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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潘筠一手扛幡,一手拍了它脑袋一下,“你轻点,轻功会不会?教了你这么多次,连这个都不会。”

    潘小黑“喵”了一声,抬着猫脑袋骄傲的注视前方。

    状元楼在朱雀大街上,两边街道的商铺最矮两层楼,后面还都带着后院若干。

    街道干净又宽敞,在门与门之间的围墙下摆了不少摊位。

    潘筠了解过,这些摊位都是商铺自租或自用。

    一来,这些摊贩只要不挡大门,不会影响他们生意,还会给他们带来一定的人流量。

    所以他们都喜欢把店外靠墙的空地租给摊贩。

    还有的店铺会自己把摊位往外摆,比如布庄就摆布料,书铺就摆一些通俗和字画,而饭馆酒楼则是清理干净做停车,停马之用。

    有的大酒楼还要额外租地方给客人停车、停马,这点地方根本不够用。

    潘筠此刻抄近路,就直接从状元楼的停车场穿过去。

    还未穿过,就见薛韶被人从另一个口子里一把推进来。

    扛着幡布,肩蹲潘小黑的潘筠停住脚步,和被推进来的薛韶面面相觑。

    俩人对视的一瞬间,便立刻决定不认识对方。

    于是薛韶回身,冲身后步步紧逼的人道:“且让这位道长先出去,我们的事一会儿再议。”

    潘筠也扛紧了幡布道:“你们想干嘛?我可不认识你们,无意惹事。”

    围着薛韶的人是七个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但一看气质就知道是街溜子。

    为首的一人打量了一下潘筠,懒得计较,直接挥手让她走。

    潘筠扛着幡布,带上潘小黑就要过去,却被站在那人身侧的一人拦住。

    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潘筠,目光就盯在她腰间的钱袋上,“要过去可以,留下买路财!”

    其他青年听了,才让开的一条小道瞬间被堵住,都抖着腿看潘筠,“对,人走可以,把钱留下。”

    潘筠一听,整个人都忧郁起来了。

    她将幡布啪的一声插在地上,面无表情道:“要钱没有,把路让开!”

    “你说让就让?把钱袋子交出来。”

    薛韶好心劝解道:“诸位让她走吧,这是为你们好,而且看她幡布上写的,算命只要一文钱,想来也没什么钱。”

    “你TM废话怎么这么多?还没说你呢,你也把钱都拿出来,还有,不许你再在这条街上摆摊给人写文章,我们以后见一次砸一次!”

    “赶紧掏钱!”

    见潘筠和薛韶都没动,一个混子忍不住了,怒气冲冲的拿着木棍指着俩人喝道:“说你们呢,赶紧掏钱。”

    潘筠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他,“别拿这玩意指着我!”

    说罢,她一手抓住指到脸前的木棍狠狠一扯,将人拉过来后一脚将人踹飞。

    其他人见状一惊,都没多想,抬起手上的木棍就朝潘筠啊啊的冲去。

    不一会儿,砰砰砰十几声,混子们都倒在了地上,那个最先拦住潘筠要钱的人被潘筠一脚踢出去,飞得最远,最高,砰的一下砸在了场口,半边身子都倒在了路上。

    把刚骑马到这里的皇帝吓得勒紧了马,马声嘶鸣,四腿乱踏,差点踩住地上的人。

    混子看到马腿乱踢,求生的本能瞬间让肾上腺素拉满,其他人还倒在地上哀嚎,受伤最重的他却能在马腿之下灵活的翻滚躲避,最后从几匹马的马蹄下滚了出来。

    他手脚并用,蹬蹬爬进场口……

    一双鞋子停在他眼前,他身子一僵,动作也僵住,缓缓的抬头看上去。

    潘筠垂眸,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冷淡的问道:“还要买路钱吗?”

    他连连摇头,颤抖的道:“不,不敢了,不敢了。”

    潘筠冷哼一声,“滚!”

