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0章

    表面上,是秋瑜的父母在出手干预,但卢泽厚了解公司那帮高层的德行,他们是一群自私冷血到极点的资本家,整治竞争对手都来不及,根本没空干涉儿女的生活。

    秋瑜选择成为记者,而不是进入生物科技工作,对这种高层人士简直是忌讳中的忌讳,秋瑜却没有跟家里断绝关系,陈侧柏私底下肯定帮了她父母不少忙。

    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既不知自己已经是父母的弃子,也不知身边丈夫的真面目。

    卢泽厚不讨厌秋瑜,相反,非常欣赏她身上的一些特质。

    可她太天真,太不谙世事了。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对她生出毁灭欲?

    凭什么?

    卢泽厚含笑,等秋瑜质问陈侧柏为什么入侵无人机。

    接着,他只需要煽风点火地说一句,除了入侵无人机,你丈夫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惊喜呢,就可以坐看夫妻反目了。

    谁知,秋瑜听见是陈侧柏所为,后退一步,“噢”了一声,就不作声了。

    卢泽厚面皮抽动,忍不住提醒她:“你不问问他,为什么黑掉无人机吗?”

    秋瑜纳闷:“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说那个人是生物科技的高层。公司高层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继续坐办公室,另一种则是成为办公室花卉里的肥料,她却还好端端地活着,说明你用了某种手段把她保了下来。当然要黑掉无人机防止公司窃听。”

    “……”卢泽厚听得面部抽搐不止,看秋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

    卢泽厚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着说道:“知道公司是怎么压迫普通人的!”

    卢泽厚情绪激动,怒吼响彻货仓,女人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侧柏面色沉冷,抓住秋瑜的手腕,把她往后拽了一些:

    “卢教授,把你愤世嫉俗的情绪收一下,她不是你的敌人。”

    卢泽厚后退一步,胸口激烈起伏,重重地喘息着。

    他又看了秋瑜一眼,秋瑜正关切而困惑地看着他。

    卢泽厚突然觉得,她的天真带着一种动物性的残忍。

    在公司的教育体系下长大,又被人严密地保护了起来,最终形成的就是这样天真而残忍的性格。

    卢泽厚面色疲惫,用手按住额头。

    他对她发什么火呢?

    她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

    卢泽厚冷静下来,启动电磁信号屏蔽装置,才说道:“凶手是公司。”

    秋瑜一怔:“什么?”

    “有个等级是‘最高机密’的项目被人泄露了出去,查了半年,都没能查出结果,藤原修不耐烦了,设计了一个大逃杀‘游戏’,准备等泄密的人自己露出马脚。”

    藤原修是生物科技的CEO。

    “‘游戏’开始前,所有高层都会接到一个经过加密的电话,告诉他们事情已经败露,打算安排专人送他们出城,让他们停用芯片功能,非必要不使用网络接入服务。”

    “还记得联邦政府的‘棱镜计划’吗?它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卢泽厚说,“公司可以通过你的电子设备,监视、追踪你的日常生活,区别只在于他们想或不想。这些高层的反应,全部被藤原修收入眼底。”

    “有人把这通电话当成骚扰电话,有人陷入沉思,有人联系公司的安全部门,命令他们追溯这通电话。”

    “杰茜·墨菲接到过太多这样的骚扰电话,根本没当回事,听都没听完,就挂断了。”

    “但这仅仅是游戏的开始。”

    “接下来,墨菲被调离核心部门。”

    “不管她去哪里,买什么,都会有公司的安保人员跟着她。”

    “她的电话被监听,她的权限被收回,连去超市买包合成肉,收银员都会盯着她的名字看上半天,如同在看一个在逃通缉犯。”

    “墨菲想到那通电话,怀疑自己被栽赃陷害了。”

    “就在这时,有个高层承受不住压力,回拨那个电话,激动地质问为什么还不来接他。对方说马上来。开门后,却只等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那是第一个死去的高层。”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墨菲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场针对高层的员工忠诚度测试,区别在于,以前他们是测试人,现在沦为了受测对象。”

    “她对公司并不忠诚,杀人、栽赃、泄密的事情没少干。”

