安道,“听?闻安安近来掌家了?府上家务可还繁忙?周旋的开吗?”

    程亦安眼眶的红色未褪,心不?在焉答了她一句,“还好,两位妯娌帮衬我,都?很妥当。”

    卢氏笑着道,“我这段时日出去?,遇着人没有不?夸你的,都?说你很能干,年纪轻轻将陆府治得跟铁桶似的,说是?不?愧是?爹爹的女儿。”

    程明昱却?是?心疼道,“安安,不?必将担子全往身上揽,你还小,即便?做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他怕女儿过于劳神劳力?,亏了身子。

    程亦安讷讷应了一声。

    还是?没有跟程明昱多说的打算。

    程明昱头疼。

    不?多时外头仆妇来禀,说是?姑爷的马车到?了外头巷子,程亦安不?等陆栩生来接人,便?起身告辞,

    “祖母,父亲,安安先告退了,至于回府短住的事,等我问过姑爷的意?思...”

    老?祖宗见她脸色始终不?好,也不?挽留,“你去?吧...”她示意?程亦乔去?送。

    姐妹俩一道往外走?。

    看着她们离开,老?祖宗将人往外头使,与程明昱一道立在窗棂目送程亦安。

    想起方才的情形,老?祖宗心头发愁。

    程明昱还没出发呢,程亦安这里便?失手摔了茶盏,兆头不?好。

    老?祖宗忧心忡忡问,“你非去?不?可吗?”

    程明昱神色不?动,“母亲也学了两个孩子说糊涂话了,这事除了我,谁还去?得了?”

    老?祖宗不?说话,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没瞧见苹苹,她都?恼了。”

    程明昱哪里没看出来,程亦安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定是?气他刚认了她就弃她离去?。

    孩子还是?太乖巧了些,连使性子也这般文文静静,看着心疼。

    程明昱道,“母亲想法子将她接回来,我来安抚。”

    陆栩生这厢刚下马车,准备进去?给长辈请安,便?瞧见程亦安面色凝重跨出门槛,程亦安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上车,陆栩生看了一眼门槛内,程亦乔朝他颔首打个招呼,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不?作二想,朝程亦乔供了拱袖,算是?招呼过,便?转身携程亦安上车。

    程亦安等着他上来,立即拉住他胳膊低声问,

    “我爹爹要去?江南?”

    陆栩生闻言心念一动,先是?掀开车帘,将随行使开一些,这才回眸深深看她一眼,在她身侧坐下,“没错,我正?要回来与你说这事。”

    程亦安毫不?犹豫道,“不?能让我爹爹去?。”

    陆栩生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程亦安便?将自?己的顾虑一说,“我担心爹爹会在江南出事。”

    陆栩生还没想到?这一层,“我只知你爹爹后来着病,并不?知与江南有关。”

    前世程明昱是?南巡回来一年后去?世的,陆栩生当时也不?在京城,与程亦安和离后,他心里并不?好受,又?与表妹处不?下去?,一年大半时候都?在边关,对程家的事不?甚了解。

    他以为程明昱是?寻常病逝,原打算提醒程亦安请个大夫给程明昱看诊,提前预防,孰知根源在江南之行。

    “你爹爹过世后,崔家王家群拥而起,有意?取程家而代之,朝中也没了主心骨,我在边关常觉军粮不继,后方不?稳,遗憾你爹爹过早离世。如今瞧来,确实不?能让你爹爹南行。”

    程亦安这个时候万分庆幸陆栩生与她一道重生,否则牵扯安国?大政,岂是?她一弱女子能扭转得了的,“你有法子吗?”

    陆栩生沉吟道,“很难,你知道为何要选你爹爹南下吗?”

    “自?从先帝金山堡一战折陨,大晋国?势渐衰,各地豪强并起,吞并土地,隐匿人口,朝中入不?敷出,国?库始终不?大充盈,而江南是?赋税重地,一旦将这里土地人口清丈出来,将大大增加朝廷的赋税,缓解朝政压力?,所以江南之行,朝廷必行。”

    “此行,既要与江南豪族作斗争,又?要安抚他们,不?叫他们起动乱,非德高望重,手腕老?道者不?可,你爹爹是?不?二人选。”

    只有程明昱有这个名望与手段,推行国?策。

    “不?过....”陆栩生想起前世程明昱南巡的成效,又?微一摇头,“正?因为你爹爹是?世族之首,他有这个能耐震慑住江南豪族,但也因为他身份所限,决定着清查赋税并不?彻底。”

