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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千息楼的人对视一眼,看向春琴,春琴靠在一侧,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似乎不参与他们的决定。

    千息楼的俩人笑道:“这个价……五百两。”

    玄妙淡淡的看着他们,“春琴没告诉过你们,我不还价的吗?”

    千息楼的人身体一僵,最后还是点头了,“好,一千两。”

    玄妙就扭头对陶季道:“你来说。”

    陶季便一脸严肃的将那天晚上的事没有波澜的叙述了一遍。

    春琴听得都快要睡着了,问玄妙,“只是想想便知那天晚上惊心动魄,他是怎么把如此有趣的事说得如此枯燥无味的?”

    玄妙面色冷淡:“他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把它加工成有趣的东西,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春琴:“法师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不觉得无聊吗?”

    玄妙不搭理她。

    记录员记录完那天晚上的事,继续把话题拉回潘筠身上,问道:“潘筠的出身来历是?”

    陶季看向玄妙。

    玄妙面色冷淡,“我只卖她的破绽。”

    “这……”询问人看向春琴。

    春琴搅着帕子道:“法师,这就不好了,您总不能连她的功法都不说吧?”

    玄妙:“她修炼的是坤元功。”

    春琴站直了身体,“那破绽是?”

    玄妙抬起眼眸道:“她惧高。”

    “什么?”春琴有点懵。

    玄妙:“她的破绽就是惧高。”

    春琴:“……不是说她轻功卓绝吗?”

    玄妙:“谁说轻功卓绝的人就不能惧高了?”

    春琴:“可是……她已经入道了,听说第一侯的高手都可以御物而飞,功夫远在轻功之上,她惧高……”

    “所以这就是她的破绽。”玄妙看向她,“没错吧?”

    没错是没错,但春琴觉得自己被坑了。

    潘筠要是惧高,怕是瞒不住吧?

    她可是第一侯,去龙虎山学宫后肯定要学御物飞行,这种事根本瞒不住,千息楼只要买通几个学生仔细观察一下就能观察出来……

    第314章

    忌惮

    春琴扯了扯嘴角道:“这的确是她自身的破绽,那她功法上的破绽呢?”

    玄妙:“这是另外的价钱了。”

    春琴咬牙道:“我们愿意加钱。”

    玄妙:“我不卖。”

    春琴:……

    有时候她真的特别想掀桌子反悔。

    玄妙抬起眼眸冷清的看她,手中的剑放到膝盖上,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剑鞘。

    春琴愣是挤出笑容道:“玄妙法师,我们千息楼还接买断消息的生意,你可有要买断的消息?”

    “有,”玄妙道:“饶州安仁县的潘三竹,将此事抹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从千息楼里出去的消息,不得将她和潘筠联系在一起。”

    春琴立即道:“一万两!”

    玄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们千息楼的定价是这样的?”

    春琴笑道:“玄妙法师,潘筠可是最小突破第一侯,最年轻的入道者,比你当年,还有龙虎山的张留贞还要天才,阻断她的消息,一万两,很便宜了。”

    玄妙:“只是阻断,不值这个钱。”

    春琴眼珠子一转,“那法师的意思是?”

    “我要你们告诉外界,这是两个人,安仁县的那个潘三竹是假借潘筠的名号,嫁祸三清山,挑起三清山和龙虎山的矛盾而已。”

    春琴:“我们千息楼不卖假消息。”

    玄妙:“没让你们说假话,我知道,你们可以说真话,让他们推导出我想要的效果。

    她身子前倾,定定地看着春琴,“这样的事,你也做过不少了,应该不难吧?”

    春琴有些尴尬,心虚的挪开眼睛,小声道:“那只对聪明人有用。”

    “那就把这消息只卖给聪明人,”玄妙沉着脸道:“春琴,一个消息换一个消息,你们很赚了,外面现在还坐着那么多江湖人,等着你们伸手进钱袋子呢。”

    春琴心脏怦怦跳,在她的注视下点头,“玄妙法师说的有理。”

    玄妙点了点桌子道:“写合同吧。”

    春琴垂眸思索片刻,对记录人道:“我来。”

    记录人立即把位置让给她。

    春琴写了两份合同,在上面签上字后递给玄妙。

    玄妙接过看了一眼,挑眉看向她,片刻后还是接过,在上面签字画押。

    春琴对询问人微微点头,询问人就离开,不多会儿拿来一个盒子。

    春琴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合上以后递给玄妙,笑道:“玄妙法师,从前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玄妙接过盒子,随手递给陶季,冷淡的道:“我从不记仇。”

    春琴嘴角微抽,这话,怕是连她亲爹妈都不承认吧?