    “她怀疑这就算是一场测试,她的竞争对手也会想办法坐实她的嫌疑。毕竟,高层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她下去了,其他人就会坐上去。”

    “其他高层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大逃杀正式开始。”

    “你说好不好笑,”卢泽厚语气淡淡,“藤原修设计这个游戏之初,只是想让泄密的人精神崩溃,向公司自首,没想到泄密的人没找出来,反而在高层之间引发了猜疑链。”

    “折损好几个高层后,藤原修迫于压力,下令叫停‘游戏’,但此刻‘游戏’是否停止,已经不由他决定了。”

    “剩下的高层对公司失去了信任,想要逃出城。他们都是公司的‘精英骨干’,知道公司不少机密,绝不可能就这样放他们出城。”

    “于是,启动了他们脑中的自爆程序。”

    秋瑜想起一个新闻报道:“七号地铁线那场爆炸?”

    “不,不。”卢泽厚摇头,“高层不会坐地铁,那只不过是一个因‘大逃杀’而意外失业的高级员工罢了,因为停药太久,精神错乱,才启动了自爆程序。”

    “当然,那场爆炸,最终被定性为一起自杀式袭击案件。”卢泽厚玩味地笑了一声,“说起来,高级员工应该吃的是你丈夫研发的神经阻断药。你不想问问他,为什么哪怕吃了阻断药也会精神错乱吗?”

    秋瑜没问陈侧柏。

    卢泽厚说这句话时,一脸不怀好意,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挑拨她和陈侧柏,但她不上当就是了。

    陈侧柏却冷淡开口:

    “因为它的副作用是影响脑血流自动调节功能,一旦停药,就会出现脑组织低灌注或过度灌注的现象,二者都会损害神经功能。有人试过停药后,用吸入式兴奋剂代替神经阻断药,但这除了加重脑血管疾病外,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一个半成品药物,虽然不像兴奋剂那样具有成瘾性,但它的危害比成瘾性更大。藤原修希望它尽快上市,我拒绝了。”

    卢泽厚看了一眼秋瑜,没有解释为什么神经阻断药的危害性比兴奋剂更大。他知道,以秋瑜的理解力能想通个中缘由。

    秋瑜的确明白过来。

    她眼睫毛颤动几下,终于知道父母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把她嫁给陈侧柏了。

    除非有团队研制出低成本的仿制药,否则一旦陈侧柏的药物上市发行,就会彻底取代吸入式兴奋剂。

    停用兴奋剂,只会精神恍惚或患上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停用神经阻断药,却会引发脑出血或脑梗死。

    这个世界没有神,但只要陈侧柏允许神经阻断药上市,他就会是所有人的神。

    所有人的性命,都将被他攥在手中。

    如此惊人的诱惑前,他却拒绝了。

    秋瑜想起裴析那番贬低陈侧柏的话。

    当时,陈侧柏本可以将真相告知裴析,将贬低如数奉还,但他没有。

    就像他明明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却没有那么做一样。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

    秋瑜沉默,另外两人也沉默。

    陈侧柏闭了闭眼,微微焦躁。

    他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卢泽厚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刚才就该杀了他。

    他研发神经阻断药的初衷,只是为了体会攻破难题的快-感。

    除了秋瑜,只有学术,能带给他近似亲吻秋瑜的愉悦。

    陈侧柏不在乎名利,也不在乎神经阻断药是否上市发行,但它上市后,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悲剧。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却无法不在乎秋瑜的感受。

    于是,他选择不发行,仅在公司内部流通。

    高级员工都有能力终身服药,只在高级员工之间发售,反而是一件好事。

    陈侧柏越想越焦躁,揽住秋瑜肩膀的手指轻颤几下,很想点上一支烟,重重抽几口。

    他不知道秋瑜会怎么想他。

    或许,她已经开始害怕。毕竟他并没有禁止此药的流通,还在她的面前,用神经阻断药断供威胁她的同事……

    卢泽厚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旁观。

    他还真不是要挑拨这对夫妻,只是看不惯秋瑜懵懂无知的样子,想要告诉她真相罢了。

    他真不觉得这个真相多么残酷,多么可怕,秋瑜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被吓到了。

    谁知,陈侧柏还是失控了。

    他神色冷漠,身材高大挺拔,明明一身简洁的白衣黑裤,却显得清峻而优越,那种“优越”并非指身份,而是指基因与精神。

    人的本能,就是会选择基因更加优秀的伴侣;就像雌性,会选择颜色更加鲜艳的雄性一般。

    然而,基因如此优越的他,却因为妻子长久的沉默而失控了。

    卢泽厚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理性呢?