    混子双手一撑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爬不起来,于是就再次手脚并用的从潘筠脚边爬开,路过薛韶时,薛韶特别乖巧的让开两步,让他看到他身后同样倒在地上的他们老大。

    皇帝安抚住马,这才看到现场。

    状元楼的伙计从不远处跑来,先是对皇帝一行人行礼,然后冲潘筠几人喊道:“你们是干嘛的?这是我们状元楼停车停马的地方,走走走,快走,快走。”

    说完对还骑在马上的人躬身行礼,“贵客是要到状元楼吃饭吗?再往前一些,小的自会把马牵过来。”

    皇帝目光还在薛韶和潘筠之间来回滑动,闻言不在意的道:“不吃饭,这马就不能放在这儿吗?”

    “自然是可以的,”伙计笑道:“惊扰了几位贵客,是鄙楼之过,贵客们只管把马交给小的,小的一定给几位看紧了。”

    皇帝就下马,将马交给他。

    他身后的郕王也跳下马,跑到他身边低声道:“陛……大哥,那个书生就是给我写文章的人,他叫薛韶。”

    皇帝立即看向薛韶,快速的打量过他后才移开目光,好奇的看向潘筠,“这是怎么回事?”

    潘筠看着他的脸,默然不语。

    薛韶也静静地看着皇帝,目光从他脸上滑到郕王脸上,再次回到皇帝脸上时,心中不由感叹一句。

    还真让潘筠给办到了,竟真的在宫外见到了皇帝。

    潘筠自己都惊讶呢,怎么就这么巧,就这么轻易的碰到了人。

    她微微抬头看向天空,是不是老天爷也站在她这边,觉得她应该这时候为她父兄翻案?

    耳边传来薛韶解释的声音,“他们砸了我的摊位,还要抢我的钱,正巧这位……小道长经过,也被索要买路钱,所以大家就动手了。”

    地上躺着的人一直在嘶嘶的呼痛,这时候好转了点,终于能爬起来,干脆哎呦哎呦的大声呻吟,反驳道:“你骗人,分明是你们要抢我们的钱,我们不从,你们就打人。”

    他们做混子的,也不全是傻子,这两个骑马的一看就非富即贵,后面跟着十多个人呢,个个带刀,还神气得很。

    薛韶:“你们打砸我的摊位有不少旁观者,将我推到这停车的场子里来,亦有不少目睹之人,这位小道长一看就是路过,只需沿路查问便能问出她何时经过,在做什么,哪有时间来这里打劫你们?”

    “倒是你们,你们为何出现在此处,而且地上的木棍不多不少,正好七根,持械上街,本就有罪。”

    第408章

    “你你你,什么持械,这就是一根木棍。”

    薛韶不理他,直接看向皇帝,抱拳行礼道:“还请兄台帮忙,将这些人扭送官府,让县令来惩治他们。”

    皇帝很满意薛韶的处理方法,扭头看向身后的侍卫。

    侍卫立即带人上前把人一把揪起来。

    混子们不从,奋力挣扎起来,侍卫脸色一沉,啪的一声抽在他们脸上,然后伸手一抽,抽走他们的腰带就把他们的手绑起来。

    几人发出惊恐的叫声,下意识的双腿并拢夹住裤子。

    潘筠一下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看着一身道袍,却依旧能看出对方是女子的皇帝众人:……

    薛韶默默的走上前几步,挡住潘筠的视线。

    潘筠才不想看呢,辣眼睛,于是被薛韶挡住后直接扭头朝另一边看去,还轻轻哼了一声。

    郕王觉得气氛有些怪,绞尽脑汁的想找话题,“薛公子,你怎么惹上这些人的?”

    薛韶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后道:“帮人参悟文章,惹了别人的眼。”

    郕王一脸不解:“为何?是文章没做好吗?但我看你文章做得很好啊,你给我做的几篇文章,我都觉得很好。”

    潘筠掀起眼皮扫了郕王一眼,直接道:“别人眼红他赚钱,抢了自己的生意。”

    她问他:“你经常找人给你做文章吗?”

