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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厨房内处处燃着火,炉子上炖着汤,不远处蒸着点心。还有些滚烫的热气从青年身旁那盆滚烫的水传来。

    这般热,雪便该化了。化成一滩水,

    无助地向四方留去。似乎在青年那个平静静谧的夜中,这一切发生得悄然。

    谢欲晚终于问了最后一句:“她派人去打听是哪一艘船了,

    那她现在去了何处?”

    莫怀捏紧手中的小信,

    轻声道:“......去了钱庄。”

    莫怀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因为他知道小姐对于公子而言意味着什么。莫怀很怕,

    虽然他不知道在公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之前发生过那些诡谲的事情让他明白不能让公子变得彻底‘肆意妄为’。

    而小姐便是拉住公子的最后一根绳,那时在牢中,公子明明没有受到任何刑罚,但是血浸湿了一件又一件雪衣。

    他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公子,幸好,后来小姐来了。小姐来了,公子让他中止了手下的事情,随后公子的身体一点一点便好。

    而现在......小姐似乎要离开,这件事情不仅他知道,公子也知道。

    适才公子所问的一切,其实在他复述小信的内容时就都说了,但是公子一句一句,全部都又问了一遍。

    莫怀心中无端生出些忐忑,因为他身前的公子,实在是太平静了。

    许久之后,青年冷白的手又放入了烫水之中,滚烫的水一瞬间将那片冷白染红,他垂下眸,轻声对身后的人言:“知道了,出去吧。”

    莫怀出去那一刻,发现门前站了一个人,抱着一筐梨子的橘糖。莫怀的眼神在橘糖身上停留一瞬,随后移开,向着院门外走去。

    橘糖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梨子,直接用一只手拉住莫怀的衣袖,垂头道:“不,不能......你不能去。”

    这一声不仅让莫怀眉心发蹙,也让里面的青年的手顿了一下。

    莫怀声音变得有些冷:“松开手。”

    橘糖眼眸顿时变红了,顾不上许多,直接跑过去拦在莫怀身前。因为她跑得太急,手中一筐梨子直接全部掉在地上,她差点被绊倒。但这些她都管顾不上,只知道她要拦住莫怀。

    黄灿灿的梨子“砰——”地一声全部掉落在地上,橘糖双手张开,拦在莫怀身前,待到抬起眸时,莫怀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全红了。

    “不,不可以,你们不可以去,谁都不可以。小姐、小姐要走......就让小姐走。不可以,我不会让你们去的。”

    这番话的荒唐,让莫怀脸色直接冷了下去,他冷声道:“橘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橘糖红着一双眼,全身都在颤抖,这些日她以为小姐已经接受公子了,所以她将前世那些事情都咽了下去,但是、但是原来小姐是想同于公子离开的,小姐想做,她就想让小姐做到。

    她不想让她的小姐这一世再过得郁郁寡欢,不想要小姐浑身的喜乐都被公子一人牵动,也不想小姐最后再坠入那一方冬日冰冷的湖。

    她不能,绝对不能。

    莫怀眸色一深,小信上面的事情他只能推断出小姐想要离开,但橘糖的这一举动......便是证实了小姐会离开。

    莫怀无心管顾莫名的橘糖,只是担忧地向着厨房内望去。

    厨房的门半开着,屋顶还冒着淡淡的烟,一身雪衣的青年依旧躬着身,细致地拔着手中的母鸡。莫怀知晓适才那些公子都听见了,等了半晌,他没有听见一句吩咐,不由继续向外走去。

    橘糖却又误会了,直接关上了院门,然后上了锁。

    她这一次没有说什么,只是一遍又依譁一遍重复着:“不可以。”

    这恍若一场闹剧,但最该给出反应的人,此时眸色却淡得要命。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年终于处理好了手中的母鸡。

    他按照前些日橘糖教的步骤,开始将那些细微的地方也全部都洗干净,一堆杂乱的鸡毛被整齐地堆在一旁的篓子里面。

    母鸡是用来熬汤的,橘糖同他说,熬上这几个时辰的母鸡,口感最好了。终于处理完了母鸡的毛,青年按照前些日橘糖教的,开始将母鸡的一些部位剁掉。

    他很认真地按照步骤一步一步做着,突然有一步想不起来了。因为这个事情,青年怔了许久。自小他便过目不忘,这还是第一次不记得一些东西......还是一只母鸡的处理步骤。

