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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听夫君说一句要先活下来,可比看到你寻死都难。”周子渊惯常地开玩笑,“我看苍将军不太喜欢我。”

    “他只是还没办法接受吧。”段淬珩讲,“死了太多人。看我,可能觉得同病相怜,也可能看我每天开机甲要死了,加了点同情分。”

    “那你看淡一切了吗?”他眉宇间有不散的疲惫,见到段淬珩,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觉得困倦。

    段淬珩没答这句话,周子渊接着说下去:“累。”然后浅浅地亲在他脸颊边,“还困。”

    “先睡一觉。”废太子配合着侧过身,任他的恋人亲吻他的眼角眉梢。

    周子渊点了个头。

    段淬珩看着这几天的路线,边塞的三颗星,尽数成了死星。

    虫群的进攻不急不缓,找不出规律。

    再往前走,就是星际中北部。

    再走两颗星,到邲星。

    他在其中做标记,仍然一无所得。打开所有会议记录和目前计划,若说北边人身处炼狱,主星人便仿似在更糟糕的人间。吟霜传到他光脑上的文件语气平和,与内容毫不相符。

    而南边,富庶的南边必须有所准备,他低下头,给程钧发了消息。

    序星的夜很长,他下意识地凝望深黑色长空。人类在宇宙间布满了卫星,天空中最亮的星,早就成了人造光线。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程钧却容不得他喘气,迅速回复,打了个通讯来。

    段淬珩走到阳台,风不小,猎猎声中卷起他的衣袍。

    对面却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程钧端坐在高位上,神情坚毅,手里握着一把精神力长剑。

    “发边境死亡报告给我,二皇子意欲何为?”

    “只是猜,你也想看看,和淬瑛一样死去的人,都还有哪些。”

    “说点我们能谈下去的话。”

    段淬珩于是如他所愿:“既段淬珏要逼宫,你什么时候离开皇宫?”

    “你在笑话我,段淬珩。”程钧答。

    我没有。段淬珩回答,我有什么好笑话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昨日是顾家,今日是程家。

    程钧问,你在等我死吗?

    段淬珩答,我当然恨不得你死,但看起来,你暂时也死不掉。

    程家要反吗?段淬珩再问。

    “你要我白送一个清君侧的名号供你入主星?”程钧冷笑。

    “在这之前,我得处理一下虫群。”段淬珩说,“程钧,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你要盟友?”程钧问。

    “我要程家的兵。”段淬珩答,“南边需要有所准备,往北输送援军。”

    “一个苍氏还不够?”程钧问。

    “加上程氏,我犹嫌不够。”

    “那废太子不如下去统锦朝百年来的阴兵。”

    段淬珩答:“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统阴兵?”

    两相对照,角力没有结果。

    程钧答:“当年中毒一事,我稍后会发记录给你。至于其他的,你要程家,程家,不是我一个能左右的。”

    “淬瑛死后程家怎么打算,要么反,要么先回南边老巢再做决定。你看起来被程家人的无情烦得够呛。”

    “你确实是来看我笑话的。”程钧点了个头,“你觉得畅快吗?”

    “你想让我答什么?”段淬珩问,“满身死气的人不会让我觉得畅快。”

    “用程家的兵,不怕他们杀了你。”

    “你想得难免有点多,”段淬珩讲,“我要是那么容易死,你不会让我活到现在。”

    “你若要和程家谈,怎么也得到逼宫结束。”程钧这么说,“现在,又能有什么结果?”

    “只是通知你。”段淬珩回答,“这话也要问你,程钧,斗无可斗,虫群把你盘子掀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入宫前,可不是绣花枕头。”

    他话尽,程钧坐姿未变,答,资料传给你了。之前的交易,到此结束。

    通讯结束。段淬珩走进房间,把会议记录拉出来多看了几遍。主星漩涡焦灼,仍然需要人。周延盛昨日跟周子渊打了三十分钟通讯。通话结束,周子渊的消息是,再让我想想,父亲。

    段淬珩无事可做,看着周子渊的睡颜,发了一会儿呆。他的睡姿无可挑剔,平躺,手自然垂放,被子盖得极好,眼睛闭上,便多了些难以靠近之意。

    会好的,段淬珩低声默念。

    他去百姓的营地巡查了一圈。

    脸上一点伪装不带,有不少人认出他,表情各异,有惊喜,有不屑,更多人,是无知觉的麻木。

    边境人从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只希望能过上能喘口气的日子。

    他在各色注视里反而自在,只问还好吗,药物是否够。有年轻姑娘凑近他问:“我能上战场吗?”