    你那超过两百的智商呢?

    秋瑜一个字都没说,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陈侧柏等不下去了。

    黏物质如同黑色浪潮一般,散发着冰冷恐怖的气息,逐渐向前蔓延逼近。

    这一场景实在可怕,那些黏物质既像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虫,又像是黏滑湿腻的爬行动物,总而言之,让人联想到各种可憎的生物。

    最让卢泽厚恐惧的,还是那种无限裂殖的能力。

    这种类似于癌细胞一样的怪异物质,很难不让人感到恐惧和恶心。

    卢泽厚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陈侧柏的承受能力那么差,有些后悔对秋瑜说那番话了。

    卢泽厚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关闭货仓门,给自己预留逃命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秋瑜转过身,抱住了陈侧柏。

    卢泽厚咽了一口空气,一颗冷汗从他额头缓缓流下。

    他年纪大了,承受能力比陈侧柏强不了多少,这惊险的一幕差点让他心梗。

    陈侧柏垂眼看着秋瑜,镜片后的目光晦暗难辨。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大拇指按在她的颈侧,是随时会捕猎的姿态。

    仓库内,透明的黏物质无声蠕动着,伸缩着,活物似的搏动着,裂殖出一只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人手”。

    但当它们单独存在时,更像是无数只死人的手。

    只见无数只人手从四面八方僵硬地伸向秋瑜。

    与主体一样,呈现出随时捕猎的姿态。

    秋瑜跟墙角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一样,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只感到一阵闷闷的心痛。

    她对陈侧柏太不了解了。

    要是她早点知道,神经阻断药是一种怎样的药物,就可以帮他反驳裴析的污蔑了。

    她没想到裴析那么坏,三年来,一直在她的面前直接或间接地污蔑陈侧柏……要是她早点知道陈侧柏牺牲了什么,就不用让他承受那么多诋毁了。

    “……对不起,”她抬眼,目光纯净而沮丧,“裴析污蔑你的时候,我没有帮你说话……”

    随着她每一个字的落下,所有由黏物质构成的鬼手迅速溶解、退去。

    前一秒钟还爬满仓库的黏物质,下一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侧柏喉结微滚,看着秋瑜。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却逐渐黏稠滚烫,似要将她拆吞入腹。

    胸腔又涨又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的确,她的天真是一种残忍,如同猛兽一般,一边喝血吃肉,一边露出懵懂清澈的眼神。

    他却在这种残忍的天真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赎。

    第58章

    Chapter

    21

    无人机已坠毁,

    录像全部清空,采访自然以失败告终。

    秋瑜并不心疼,反正录的都是一些套话,

    有没有都一样。

    而且,

    无人机坠毁以后,

    卢泽厚对他们态度好了很多,不再拿斜眼看他们。

    不知是否秋瑜的错觉,

    她总觉得卢泽厚看向陈侧柏的眼神很复杂,

    充斥着无语、震惊、鄙夷、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

    秋瑜疑惑看向陈侧柏。

    陈侧柏低头,

    对上她的目光。

    对视不过三秒钟,他突然凑过来,

    吻住她的唇,

    冰冷的舌-尖凶狠扫过她的唇间,然后,

    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云淡风轻口吻:

    “怎么了。”

    “……”秋瑜想了想,感觉他这副不知廉耻的作态,

    确实挺让人害怕的。

    采访失败,天色也不早了,

    只能改天再继续。

    临走前,

    秋瑜问卢泽厚,需不需要资金上的支持。

    卢泽厚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秋瑜眨了下眼睫毛:“我刚数了一下被褥的数量,您一共捐助了将近二十多位无家可归的人……虽然我没有租过房子,但大概知道租一间30多平米的仓库,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要知道,