    很新奇,很......茫然。

    他......想不起来。

    他应该出门直接去问橘糖,可是院子里面橘糖和莫怀还在对峙着。他其实不太知晓有什么好对峙的,他......也没让人去阻止她。

    他应该派人去的,随便寻个什么事情,就像从前一样。他多的是她此生都不能察觉的法子,无论是对于陈,还是对她,甚至都不用他来想法子,自然就会有人留下他们。但......他好像做不到。

    那个人是小婳,他好像就做不到。

    是因为那个人是小婳,所以他任由她误会、怜惜,也因为那个人是小婳,他终日惶恐、愧疚,更因为那个人是小婳,所以他现在迈不出这个厨房一步。

    他很怕,怕自己又会做一些让她无比厌恶的事情,那个人是于陈......他争不赢。怜悯、同情,同爱意是不一样的。

    他对小婳是爱,他会因为对旁人的怜悯和同情放弃小婳吗?他不能。所以当他走出这个厨房,他不太知晓自己会做出什么。

    满室佛经压制不住的欲-念,如若他走出去了,他会做什么......

    将小婳‘带’回来,关住小婳,让小婳同于陈此生不能相见。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设一个局罢了。青年垂着了眸,仿佛冬日化掉的雪。

    他不知道冬日为何会化雪,也不知道冬日化掉的雪会成为什么,他只是在想,如若那是小婳的愿望,可能他消失了,她的愿望才会实现。

    ......他希望她如愿。

    青年一双冷白的手因为在烫水中泡了太久,此时已经泛着病态的红。他没有太管顾,只是平静地想着熬鸡汤的下一步是什么。

    想了许久,似乎还是想不起来。院子中的莫怀和橘糖还在对峙着,他又听见那一句‘让小姐走’。

    让小婳走。

    厨房的门半开,但青年一次都没有回头,他同满屋的菜肴对视着,许久之后,先放下了手中处理好的母鸡。

    刀切了鸡,需要洗一洗,他将刀拿到一旁,认真地洗着。外面橘糖和莫怀的声音还未停断,他却已经有些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了。

    刀洗着洗着,洗出了血,鲜红的一片涌入青年的眼眸时,他才注意到,刀刃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他怔了一瞬,随后对自己说,没事,只是手指,手指伤了也能做膳......况且,她也不会来吃了。

    也好,似乎他做的还是很难吃。

    冷水将鲜血冲凝住了,起身那一刻,青年终于想起了熬鸡汤的下一步是什么。想起来了,他其实应该松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格外地乱。

    他从很久之前便知道可能有这么一天,可是他不知道会如此残忍。再......再迟一天不行吗?

    好像不行,算算日子,陈离的尸首也快腐烂了。于陈也是为了陈离,才会连科举都不参加,今日就要离开长安。

    于父为官不仁,但于陈是个......好人。

    谢欲晚很少这样形容别人,因为人性是复杂的,但于陈不同,一直以来,于陈都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在他看来愚蠢,轻佻,但于陈没有过坏心。

    小婳不在意于陈的那些愚蠢,轻佻,他也不在意。也应该不是于陈同小婳言让小婳同他离开的,于陈喜欢小婳,但现在的于陈不会这样对小婳说的,所以是小婳自己想离开的。

    谢欲晚怔了许久,终于把鸡汤熬上了。他往里面加着柴火,轻声道:“不能太多。”

    做完了鸡汤,要做什么......

    这般简单的事情,谢欲晚又忘了。忘记对于常人而言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是对于谢欲晚而言却是头几次体验。但在今日,似乎也变成了寻常。

    他眸中没有什么神色,手指不知道为何又开始流血了,他只能又去处理伤口。膳食里面如何还是不能有人血的,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外面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谢欲晚倒是没有觉得吵,只是想到快到隔壁孩童念书的时间点了。

    想到这,他到底打开了厨房的门。小院一瞬间变得很寂静,橘糖和莫怀都望向他。谢欲晚第一眼看见的,是散落满地的梨子。

    他蹲下身,将其一个一个全部捡到了篓子中,随后轻声道:“好了,别吵了。”

    橘糖的身子软了一瞬,却谁都不敢看。她知晓自己今日做的一切,就是在同公子割席,她......她很感激公子,但是,人心是偏的,在公子和小姐之间,她希望小姐永远开心。她始终惶恐上一世的记忆,如若公子和小姐在一起便会是悲剧,不如分开。

    莫怀冷眼看着橘糖,到底咽下了一些东西。对着橘糖,他无法如对待寒蝉一般。只是橘糖今日做的事情,同寒蝉又有什么区别。

    莫怀不能明白,他们从小在公子身边长大,橘糖因为公子的庇护方能活命,寒蝉是公子从死人堆里面扒出来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背叛公子?

