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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涟垂下头,自上而下地看向她。

    这一刻,怪异的感觉在脑中膨胀到极致。

    他还在她的头脑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甚至能听见他喉咙里的吞咽声。

    他的一切,都被芯片转化为一种特殊的电波,在她的大脑里轻轻流窜。

    是她的错觉吗?

    他的情绪似乎比她还要激烈。

    当他视线下移,停留在她的唇上时,她看到他的神经元网络拓扑图接连亮起,如同爆发了一轮转瞬即逝的美丽焰火。

    周姣被他看得浑身僵硬。

    没办法。

    本来她就会对他感到本能的恐惧,而她又分不清恐惧和心动的界限。

    再加上他还在她的脑子里。

    尽管他完全不知道如何用芯片调节神经元电活动,但被一个恐怖、未知、不可控的怪物入侵大脑,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刺激。

    啊,她真是怪胎。

    也只有她这样的怪胎,才会觉得跟非人类共享大脑非常刺激。

    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并不是没办法拿回主动权。

    虽然她不想跟江涟发展出更多古怪的关系,但她不介意让他体会一下人类世界的肮脏与险恶。

    试想,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在来到人类世界之前,一直在深而又深的超深渊带内沉睡,除了进食,再没有过别的行为。

    这样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生物,神经元突然被激发,感受到惊涛骇浪般的陌生感觉,他会想什么呢?

    他那张永远漠视一切的脸庞,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震惊?迷惑?

    还是……

    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恐惧?

    周姣光是想想,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沸腾了起来。

    但她是个谨慎的人,思虑半晌,还是把这股冲动强抑了下去。

    毕竟以江涟的种种行为来看,他会震惊是真的,会迷惑是真的,震惊和迷惑之后……会上瘾估计也是真的。

    她没必要自找麻烦。

    周姣心念电转,决定用老办法对付江涟。

    她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乖顺的微笑:“……江医生,退出连接,在现实中跟我说话,好不好?”

    江涟对共享芯片完全不感兴趣,他之所以会连进来,只是因为不喜欢周姣被一件事占据太多注意力。

    噩梦不行。

    触足不行。

    网络对面的陌生人,更不行。

    她是他的。

    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她的唾液,她的汗水,她的信息素……她周围的空气,她不小心留下的指纹,都是他的。

    就连她的恐惧,也是他的。

    他不喜欢她因别的事物而感到恐惧。

    他更喜欢她生机勃勃动坏脑筋的样子。

    这样的她,也更好闻。

    江涟紧紧盯着周姣,镜片后的瞳孔逐渐收缩,直到压成一条人类眼瞳绝不可能出现的竖线,锋利诡异,泛出某种只有兽类才会生出的可怖贪欲。

    他对现在的情况,很烦躁,很不满足。

    他想让她看着他。

    他想让她待在他的身边。

    他想要的,她都做到了。

    可是,不够。

    仍然不够。

    他还想要什么?

    他还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烦躁的感觉越发强烈,那种想要杀点什么的冲动又出现了。

    江涟神色沉冷。

    恐怖的杀意在他的血管里疯长,横冲直撞,以一种随时会爆炸的强劲力道。

    可他隐约知道,这并不是杀意。

    至少,不完全是杀意。

    杀意不会让他的胸口生出一种怪异的酥-麻感。

    更不会让他那么……饥饿。

    那是想吃了她吗?

    也不是。

    虽然这种感觉类似食欲,但绝不是食欲。

    不是食欲的话,那是什么?

    江涟冷漠而烦躁地看着周姣。

    究竟是什么?

    他能从周姣的身上找到答案吗?

    第13章

    Chapter

    13

    周姣好说歹说,总算哄得江涟退出了连接。

    啊,脑子终于清静了!