    郕王脸一红,却还是回答道:“倒也不是经常,只是遇到我不会的题目,就会请人帮忙做一篇给我参考参考。”

    潘筠才不信只是参考呢。

    想想她读书的时候,要是有人给她写好了作文,她付了钱,才不会再自己写一篇呢,一定全文抄上!

    郕王是个性格温和的人,虽然潘筠的问题让他尴尬,但并不生气,还主动问她:“道长有没有被吓到?要不要他们给你赔偿?”

    又赞薛韶:“薛兄你真厉害,不仅文章做得好,武功也好,一个打七个,文武双全。”

    薛韶轻轻一笑,温和的纠正道:“朱公子,人不是我打的,是她。”

    潘筠也道:“我没被吓到,也无须赔偿,我是正当防卫,不必赔钱吧?”

    潘筠抬头去看皇帝。

    薛韶也看着皇帝,想听他的回答。

    皇帝道:“当然,若能证实是他们抢掠钱财,你二人反抗,不仅不需赔钱,他们也会被收监。”

    皇帝对这类人也很不喜,和身后的人道:“这样的人当严惩。”

    他身后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躬身应了一声“是。”

    潘筠将幡布插在脚前,目光炯炯地盯着皇帝看。

    皇帝想要装看不见都难,正巧,他对潘筠也好奇得很。

    “刚才这七人真的是你一人打倒的?”

    潘筠点头,“是。”

    “那你功夫不错啊,你要不要和我的……护卫比一比?”

    潘筠:“你算命吗?”

    皇帝一顿,目光扫过她的幡布,歪头,“一文?”

    潘筠点头:“童叟无欺。”

    皇帝也感兴趣起来,“好啊,那你就给我算一算。”

    没人表示反对,郕王还主动道:“我们去状元楼,坐下来算吧,我请客。”

    薛韶默默地跟上。

    状元楼的人不认识皇帝,但认识郕王,见他陪着一个年轻公子过来,还让他走在自己前面,便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于是立即把人安排到楼上的包房。

    潘筠来京城好几天了,不止一次的从状元楼门前路过,偶尔也会好奇的往里探头。

    甚至在状元楼门前拉到过好几单生意,给考生的书童和家人们算考生的命运,但她从没进来过。

    她对状元楼的烤鸭和煎烂拖齑鹅可是早有耳闻,也在楼外吸了好几天的香味。

    皇帝对这两道菜也有耳闻,而且他也闻到了香味,一坐下,他直接就点了这两道菜。

    郕王又根据他的喜好点了几道状元楼的招牌菜,让伙计退下之后,才和皇帝一起看向潘筠,“你真会算命?别是和街上那些算命先生一样胡诌,只捡好听的话说,或是见我们有钱,就说我们将有血光之灾什么的骗钱吧?”

    潘筠就冲俩人伸手,“要算命,一人一文钱,绝不多收。”

    她道:“就一文钱,还不值当我骗吧?”

    皇帝就跟曹吉祥要钱。

    曹吉祥将钱袋子整个交给皇帝。

    皇帝从里面拿出一文钱来,并未给潘筠,而是问道:“一文钱,是可以问有关于我的无限个问题,还是只能算一个问题?”

    “算一个。”

    “好,”皇帝也不扭捏,直接把一文钱放在她手上,却指着一旁的薛韶问道:“你算算他是什么人?”

    潘筠:“他姓薛,河东人氏,今年进京赶考的考生。”

    郕王惊住了,“你们之前认识?”

    皇帝也惊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道:“傻子,你刚才叫他薛兄了,他又给你写过文章,她就猜出来了。”

    潘筠:“京城外地的书生很多,文章写得好的书生也很多,朱大公子不问问薛公子,他真的是河东来的考生吗?”

    皇帝就看向薛韶。

    薛韶颔首,“薛某的确是河东来的考生。”

    皇帝依旧不信,一旁的郕王还在惊叹,“你怎么知道我大哥是朱大公子?”