    寒蝉因为情爱,橘糖呢?莫怀眸彻底冷了下去,他言不清那种失望。而他的失望,会有公子的千分之一吗?

    此时橘糖依旧站在门前,只是拦着的手终于放了下来。那框被摔得到处是伤的梨子安静地同他们一起在院子中,橘糖垂下了头,指尖都在颤抖。

    天就这样黑了下来。

    隔壁传来孩童读书的声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一声又一声。

    厨房中的青年安静地切着莲子,按照橘糖从前教的,他先去了芯,随后将莲子对半切开......数着莲子一个个切开之后,远处的鸡汤传来飘香的味道,他怔了一瞬。

    雨下得有些大,他还是出了厨房的门。一见到他,守在门边的橘糖手颤抖着想要阻拦。青年没有责怪,只是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雨大,会淋湿。”

    橘糖眼眸一下子红了,再也撑不住,谢欲晚将伞放到她手中,当着她的面对着莫怀说道:“安排人去一趟钱庄吧,她要取的银钱数量太大,只有她一人的话,那些银钱取不出来的。暗中去同钱庄说,别让她知道。如若钱庄一时没有,走商阳那边的账目吧。”

    莫怀冷眼看了橘糖一眼,轻声应了句‘是’。

    橘糖捏紧的手陡然松开,她有些不敢看公子,只是同莫怀对视了一眼。吩咐完,谢欲晚便又回了厨房,莫怀出了门去吩咐事情,只有橘糖一个人撑着适才公子递过来的伞,哭着蹲下。

    其实门边没有什么雨,她刚才根本也淋不到的。橘糖哭着哭着,突然就打起了嗝。她不知道公子会这样,知道的话,她刚才不会说那种话的......

    厨房内,青年环顾四周,发现一切都炖上了。还有些需要炒的,原本......是需要一个时辰后再准备的,但是现在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如若出了厨房,去写佛经吗?还是把自己关在房中,如若钥匙给橘糖的话,他应该就不能从门出去了。

    可是还有窗户,他总归还是能出去的。做菜......做菜就挺好的,他应该就不会出去了,不会出去就不会失态去将她拦下,她就不会......恨他。

    谢欲晚觉得自己思绪有些断断续续的,但是总归比干一些事情好,于是他又剥了一条茄子。是紫色的茄子,其实他不太喜欢,不过除了小婳他在这世间本来也就没什么喜欢的,小婳喜欢茄子。

    将茄子切好,洗干净,却忘记沥干水了,放入锅中油全部炸了起来。从前一直有橘糖在身边看着,青年哪里见过如此场景,手上衣服上全都溅上了油点。

    有一两处起了泡,他到了水池旁,直接将泡划开了,冷水清洗着被溅到的几处。看着看着,他突然沉默起来。

    是在许久之后,青年才发现窗外的雨停了。之前天色昏暗是因为下雨,如今却是因为天真的快黑了。

    菜差不多也都做好了,他望着满是水的院子,放下了手中的菜。

    ......天如此昏暗了,于陈定的船的时间应该到了,如今雨又停了,船应该也开了吧。他站在厨房之中,透过一扇小小的窗望向院子中。

    橘糖撑着一把伞蹲在门边,莫怀吩咐完了人也进了院子,只是一句话再不说。谢欲晚还想望向更远处,但是小院四周都有墙,不高的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了许久,也只看见被雨淋得发白的墙。

    小院的厨房并不大,但是在这一个雨日,困住了那个曾经会一路追到江南的青年。远远看起,他像是一副没有生机的壁画,看着看着,便死气沉沉。

    院子中的那颗梨树,因为下雨,梨子又掉了三两个。望着望着,再过两日应该要掉干净了。隔壁孩童的读书声已经没了,偶尔能够听见一两声孩童娘亲的叫唤声,似乎是喊孩童回来吃饭了。

    下了一场雨,空气清新了许久,莫怀向着厨房望去,发现公子将厨房的窗户关上了。他捏紧手,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场雨把什么都下得很安静,公子始终平静、沉默。