    周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到江涟停留在脑子里的感觉,仍然心有余悸。

    ……她不好形容这种感觉。

    面对面却在彼此的大脑里交谈,江涟每在她的脑中说一句话,都会在她的身上引起剧烈的寒战,伴随着刺痛般的麻意,简直像患上了某种会发热的疾患一般。

    这让她感到危险。

    脑中警铃大响。

    让她更加感到危险的,是江涟的眼神。

    他虽然如她所愿退出了连接,视线却一直黏在她的身上。

    森冷,贪婪,存在感极强。

    如同千万根细细密密的蚕丝,想要裹缠在她的身上,一圈又一圈,直到将她做成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茧。

    周姣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这种情况今天出现好几次了。

    每当她觉得他这么看着她,是因为想要杀死她时,却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杀意。

    那他干吗露出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周姣想了想,就把江涟搁置在一边,再次打开卖家传来的地图,决定先把信用芯片破解了再说。

    假如这是一部恐怖电影,她现在应该想办法甩掉江涟,独自去这种小店,在芯片破解完毕的一瞬间转身逃跑,然后发现江涟正在不远处等她。

    周姣却对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兴趣。

    不仅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逃不掉江涟的注视,也因为这种小店很可能藏着不少从黑市上淘来的玩意儿,枪都不算什么,就怕有地雷或炮-塔。

    她不可能甩掉江涟,一个人去这种危险性未知的小店。

    想到这里,周姣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本想直接告诉江涟,等下陪她过去一趟。

    对上他一动不动的视线,她心中莫名一动,又慢慢卧倒下去,一只手撑着面颊,伸出一只脚,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裤腿。

    他仍然紧紧地盯着她,却微微侧了一下头,像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周姣眨了两下眼睫毛,自下而上地望向他:“您等会儿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经过几次交锋,周姣确定,他很喜欢她做出这种仰视的情态。

    其实她不问这一句也行,但她怕刚才的事,对他产生什么古怪的影响,想要试探一下他。

    江涟的视线下移,停留在她的脚上。

    周姣看见他的瞳孔紧缩又扩大,像是有某种激烈的情绪在里面极限拉扯。

    “你……”他开口。

    周姣突然很紧张。

    万一他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被她这么一弄,反而生出乱七八糟的想法了怎么办?

    她的魅力有那么……大吗?

    想到他对她的气味魔怔般的痴迷劲儿,她又不确定起来。

    一时间,她完全忘了之前是如何权衡利弊,心里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兴奋。

    江涟对她这么着迷,让她很兴奋。

    或许,她真的可以试试进入他的大脑,激发他的神经元,说不定能找到他的弱点……

    这一想法刚从她的心中升起,就听见江涟问道:“你为什么用脚碰我?”

    “……”周姣冷冷说,“……你就说你跟不跟我去吧。”

    江涟点了点头。

    周姣立刻转身下床,走向浴室,把里面的触足都轰出去后,关上毛玻璃门,打开了淋浴头。

    水声响起。

    江涟仍然盯着周姣。

    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头和颈已形成一个十分怪异的角度,只有接榫人偶才能将头颅扭曲成这样。

    江涟完全是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尤其是周姣用脚碰了他以后,更加离不开了。

    他不知道她这么做的意图,也不知道这个动作的吸引力在哪里。

    但就是,移不开视线。

    浴室的毛玻璃很快被热水熏蒸得模糊一片,连人影都看不见,只能看到潮湿而淋漓的灯光。

    这水声,这热气,这灯光。

    也令他移不开视线。

    数不清的触足黏附在浴室周围,伸缩蠕动间,逐渐变得像蛛丝那么细,想要钻进去,擦干玻璃上的水蒸气,又因为某种强制性的力量而悻悻退了下去,只能在周围神经质地嗅闻里面溢出来的气息。