    “什么?”

    “他们都说你机甲驾驶得很好,救了很多人、杀了很多量子兽。”她的瞳孔很黑,“而且缺人手,我妈死了,我想报仇。”

    段淬珩答:“会征兵的,过两天,先把手上的伤养好。”

    “小伤而已,”她满不在乎,“过几天就好了,我没事。”

    “我知道了。”他这么讲,“记得到时候去排队。”

    见她得到回应,有更多的人凑上来。

    更年轻的人问何时上战场,中年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兽潮什么时候能结束,还要继续往哪里跑。

    “兽潮还有一段时间。”段淬珩对着被撕掉一只腿的男人答,“我们在往主星撤退,会想到办法的。”

    对面人尚要再问,有人跑了过来,拉住他的肩,问,你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他力道很大,“他当时在喊,救救他,你的机甲就这样飞了过去……凭什么?”

    在段淬珩做出反应前,已经有人自发把他拉远。

    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只好做出最不会错的反应:“没有顾忌到你的儿子,抱歉。”

    他蹲下来,直视被拉住的人,知道他此刻或许已经无法听清自己在讲什么:“我会尽力。义军会尽力,我们会努力。实在抱歉。”

    在事态更严峻之前,他评估事态,立刻鞠了一躬,走到营地高处,用喇叭发表了场简短的演说。

    道歉,感谢,以及鼓励。

    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做计划。

    他不能停下,不应该仔细回想细节,不应当被复杂情绪主导。

    救更多人,做更多事即可。

    作者有话说:

    在每个人都在发疯的世界里,连段淬珩都显得十分正常!(鼓掌

    第90章

    85

    眼花

    【他只叹一句老了,杀人时,竟也会眼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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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霜正在低头给每块糕点裹上肉松。

    李清驰在一边问她:“今日怎么如此心急?”

    他已经去见了顾家人一面,还不错。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自段淬珩离开主星,她眉宇间总有不散的薄愁。

    “今晚愿意跟我一起出宫探亲吗?”她反问。

    “是家里……”

    主星宛如一锅沸水,无数的气泡漩涡一般地上升,滚烫得下一刻就要炸开。废太子远走北塞,六皇子公然举证其虎狼之心。承武帝虽未下令彻查,顾家到底身处漩涡战战兢兢。

    “家宴,外公嘱咐我带你去,”吟霜答,“别担心,没别的事。”

    她看起来仍然平静,只是言语之间少了那么一丝活泼气。

    她低头看着肉松小贝:“做毁了。”

    李清驰尝了一口,只是烤老了。他笑了笑:“没事,我做些桂花冰酪酥带去吧。”

    她又笑起来,眉宇间的愁意未散,这笑便像糖放多了,近似于苦:“好。”

    他们拿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往外跑。吟霜在宫内的名声素来好,在御膳房并未遭到阻拦。顾佑衡在侧门接人。

    她是个新面孔,李清驰便多问了一句:“如何称呼?”

    顾佑衡把肩上的雪抖了抖:“随意。”

    吟霜和顾佑衡并不相熟,此时扭头跟她男朋友讲:“我的远房堂姐,到了再跟你介绍。”

    这天夜里,风不大,雪下到午夜便停歇。御花园里的梅开得极好,映衬皑皑月色和流动的雪色,透明黄水晶一般的花瓣舒展开。

    坤宁宫的灯依次歇下,远远看去,像将谢的睡莲。好荷花不该在冬日绽放,程钧低头凝视段淬瑛的绝笔信,终究只是错开头。

    瑞雪兆丰年,早就流入史书堆展示人类彼时臣服于地球四季的句子,此刻分外地不合时宜。

    今年的主星是个暖冬,薄雪已像流动的浊水。

    皇宫的夜总伴随着机器侍从轻巧的飞行和暗卫行走的声音,这天的凌晨亦不意外。这仍是一个安宁的,平常的,与其他日子都没有区别的夜。

    只是远在紫禁城外的世家中,有无数人因光脑弹出的重要消息而惊醒。

    那是封更改早朝时间的密函。

    让群臣早两个小时在乾清门前等候。

    周延盛给周子渊打通讯。他清瘦许多的长子神情平和,只问他,父亲,怎么了。

    “今日就要变天了。”周延盛这么说。

    太子殿下,此刻只是逃窜到北塞的段淬珩很轻地凝眉,片刻后只答:“岳父可以放心。”

    周延盛问:“殿下可有把握?”