    潘筠道:“因为你姓朱,而你叫他大哥。”

    郕王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所以你这不是算的,都是……都是听出来的?”

    潘筠道:“相术,最紧要的就是耳听目明。”

    “岂不是心思细腻一些的人都可以给人相面了?”不说郕王,皇帝都有些失望,“看来这相面之术也不过如此。”

    潘筠:“那我们就来谈一些不一样的。”

    潘筠目光如电的看向皇帝的脸,幽幽的道:“我要是说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贵中之贵,你一定嗤之以鼻,毕竟,这样的话你听多了。”

    皇帝不置可否。

    “那我们就说点实际的,”潘筠道:“公子你有一份很大的家业,但外忧内患,你看似当家做主,却许多事情不能顺从心意,眉宇间常见忧愁。”

    “公子,将来,你会失去这份家业。”

    第409章

    都知道

    皇帝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下,包房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她。

    薛韶也很惊讶,欲言又止。

    曹吉祥率先喝道:“大胆,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潘筠幽幽地道:“我不知道。”

    曹吉祥被噎了一下,反应过来,喝道:“不知道就不要瞎说,你连我们主子是谁都算不出来,还有胆子说……说那等大逆不道之言。”

    潘筠心中吐槽:就他这独具特色的声音,就他这言语,要不是她和他的确没有勾结,她都要怀疑他这是在给她提示了。

    但……

    潘筠就是不点明皇帝的身份。

    点开,接下来就不好玩了。

    皇帝却不觉得曹吉祥的话有问题,也不觉得潘筠能通过这番话猜出自己是皇帝。

    他只心沉一瞬,就立刻把潘筠打到骗子一列,于是兴致缺缺起来,“那你说说,我是怎么失去家业的?”

    他道:“我的家业可大着呢,可不会轻易失去。”

    潘筠轻蔑的道:“要打造一份家业艰难,要毁掉一份家业却很简单,何况,这份所谓的家业真的是公子一人的家业吗?”

    皇帝脸上的笑容微僵。

    “你管理家业能如臂指使吗?你的家臣能一心一意只为你和这份家业着想,没有私心吗?而你,能分辨忠奸,选中有利于家业的话听从吗?”

    潘筠越说,皇帝脸上的表情越严肃。

    “你的家业没有外敌吗?你有能力打败外敌,守护家业吗?”

    皇帝眼睛微眯,盯着潘筠看。

    潘筠目光炯炯地与他对视,身体前倾,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最重要的是,你是真心想打理好这份家业,还是以自己的利益为重?”

    皇帝紧抿住嘴角道:“自然是以家业为主。”

    潘筠定定地看着他,道:“希望公子能一直记得这句话。”

    皇帝亦盯着她看,“你知道我是谁?”

    “哎呀,贫道才疏学浅,还算不到那么精准的东西,所以不知道。”

    “不知道?”皇帝盯着她嗤笑一声,倒也不戳破,“那道长就称呼我朱大公子吧。”

    潘筠顺势而为,“朱大公子。”

    气氛缓和下来,一旁一直提着心的郕王松了一口气,正想扯开话题,就见皇帝指郕王道:“你给他算一算。”

    郕王一颗心瞬间提起。

    潘筠也去看郕王。

    和能与她直视,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与怀疑的皇帝不同,郕王显得有些怯弱和慌张,只和潘筠对视一眼便不由的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潘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道:“二公子龙章凤姿,将来成就不会低,只是有一言想劝公子。”

    郕王好奇的抬头看她。

    潘筠沉吟片刻后道:“心胸宽广之人不仅能放过别人,也能放过自己。”

    郕王一头雾水,他自认自己心胸尚可,并无狭隘之举,这算命道士为何这样说?

    皇帝也皱了皱眉,为郕王道:“我弟弟脾气弱,心胸却一直很宽广,我说小道长,你到底会不会算?”

    她这样时准时不准的,让他总在相信和怀疑之间反复横跳,他也很难受的好不好?