    它们想要看着她。

    江涟没有说话。

    他站起来,取下衣架上的大衣,穿在身上,慢条斯理地扣上袖扣。

    墙上有一面用黏胶纸贴上去的等身镜,周围装饰着深红浅绿的霓虹灯。

    满是刮花的镜面,倒映出他的身影,高大,冷峻,外形优越。

    ·

    周姣洗完澡,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她把头发扎在脑后,穿上衣服,走出浴室。令她惊讶的是,屋内的触足都消失了,简直像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江涟正站在门口等她。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了,如同某种又黏又滑的浆液,在她的皮肤上流淌。

    周姣被他看得发毛,坐电梯的时候,下意识站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当然,除了他眼神的缘故,也有习惯的原因。毕竟这半年来,她在特殊局碰到江涟,一直是能离多远就多远。

    原以为江涟只是喜欢她的气味,她站在哪里都无所谓,谁知电梯门还未关闭,她的腰就被一条触足勾住,用力拽到了一个身影的旁边。

    江涟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别离我太远。”

    他的口气很淡,触足的力道却差点将她拦腰勒成两截。

    周姣额头渗出冷汗的同时,眉心微微抽跳,这破旅馆电梯那么小,不到一平方米,她就算贴墙站着,也不可能离他太远,有必要使那么大劲吗?

    她心里恨不得把这条触足给活煎了,语气却虚弱可怜:

    “……您弄疼我了。”

    话音落下,腰上的触足就消失了,速度之快,简直像落荒而逃一般。

    江涟低头看了她片刻,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有用力。”

    周姣无力地摆摆手:算了,是我们碳基生物太娇弱了。

    破解芯片的小店在高架桥的底部,那是一个景观奇特的地方:以高架桥为分界线,一边是繁茂的绿植、不息的车流、深灰色的高楼大厦,另一边却是堆积如山的垃圾,杂乱无章的棚屋,一条阴绿色的污水沟在阳光下闪射着七彩的光芒。

    周姣找到棚屋的门铃,按了下去。

    很快,一个声音从扬声器中响起:“谁?”

    “顾客。”

    “什么业务?”

    “破解信用芯片。”

    “5%,”那声音说,“破解成功后,卡里的钱得分5%给我们。同意就进来,不同意就滚。”

    周姣低骂了一句。

    真是黑店。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那声音问。

    “行。”周姣咬牙说,“开门吧。”

    这时,江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杀了他们。”

    “……”周姣心说你别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我看你就是单纯想杀人,“……您别乱来。”

    周姣怕他真的动手把这些人全杀了,主动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江涟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似乎暂且搁下了杀意,但当她走进去,跟里面的人握手时,那股森寒的杀意又笼罩了棚屋,令四周气温骤降。

    周姣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果然,他正盯着她和那人交握的两只手,眼里戾气沸腾一般,快要漫溢出来。

    周姣连忙松开那人的手,反手扣住江涟的五根手指,轻轻晃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冲动。

    下一秒钟,她身形微微发僵。

    她感到江涟的掌心裂开了一条裂隙,从中伸出湿冷的齿舌,一点一点地舔过她的手指。

    既像是在覆盖她手上陌生人的气味,又像是在警告她,不许再跟其他人握手。

    阴冷的触感,令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周姣全身上下都僵硬了,背脊发麻,想要甩开他的手,又不敢。

    有人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对不起,我有……”她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半晌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我有皮肤饥渴症,离不开我男朋友。”

    周姣不觉得他听懂了这句话,他连她为什么伸脚都看不懂,还懂这个?他只是想钻来钻去罢了!

    她咬紧牙关,一把按住那条触足,把它塞回了江涟的衣摆里。

    周围人对她的怪癖表示理解,但表示手术室只有患者才能进去。

    周姣完全不敢看他们的眼神,毕竟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她和江涟的手完全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道胶合在一起,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这样牵手。

    周姣费了好大一番劲,给江涟画了好几张大饼,总算哄得他暂时松开了手。

    她揉着手,走进手术室,心想,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江涟的态度变得非常古怪。

    如果说,之前他对她的态度,是介于杀意和渴欲之间,现在则似加入了一种黏胶般的东西,将杀意和渴欲黏在了一起,搅成了一种全新的、危险而黏稠的冲动。

    ……对她的气味着迷,已经让她在生死线上徘徊好几回了,别再对她生出食欲想吃了她吧?