    段淬珩如此回答:“剩下的人是谁,都已不足为惧。”

    儿婿瞧着比儿子更为苍白,却难得让周延盛想到天颜,这人此时此刻的表情,竟然像极了他的父亲。

    段淬珩只说:“岳丈在乾清门前等待即可。”

    周延盛接:“世家怕是会更乱。”

    周子渊略一点头,段淬珩已经说了话:“子渊不日便会回主星。”

    承武帝睁开眼时,对上的是一根鞭子。

    外面静寂无声,宫内一片漆黑。

    他反而笑了:“淬珏,既已喊群臣早些面圣,为何不先去太和殿主持大局?”

    他声音刚落,鞭子便在他颈部绕了几圈,像一条冰冷而沉默的蛇。

    “把灯打开罢。”

    机械辨认出主人的声音,乾清宫光线大亮,承武帝却未因之而闭眼,反而睁大了双目,像是要看清眼前的孩子。

    段淬珏此时此刻也仍是一副温柔相。他长得亲人,面无表情时也是一副笑模样。

    “父皇。”他这样称呼,“乾清宫已被包围。”

    “还有呢?”

    “玄武门,乾清门,都是我的人。”

    “还有什么?”

    “还需要交代什么吗?儿臣以为,剩下的都该是您的时间。”

    承武帝仍是一副众臣最恨最猜不透的波澜不惊的样。

    他答:“没想到是你逼宫。”

    “父皇以为该是段淬珩,还是段淬瑛?”段淬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亦或是,底下蠢蠢欲动,难以为继的百姓们?”

    “苏妃呢?”

    “这时候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吗?”

    “我快死了。”承武帝这样答,“总该给我些时间。她可还好?”

    “总不会更差。”段淬珏出声,“您不如快些引颈就戮,毕竟我还赶着去上朝。”

    承武帝只是沉默地叹了口气。他难得露出无奈神色:“又为何是你?”

    “父皇在等谁呢?化为厉鬼的顾皇后,还是此刻恐怕已在奔逃的程皇后,还是您那不知所踪的四子,或是病秧子一个妄图造反的废太子?”

    承武帝颈部的鞭子已步步勒紧。

    他轻轻地,很努力地呼了一口气。

    “朕只是……”

    变故在此刻陡发,灯骤然暗下,再亮起时,攻守已转。

    段淬珏睁大了眼看着两边的心腹将领。

    二位此刻已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武器骤然失效,承武帝取下无害的鞭子,问他:“朕只想问一句,你既蛰伏十余年,怎么会如此莽撞?”

    “这个局,是想学夺门,还是玄武门,又或是烛影斧声?”

    “无论是哪个,都该快速,即刻,让人无从得知。”承武帝叹了口气,“淬珏,你不该如此。”

    段淬珏只是拍了拍手。

    外边顷刻出现拼杀声。

    父子两个,倒没有人往外边看一眼。

    他只是笑:“父皇在位这么多年,玩弄权术,勾心斗角,自以为能看透权臣的忠与奸,好与坏,以群臣搏斗取乐,拿捏人心,不事朝政。没想到我也会蜉蝣撼树吗?”

    “父皇说我拖泥带水,此刻又为何不杀了我?”

    承武帝只是再次疲惫地挥了挥手。

    苏妃被人押着出现。

    她双目皆是惊惶,已经说不出话。

    “一直求朕饶你一命,听得烦了,将她舌头拔了。”

    段淬珏目眦尽裂。

    承武帝只是叹了一口气,他问,这么爱骂朕,当日苏家人去毒太子,你不也没说话?