    潘筠笑了笑道:“大公子和二公子兄弟情深,希望将来,两位也能一直记得这点,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为对方想一想,不辜负了这段兄弟情才好。”

    皇帝看了眼脾气温和,还偏怯弱的弟弟,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你点,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自会对他好。”

    郕王一脸感动的看向皇帝。

    潘筠目光在俩人之间流转,笑了笑,没说话。

    薛韶则是盯着潘筠看,片刻后垂下眼眸。

    他算不出来,但他知道,潘筠一定是算出了什么,而一定不是皇帝和郕王理解的那样。

    潘筠冲皇帝伸手,“算完了,两文钱,谢谢惠顾。”

    皇帝也从钱袋里拿出两文钱放在她的手心,这才正式问起她的名字,“你师从何人?”

    潘筠道:“贫道潘三竹,师从三清山山神。”

    “山神?”皇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好奇的问道:“你见过三清山山神吗?”

    潘筠颔首:“当然见过。”

    皇帝一脸怀疑,“真的假的?”

    皇帝对神鬼之说一直半信半疑,当然,对外,他要表现得一脸相信,毕竟,要坐稳这个位置,他必须相信。

    他,是正统!

    大明是很喜欢出祥瑞的一个朝代,基本上每个皇帝都搞过这种事情。

    也正因此,皇帝很怀疑,毕竟,祥瑞是可以搞出来的;

    但想到皇宫里供奉的道士,皇帝又忍不住相信一点。

    所以他还是很痛苦,一直在怀疑和相信之间反复横跳。

    皇帝转了转眼珠子,问道:“那你的功法是山神教的?”

    “不是,是我大师兄教的。”

    皇帝瞬间不感兴趣了,这才想起来,“三清山?尹松是你什么人?”

    “是我二师兄。”

    皇帝沉默。

    潘筠也不问他怎么知道尹松的,她知道他是皇帝,他也知道她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所以有些问题问出来会显得很蠢。

    他们两个互相知道,但郕王不知道。

    他惊讶的道:“你竟是尹松的师妹,那你与尹松谁厉害?”

    潘筠为了她二师兄着想,直言不讳的道:“我更厉害。”

    皇帝已经想到更多的事了,怀疑的眯了眯眼,难道尹松是故意鼓动他出宫的?

    不对,他并没有告诉尹松自己会去找老二出来玩,尹松也没跟着他,除非他能算到这么准确的事。

    皇帝对此表示怀疑。

    尹松要是有这本事,他岂会只做一个夏官正?

    皇帝压下心里的怀疑,正巧来上菜,几人便先停下不说话。

    好吃的菜肴瞬间摆满了一桌,潘筠瞬间不想说话了,拿起筷子等着。

    皇帝见了忍不住一笑。

    她这样子才有点小女孩的样子。

    皇帝拿起筷子,示意大家可以动筷了。

    四人显然都是爱吃之人,一开始,筷子就没停下来过。

    皇帝发现,潘筠和薛韶看上去竟比他二弟还要自在。

    潘筠胆子大他已经领教过了,他就忍不住去看薛韶。

    “你叫什么名字?”

    “姓薛,单名一个韶字,”薛韶浅笑道:“今日多谢朱公子破费,这是薛某来京城后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看你衣着,也不像是家贫之人,怎么进京赶考还需要买卖字画?”皇帝蹙眉道:“春闱在即,此时考生们不都在抓紧时间读书和交流吗?”

    潘筠:“就像现在包房外面高谈诗词的考生?”

    皇帝:“他们这是在交流学习。”

    潘筠:“但春闱考试,诗词占比极轻,最重要的不是八股文吗?”

    薛韶也点头:“大部分有一争之力的考生此时都在抓紧时间读书,即便有讨论,也不会来这里,而是三两作伴,互相讨论文章。”

    “会来这里讨论诗词的,多半是自觉这次考不中,来此结交人脉的。”

    皇帝皱眉不解,“结交人脉有什么用?科举不就是要考出来的吗?”