    *

    码头边。

    姜婳拿着刚取好的银钱,匆忙地往码头赶。她从前不知道,原来在钱庄取钱还需要排队的。上一世都是让橘糖去钱庄取钱,橘糖从来没有同她说过这种情况。

    刚刚明明钱庄没有几个人,但是她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才取到银钱。不巧,天又在下雨,一来一回加等待的时间,天已经快黑了。

    姜婳只是希望自己还赶得上,她想了想,还是派了人去送了小院送了消息。晨莲问她如何说,她垂眸道:“说我有些事情耽搁了,可能会晚一些才能去。”

    她没有想太多,晨莲也没有,故而暗卫就是将他们的话传回了小院。橘糖本来在门前,听见有人敲门,便看向了莫怀。

    莫怀出了门,听见了暗卫传达的说辞,怔了一瞬。他望着厨房半开的门,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话。小姐这是怕公子察觉,所以故意拖延时间吗?他能想到的事情,公子也能想到。

    但是犹豫了一瞬,他还是进去说了。公子的神情比他想的要平静,许久之后也只是轻声应了一声,随后做起了菜。

    ......

    莫怀垂下眸,他都不会信的话,公子如何会信?小信在前,橘糖的话在后,小姐要做什么昭然若揭,这些话对于公子而言,只会如刀子一般。

    *

    雨停了之后,大街上马车堵了起来。

    前面隐约有争吵声,姜婳一怔,望向前面拥挤的人群,只能下了马车,向着码头奔去。幸而已经离得不远,姜婳气喘吁吁赶到时,码头的船已经空了大半。

    姜婳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不由发闷。怎么......还是迟了。她拿着手中价值数万两的银钱,一张一张的银票跌在一起,满满一个盒子。姜婳茫然地抱着盒子,有些无措地蹲下。

    ......这是当初于陈给她的东西,她一直没有动过。回到长安之后,她将这些东西都存在了银庄之中,就是希望有一日于陈需要时,她能够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

    只是......还是晚了。她喘了数口气,想着将这些东西送到于陈手中的法子。陈离的事情在前,她适才什么都不好问,如今又要去哪里寻于陈。

    就在她垂眸之际,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身青衣的少年在她身前蹲下来,如从前一般温柔唤了一句:“阿婳。”

    姜婳猛地抬头,发现正是于陈。

    她眸中闪过一分欣喜:“船还没走吗?”

    于陈温柔笑笑:“嗯,还没走,适才下了雨,晚点了。应该要......深更半夜才能走。刚刚船夫还给我两个馕呢。”

    说着,于陈将手中的馕递给了姜婳。姜婳接下,然后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捏着馕,轻声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其实于陈还想说许多话,或许他也存了一份妄念,但是听见这一句,他突然笑了。他从她手中接过木盒,没有打开,他却仿佛知道是什么。

    在许久之前,一个少年曾经红着脸拿着三书和自己准备的聘礼敲开一个少女的窗,他们一同在山野中私奔,只可惜世事无常,最后少女拿着当初聘礼换的所有的银钱交还给了彼时已经落魄的少年,她眸如当初一般真挚,这个少年给了数次的聘礼最后还是回到了少年的手中。

    黄昏原本应该很温柔,只是恰巧今日下了雨,天黑的早了些,两个人处在一片淡淡的黑暗中。

    少女望着他,轻声又珍重地道了一句‘平安’。

    他们都知晓,从此,山高水长。

    第112章

    不远处的船夫看见那位小姐离开后,

    走到了于陈身旁,大咧问道:“陈公子,已经没下雨了,

    还是明日走吗?”

    船夫摸了摸自己的头,

    只觉得现在的富家公子都太谨慎了些,

    刚刚只是下了个雨,这位陈公子连船都不让开了,偏说危险要明日。虽然也多付了一倍银钱,但船夫心中总觉得过意不去。

    于陈望着远处少女走远的方向,

    许久之后轻声摇了摇头,即便只是面对船夫,

    他的笑还是如从前一般温柔:“不用了,

    雨停了,自然也该走了,

    麻烦了。”

    船夫未接触过这般有礼的人,

    不由又摸了摸脑袋:“好咧,公子请!”