    见玄妙要走,春琴连忙叫住她道:“还请玄妙法师再赐教一句,不知道您这位小师妹脾性是像您呢,还是像陶季道长?”

    玄妙蹙眉,“她不像我,也不像他。”

    春琴连忙道:“或许应该换着问一句,潘筠道长是更像陶季道长,还是更像王观主?”

    玄妙眉目舒展,道:“更像我大师兄。”

    陶季张了张嘴巴,还是小声道:“她像我大师兄和玄妙师妹。”

    猜测成真,春琴庆幸自己的选择,不管是玄妙,还是王费隐,两个人都护短且记仇。

    那潘筠小小年纪便突破第一侯,这样的天才一定狂妄,狂妄又记仇和护短,要是让她知道千息楼和玄妙的恩怨,又买卖她的消息,只怕将来会给千息楼带来麻烦。

    不如从现在开始搞好关系。

    她要是知道,他们千息楼卖的她的消息大部分是从玄妙这里来的,且花了大价钱,她当不会迁怒千息楼了吧?

    春琴热情的将玄妙送出千息楼,站在门口朝她挥手绢,“法师,下次再来啊~~”

    声音娇滴滴的,生生让陶季打了一个寒颤。

    春琴就横了他一眼,嘀咕道:“乡巴佬……”

    乡巴佬陶季紧紧跟着玄妙,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见里面是一沓大额银票,惊讶不已,“不是消息换消息吗?他们怎么还付钱了?”

    陶季皱眉,“他们不愿意做我们这笔生意,嫌钱少?”

    “不,”玄妙道:“他们不愿意得罪小师妹,答应了。”

    陶季:“……他们还没见过小师妹呢,怎么就怕了小师妹?”

    玄妙瞥了他一眼道:“最小的入道者,可以说是江湖第一人,你亲口认证她像我和大师兄一样记仇又护短,你觉得千息楼敢得罪她?”

    陶季:……

    他连忙辩解道:“我,师妹,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像你和大师兄一样重情重义,行事果决,我没说你们记仇……”

    玄妙:“你不用辩解了,我都知道,不过也是因为你这番话,春琴这钱才给得心甘情愿。”

    陶季:……他真的没那个意思,真的,苍天啊,谁来帮他辩解一下。

    玄妙:“走吧,去常州府,给人看病,结了尾款之后就去见刘老爷,这一趟来回够明年道观的花销了,就不知道大师兄给小师妹打法器去了多少钱。”

    陶季:“王铁柱收费一向合理,大师兄又和他有交情,应该不会很多吧?”

    玄妙瞥了他一眼道:“杂物房里的神木被切了三尺,陨石也拿走了,要配上这两样东西的技艺和辅材,价格能低廉到哪里去?”

    陶季顿时感受到养家的压力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还好,太阳还没下山,我们还可以再赶一段路。”

    师兄妹俩人当即加快了速度,没有停留的朝常州府而去。

    而此时,潘筠他们刚把牛车赶回到山神庙,和两个杂工一起把粮食搬到杂物房。

    潘筠现在强得可怕,一手一粮袋,就跟拎两把菜一样轻易,把在庙里干活的村民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王璁扛着一袋粮食堆在上面,回头看了一眼蹬蹬往外走的潘筠,拉住妙和问,“你们去县城不顺利吗?小师叔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妙和:“去的时候挺顺利的,回来的时候不太顺利,没人来打劫我们。”

    王璁:“……五师妹,你是说反了吗?”

    “没反,小师叔想勾引人来打劫,结果没勾到人。”

    王璁指着牛车上的粮食问道:“用这些勾?”