    大多数人住的都是层高2.5米、占地面积不超过5平米的棺材屋。”

    她目光清冽,声音真挚:“如果您在经济上有困难,

    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愿意出一份绵薄之力。”

    捐助流浪汉之初,卢泽厚的确有过资金周转困难的时期。

    当时,他第一反应是去慈善晚会,向名人募集捐款。

    他知道那些名人不会无故捐款,但相信只要自己口才够好,他们肯定愿意慷慨解囊。

    毕竟,那些名人经常在慈善晚会一掷千金,相较于慈善晚会动辄几亿、几百亿的募捐项目,他只需要几十万块钱……有的名人一身行头都不止这个价钱。

    谁知,一个名人听完他的描述,第一反应竟是:

    “是吗?很有趣的项目,第一次听。所以,你这个项目,回报率如何,可以给我带来多少收益呢?”

    卢泽厚愣住:“收益?不不不,先生,这不是投资项目,这是募捐……”

    对方却哈哈大笑:“谁说募捐不能带来收益?卢教授,你不会真的想让我捐钱吧?”

    他含笑,上下打量一眼卢泽厚,“教授,你最近要是手头紧,可以直说,这里的人都有一颗善心,十分乐意捐助一位贫困的教授……但让我们去捐助好吃懒做的流浪汉?想都别想,我把钞票扔进水池里,都不会捐助他们。”

    话音落下,那位名人大笑着离去,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身边的同伴。

    卢泽厚愣怔地望着那位名人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与他一同前来的朋友,知道前因后果,同情地说道:“我早跟你说过,来这儿的人,都不是为了做慈善。”

    卢泽厚喃喃问道:“……不是为了做慈善,那他们开什么慈善晚会?”

    朋友反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喜欢捐助什么样的人吗?”

    卢泽厚摇头。

    “他们最喜欢捐助残疾人。”朋友平静地说,“因为残疾人的外貌,最容易激发人们的同情心,其次,只要不是智力障碍,大多数残疾人都可以通过义体移植手术治好。

    “当然,手术不是免费的。资本家会说这是为了照顾特殊群体的自尊心。但公众不会知道,那些被捐助的残疾人,都签下了高额贷款合同,想要还清贷款,必须给公司打几十年的工。而资本家则会大言不惭地对外宣称,这是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

    “除了这些,他们还会大力捐助一个名叫‘平安出行’的基金会。表面上,这个基金会的存在,是为了帮助那些无力应对枪击案的人,免费为他们提供射击培训课程,甚至会无偿提供最基础的手-枪。”

    “实际上……”朋友意味深长地看向卢泽厚,“你我都知道,推销枪械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人都有枪。”

    卢泽厚说不出话。

    试想一下,当你遭遇歹徒,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把老式左轮手-枪,哆嗦着上膛,对方会在旁边干看着吗?

    不,对方会用更高级的手-枪干掉你。

    就像空气污染加重时,商店里的过滤面具会销量激增一般,每次发生恶性枪击案,枪械店也会迎来一波抢购狂潮。

    平安出行基金会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手无寸铁的人们平安出行,而是为了推销枪械。

    只有卢泽厚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研究员,才会以为“慈善晚会”里真的都是做慈善的人。

    从那以后,卢泽厚再也没有求过任何人,也不认为有人会“捐助”他这毫无收益的公益项目。

    放在以前,卢泽厚决不会相信,“公益”有一天竟会跟“收益”二字联系起来。

    此刻,他听见秋瑜这么说,不禁有些恍惚。

    他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这么正常的话了呢?

    怪不得陈侧柏对她视若珍宝。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被她吸引?