    段淬珏没再说话。

    “这就没有锐气了?你说朕在等淬珩。你错了,他从未考虑过逼宫。至于淬瑛,太子又何故谋反?”承武帝这么讲,“但你却如此莽撞,倒令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慢悠悠地,似乎是真的陷入沉思。

    “你。”

    “淬珏,父子一场,朕便允了你同你母妃共赴黄泉路。”

    “你又剩下些什么呢?”段淬珏说了下去,“你能干掉我,却又因何故把段淬珩放出去?莫非你也愧疚世代忠臣顾家只因有嫡女入宫封后,便落得如此下场?不,你根本不会。”

    承武帝没回答,他示意锦衣卫把六皇子拖远些。

    随后,他拔出了自己的刀。

    “放他出宫。”承武帝只是笑了笑,“北边自然有人要去管。既然顾家一脉都忧国忧民,在乎百姓,他替朕管,朕感谢他还来不及。”

    承武帝挥刀之后,似是有光芒飞过。

    刹那间,他甚至辨认不清,那是血,还是谁的魂魄。那光芒如柳絮,又如东风,翩然间无痕。

    他只叹一句老了,杀人时,竟也会眼花。

    他也累了。

    他只是坐直了身:“找到苏妃,杀了。把这两颗人头挂上城门。顺便告诉外头那些看热闹的大臣,今日早朝照常。稍安勿躁。不必惊慌。”

    作者有话说:

    试图浅抄玄武门之变或者夺门之变,看了一圈实操都实在有点太搞笑了,颇有点互偷公章的荒谬在。

    第91章

    86

    我们

    【主君刚刚说我们,这句我们,指的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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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渊那日醒来,先看了段淬珩的演说。

    语气平静,神态镇定,仍然咳嗽了几声,但词句易懂有煽动力,太极打得理所当然,饼画得很好。

    段淬珩上辈子守拙守得久,并不公开发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爱人公开演讲。

    我想首先警惕这种恐惧,并低头看看手上还有些什么……”

    他神情自如,平静,*仿佛在战火里淬炼出的一块白玉,煅烧犹冷。

    “我完全相信,如果所有人都能善尽职责,如果没有任何疏忽,如果正在作出最好的安排,那么我们将再次证明我们有能力征服前方的灾难,我们将有能力在短暂的孤军奋战后团结背后的同胞们……”

    “无论如何,此刻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人类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真是,完全不像他,也并不动情,却又奇妙地有种独特的力量。

    周子渊看了三遍,决心让它出现在星网的各个角落。

    段淬珩和苍俊这些天一直在商量晶核和军营的问题,联合提拔了更多可用的人,整合军队资源。他是新手,桩桩件件听苍俊做解释,再提出自己的疑问。本也聪明,管理产业和打理军队的相似之处不小,外加上苍俊不说一句废话的点拨,便也很迅速地成长。

    他不驾驶机甲,便愈发地闲。这日苍俊处理暴乱回来,看到桌上放着封策划案。

    “如此正式?”他问段淬珩。

    “并不正式,也并不具有细节,只是脑子里的框架。我对实操仍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段淬珩看着他,“这些都要倚靠苍兄。”

    “不必说虚话。”苍俊这样答,“周子渊似乎也把你推到了台前,你在营地的一番讲话,传得到处都是。苍氏已彻底和你绑到了一起。”

    他总归有些不满,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并非虚话。”段淬珩迅速接,“你认为,我们最后要退到什么地方?”

    “虫群出现难以预测,现今样本太少。只能先收编新军,做好准备。”

    “我的想法是,这样跑来跑去,随着虫群毁灭星球的路径不断迁徙,始终不是办法。”

    “你想把哪里当义军大本营?”苍俊接上他的思路。

    “邲星。”段淬珩答,“邲星知府已是我们的人。”

    本来不是,但隋月想让他是,外加周家的耳目施压,所以便是。

    苍俊抬眼看眼前人。

    段淬珩仍然病弱,每次开完机甲就要睡几天,他每次都能好巧不巧看到这位废太子昏过去的模样。但同样,他每次都能睁开眼睛,再站在自己面前。上了这艘船,便不能,也不必再下。

    短短几秒内,苍俊已点了头:“可行。”苍俊答,“邲星距主星与北塞的距离合适,繁华,建筑群多,也有钱。”

    苍氏不爱论政,可一旦择主便尽忠。事态纷乱之下,段淬珩已是唯一的选择。

    他难得多问:“主君刚刚说我们,这句我们,指的又是谁?包含周公子吗?又或,只是一个虚指?”

    当日钱茂存拉住周子渊,问他,该叫你周世子,还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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