    妙和就左右看了看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不是,用钱。”

    王璁看向她。

    妙和就又凑近了些,更加小声的道:“我们用银票换了两麻袋的铜钱,小师叔拎着它招摇过市的勾引人。”

    王璁立即机敏的问道:“今日银价是多少?”

    妙和惊诧的看他,“大师兄你怎么知道今日银价是一千二百文?”

    王璁点着她的额头道:“小师叔就不是能吃亏的,银价要是不高,她才不会多余做这种兑换铜钱的事呢,要勾引人,不小心掉两张大额的银票捡起来,或是抛着两锭银锭招摇过市不是更惹人眼吗?”

    妙和从没想过这些方法,她觉得大师兄好聪明啊。

    王璁得到关键点,当即道:“我明天出门一趟,山神庙的事你们多操心。”

    妙和:“明天不回来吗?”

    王璁:“出个远门。”

    “都要过年了,怎么还要出远门?”

    王璁不吭声,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啦!

    在赚钱这件事上,王璁是专业的,他比潘筠可专业多了。

    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出远门,他的商队伙计们也应该要动起来了。

    潘筠闷闷不乐的拎起最后两袋粮食堆到杂物房里,叹了一口气。

    王璁从她身边经过,“小师叔,你别犯愁了,等我过几日回来,把缺额给你补上,你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银票?不如先给我做个本钱。”

    潘筠:“你要炒银子?”

    “炒?”王璁道:“我有法子用银锭换更多的铜钱。”

    潘筠拍着他的肩膀道:“大师侄,虽然我购进了一批铜钱,可不代表我认可这样的行为,尤其你不仅全部投入自己的钱,还想和我借钱。”

    “妙和都知道留三分之二的钱,只拿出二十两炒银子,你就不能向她学习吗?”

    王璁伸手道:“小师叔,我有把握,你信我。”

    潘筠掏出银票拍在他手心,“好吧,我虽然不赞同这样的行为,但我的确相信你。”

    王璁能小小年纪撑起三清山,她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断。

    事若不可为,他一定不会踏进去的。

    王璁握紧了手中的钱,眼睛一转道:“小师叔,我听五师妹说,你还想去衙门揭榜拿赏银,不如我们明天一早走吧,您带我一程。”

    潘筠的确想去揭榜拿赏银,多做准备总没坏处,于是问道:“去广信府?”

    王璁点头。

    潘筠便道:“你要是能和你爹借到他的药鼎,我就捎你一程。”

    王璁:“没问题!”

    他爹前两天还跟他开口要金子呢,此时他提什么要求,他爹都会答应的。

    没见他这几天偷懒不修炼跑下山来,他愣是一句没吭吗?

    王璁决定再在他爹的头上蹦跶一下。

    王璁想通,高兴了,潘筠也略微高兴,正想说话,突然灵境叮咚一声,提示有新的功德值。

    潘筠就沉进意识扫了一眼,微微一愣,来自苏大山的功德值+10.

    潘筠挑眉,“他怎会知道我?”

    而此时,苏大山刚刚从驿站里出来,一出门,他眼泪就滚下来,朝着三清山的方向,扑腾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明天见

    第315章

    苏大山

    “罚役一个月,”铺司道:“你下次要是还犯,那就不是再罚役的事了。”

    苏大山一脸愁容,几乎要哭出声来,哀求道:“大人,我已经连续递送公文四十二日了,您开开恩,让我轮调吧。”

    铺司脸色一沉道:“大胆,轮调是大人们的决定,你一个小小的铺兵听从就是,竟还敢指挥起大人们来?”

    苏大山不敢再求,只能一脸苦涩的接受再罚役一月的处罚。

    一旁的铺兵们慢悠悠的整理着信件和公文,一边看苏大山的笑话。

    苏大山一脸的着急,却不敢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以前他也催过,然后他们就更慢了。

    总是掐着驿站要关门前把信件和公文交给他,他再给下一驿站送去,每次都会送迟。

    就是这样恶性循环,即便他几次夜里不睡觉,连着赶路送到,下一次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然后身体在某一日吃不消,他就送迟了。

    一旦送迟,不管是哪边驿站,都会给他记过,累积到一定次数就被罚役。

    苏大山一脸麻木的看着他们分发信件,心里已经无波无澜,他有预感,他就要死了。

    只有他死了,这场持久的劳役才会停止,他,以及他的家人,才能从这场折磨中脱离。

    苏大山僵硬的脑子缓慢的转动着,他要怎么死才能不连累家人呢?