    周姣越想越悚然。

    这时,她脚步一顿,眼睫毛微微眯起。

    她在“手术室”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坐在几个显示器的后面,正在玩俄罗斯方块。

    每个方块的下降速度都被调快了三倍,他的动作却仍然游刃有余,始终维持在极低的位置。

    周姣觉得,要不是她进来,他左上角的积分应该会达到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像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谢越泽丢开鼠标,任由方块直直下坠,转头对周姣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姣姣,连累你丢了工作。”

    周姣没有跟他寒暄:“你没死?”

    谢越泽苦笑:“我可以解释。”

    周姣抱着胳膊,冷漠而防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越泽站起来,戴上蓝色橡胶手套,示意她坐在一张皮面斑驳的椅子上:“你的信用芯片被冻结了,是吧?把你的连接线给我,我一边给你解冻,一边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周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拨开发丝,露出耳后的接口,扯出一条连接线。

    有的人为了方便,把接口开在了掌心;她却是为了不方便,才把接口开在了耳后。

    她不希望自己太过依赖科技,也不希望自己迷失在公司的营销之下,像个电子产品一样,永远在升级换代的路上。

    “别耍花样。”周姣淡淡地说,“你我都知道,我可以轻松毙了你。”

    谢越泽接过她的连接线,插进主机的插孔里,低声说道:“……我当然知道。”

    他原本对周姣只是有点好感,但这两天,周姣的表现彻底惊艳了他。

    她居然在江涟和生物科技的夹击中,存活了下来。

    要知道,当时AI计算出来的生还概率只有0.038%。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坚强,强大,韧性十足,简直是这座霓虹森林的奇迹。

    “你没有在网上隐瞒身份。”谢越泽一边操作,一边说,“网上对‘公司的人’敌意很重,几乎在你暴露身份的那一刻,就有人在给你‘开盒’了。卖家发给你的那个网址,能实时定位你的位置。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聊怎么把你拐到黑诊所去了……”

    周姣当然知道使用未加密的身份逛网络黑市,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但她是因为江涟在身边,才没有费劲去加密。

    她冷淡地打断谢越泽:“谢谢你的提醒,下次我会注意。还是来说说,你拿到了我什么机密资料吧。”

    这一回,谢越泽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得换一种方式告诉你。”

    话音落下,他发起了一个共享芯片请求。

    周姣:“……”

    她一脸复杂地同意了。

    很快,她复杂的表情就被谢越泽的话语震散了。

    “芯片的问题远比你想象的可怕,”谢越泽压低声音,一字字说道,“所有芯片致人发疯的事件,都不是巧合,而是生物科技的预谋。”

    周姣微微变色。

    周姣心底一寒。

    谢越泽沉声说:“内网显示,生物科技并不是对‘芯片疯子’一无所知,相反,从芯片研发至今,每一个‘芯片疯子’的档案它都严密保存,资料详尽到简直像有摄像头24小时监视那些人的生活一般。”

    “而且早在2049年,他们就发现,人体最多只能承受两个生化芯片,超过这个数量,就会出现一系列并发症,比如排异反应、情感障碍甚至是攻击性行为。”

    周姣重重闭了闭眼:“你的意思是,生物科技明知道人体无法承受两个以上的生化芯片,却仍然大肆推广和强迫员工植入芯片,并且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们,以得到实验室里不能得到的数据?”