    天色昏暗,

    远处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于陈垂头又轻轻笑了一声,随后向着远方的船只走去。他的手中抱着那个木盒,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覆盖在红木上,昏暗的红,

    和瘦削的白。

    来路苍苍,去路茫茫。

    *

    小院中。

    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

    像是一切尘埃落定,

    谢欲晚终于将自己放出了那个厨房。明明下了许久的雨,但是一抬头,

    月亮还是悄悄出来了。

    青年怔了一瞬,随后将那些已经冷透的饭菜都端出来,安静地摆放在桌子上。他寂静地恍若一道幽魂,让一旁的莫怀和橘糖一句话都说不出。

    小院中只有隐隐的月光,连一盏灯都没有。偶尔隔壁会传来妇人叫唤的声音,然后是孩童稚气的应答声。与之相比,青年所在的小院内死气沉沉。

    他还是摆放好了碗筷,随后将之前挖出来的一坛酒盛在酒壶中,放在菜肴的一边。因为当时酿酒时放的梨花并不算多,所以梨花的味道其实很浅淡。但是再浅淡,也是有的,被风吹开的那一刹那,他眸停了一瞬。

    手指尖斑驳的伤口泛起撕裂的疼意,谢欲晚正想着这些伤口几日能够好,就听见了外面奔跑的脚步声。

    他没怎么想,只觉得是隔壁院子的孩童又出去寻同伴玩耍了,再过一刻钟,隔壁的妇人就应该又要叫唤了,天色晚了,孩童就该回家了。

    他准过身,望着一桌菜肴,眸淡淡垂着。

    ......本来做的就不算好看,如今凉了,更不好看了。这般东西,便是什么都不挑的小婳,应该都会嫌弃吧。也好......说了几声‘好’,他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从许久以前他便意识到他忘记了一些东西,橘糖的出现更是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能够让橘糖希望她的原因,从始至终应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上一世她的‘死’,应当同他有关。

    他望了眼满桌的菜肴,手轻轻地顿了一下,正准备将东西都撤下去时,突然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

    有些急促,他垂眸想了想,抱起了旁边装着篓子的梨子。这一篓梨子是他昨日一个一个挑的,是树上最大的,最好看的,他原本想着今日用这些梨子来同她一同酿酒。

    这个时候,应该是白天那个妇人又来寻梨子了吧。左右也无用了,谢欲晚便想着都送出去好了。莫怀见状,明白了公子的意思,站在了橘糖适才在的地方,轻声为公子开了门。

    谢欲晚还未抬头,就被少女带着喘-气声音的话给打断:“谢欲晚!”

    他愣在原地,抱着篓子的手不断收紧,随后皮肉都嵌入了竹木之中,鲜热的疼意让他抬起眸望向面前的人。

    ......是小婳。

    她没有走。

    他眸怔了许久,随后抱着篓子退了一步,轻声道:“来了。”

    平日矜贵清冷的青年此时抱着一篓梨子,姜婳无法形容这种反差感,只能轻声笑了笑:“嗯,来了,不是让人回来传话了吗?这些梨子是要做什么,好大呀,抱着出去是要送给别人吗,还是洗好的梨子,甜吗?”

    说着,她拿起最上层一个梨子,轻轻咬了一口。

    “......甜吗?”月光下,青年的声音很轻,像是缥缈的雾,下一刻就要化成轻薄的雨滴。

    姜婳弯了弯眸:“甜。”

    她眨了眨眼,望了他许久。随后‘指挥’青年将手中的篓子放下,谢欲晚自然乖乖照做了。只是因为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很沉默,还夹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忐忑。

    不等他反应过来,姜婳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双手拥抱住了他。片刻之后,他听见怀中的少女轻声嘀咕道:“谢欲晚,我还在生气呢,所以别抱梨子了,抱我吧。”

    谢欲晚的手指颤了一瞬,随后温柔地将人抱在了怀中,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能将人抱紧,轻声应道:“好。”

    怀中的少女轻声‘哼’了一声,随后又不由笑起来:“谢欲晚,我说我在生气。”

    青年只是一次又一次将她搂紧,一声又一声道:“好。”只要你别走,什么都好。

    姜婳不明所以,弯了眸:“没意思,哪有我说‘我生气’你说‘好’的,正常情况下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生气然后哄一哄我吗?谢欲晚,生气了我会不理人,然后.......”