    累死?

    或是送信途中冻死,饿死?

    要是能遇到土匪就好了。

    苏大山想,到时候他就让土匪把他砍死,不仅死得干脆没痛苦,报上去也不会怪罪家里,他到时候一定紧紧地抱着朝廷的公文,一封也不遗漏……

    苏大山麻木的想象着自己的死法,直到腰间的火热唤回他的理智。

    苏大山勉强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他摸了摸滚滚发烫的腰,从里面摸出两张叠成四方形的黄符来,其中一张已经有些焦黑,正在发烫,另一张更是烫得灼手,他差点就把它给丢了。

    心里觉得烫要丢掉,他的手却是下意识纂紧了黄符,将它们握在掌心。

    谁把这东西放在他身上的?

    一定不是妻子和父母,他们没时间求符,也没那个钱。

    苏大山脑子里就闪过潘筠和妙真妙和的脸,是那三个小道长吗?

    苏大山愣愣的想着,把手心里纂的黄符收进怀里。

    打板子的时候他也觉得腰上有点烫,难道不仅是那位差爷留手,还因为这两张黄符,他这才没感觉多疼?

    苏大山心里似有暖流滑过,又不是那么想死了。

    正在胡思乱想,铺司见他低垂着头靠在那里半天不动,不高兴了,催促道:“苏大山,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呢,赶紧拿扫把把地扫一扫,你说说你能干点啥……”

    “送信迟到,每天在驿站的时间就那么点,眼里还没活,没看见这地很脏吗?”

    苏大山僵硬的抬起头来,一脸麻木的去拿扫把。

    其他铺兵见他扫地,就不着急把信件和公文交给他,而是先放在一处,等他把驿站里外都扫过了,快到下衙时间了,他们这才叫住他,“信件都分好了,你签字画押带走吧。”

    苏大山一脸麻木的上前,握着笔在单子上画圈,但笔墨干枯,一时竟画不出来。

    有一个铺兵终于看不过眼,上前倒了一点水进墨盘,搅了搅后低声提醒道:“你得先清点信件,遗漏信件也是一过,要是不小心遗漏了公文,那不是过,而是罪了。”

    苏大山打了一个寒颤,终于回神,先去清点信件和公文。

    他今天有些不在状态,对了两次都没对上,一旁等着的铺兵烦躁起来,催促道:“赶紧的,大家都等着下衙回家呢,你要对到什么时候?”

    苏大山满头大汗道:“我对不上。”

    这信件和公文必须清点对好,由苏大山签字画押才能出驿站,他一刻不签字,不仅铺兵,连铺司都不能离开。

    出了事,那就是铺司的责任。

    当然,信件和公文要是被苏大山在外弄丢了,那也有铺司的责任,但主要责任是苏大山;但要是在驿站就对不上,那主要责任就在驿丞和铺司了。

    铺司烦躁起来,催了两次,见苏大山就是要清点清楚才肯签字画押,就指了一人道:“你带他清点,连个数都数不清,能做点什么?”

    那人是新来的劳役铺兵,但他识字,驿站里的事很快上手,就连铺司都不敢很为难他。

    刚才也是他指点的苏大山要清点信件和公文。

    新铺兵就上前,先从公文上清点,对着单子和苏大山一件一件的对,确认没问题后去对信件。

    这个虽多,却也容易,直接对数量就行。

    新铺兵带着他数了两遍,确认数量无误之后就把单子递给苏大山。

    苏大山这才重新握笔要画押,正在此时,驿丞沉着一张脸回来。

    看到正在签字画押的苏大山,他脸色就更沉郁了,叫住他道:“今日的公文和信件不由苏大山送,轮调……”

    他目光一扫,就指着站在苏大山身边的新铺兵道:“宋英,今日就由你去送吧。”

    苏大山:……

    宋英:……

    苏大山一脸震惊,歉疚且担忧的去看宋英。

    宋英却是头都不偏一下,直接面对驿丞道:“大人,今日已过下衙时间,卑职不接活。”

    驿丞脸色一沉道:“这是公务,你说不接就不接?明日开衙之前公文和信件要是送不到下一站,唯你是问!”