    就像旧时的诱蛾灯,飞蛾已看到灯光之下密密麻麻的蛾尸,已经知道扑过去就是死亡,却还是忍不住扑向滚烫的灯罩。

    不知不觉间,卢泽厚盯着秋瑜看了很久。

    久到陈侧柏冷声警告:“卢教授。”

    卢泽厚笑了一声,觉得陈侧柏和秋瑜关系很有意思。

    陈侧柏的智商绝不止官方公布的数据,很可能已经突破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按照生物科技的作风,他大概率接受过基因改造。

    然而,他却没有因全身DNA链断裂而亡,反而拥有了自由控制细胞组织,以及无限裂殖的能力。

    很大可能,他的基因已突破了生物科技预想的上限。

    换句话说,生物科技亲手创造了一个随时可以覆灭他们的存在。

    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陈侧柏的智商已突破人类的上限,他本该变得极度理性,不再像普通人一样容易被情绪影响。

    结果却恰恰相反。

    表面上,他看上去的确比普通人更加冷静理智,似乎永远都不会被情绪操控;实际上,就在刚刚,秋瑜仅沉默了几秒钟,他就险些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卢泽厚心里缓缓成形。

    研发纳秒级芯片的过程中,他知道了不少普通人接触不到的机密。

    那些机密如同发酵的面团一般,在他的内心膨胀、蔓延。如果他秘而不宣,讳莫如深,就是杀人,就是助纣为虐。

    可是,他没办法传播那些机密。

    公司掌控了一切。

    他们监视,他们窃听,他们无处不在。

    卢泽厚所有社交账号都被严密监控。

    公司允许他发布煽动性的文字,毕竟,网上具有煽动性、暗示性、打着爆料旗号的文章是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信息浪潮是如此汹涌,普通人想要在大数据编织而成的茧房里,分清楚真与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人出头点燃燎原之火,公司的统治就永远固若金汤。是的,公司允许卢泽厚在网上散布类似于阴谋论的文字,但禁止他传播实质性的证据。

    这比彻底封锁他的喉舌还要恶毒。

    这时,他不管说什么,都没人相信。

    人们只会认为,他在博眼球,博流量。

    这个世界上,失控的人又何止陈侧柏一个呢?

    卢泽厚觉得自己也在失控。

    他的思想里蕴藏着燎原的火种,是如此炙热,如此蓬勃,迫切地想要冲出去,在这片由硅晶、钢铁和电线组成的土地上播撒烈焰。

    但他被公司隔离在了一个玻璃罩里。

    他出不去,只能在那个玻璃罩里,被精神里的火种拷打得痛苦翻滚,无声叫喊。

    整个世界都在看他翻滚,看他呻-吟,看他无助地捶打玻璃。

    可没人听见他的声音,没人知道他的痛苦,甚至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被关在玻璃罩里。

    卢泽厚不是反社会分子,他不想毁灭世界,他只想找到一个让世界新生的办法。

    垄断公司是世界之癌,他们让国家四分五裂,让人们互相仇视,让农田一片荒芜,让无数城市变成一座荒凉死寂的废墟。

    可惜,他没有能力治愈这个“癌”,甚至没有能力把这个“癌”公之于众。

    不过,现在不同了。

    陈侧柏完全有能力彻底消灭垄断公司。

    卢泽厚本想直接向陈侧柏抛出橄榄枝,但半小时过去,他发现,陈侧柏对这一切根本不感兴趣。

    他介绍那些流浪汉的身世时,只有秋瑜在认真倾听。

    陈侧柏看都没看他一眼,视线始终停留在秋瑜的身上。

    他只能看见秋瑜,也只愿意看到秋瑜。

    不然,也不会明明拥有反抗公司的能力,却还是公司的顶级研究员。

    卢泽厚的观察力十分敏锐,一眼看出陈侧柏只想要秋瑜。

    任何阻拦他和秋瑜在一起的存在,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消灭。

    卢泽厚想,还好秋瑜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他或许可以从秋瑜入手,说服陈侧柏参与他的“新生计划”。

    想到这里,卢泽厚问道:“不知我能否跟秋瑜小姐单独说两句话?”