    本质而言,程家也是?一豪强,且是?豪强之首。

    说白了,程明昱此行是?朝廷与江南豪族达成的妥协。

    而皇帝要的是?就是?一个平衡,既要豪族妥协,又?不?能起动乱。

    所以程明昱非去?不?可。

    但在陆栩生这里,还有更?好的人选。

    “不?如,我去?吧。”

    程亦安看着他云淡风轻的面孔,震惊了,“也不?行,万一有危险呢。”

    程亦安也盼着国?泰民安,但不?能以牺牲陆栩生和父亲为代价。

    她没那么无私没有那么伟大。

    朝廷总有能人,历史车轮总能往前推进,而她只有一个爹爹,只有一个陆栩生。

    陆栩生笑道,“我与你爹爹不?同,你爹爹呢,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惜命,我不?同,我女儿儿子还没出生呢,我岂能死?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程亦安不?答应,“我爹爹尚且因程家之故,能镇得住那些豪强,你虽有名望,却?在江南毫无根基,你去?更?难。”

    陆栩生满脸慷慨之状,“可是?我去?,才能真正?扭转大晋江南局势。安安...”他握着程亦安冰冷的手腕,“此等盖世之功,我岂能舍与旁人?”

    重生一次,他岂能什么都?不?做,成日窝在这锦绣堆里贪图享乐?

    是?男人,就有抱负,何况他素来经天纬地,不?是?等闲人。

    程亦安恁着脸甩开他道,“行啊,那你去?之前给我一份和离书,省得你出了事,我心里难受。”

    陆栩生气笑了,“行,我再想一想法子。”

    心里却?拿定主意?,取岳父代之。

    想要说服朝廷换人,并不?容易,毕竟这是?与满朝文武和皇帝为对。

    回到?陆府,夫妻俩各怀心事,一夜转辗反侧,至子时程亦安方沉沉睡过去?,只是?她睡不?踏实,陆栩生却?精力?旺盛得很。

    都?这个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做那种事,又?是?凌晨将程亦安给弄醒了。

    陆栩生也没法子,谁叫这具身子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挨着她就忍不?了。

    “万一,陛下真允我南下,你这会儿怀了身子不?是?很好?”

    程亦安被他催得话都?说不?囫囵,“我不?给你生孩子....”

    粉拳直往他前胸后背招呼。

    陆栩生却?气定神闲道,“你身子可比你这张嘴实诚多了...”

    听?着那潺潺的动静,程亦安捂着脸泄了气。

    事后程亦安偎在被褥里,看着陆栩生穿戴,忽然想起一事,问他,

    “对了,前世我爹爹出事后,长公主殿下是?何反应?”

    陆栩生一顿,这才绞尽脑汁回忆前世,扭头道,“长公主殿下几?乎失控,得知你爹爹是?南巡积劳成疾,责怪当年举荐你爹爹南巡的官员,亲自?执刀杀去?人家府上,不?少官员都?遭了殃,不?是?为躲避长公主而狼狈不?堪,便?是?不?小心被砍伤了,也有人因此丧命,殿下自?个儿最后也疯了。”

    陆栩生回想前世程明昱故去?后,皇帝看到?他回京时,当着他的面扼腕痛惜,叹道,

    “程公这一去?,国?失一柱。”

    当年程明昱十七岁出使北齐,挽大厦之将倾,坊间便?有人给他断命,道他有克妻之命,为何会克妻,因为他这个人命格太贵,与大晋国?运相牵连,等闲女人压不?住,果不?其然,程明昱死后,不?仅程家走?下坡路,大晋国?势也渐衰。

    陆栩生见程亦安面无血色,宽她的心,“你放心,这桩事我会处理好。”

    男人露出坚毅的侧脸,冲她安抚一眼,便?撩帐离开了。

    程亦安听?了他这话,心里蓦地安定下来。

    陆栩生就是?这么一个能让人安心的男人。

    昨日廷议虽然定了程明昱,因着出行还早,诏书还未下来,陆栩生趁着机会,立即安排人在朝中弹劾程明昱,甚至于这一日当庭否决昨日的提议,

    “陛下,臣以为程大人去?江南不?大合适。”

    满朝文武听?了这话,差点翻白眼,

    “陆栩生,你岳丈是?怎么得罪了你,你处处与他为对?”