    “是,”谢越泽眼中微微闪出赞赏的神色,“芯片里的一切都会上传到生物科技的数据库,包括我们现在的对话。但‘它’不会在乎我们在说什么。‘它’知道我们无法撼动‘它’的统治。”

    周姣用力按住眉心。

    她想起梦中那场爆炸,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个精神错乱的男人,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工具,一个零件,一根燃烧殆尽的火柴。

    活着的时候,他是公司的实验数据;死了以后,他仍是公司的实验数据。

    包括她的父母。

    可能因为她的表情太过恍惚,谢越泽握住了她的手,用鼻尖轻碰了碰她的指尖,温柔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江涟的来历,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你一定很想摆脱他,我会努力帮……”

    江涟就在门外,你不要拉拉扯扯啊!

    她不想再被那些鬼东西舔一遍!

    就算你想帮我摆脱江涟,也不用这样大声密谋吧?!

    周姣的右眼皮跳个不停。

    照这个趋势,下一秒钟,谢越泽的脑袋就会被触足拧下来。

    她只能用上这辈子最大的力气,一脚踹开谢越泽,冷冷抽回自己的手:“谁说我要摆脱他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爱得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只有贴在他的身上才能活下去。”

    谢越泽:“…………”

    周姣:“……”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谢越泽喃喃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可以伸出像章鱼一样的腕足……”

    周姣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面部表情有点发僵。

    谢越泽看着她僵硬的表情,低声说:“你要是有苦衷……”

    “我没有苦衷,”周姣强忍住羞耻,冷冰冰打断他,“我就是好这一口。”

    谢越泽:“……………………”

    第14章

    Chapter

    14

    直到芯片破解到一半,谢越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那个身影可怕。

    他身形冷峻挺拔,穿着垂至膝盖的白大褂,从鼻梁,到唇线,到下颚角,再到修长有力的指骨,都无比优越,无比好看。

    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身形与阴影的衔接处,一直有什么在疯狂蠕动,不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嗡鸣声。

    那嗡鸣声至今还在谢越泽的耳边回荡,令他血液发凉。

    谢越泽看着周姣,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耳中有什么闪了一下,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姣:“还行。”

    谢越泽想了想,说:“如果你还在特殊局上班的话,我不会帮你破解芯片。信用芯片虽然功能最少,却是最有可能改变你大脑的一种芯片。”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生物科技推广得最多的是信用芯片。他们不知道想要建立起一个巨型垄断公司,首先要建立起区别于其他公司的信用体系……”

    周姣看着显示器上的破解进度条,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我在生物科技工作了很长时间,我知道信用芯片的来历……”

    谢越泽却摇了摇头:“建立信用体系,只是第一步。有了信用体系后,公司就可以掌控每一个人的动向,给高信用客户量身定制广告,推荐核心产品;限制低信用客户消费,定位他们的位置,把他们送去旗下工厂做苦力。”

    “而这,只是最基础的功能。”谢越泽轻轻地说,“更深层次的功能,很有可能是根据大数据推算出人们在政治上的偏好,操控选票……”

    与此同时,破解进度条走到了85%。

    周姣突然垂下眼睫毛,颤声说:“……别说了,我父母就是……”她压抑地抽泣一声,“我现在没办法听这些……”

    她眉眼冷峭,肤色极白,忽然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叫人心生怜惜,尤其是脖颈处还有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指印,更加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如果谢越泽离她再近一些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肩背到腰腹全部如弓一般紧绷,那是一个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的姿势。

    但谢越泽已经信了她的话。

    资料显示,周姣的父母死于一场芯片爆炸。

    她完全有理由这么悲伤。

    他往前一倾身,再次握住她的手:“别怕,姣姣。只要你相信我,就能给你的父母报仇……”

    同一时刻,进度条显示100%,破解完毕。

    谢越泽正要说话,听见这话猝然一僵。

    “‘生物科技’给你的罪名是‘下载并传播机密资料’,但是这两天,我一直在网上搜索有关于‘生物科技’的信息,你说的那些,网上一个字也没有。”她冷漠问道,“请问,你传播到哪儿去了?”

