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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暗卫功夫深厚,纵使梅若白的轮椅置空飞起,竟也平七平八稳。

    他道:“若太师此举想要草民到府上看诊,还请各位将草民的药箱拿来。”

    梅若白看诊也不是白看的,自然会与萧猊谈条件。

    梅家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因而偌大的梅园百余年安宁无忧,唯有这次受萧猊刁难。

    而萧猊的确聪明,只是封锁了梅园让人足不出户,没有威胁他们的性命,更未伤人,此事若追究,梅园从太师府上讨不到好处,还树立敌人。

    暗卫迅速将梅若白送至静思院,连同他的药箱,一并完好地放到他身边。

    梅若白视线扫入室内,只见萧太师坐在床榻一旁,掌心握紧一双纤细玉白的手。

    那手腕极细,虚绵无力,一看便知身体底子极度虚弱。

    萧猊将注意力转到梅若白身上,方才从书阁过来时萧猊身若谪仙,此刻眉眼洇着薄红,似乎在竭力压制体内的混乱狂躁。

    他哑声:“劳烦梅大夫,务必救他。”

    梅若白身形未动,萧猊转会脸注视少年,口吻恢复平淡,道:“本官该允诺梅园的,自然不会少。”

    他没指名梅若白,而是梅园。

    萧猊心知梅若白在乎的不是一个自己,而是整个药园,所以他知道该给对方什么。

    梅若白微微一笑:“如此,谢过太师。”

    主动威胁萧猊不如让萧猊给自己一个承诺,梅若白牵着药箱推起轮椅靠近床榻,视线落在被褥包裹的人影,目光不由顿了顿。

    梅若白面色如常地为少年搭脉,又将手背贴在少年通红滚烫的额头,轻轻掀开他的眼睛。

    片刻之后,梅若白开口:“太师是否有话单独要与草民谈谈。”

    萧猊盯着梅若白,淡声让所有人退出静思院。

    梅若白神色不改,说道:“太师前些日子有血虚之象,莫不是取血喂了他。”

    萧猊深邃的眼眸微眯。

    梅若白道:“他脉象虽与常人相似,却有一处极其微小的差异,且身上气息与那株奇怪灵芝散发的味道属独有的一种……”

    “草民虽苦读医籍,却没读傻脑子,那些奇闻怪志也略有耳闻。”

    萧猊看着他:‘就算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若本官私下取你命,无人能查。’

    梅若白拂袖:“太师不会。”

    萧猊瞥过脸:“救他。”

    梅若白道:“常人的法子难救,原先太师如何喂养它,亦可那样喂养。”

    萧猊眸光微闪:“本官这就取血喂他。”

    梅若白道:“且慢,小公子当时是如此喝下太师的血。”

    萧猊注视灵稚:“当时他还是一株灵芝。”

    梅若白:“那就让他回去,若草民没有诊错,灵芝是他的温床,太师的血便是养料,缺一不可。”

    萧猊摸了摸灵稚泛红滚烫的脸颊,哑声道:“我要如何让你回去?”

    灵稚出来后就没有再回到灵芝里,萧猊俯身,倾在少年薄软润红的耳旁,低声请求:“回去好不好,变成小灵芝把身子养好。”

    半刻钟过,少年依然安静躺在被褥中,没有回到灵芝内。

    萧猊沉默。

    而后竭力弯起一个温柔的眉眼。

    他猜测灵稚或许根本不愿意活下来,又或着只想回到雾清山。

    他柔和地牵起嘴角笑意:“灵稚,君迁他……他被本官杀死前,给你留了东西,你不愿意养好身体以后跟本官拿吗?”

    梅若白回避的目光微微一顿。

    于此同时,灵稚颤抖着掀开雾蒙蒙的眼睫。

    他恍惚望着眼前的男人,唇断断续续地动了动。

    “……把、把君迁的东西还给我。”

    说完,灵稚整个人从萧猊的面前消失,而案头摆置的花盆上,灵芝抖了抖伞盖。

    萧猊松了口气,收起眉眼惨淡的笑意。

    如此一来,就算承认自己是杀死萧君迁的凶手又何妨,若灵稚恨他……那就恨吧……

    作者有话说:

    太师连喂灵芝都不会喂,太笨噜。

    第40章

    嫉妒

    夜色深重,

    小灵芝由一团昏暗朦胧的光笼罩,泥层上渗着些许血珠,直至一整夜,

    小灵芝才将那些血珠消化的差不多。

    一早灵稚就变回人形,他晚上在灵芝这处温床里休养,白天在室内调养,梅若白会过来为他看诊。

    萧猊除了夜里来喂过一次血就不曾出现,

    他何时取的血灵稚亦不懂。

    但萧猊答应他的,

    自己若不想见他,

    他就不会主动现身。

    梅若白来时,灵稚正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坐塌内无神望着轩窗外的池子。

    少年乌发垂落在脚踝上,未经打理,

    脸色素白,

    透露着一股最原始真挚的纯洁漂亮。

    灵稚察觉门外来人,飘忽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年轻白衣男子身上,不吭一声。

    梅若白笑道:“春潮湿冷,还是莫要吹太久冷风好。”

    又问:“我可以为你看诊吗。”

    梅若白常年泡在药房中,又生得俊逸斯文,若春风明月。

    他身上的药味隐约勾起了灵稚的一些回忆,

    黑凌凌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望着梅若白的眼神顿时收起几分戒备。

    他……他记得这股味道,好像就是眼前的人救了他。

    且灵稚对药物的味道天生就有种亲近感,因此,

    对梅若白也是独有一份特殊的亲近之情。

    在灵稚失去菌盖,

    最丑也最难的那段日子,

    这个人把它种养在灵芝园里,

    来看过他几次。

    虽然这个人并不是很会种他这样的灵芝。

    灵稚抿唇,

    梅若白瞧见少年眸中微光复燃,就知灵稚应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和他有关的。

    他调整轮椅滑到灵稚面前,灵稚盯着两个转动的轮子,梅若白轻声与他说:“要转它并不难,开始运作会有些生疏,慢慢地就习惯了。”

    灵稚话都没问出口呢,白衣大夫温和的告诉他转轮椅不是很难,他听得明白,很轻地点了点头。

    灵稚身上盖了条保暖温柔的毯子,他将自己完全裹在里面,鸦黑的眼睫低垂,乖乖伸手让大夫给他诊脉。

    梅若白安静诊脉,又轻声询问他身子的病况。

    灵稚十分配合地说了,梅若白叹道:“不按时吃饭如何能有体力消耗,多少都要吃一些。”

    刘总管一直注意房内动静的,见小公子与梅大夫说话乖得要命,立刻安排奴才把吃食送进屋。

    早时送来的食物灵稚只拿走两个小果子,问他要什么他也不说,对府内所有人都客气戒备,整整一天可以连位置都不挪一下的卧在坐塌里。

    此刻小公子愿意听梅大夫的话,刘总管朝大夫暗暗使去几个求助的眼神,梅若白见灵稚不为所动,抬臂拂袖,说道:“不知小公子可否赏脸,陪草民吃点东西。”

    梅若白道:“草民早上还未进食,方才饿得连轮椅都险些推不动了。”

    灵稚:“……”

    他分明瞧见梅大夫推轮椅推得挺好的。

    灵稚将桌上的精致食碟全部往对方的面前推了推。

    梅若白没再强迫灵稚。

    只是当他每食用一道点心菜色时,就闲谈似的与灵稚说明这些菜肴的来历。

    太师府的厨子会做各地吃食,厨艺精湛,再配合梅若白清正温和的讲解,灵稚原本抱膝扭着头看窗外,此刻下意识的侧身倾听。

    梅若白微笑,看着专注聆听的少年,拿起新的银筷夹了一块素点送到灵稚嘴边:“尝尝如何。”

    灵稚:“……”

    他呆呆地吃了一口。

    惊觉自己就着别人的手吃,灵稚不自在地避开脸,耳朵有点红。

    除了君迁,他未与旁人有过如此亲近的行径。

    梅若白道:“草民本有个异母同父的弟弟。”

    灵稚支了支耳朵。

    梅若白声音徐缓:“他自幼与我相依为命,还同我说他能看到世间奇闻,譬如覆在草木上的生灵,冤枉而死不肯离去的鬼。”

    灵稚没听过这些,但他知晓万物有灵,否则也不会滋养出像他这样的灵芝,虽然他是最特别的那一株。

    梅若白自嘲:“年少的我苦读医籍,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学医上,那时候听弟说起此事,只当他身子虚病神志不清,为他开了药剂让他服下后就专注医籍去了。”

    “等到后来发现,为时已晚。幼弟离世时,脸上带着一抹超然解脱的笑意。”

    梅若白叹息:“那一刻起我就知是我错怪了他,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因为我的不在意,才让他走了。”

    “我初见你如此顽强的在角落里扎根生长,就觉得你并非一般的灵芝,或许真如幼弟所言,便对你生出几分亲切来。”

    梅若白道:“公子莫要怕我。”

    灵稚抿唇,自己拿起一块点心吃了。

    他吃相温吞缓慢,又格外专注,仿佛做什么都给人传递一种他很认真的感觉。

    灵稚吃完三块点心就摇了摇头,神色茫然地靠回坐塌,只盯那一处观赏池,瞳孔有时会随从池面掠过的飞鸟微微摇晃。

    直至天又飘起了雨,灵稚方才揉了揉眼睛,涩声道:“……我想回雾清山。”

    梅若白兴致问道:“雾清山里都有些什么?”