    宋英道:“那您将我从驿站里开除吧,已过下衙时间,我不送!”

    驿丞脸色铁青,“你敢!”

    宋英抬起眼眸轻飘飘的看他,“我有何不敢的?大人,我不签字画押,这公文和信件都在驿站里,延迟送达是您的责任,即便作为下属,卑职等都有责任,但最大的责任还是驿丞您吧?”

    他道:“看不过眼,您把我赶出驿站吧。”

    苏大山一脸震惊的看着宋英,完全没想到有人敢这样与驿丞叫板。

    铺司和其他铺兵也没想到,大家一时沉默。

    宋英隐隐有些期盼的看着驿丞,似乎真的想被赶出去。

    真以为铺兵是什么好活吗?

    本来就辛苦,他们还欺生,专门欺负新人和老实人,本来就不好的活更不好干了。

    与其在驿站里当铺兵,还不如去打更呢,虽然也辛苦,好歹自由啊。

    晚上晃荡,至少白天能睡觉。

    服役的工种那么多,送信的活最难做,处罚还重。

    但驿丞……他还真没有赶宋英离开的权利。

    他最多给他多派事,让他犯错后罚他,可要是宋英不犯错呢?

    驿丞目光看向铺司,脸色阴沉,“那今天的信和公文你去送。”

    铺司脸色一变,“大人……”

    驿丞脸色铁青道:“按规矩,你们应该未时就清点好信件和公文,把东西交给送信的铺兵,结果你们拖了两个时辰,你既然做不来清点的工作,那就交给别人来做。”

    铺司和铺兵还不一样,铺兵有一半是劳役,一半是雇工,而铺司一定是雇工,俸禄虽然少,但在大明也是一个稳定有体面的工作。

    驿丞无权赶走役丁,却有权利更换铺司。

    他不敢得罪驿丞,低头应下。

    驿丞解决了这件事,这才转头看向呆在一旁的苏大山,脸色依旧不好看,却强扯出一抹笑道:“苏大山,你的役期结束,可以回家去了。”

    苏大山呆住,其他人也呆住。

    见苏大山半天没反应,驿丞不由皱眉,“怎么,你有其他意见?”

    苏大山回神,连忙摇头要说话,但喉咙干涩,说出来的话连站在他旁边的宋英都没听见。

    驿丞皱了皱眉,尽量和缓语气道:“之前的轮调安排的确有些不合理,你吃亏了,这样,你被罚的那三个月劳役不算罚,算雇佣,我按照铺兵的工钱给你。”

    铺兵一个月的工钱是三百八十文。

    在大明,这样的收入算中下等,却也比农民种地好一点。

    驿丞让人去取了一吊钱又一百四十文给他,“三个月的工钱,一千一百四十文,你数数。”

    苏大山哪敢数啊,关键是他也数不明白啊。

    还是站在他旁边的宋英接过钱道:“我来给你数。”

    驿丞抽了抽嘴角,确定了,这人是个刺头,不好管。

    征役怎么把这样的人征到驿站来了?

    宋英给苏大山数好钱,又推了他一把,在旁边时不时的插一句嘴,然后苏大山不仅办理了完役证明,还得到了驿站的一个奖赏,被称作,最勤劳铺兵。

    苏大山全程都是懵的,倒是宋英在忙碌的过程中从驿丞和铺司的对话里猜出了一些东西。

    他亲自把苏大山送出驿站,低声道:“苏大哥,我替你打听了一下,有人帮你在县令面前说话,你还认识三清观的道士?”

    苏大山回神,一脸感激的看着宋英,“宋英,谢谢你,三清观的道士……我今天来县城送信时跌了一跤,就是三清观的三位小道长帮我的,是,是她们和县令说起我的吗?”