    “他嫁个女儿给你,还招惹了你?你不?是?今日弹劾他,就是?明日挤兑他,摊上你这个女婿,也是?程公倒了霉。”

    别说素来崇敬程明昱的朝官,这回就是?礼部尚书孔云杰都?忍不?住开口斥骂陆栩生,责他无事生非。

    “你倒是?说说,满朝还有谁比程明昱更?合适?”

    孔云杰虽然不?喜欢程明昱,却?不?能否认他的能耐,下江南平豪强,非程明昱不?可。

    皇帝原还想骂陆栩生,见大家伙都?在骂,反而放心了,他没搭理陆栩生,却?是?有说有笑问程明昱,

    “程公,依朕看,程公是?不?是?哪儿委屈这个女婿了,实在不?行,程公私下邀他去?府上一趟,好好安抚吧。”

    程明昱心里也觉得纳罕,昨日苹苹哭着回去?,难不?成就唆使陆栩生来朝廷闹事?

    陆栩生可从来不?是?将朝政视为儿戏之人,更?不?可能为了顾念苹苹的情绪,就一道使性子。

    他深深看着陆栩生,无奈道,“栩生,你若有异议,私下同我来说。”

    陆栩生也与程亦安一般,不?理会他,而是?朝皇帝拱袖,

    “陛下,臣以为,臣比程大人更?合适南巡。”

    大殿内顿时一静,眼刀子纷纷朝他扔来。

    合着这是?跟岳父抢功勋呢。

    “你胡闹!”太子忍不?住站出来,端着兄长的架子责备他道,

    “慎之,江南豪强并立,吞并人口与土地,长此以往,朝廷将成无米之炊,程公前往,既能替朝廷收纳赋税,也能安抚群强,这事但凡还有另外一个人选,陛下也不?会将朝臣之首遣离朝廷呀。”

    “我知你最是?精忠报国?,一心为朝廷效力?,可也得分个好歹,孤说句不?中听?的话,慎之在江南毫无根基,那些豪强别说服你,怕是?你去?,连理都?无人理你。”

    陆栩生的功勋在北境,北境将他奉若神明,那江南富贵窝里的大族可不?大把陆栩生放在眼里。

    “此外,”太子说出朝中遣程明昱去?的另外一个重要缘故,

    “有两江总督为奥援,程公此行必定是?群魔俯首。”

    两江总督是?程明昱的妹婿,能不?给程明昱掠阵?

    陆栩生笑道,“殿下越说,越激起臣的胜负心,如此,臣还非得去?会一会这些豪强不?可,看看是?陆某的刀枪强,还是?他们的骨头硬!”

    说完陆栩生又?冲皇帝躬身,

    “陛下,臣有密奏。”

    “朕不?跟你说。”皇帝一甩袖,挪着屁股侧过身去?,他了解陆栩生的脾性,当年陆昶在北境被南康王围困,朝中无人敢战时,陆栩生也是?来到?御书房秘奏,耗尽口舌说服他答应他北上。

    显然陆栩生打算故技重施。

    上回那是?他父亲,皇帝能理解,可南巡关乎国?策,皇帝赌不?起,一旦江南乱了,大晋必亡。

    陆栩生也不?急,徐徐笑道,

    “那程大人南巡这张折子,臣可不?签字。”

    高祖皇帝创立大晋不?久,中书省左丞相作乱,高祖极有魄力?废丞相设八座,何为八座,便?是?朝中权势最显赫的八人同在中书房议事,凡遇邦国?大政必须八座同议签字画押方准行,这是?为了杜绝丞相一人独揽大权,以权谋私,搅乱朝纲。

    陆栩生身为边关主帅当然是?八座之一,恰恰南巡清丈田地是?明年大晋第?一要务,列为诸务之首,必须八座齐心方可推行。

    陆栩生这一撂挑子,影响国?策推行。

    百官气得吹鼻子瞪眼。

    一旁这种情形,倒也不?是?没法子,皇帝可以径直下中旨,乾纲独断。

    所谓中旨便?是?不?经八座直接将诏书下去?各衙门的特旨,信服力?自?然有所欠缺,但今日这陆栩生明显找茬,朝臣还是?很拥护皇帝行中旨。

    皇帝当然想到?这一层,但陆栩生毕竟是?他“亲”儿子,不?忍这般下他脸面。

    “陆栩生,你非要气死朕!”皇帝拂袖离去?。

    陆栩生一哂,立即跟了过去?。

    宁王也尾随其后。

    皇帝踏进御书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知是?陆栩生,扭头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喝骂,

    “你什么年纪了,今年也二十一了,还跟朕在朝中使性子呢?这是?你使性子的事吗?”