    又道:“我的双腿残缺数年,许多地方都不方便去,若小公子有心,可否同我说一说?”

    他感慨:“我的见闻太少了。”

    候在门外蹲墙角的小奴犯迷糊。

    听闻梅大夫饱读诗书,若他没记错,梅大夫在舞象之年时高中状元,后来不知因何缘由没有步上仕途之路。

    如此聪慧的梅大夫,竟哄骗小公子给他说见闻?

    灵稚断断续续地讲起雾清山,说那只威风凛冽的斑纹巨虎,说华贵漂亮的长尾青鸟,说许多包容他的山间林兽,还有君迁。

    他说到君迁,神态微有变化,最后看着梅若白,含羞小声的笑了笑,道:“我要回去和君迁在一起的。”

    **********

    灵稚身子虚弱,仅仅和梅若白说一小会儿的话,人就蔫了,陷进卧榻中睡得昏昏沉沉。

    塌上的垫子柔软保暖,与灵稚身上盖的毛毯将他整个人完全裹在厚实的暖意当中。

    梅若白观他苍白的面色在休息后渐渐浮起几分薄红,方才伸手替他关好轩窗,同时阻挡了从不远处射来的一到冷淡视线。

    梅若白刚出大门,就被刘总管“请”去书阁。

    坐席上的主人,目若寒雪,对梅若白的冷意,大部分来自灵稚对梅若白的松懈。

    梅若白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看见皑皑雪山上屹立的一匹头狼,这头狼正在捍卫他的独有物。

    他摇头失笑:“见过太师,恕草民腿脚不便,无法行礼。”

    萧猊直视他,深邃的眉眼温柔时溢满柔情,若盛着怒火,却又阴骘渗人。

    他冷声:“梅大夫何意。”

    梅若白谦道:“太师在四周布置了那么多道眼线监察草民,想必知晓房内所有的言行举动,草民自当心如明镜,所言绝非虚假。”

    萧猊嘲笑:“你不会愚笨到以为用这种借口就能糊弄过本官,幼弟?”

    梅若白扬眉:“太师何意?”

    萧猊望着他,低声道:“世间哪有纯洁的同胞手足之情。”

    “若真的有,梅大夫当初何苦看见幼弟身亡后才幡然醒悟,痛彻心扉。”

    梅若白反唇相讥:“那太师又何苦在伤了那人之后,如今想尽一切办法弥补?”

    他道:“此份感情,于太师而言,是真的存在?”

    萧猊挑梅若白幼年痛处,梅若白何不是也在挑萧猊此刻的痛处。

    萧猊眉眼的阴骘之色更甚。

    “你好大胆子。”

    梅若白道:“草民不敢。”

    梅若白犹如清风霁月,行事磊落,自然没有欺骗人。

    半晌,萧猊哑声开口。

    “你说……他会不会恨极了本官。”

    梅若白笑了笑:“他不恨。”

    萧猊抬眼:“何意,他当真不恨我,可他不愿见我。”

    梅若白道:“他只当太师不存在。”

    萧猊脸色阴白。

    却又听梅若白说道:“太师,你可曾注意,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雾清山的往时,只留在于他而言最快乐的时刻,不曾前行,亦不后退。”

    “他生病了。”

    梅若白曲起食指指着心脏的位置:“这里生病,”又指了指脑子,“所以这里会选择性的遗忘或者回避一些让他畏惧,让他潜意识害怕的人和事。”

    萧猊追问:“灵稚失忆了?”

    梅若白摇头:“不能单单用失忆来断定他的病症。”

    萧猊冷道:“本官要求你治好他。”

    梅若白:“救死扶伤,乃医者本职,只是……还望太师莫要再吃些无须有干醋了。”

    萧猊:“……”

    萧猊难得无话。

    喜欢,他真的喜欢灵稚吗?