    她掐得真的太重了,谢越泽只能一边痛苦喘息,一边说道:

    “……你真的很聪明,姣姣。我的确是其他公司的人……但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相信我……”

    周姣冷冷地俯视着他。

    “我知道,你绝对不是自愿待在江涟的身边……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摆脱他……我知道他有多么可怕……”

    谁知,他话音落下,她居然轻声笑了起来。

    谢越泽瞳孔骤缩。

    谢越泽不过是一个监视江涟的摄像头。

    “知道你哪里露馅了吗?”周姣微扯唇角,“只有公司的人,才知道我父母的死跟芯片有关,普通人只知道他们死于自杀式袭击;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昨天我才接触到芯片的阴谋论,今天你就告诉我,生物科技并不是对‘芯片疯子’一无所知。你试图用更多的信息让我对你产生信任,好让你们继续检测江涟的动向。但你们一下子给得太多了,我不相信所谓的内网,能查到这么多秘辛。”

    谢越泽沉默。

    “最后一点,”周姣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明明我们连接着芯片,提到江涟的时候,你却换了人声。你在故意试探江涟对我的态度。”

    她压低声音,轻而冰冷地在他的耳边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对江涟价值不大,你说的那些话有可能会把我害死?这种情况下,还想让我跟你合作?”

    周姣真想直接弄死谢越泽。

    她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容忍度。

    但她得留他一命,让他去传话。

    周姣松开谢越泽的咽喉,后退一步,在桌上抽了一张消毒巾,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

    “换一个更聪明的人来找我吧,你还不够格。”

    说完,她扔掉消毒巾,转身走出手术室。

    周姣不相信公司的人。

    这些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想要送走江涟,与公司合作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是天生怪物,一个是人造怪物。

    她该怎么选?

    ·

    周姣离开后,一个日本口音的声音在谢越泽耳边响起:

    “你太着急了,你也知道她是一个聪明人。对待聪明人,不能威逼,只能利诱。”

    谢越泽轻碰了碰剧痛的脖颈,苦笑道:“对不起,大人。我搞砸了。”

    “你没有搞砸,”那个人答道,“她太聪明了,一点信息就能推测出全貌。我们不需要这么聪明的棋子。”

    谢越泽意识到什么,心中一凛:“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她不愿意合作,那就换一个人去接近江涟。”那个人漫不经心地说,“她不知道,我们能通过芯片看到她经历的一切。她刚才那么对你,是因为她很恐惧江涟,她也无法掌控这个怪物。她现在能活着,是因为怪物喜欢她的气味,而气味作为化学信息,是可以调配出来的。”

    谢越泽立刻懂了高层的意思:

    他们准备调配出周姣的气味,让另一个人去接近江涟。

    这个人不一定有周姣聪明,但肯定比周姣听话、忠诚、值得信任。

    然后,周姣就可以消失了。

    出于某种直觉,谢越泽觉得这个计划,行不通。

    ·

    周姣眼角抽搐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就知道会被舔!

    江涟像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适一般,用力扣着她的手,手掌的裂隙开开合合,湿冷而滑腻的齿舌专心致志地卷着她的手指。

    周姣想,都一样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该不该感谢他跟她接吻的时候,没有用手上这张嘴?

    想到他用手上的裂隙吻她,她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心底窜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江涟好像不是很在意她撒的那些谎……那就好,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好这一口”的意思。

    她却不知道,江涟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处于极端愤怒状态,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她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发现,令他心底杀意疯涨。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杀意,如同密密麻麻的白蚁钻进关节里咬啮骨头,必须用滚烫的鲜血才能将其浇下去。

    假如这时,周姣往他的身后看一眼,就会发现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在此刻变得极为畸形可怖,能清晰地看见触足蠕动凸起的形状,似乎随时都会有触足从皮肤底下猛然钻出。

    江涟眼神冰冷得骇人,杀意和怒火疯狂交织。

    但是,首先得覆盖她身上其他男性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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