    “用处还是很大的,”薛韶道:“很少有人能第一次考中进士,两次都是凤毛麟角,所以很多第一次来考,又自觉学识比不上别人的考生就会着重发展人脉。”

    “若运气好,能拜得名师,或是能交一二好友,互相交流注释本,三年以后他们考中的几率就更高了。”

    “再或者,有人自觉今生考中无望,不想再考,这也是一次机会,若能结交到人脉,可以以举人的身份求官,未尝不是一种出路。”

    皇帝第一次听说这些操作,他想了想后迟疑道:“举人也能求官?朕……我记得还有很多进士和因守孝期满回来的官员等候,怎么会轮到他们?”

    薛韶:“有些贫寒之地的县令,没人愿意去,便会选中这些举人;还有一些县的县尉、县丞等,虽是末品,升官艰难,但也是一个机会。”

    “考中进士的天之骄子看不上这些地方,已经当过官,只是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一段时间后重新回来的官员更看不上,所以便有以举人入选的先例。”

    皇帝:“这样听来也不错,那这些举人都是愿意受苦的了?”

    薛韶但笑不语。

    潘筠则是扯了一只鹅腿后道:“既然有了先例,那举人就有进入选官池子的权利。一堆鱼被丢在池子里,选官的时候用网从池子里一捞,你怎么知道,捞上来的不是一条打扮鲜艳,特别出彩的举人鱼呢?”

    郕王惊讶:“道长是说有举人贿赂官员,以求好的官位?”

    潘筠:“我以为这已是常态,但见二公子这样惊讶,两位公子是当真不知?”

    郕王连忙去看皇帝。

    他虽然是王爷,但基本不参与朝政,到现在,他每天最头疼的事还是跟太傅读书,要写的作业呢。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皇帝则是沉着脸道:“是吏部的官员在收受贿赂?”

    潘筠笑道:“钱之上还有权,相比于钱,我想他们更像是屈服于权。”

    “谁有那么大的权利能让他们听从?”

    潘筠:“当然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大半个朝廷官员的翁父王振了。”

    曹吉祥膝盖一软,差点软倒在地,他连忙去看皇帝,一脸惊恐。

    果然见他脸色阴沉。

    皇帝的确很不悦,目光如炬的盯着潘筠问,“是谁让你来的?”

    潘筠也吃饱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道:“朱公子可敢跟我去几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是谁让我来的了。”

    朱祁镇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道:“有何不敢?”

    “陛……公子,不可啊,这人看着居心不良,不如让人将她拿下,让马顺审问她,您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朱祁镇瞥了他一眼,直接放下筷子起身,“走吧。”

    潘筠就扛着幡布起身,“走。”

    郕王一脸懵,薛韶起身时还拉了他一把,俩人默默地跟在身后。

    四人才下楼,伙计立刻热情的迎上来,“贵客们吃得好吗?”

    潘筠点头:“挺好的,菜都很好吃,尤其是那道鹅菜,少有人能将鹅做得这么好吃的。”

    伙计很高兴,“多谢贵客赞赏,承惠三两四钱。”

    潘筠扭头看向朱祁镇,朱祁镇也向后看。

    曹吉祥立刻拿着钱袋子上来结账。

    朱祁钰慢了一步,但也不跟兄长争,一脸焦虑的跟在后面。

    薛韶很不解,“二公子在担心什么?”

    朱祁钰:“我大哥身份贵重,我带他来主街逛一逛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万一被人冲撞了怎么办?”

    虽然是皇兄自己跑出宫来找他的,但人是他带到主街上来的呀。

    别说出了事他要担责,就是不出事,让朝中的那些老臣知道了,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压低声音道:“薛韶,这潘筠太大胆了,她这是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啊?”

    薛韶摇头,他也不知道。

    潘筠带皇帝七拐八拐,拐入了城北的一个坊。

    这一带住的人可比城东那片中下等官员与士绅混居的人身份高多了。

    普遍五品往上,朝中的重要官员,勋贵都住在这一片。

    哦,郕王的王府也在这一片。

    离皇宫近嘛,进出宫方便。

    潘筠扛着幡布,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们拐进一条巷子,然后从巷子弯到另一条巷子上。

    朱祁钰忍不住道:“为何不走大路,而是钻小巷子?”