    少女的话止住,因为青年陡然将她抱得很紧,同他相触的纤细的脖颈间,温热的泪一遍遍滑过。

    从温热变得......冰凉,末梢那些尝不出的温度,让她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她不由有些无措,轻声道:“怎么、怎么了,我不生气了......我也没有那么生气的,怎么了,谢欲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回应她的,只有青年更加炙热的拥抱和更为汹涌的泪。

    明明是夏日,她的脖颈却变得冰凉一片,像是下了一场轻薄的雪。纷纷扬扬的,终于也下到了她的世界。她怔了一瞬,也顾不得手中的梨子,抬手轻轻安慰着。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即便是在牢狱中时,他也没有这样。她想着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事情会让她的青年这样,但是想了许久,她也想不出。

    她温柔问到:“谢欲晚,怎么了?”

    青年一次又一次将她拥紧,就好像失去过她无数次一般。姜婳轻轻地拍着青年的背,一声又一声道:“没关系的......”

    月光下,少女虔诚地许出她两世都未许出的诺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关系的,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的。如果有些东西太难,我们就不做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不好。”

    谢欲晚手怔了一瞬,声音很轻:“真的吗?”

    见他终于说话,姜婳弯了眸,松开手同他对视着,认真道:“嗯,你不信的话......”停顿片刻之后,她有些犹豫,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说完了刚才的话:“不信的话,我对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发誓吧,不过......你为什么会不信?”她声音很温柔,很软,但是最后带了一些疑惑。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谢欲晚不由怔了一瞬,他捏紧手中的玉扳指,声音有些忐忑:“因为我......”他想说他骗了她的事情,对着她的眼,却又有一瞬间说不出来。

    像是一场梦,他才拼回来的梦,他舍不得又一次打碎。可他知道舍不得也要,他将那些忐忑艰难地化为了‘平静’,垂下了眸:“......因为我骗了你,牢狱中的一切都是计谋,丞相府也只是引子,我没有、远没有落到你以为的那样。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要留下我?”少女的声音很平静。

    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他血脉中的心跳声也停止了,一切都变得十分地缓慢。淡淡的月光照在青年如玉的脸上,他的唇在一瞬间变得平直,整个人都恍若落入了深海之中。

    许久之后,他轻声‘嗯’了一声。

    前方许久没有声音,姜婳看着垂眸的青年,做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伸手捏了捏谢欲晚的脸。

    她用的力道很轻,青年在她手触碰到脸的那一瞬同她对视,随后他被她映入了眸中。远处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应该是莫怀或者橘糖点的。

    姜婳温柔地笑了一声,没有谢欲晚所料想的所有情绪。她只是同他对视着,将眼底澄澈的一切都展现给他。

    她眼底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在谢欲晚怔神的一瞬间,姜婳轻轻地又捏了一下他的脸:“可是应该是我先误会的是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同他对视着,轻声开口:“谢欲晚,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有没有骗我。更何况这场骗局,最开始起于我自己的误会。我也不在乎那些同我毫不相干的人的结局,你设了什么局,他们会如何,这个朝堂又将如何,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在乎。”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一步。她望着他,轻声道:“可我还是很生气。”

    青年显然眸慌了一瞬,就听见姜婳继续道:“很生气,特别生气,你可以骗我,也可以受伤,但你不能为了骗我而自己伤害自己。你是人,又不是木头,用那些刑-具会疼的。你是笨蛋吗,笨蛋都想不出这样的法子。你知道那天的血有多多吗,我的手指全都被血染红了,我看见的时候就在想,这般对你的人该千刀万剐。”

    她望着他,因为想了许久,所以她的语气还算平静:“因为这个,我很生气,到现在也很生气。很生气,也很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就算这样,今日也狠不下心不来见你。这一次算了,下一次呢?”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少女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裹着月的云,柔柔透出些光,但从这些许光中,却分不出月亮的喜悲。

    她到底戳破了最后一层纸。

    她望着他,轻声道:“谢欲晚,你到底在怕什么?”她不笨,她知道他做的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是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一点都不符合谢欲晚这个人,如若谢欲晚真的想骗过她,她应该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的。

    这便是她的青年,年少称相,矜贵淡漠,像是山间永远不会化的雪,拥有这世间一切的智慧。

    她没有再走那最后一步,她安静地望着他,心中想着果然谈起那些事情她还是会有些生气,她从来没有见过能够自己在自己身上划出数百道伤口的傻子,而因为这个人是谢欲晚,她只能用生气掩住心疼。

    谢欲晚怔怔地望向她,她最后那个问题,他不知道......