    陆栩生搭着手任由皇帝出了一会儿气,笑道,“陛下,您何时见臣在朝务上使过性子?”

    皇帝立即噤声。

    还真没有过。

    他老?人家默了片刻,绕去?御案后,气呼呼坐下,指着陆栩生鼻子道,

    “你说,你今个儿不?说出个所以然,朕顾不?得你新婚,将你使去?边关。”

    宁王跟进来了,连忙殷勤给皇帝斟了茶,也示意?小内使给陆栩生端来锦杌,两兄弟在皇帝御案前坐下了。

    宁王也责备陆栩生,“慎之今日过于冒进了。”

    陆栩生却?是?神色郑重道,

    “陛下,程明昱这一去?,着实能解国?库空虚之难,却?不?能从根本扭转江南局势,陛下,此事只有臣去?,方能毕其功于一役。”

    皇帝捏着一沓折子扔在他身上,怒道,“你以为朕没盘算?朕心里明明白白着呢,可朕现在要的是?国?泰民安,眼下太子争锋在即,朕不?允许出半点乱子。”

    说白了,稳定大于一切。

    陆栩生也不?指望一下子说服皇帝,他今日的目的是?拦住皇帝下诏书,只要皇帝还没下诏书,人选就没定下来。

    “陛下,您先别急,臣择日给您上一份奏章,详陈臣的计划,您若觉得可行,用臣,不?行,您再让程大人去?也无妨嘛。”

    皇帝狐疑地看着陆栩生,总觉得他此举透着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慎之,你给朕交个底,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栩生也不?打马虎眼了,叹道,“陛下,您想一想,首倡程明昱南下的是?何人?”

    皇帝心咯噔一下,与宁王交换了个眼色。

    宁王寻思道,“翰林院侍读学士李胜。”

    李胜是?太子党。

    而皇帝之所以没往党争想,是?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有且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程明昱,这是?两党有史以来第?一次毫无争议的决策。

    但陆栩生特意?提出来,皇帝不?由深思,“你是?怀疑太后在暗中做局?”

    陆栩生道,“不?得不?防。”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又?道,

    “你去?难道就不?坏事?”

    陆栩生道,“陛下,程明昱并没有帮着您对付太子的打算,与其把这功勋给他,还不?如给我,您想一想,臣替您收服了江南,那太子党还有希望吗?”

    皇帝拿着朱笔敲了敲他脑门,“你以为朕不?想?你到?底太年轻了,朕怕你去?,是?激怒豪强。”

    程明昱去?是?万无一失,陆栩生则是?刀尖饮血,成了一劳永逸,输了一败涂地,皇帝赌不?起,他没松口,只让陆栩生回去?,说是?再思量思量。

    夜里陆栩生回府,程亦安就迫不?及待问,

    “说服陛下了吗?”

    陆栩生见她眼眶都?熬红了,显然没睡好,宽慰道,

    “别急,我今日已逼得陛下将诏书搁置,还有时间,我必说服陛下换人。”

    程亦安也知道这件事要更?改,没那么容易,怕陆栩生真的自?己顶上去?,她打算寻长公主帮忙。

    翌日天亮候着陆栩生出了门,程亦安立即换了衣裳,匆匆吃了几?口早膳,悄悄带着如兰招呼上裘青等三个护卫,径直往长公主府进发。

    第37章

    第

    37

    章

    天?又下起小雪。

    程亦安下马车时,

    雪沫子携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呛了她?两口,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朝门口望去,

    公主府大?门紧闭。

    长公主遣来的侍卫立即上前?扣动门环,那门房听得是熟人嗓音,连忙开门,便瞧见如兰搀着程亦安立在寒风中,顾不上盘问?,迅速将人引进门。

    “少?夫人请进。”

    门房管事闻讯也赶过来请安,

    看程亦安眉色含忧,问?道,

    “少?夫人是有急事吗?”

    长公主还未醒,

    有急事就通报,无?急事谁也不敢打搅长公主清眠。

    程亦安从?管事揣度的神?色就猜出,

    长公主该还在歇着。

    “不急,殿下是在歇息吗?”