    他话音刚落,就被陈侧柏不容置喙地否决:“不行,就在这里说。”

    果不其然,只要涉及秋瑜,陈侧柏高得吓人的智商就如同摆设。

    连这是一个圈套的可能性都没有计算出来。

    卢泽厚淡笑说:“陈博士,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我知道你和秋小姐感情甚笃,但秋小姐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权决定是否跟我单独说话。”

    “还是说,陈博士打心底认为,秋小姐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你的附属品,所以她连单独跟我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卢泽厚承认,他这话有点捋虎须的意思了。

    要不是秋瑜在旁边,陈侧柏绝对会动手杀了他。

    其实,不用陈侧柏亲自动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阴冷、恐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也差点杀死卢泽厚。

    幸好,秋瑜是真的善良。

    她伸手,攀住陈侧柏的脖颈,亲了他一下。

    阴冷恐怖的气息瞬间消失。

    卢泽厚冷汗直流,暗暗松了一口气。

    陈侧柏垂眼看她。

    秋瑜小声说:“没事,只是单独说两句话。我猜,卢教授应该是想要捐款,但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开口……”

    陈侧柏扣住她一只手,将下半张脸埋进她温热的掌心里,闭上眼,冰凉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心里。

    半晌,他喉结滚动,声音几分沙哑地说:

    “……我不放心你跟他单独相处。”

    “卢教授是个好人。”秋瑜笑说,“再说,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公司开设的格斗课和射击课,我可从来没掉出过前十。就卢教授那老胳膊老腿,你觉得他打得过我吗?”

    卢泽厚嘴角抽搐:“说别人坏话能不能小声点儿?”

    陈侧柏睁眼,看向秋瑜。

    秋瑜趁机摘下他的眼镜,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声音又甜又脆:“求你啦。”

    不用她发出恳求,他也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陈侧柏只能答应。

    他按了按眉心:“我在这里等你。有任何不对,给我电话。”

    秋瑜觉得好笑:“这里就这么大点儿,这里和那里有什么区别?”

    陈侧柏没有说话。

    见他冷眼瞥向卢泽厚,秋瑜挡住他冷冰冰的视线,为他戴上细框眼镜,又亲了他一下:“好啦,有事我肯定会叫你。”

    下一秒钟,她手腕被陈侧柏用力攥住。

    秋瑜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陈侧柏闭了闭眼,俯近她耳畔,喉结滑动着,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片刻,他说:“去吧。”

    秋瑜亲了亲他的手指,转过身,看向卢泽厚,微笑说道:“卢教授,我们去哪里说话?”卢泽厚越过秋瑜肩膀,对上陈侧柏森寒而警告的目光。

    显然,他对秋瑜的独占欲,已达到畸形的地步。

    连短暂离开他的视线,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单独交谈,都无法接受。

    卢泽厚笑了,既然如此,那他更要跟秋瑜单独交谈了,而且是彻底隔绝陈侧柏视线与感官的单独交谈。

    “这边请,秋小姐。”卢泽厚说。

    第59章

    Chapter

    22

    卢泽厚一直在研究怎么摆脱公司的监视。

    首先,

    必须停用芯片,任何有网络接入服务的电子产品也必须停用。

    刚开始确实很难,互联网已渗透每一个人的生活,

    就连义眼和义肢都有网络接入服务,

    会将你的使用习惯记录下来,

    打包上传到云端,方便大数据为你量身定制信息茧房。

    互联网时代,

    你只能要求自己不使用网络接入服务,

    不能要求所有朋友都跟你一样与世隔绝。

    所以,

    想要真正意义上摆脱公司的监视,

    必须成为一个孤独的行者,跟所有人断绝往来。

    卢泽厚做到了。

    他远离了所有人,

    沉默地举起火把,在黑暗中孑然前行。

    最后,他研制出了一种装置,

    类似于某种“力场”,启动后可以屏蔽电磁信号和不同频率的声波,

    甚至包括一部分生物信号,

    缺点是不能在里面久呆,否则会造成生物电紊乱。

    卢泽厚带着秋瑜走到仓库的角落,让她背对陈侧柏,然后启动了这个“屏蔽力场”。

    卢泽厚不知道陈侧柏变异到了什么程度,但既然他都有了无限裂殖这样超出自然限制的能力,

    肯定也会有超出自然限制的感官。

    但愿“屏蔽力场”能屏蔽陈侧柏的感官。

    卢泽厚成功了。

    屏蔽力场刚启动,陈侧柏就倏地抬眼,

    径直望向他们的方向,镜片后的目光冷得骇人。

    卢泽厚被他盯得寒意直冲脑门,只能说,幸好秋瑜在他的面前。

    否则,他肯定会被这小子弄死。

    秋瑜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卢泽厚开口。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