    宋英笑着点头,“应该是,听驿丞的意思,道长和县令很熟,苏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我想求一张符。”

    “那直接去三清观好了,或者山神庙也可以,观里和庙里的道长们都特别好,求什么符他们都给。”

    宋英:“……好,我回头去试试看。”

    苏大山紧绷着脊背往前走了几步,确定宋英也转身离开了,这才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三清山的方向磕头,再抬起头来时泪流满面。

    他知道宋英的意思,但他不愿打扰小道长们,她们已经帮他许多了。

    第316章

    整顿

    苏大山背着自己的包裹,顶着夕阳出城,急急忙忙回家去。

    他走惯夜路了,这个时间能出城,还是往家去,对他来说是很好的事了。

    苏大山脚步匆匆,第一次觉得走路是那么的快乐,本来就漏洞的鞋子更加破旧,他的拇趾都顶出来了。

    可苏大山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天彻底黑透,但月亮很快又将路照明。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亮,亮到天上没有一丝云,在它周围却看不到一颗星星,亮到地面上好似铺了一层白霜,让他连路边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都能看清楚。

    就着月光,苏大山看到了被月色温柔笼罩的村子。

    整个村子只零星亮着几盏灯,还有好几户人家厨房亮着火光,炊烟从烟囱那里往外冒。

    苏家要往村里走七八户的位置,也正是厨房有火光的人家,苏大山脚步加快,几乎是小跑着上前,一把推开了木栅栏。

    苏大山一把抱住小女孩,高兴的抱着她转了两个圈圈,对拿着锅铲跑出厨房的人眼睛一热,哽咽叫道:“孩子他娘,我回来了,我,我服役完了!”

    青年妇人一听,眼眶一红,冲厨房里喊道:“娘,大山回来了,他说他今年不用再去服役了。”

    一个满头霜白的老妇人扶着墙走出来,另一边手上还拿着一根烧火棍,闻言连连点头,哽咽道:“好,好,儿媳妇,快去拿几个鸡蛋,把家里存的鸡蛋都拿来,今晚煮了吃。”

    苏大山连忙上前,“娘,鸡蛋存着拿去卖吧,不用给我吃。”

    他一近前,老妇人才看清他,瞬间心疼得不得了,“才两个月不见,你怎么……怎么就这么老了?”

    苏大山伸手抹了一下脸,将一手的泪水甩掉,勉强笑道:“儿子无能,三个月的劳役服了半年,一点都帮不上家里。”

    老妇人就连忙拉了儿媳妇的手放在儿子手上,道:“你也知道啊,幸亏你媳妇能干,你出去服役,家里地里的活她一把抓,你回来可要好好心疼心疼她……”

    这半年的时间,不仅苏大山老了许多,他媳妇也老了许多。

    苏大山哽咽应下,连忙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一把拉开,把里面那身破烂衣服夹在腋下,从下面翻出一吊钱和一串钱,高兴的给她们看,“我也赚钱了,你们看。”

    婆媳两个惊呆了,连忙问道:“你从哪儿赚的?”

    苏大山道:“是驿站给的,我今天往县城送信遇到了三清观三个道长,那三位小道长心善,捎带了我一程,知道我一直服役,就去和县令说情,把我剩下的日子给免了不说,驿丞还发我三个月的工钱,只当那三个月不是被罚役,而是雇工工期,这是三个月的工钱。”

    婆媳俩:“三清观?”

    婆婆道:“三清观我知道,下个月有三清山山神庙会,听说去的人,只要真心就可以得到山神的福袋,一个福袋有六斤六两米呢,我和你媳妇打算装作两家人去,把妞妞也带上,看她能不能也算一个。”

    苏大山:“……娘,这样不好吧,这不是占道长们便宜吗?”

    婆婆:“你说的对,到时候我们要多给他上几炷香,让妞妞多给他磕几个头,这件事不告诉别人,我们就自己去拿。”

    苏大山:……

    儿媳:“娘,你腿脚不方便,既然大山回来了,到时候让大山领我们去。”

    “对对,大山也去,多领一个福袋,可惜你爹不爱凑热闹,不然他也去拿一袋就好了。”

    苏大山:“我爹呢?”