    “对,殿下昨夜听曲听得晚了些?,这会儿还未起。”

    程亦安定了定神?,“烦请老?伯允我去厅堂坐一坐,我等殿下醒来再通禀。”

    那管事面上应了,

    领着她?去偏厅候着,

    心下却不敢大?意?。

    以程亦安的脾性,不是出了事不会轻易往长公主跑,

    旁的事无?关紧要,

    万一牵扯程明昱,而被他耽搁,

    便是罪过。

    是以安顿好程亦安,他迅速将消息告诉正在议事厅的长史,长史也赶紧吩咐人递消息给女官。

    女官闻讯悄悄往内室瞟了一眼,帘帐纹丝不动,长公主没有起身的迹象,也不好通禀,遂告诉长史,

    “先将少?夫人请来后院。”

    这还是程亦安第一次来到长公主府的后殿,五开大?间歇山顶的建筑,殿宇规格极高,一色的金黄琉璃瓦,富丽堂皇的门廊,斗拱内的藻井华丽如画,无?处不彰显皇室的尊贵。

    熟悉的女官在门口候着了,程亦安朝她?颔首,女官屈膝往殿内一比。

    越过高大?瑰丽的屏风,进了东次间,这里的东次间可不是寻常府邸的次间,上头悬挂各式各样的宫灯,开间极大?,好几片黄花梨雕窗格栅将东次间分成三小间,格栅边上又安置了硕大?的博古架,各式各样精致的古董陈列其上,奢华可见一斑。

    四周墙面悬挂许多幅书?画,有风格妍丽的宫廷画,有大?气磅礴的山旅图,更有意?境宏远的山水画,看得出作画者技艺十分娴熟且高超,但这么多风格迥异的画全部铺在一个屋子里,多少?有些?不协调。

    女官瞧出她?的疑惑,轻轻覆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些?都是程大?人早年的书?画。”

    程亦安明白了,早年父亲才名在外,必有不少?作品流出,后来听闻长公主高价收购,他就不再作了。

    程亦安虽极力遮掩,可这位女官常年侍奉长公主,早已是察言观色的人精,便知程亦安此行定有蹊跷,急得往内室去。

    恰在这时长公主也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

    皱着眉问?,“何人在外头?”

    她?这个人早年犯过一次病,后来怎么都睡不好,是以只要她?未起,府里是连只蚊子也不敢有。

    女官神?色镇静上前?伺候她?起塌,“殿下,安安姑娘来了。”

    长公主愣住,不做犹豫道,

    “快让她?进来。”

    女官亲自掀开帘帐,让程亦安进内殿。

    长公主内寝是一座极大?的千工拔步雕花床,足有寻常人家一间屋子那般大?,西面是梳妆台,东面是一间镶嵌八宝的木柜,层层帘帐被掀开,长公主正靠在床头的引枕望着她?,乌发?铺满半身,面颊是晨起未褪的倦怠,

    “怎么想起清早来寻本宫?”

    像是一位慈长,带着对晚辈的疼爱和?嗔恼。

    大?约是还未梳妆,此时的长公主与寻常的妇人无?异,没有那摄人的凌厉,也无?矢志不改的偏执。

    一屋子下人舒舒服服伺候她?,她?该是这世间过得最潇洒无?羁的人,前?世却因父亲之死发?作失心疯,一生孤苦无?依。

    她?不该是那样的下场。

    程亦安想起来千头万绪,眼底泪意?蓬勃朝她?扑去,

    “殿下!”

    长公主被她?猝不及防抱了一怀,明显呆住。

    她?这辈子从?未被人抱过,亲娘早逝,父皇也在她?成年前?就故去了,嫡母皇太后待她?也不亲近,虽说是大?晋唯一的公主,她?自小也是在皇宫磕磕碰碰长大?的,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做人,她?被两位皇兄偏爱纵容,养成随心所欲的性子。

    哪怕后来招了那位驸马,床笫之间极尽谄媚之能?事,也不敢来抱她?呀。

    今日就这么被程亦安给抱住了。

    暖意?裹挟少?女的馨香缠了她?一身,溶溶荡荡惹人生醉,拥抱是这种?感觉吗?

    不过长公主也只是短暂的怔愣,便立即将程亦安从?怀里拉出来,见她?泪水糊了一脸,怒问?,

    “是谁欺负了你?陆栩生吗?还是旁人?”

    大?有只要程亦安给个名字,她?就要将对方就地正法的架势。

    程亦安含泪摇头,慢慢直起身,很不好意?思拭了拭泪,“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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