    他们之间只剩下一步,他的手颤了一瞬,灯火盈盈照出少女半张脸。他的唇几次张开,最后又闭上,最后他只能那样沉默看着她。

    他还是开了口,用着自己从未熟悉过的话。他眸有些无措,命运的一切开始在他的身体内错轨,两世的回忆开始交缠,他迟钝许久,终于说出了那一句:“我怕小婳不爱我。”

    明明是夏日,却恍若化了漫天的雪,在少女一瞬的怔然中,谢欲晚抬眸望向了她。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她在他眼中看见的悲怆,她像是用话语撕开了他最后的伪装,他失去了曾经作为雪的模样,化成了一滩不知道会消亡在哪里的水。

    “我怕你同他走,怕你爱他胜过我,怕你是因为同情和怜悯,怕你并不开心,怕你一生都不会爱我。怕,很多很多,同小婳有关的一切,我都怕。”

    青年双眸通红地说出了这番话,姜婳怔了许久,最后她还是自己走完了最后一步,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她不知道为何眼睛也红了,轻声骂了一句:“笨蛋。”

    谢欲晚怔在原地,有些觉得这个梦实在太美好了。因为太美好了,所以好像只能是梦。他双手颤抖地抱住怀中的人,抽泣起来,可如果是梦,为什么怀中的少女会有体温,会有香气。

    姜婳静静听着青年的心跳,许久之后,轻声说了一句:“谢欲晚,我们之间,不应该是我先说爱你。”

    她已经把前世那些耿耿于怀咽下,但是她还是记得从前她问青年他是否爱她时,他选择了沉默。她无心再论情况和对错,只是——

    她抬眸,望向青年,她想告诉他,她是一个需要爱的人。需要......他的爱的人。她一双眸很亮,因为隔得太近,谢欲晚能够从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因为她那句话怔楞良久,风温柔地吹过庭院时,他终于轻声说了那一句:“姜婳,我爱你。”

    像是这一阵风,穿过了两世,一直吹到了那个不算炎热的午后。一扇屏风后,青年翻着手中书,前方有一个少女认真抄写着手中的诗文。诗文中有许多生涩词汇,有些不认识的,少女便会轻声念出来。

    第一次,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书页上。那时命运的指针未转动,他们隔着一扇屏风,就那样安静地相处了一个午后。

    后来黄昏的光透过屏风照在少女的脸上,她抬眸小心望向那时她还唤作‘哥哥’的姜玉郎,姜玉郎看着手中绝版的诗文,敷衍地夸赞着。一身素衣的少女因为这一生夸赞弯起了眸,很快却又小心翼翼地放下,而从始至终,屏风后的青年都望着她。

    而现在,听见这一声,姜婳如那时一般弯起了眸,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谢欲晚。她没有说话,却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

    但少女还是有些心软,心中的气还未消,看着对面恍若淋雨狗狗一般的青年,也轻声道了一句:“谢欲晚,我爱你。”

    她没有用‘也’,因为他们之间,本来也不分先后。在他所不知道的漫长岁月里,在那些寂寂无光的前世,同他对视之间,她同样将爱意隐晦。那时她总觉得,有些念想是奢望,所以她无限地逃避,永远地错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判断的能力,即便他不张嘴,她也知道那是爱。她一步步向他走进,踮起脚轻声吻了上去。

    青年睁着眼,望着怀中的少女,吻是苦涩的,因为他在流泪。但是少女在笑,唇弯弯地,他将人抱住,闭上眼亲-吻起来。

    一瞬间,恍若有漫天的雪在空中凝住,化作那日他们所见的烟火,在这个寂静的夜中,无限地绚烂。

    他们到了梨树下,青年将一只手放在少女和梨树之间,随后俯身亲-吻下去。雨日的潮湿气息涌入两个人的鼻腔,但是谁也不在意,只是温柔地同身前的人交-缠着。

    突然,一个梨子落了下来,落在了两个人脚边。

    少女忍了许久,还是未忍住,有些害羞地扑到青年怀中。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若不是适才......梨子也不会掉下来。

    见到她这般模样,青年唇也勾了勾,他摸着她的头发,像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他的珍重甚至虔诚到了眼眸,里面淌着从未有过的欢喜,他将人搂住,一颗梨子在他们身边安静地躺着。