    皇帝也看潘筠。

    潘筠冲他们嘘了一声,带他们走到墙角,探头出去看。

    曹吉祥率先往外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危险才放下心来,但看清潘筠让他们看的门户,脸色却微变,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朱祁镇站在后面,连忙问道:“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朱祁镇兄弟俩一起拉开潘筠探头出去看,就见墙外的那条巷子里站满了人。

    个个手上都捧着礼盒,正有序的排队往侧门里递。

    没错,巷子里那道门是一座宅子的侧门,平时是供下人采买,或家人日常进出的。

    朱祁镇看见那户人家在门内支了一张桌子,将收进去的礼物记册。

    这里离得远,但他们声音不低,朱祁镇听到门内传来声音,“南直隶凤阳曹琦,送银票三百两,并一尊金佛……”

    朱祁镇听了一会儿,眉头紧皱,“他家这是收什么礼?寿礼?还是婚丧嫁娶?”

    第410章

    贿赂

    潘筠从他旁边伸出脑袋来,“既不是寿礼,也不是婚丧嫁娶,他这是在收取贿赂啊。”

    朱祁镇瞬间瞪大了双眼。

    潘筠见了笑嘻嘻,声音轻快起来,“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第一次看到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不过当时来的人没这么多,不知为何,今天来的人这么多。”

    薛韶也探头出来看,略一沉思便道:“因为春闱在即吧。”

    朱祁镇脸色更难看,“怎么,难道还有人敢买卖考卷不成?”

    他已经将这次的考官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但他对京城的街道实在不熟,对手底下的官员家庭住址也不熟,实在想不起来这是谁家。

    潘筠犹如恶魔般在他耳边低语,“这是朝廷翁父王振,王先生的家。”

    朱祁镇呆滞,他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潘筠。

    潘筠冲他笑了笑,又温和又小声的道:“放心吧,他不是在买卖考卷。”

    朱祁镇却不觉得心里好受,他一把推开潘筠,大步走上前去。

    “大哥……”朱祁钰连忙去追。

    薛韶也偏头看了一眼潘筠,俩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薛韶也追了出去。

    潘筠挑眉,立刻拦住也要追出去的曹吉祥和锦衣卫,低声对曹吉祥道:“别让这些锦衣卫跟着。”

    哪怕他们没穿飞鱼服,但锦衣卫身上都带有味,尤其是皇帝身边的锦衣卫,那身板,那气质,一看就是官家的人。

    曹吉祥心头瞬间闪过许多东西,最后还是回头拦下侍卫们,低声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为首的锦衣卫目光扫过潘筠,对曹吉祥点了点头。

    曹吉祥脚步轻快迅疾,三两步就追上了皇帝三人。

    潘筠站在后面看见,挑了挑眉,是她想当然了,这位公公功夫不错啊。

    潘筠回头对锦衣卫们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朱祁镇几人被围住了。

    “你是何人,大家都在老实排队,你凭什么插队?”

    朱祁镇:“都做贿赂官员这等事了,你们却想我守排队这等小事?”

    “什么贿赂官员,你说话也忒难听了,我是王先生的亲戚,亲戚间人情往来是常事。”

    “就是,我们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你呢,你是干什么的?来捣乱的?”

    朱祁镇皱眉,目光扫过这一长排的人,问道:“你们也都是亲戚?”

    “关你什么事?要送礼到后面排队去,不送就赶紧滚开。”

    朱祁钰忍不住道:“你们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有人冷笑:“弹劾?谁敢弹劾王先生?”

    “王先生简在帝心,皇帝是信朝夕相伴的先生,还是信你们这些外三路的阿猫阿狗?”

    “滚滚滚,你们就是来捣乱的吧?”

    薛韶连忙道:“诸位误会了,我们也是来送礼的,”

    “骗鬼呢,空着手来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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