    若最初只是想将这份纤细的温软留在怀里,到后来伤了他将他留在身边弥补照顾,甚至不惜以心头血浇灌种养。

    直至今日,百般心绪因灵稚而牵动,见不到他时焦躁,见到了,却在接触到对方惧怕而茫然的目光后,选择沉默的藏在一旁隐忍。

    像个瘾君子一般,无时不刻掌握他的动向与言行。

    知灵稚喜欢看雨,便是他看雨自己看他。

    可在见到灵稚后的那份满足来不及细尝,又担心他受寒后虚弱的身子倒下,不得不让奴才去劝慰他关窗回屋休息。

    灵稚休息后本该合了萧猊心意的,然而合起的窗户阻隔了萧猊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不免心思黯然,要暗卫时刻汇报他的情况。

    这会是喜欢吗……

    一连七日,灵稚隔两三个夜晚都能喝到新鲜的血液。

    他抗拒这份血,然而之前适应了萧猊以心头血浇灌,如今想要拒绝很难。

    而这七日内,他未在见过萧猊一面。

    又过半月,初夏来临,葱绿的枝头迎来喧闹的蝉鸣,鸣声扰人。

    萧猊生怕这些吱吱乱叫的东西惊扰了灵稚的休眠,早早就命奴才将枝头上的金蝉从枝头扫落,留静思院一片清净。

    当日天清气爽,灵稚从灵芝这片温床睡醒,他神色茫然,掀开纱幔望着绿柳垂髫的观赏池,而后走到门口。

    他小声问奴才:“怎么没有蝉声了?”

    灵稚很少出门,他几乎将自己圈在这座屋子内,尽管萧猊没有禁止他到外头走动,可灵稚宁愿姿势都不变一下的缩在轩窗后看着,都不出门半步。

    今日他难得出来,纵然只走出门口,也叫奴才开心不已。

    小奴才笑恍回了神,轻声道:“主……刘总管怕那些金蝉扰了公子睡眠,特意让奴才们都扫干净了。”

    灵稚小声“哦”一声,没说什么就回了房。

    小奴才讪讪停在原地,没等他汇报给刘总管,萧猊已在阁楼望见灵稚脸上难掩的落寞之色。

    他收起千里镜,叫来刘总管。

    “院子的蝉放它们留下吧。”

    灵稚喜欢蝉声,偏偏今早奴才们把蝉都扫空了,如此一来,刘总管又让奴才捉几只放回静思院。

    待那桀桀不停的蝉声回响,萧猊望见坐在轩窗后撑着脑袋出神的人影,姿势乖得不行,下意识弯起唇角。

    很快,萧猊就笑不出来了。

    梅若白日常给灵稚看诊。

    灵稚今日着一身精致月白的夏衣,梅若白亦穿了件绣有白梅的飘逸长衫。

    两道白影靠近着坐,梅若白当真不是故意穿白衣?

    萧猊不想给自己找不快,收起千里镜,暂时不去看了。

    他端起滋补养血的汤药,俊美若仙的眉眼此刻略显几分落寞。

    此时的灵稚已被滋养得恢复了些许红润,脸蛋圆了一点,平日喜欢发呆或者睡觉,只有梅大夫来看诊时,给他说些趣闻会认真听。

    灵稚专注倾听梅若白说话的神态叫他嫉妒不已,曾几何时,灵稚只将这样的目光悉数放在他身上。

    萧猊隐去脸上阴郁之色,唤了一名暗卫进阁。

    “将贺柒召回。”

    在疆西之地种了半年多棉花的贺柒隔两日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太师府,青年风尘仆仆,精神倒很足,没有因为种棉花荒废练功。

    贺柒激动:“主子,您终于把下属叫回来了——”

    萧猊道:“你当日有没有射死那只斑纹巨虎。”

    贺柒一顿,皱眉:“这……属下也不确定,那只虎忒能跑了,山势险峻又下了大雨,属下未能追赶到它。”

    老虎叼着灵芝逃脱他的视线,射出去的那支箭头,的确牢牢扎进巨虎的后腿上,沿路的血水被雨水冲散了一地。

    就算没射死,大量出血很难活下来吧。

    萧猊看着贺柒:“本官命你去找它,死要见尸,没找到尸首就找活的回来。”

    遗憾的是那日灵稚昏迷前都要保护的长尾鸟,萧猊醒后它就和灵稚一样消失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

    贺柒:“主子……这……”

    天下茫茫之大,要他寻一头巨虎,几率渺茫啊。

    萧猊淡道:“还是你想继续回去种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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