    婆婆:“你爹去地里了,今天又下雪了,还是雨夹雪,你爹怕地里的麦子受冻,去撒些稻草,几块地都要撒,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妻子忙道:“我们也刚回来,他在后山那块地,就剩下三垄地了,想趁着月亮亮堂全撒上,过两天可能会有寒霜。”

    苏大山应下,“我去接爹,你把钱收好。”

    妻子应下。

    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父母的小女孩立即蹦起来道:“爹,我也要去。”

    “好,带你去,”苏大山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折叠在了一起,他朝女儿蹲下,女孩立刻蹦到父亲背上。

    苏大山的腰一疼,踉跄了一下,而后又很快稳住了,他把女儿往上颠了颠,笑着朝门外走去。

    他腰上一热,知道是黄符在发热,他走得就更稳了。

    苏父从地里被找回来,比苏大山更苍老的脸上满是笑容,坐在饭桌边听妻子又一次提起三清山山神庙会,他难得附和道:“想去就去,但得起早点,早去早回,我记得上三清观得爬好久的山吧?”

    苏母没好气的道:“山神庙不在山顶,在山脚下,不用爬山。”

    苏父笑呵呵的道:“不用爬山好,不用爬山好,把妞妞也带去,让她多拜拜,祈求山神让她健康平安,心灵手巧。”

    一家三口高兴的应了一声。

    时隔半年多,苏家终于传出了欢快的笑声。

    不远处的邻居隐约听见,便道:“是不是大山回来了,我听见他们家的笑声了。”

    “应该是,这是服役回来了吧?”

    “大山这一次服役服了半年多,下次不知道轮到谁。”

    “这两年的村里的劳役越发重了,还是城里好一点。”

    “不一定,我表姐就嫁进城里,她儿子今年去抬轿,已经抬了一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没错,县衙里抬轿,打更,甚至扫地的活都是征的役丁。

    这几天是这个人,下面几天是另外几个人,轮流着来,由里作为单位轮调,里长再指派役丁。

    老朱要的就是,不花一文钱维持衙门、县城的运作。

    粮长、里长等一系列基础吏员都是义务劳动,没有一文钱。

    会运作的,自可以运用手中的权利为自己谋私利,但也有不会运作的,白担了责任。

    尤其是粮长。

    因为当了粮长后家庭没落,甚至家破人亡的人都有。

    明仁这一清点劳役情况,就发现了许多的问题。

    有人借着和衙门的官差相熟,以劳役的借口征调民夫,让他们为一些官吏和地主耕作,修路,修水渠……

    明仁看着单子上,比他亲自征役多出三分之一来的劳役,面色难看不已。

    师爷看着他的脸色,低声劝道:“大人,这种事是禁不住的,都要扫地,役丁扫大街时经过县尉的家,县尉让他顺便把自家的院子扫一下,这怎么禁止呢?”

    “水至清则无鱼,我们也就能禁无端多出来的役务,像这种‘顺便’之事,禁不住。”

    明仁握紧了拳头,“这几个,今年征了十个役丁给他们做青储?”

    “是,借口给县衙的牛马准备青储。”

    明仁:“你去,你亲自去,既然是县衙的劳役,让他们把青储交出来!”

    师爷:“……”

    明仁扭头看向他,脸色铁青,“不要告诉本县你办不到,你不去,本县亲自去!”

    师爷立即道:“我这就去。”

    “等等,”明仁叫住他,面无表情的道:“今年衙门给每个役丁补贴日薪二十文,本县记得征发劳役时已经把钱给出去了,让他们结算一下。”

    师爷:“……是。”

    明仁等师爷走了,这才气恼的将手上的单子摔出去。

    单子啪的一声摔在门槛上,散落,飘荡。

    明仁运了运气,最后还是自己默默地起身把单子捡起来收好。

    那几个老爷都惊呆了,明仁不仅要抢他们的青储,还要他们给役丁付钱?

    “二十文的日薪,那还是劳役吗?”

    师爷面无表情道:“诸位,这是我们县令私下给役丁们的补贴,钱已经给到你们手上,是你们自己私扣下来的。”

    “这,师爷您看这不是为难人吗,事情是什么样子,大家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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