    *

    两个人最后还是坐到了桌前。

    姜婳好奇地望着面前的一桌菜,拿起了筷子。

    谢欲晚手停了一瞬,汤虽然都还是热的,但是菜都早就冷了。他原本是想去重新做的,但是她看见桌上的菜之后,说想尝一尝。

    他望着她,发现她已经夹了一块藕片,发现他在看,她笑盈盈地望向他,随后咬了一口藕片。她嚼着嚼着,补了一口饭,随后又咬了一口藕片。就这样,一口藕片一口饭,她吃完了,脸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神情。

    然后她又将筷子望向了那道茄子,茄子凉了实在不好看,但少女丝毫不介意,夹了一些到碗中,伴着饭吃下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谢欲晚未忍住:“......我明日再做好不好。”

    姜婳弯了弯眸,轻声道:“不用。”

    谢欲晚顿了一瞬:“那好吃吗?”

    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好吃,藕片很老,茄子很咸,但是伴着饭一口一口吃,也可以吃。”可能因为上一世最后都尝不出味道了,姜婳其实觉得都还好。但是她不想将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告诉他。

    她小声说道:“小时候,姜禹突然就不见我和娘亲了,府中人开始克扣我和娘亲的所有东西。娘亲生病需要药,但是我们没有钱,所以只能去卖东西。那些人将东西的价格压得很低,换来的钱买了药就不剩什么了,所以吃的东西我和娘亲往往就是应付一下。”

    “有时候故意在很晚的饭点去厨房,能够寻到一些做坏的食物,然后我就会偷偷拿回去。有时候没有,我就会去同下人们换一些米、土豆和红薯,不过也很少。所以,其实什么东西比起那些东西都是好吃的。”

    她说的很认真,月光洒在少女的侧脸上,映出她淡淡的笑。她望向对面的青年,一声又一声坦诚着。她还是没有说出有些东西,例如为了让娘亲吃饱她很多时候都不吃,例如只要受了姜玉莹欺负她和娘亲就能过上一两日的‘好日子’。

    但她已经在坦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她不爱她,可能是......同他的一样,实在太隐晦了。没关系,她们还有好久好久,她们都会彼此知道很多东西的。

    “那明日想吃什么?”青年将那些话语都咽下,最后温柔地问了一句。

    少女转了转眼珠,轻声笑了一声:“吃饺子吧,吃橘糖做的饺子。以前我们说冬至一起包饺子也没有包,那我们明天一起包饺子吧,然后橘糖煮,谢欲晚,你会包元宝形状的饺子吗?嗯,里面还可以放银钱的那种。听说吃到的人会有好运,我想要每个人都有好运......”

    他顺而接上她的话:“那就每个里面都放银钱。”

    姜婳被逗笑,手轻轻地牵住了他。

    月光听见了少女低声的呢喃,她轻声笑道:“也可以。”

    她继续用着膳,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谢欲晚问一问,她就回答一声,谢欲晚也同她一起开始用膳。

    因为都提前问了,所以青年大抵也知道每一道菜是什么滋味。他用着,偶尔看一看身旁的人。一切如梦如幻,但却是真的。

    那一筐梨子安静地摆在一旁,还有一颗梨子同样安静地滚在树下,隔壁的灯又全部熄灭了。树下两个人用着同样的晚膳,偶尔两个人会轻声交谈一声,随后又开始安静地用膳。

    等等两个人都用完,一同将东西拿到厨房。姜婳突然看见了自己的荷包,眸停了一瞬,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她忘记了。

    她望着一旁正在洗碗的青年,声音有些乖巧,脸上却带着些不知名的笑意。

    然后谢欲晚就听见她温声道:“谢欲晚,我们可以约法三章吗?”

    第113章

    未多问,

    正在洗碗的青年便轻声应了。

    他说:“好。”

    姜婳捏着荷包里面的纸,轻轻地歪了歪脑袋,看着泡沫隐入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中。明明应该是不太好看的画面,

    可因为是谢欲晚,

    似乎也还行。

    她的眼神停留在青年手腕上凸出来的青筋上,

    青年洗着碗,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厨房内的灯火不亮,有些昏黄,光所映照到的人和事物全都增添了一层暖意。

    姜婳坐在一旁的藤椅上,

    等着谢欲晚洗完碗。她想着明日的饺子,望向了一旁的面粉,

    面可以她和谢欲晚来揉,

    但是调馅料还是让橘糖来吧。

    ......

    等到洗完碗,两个人一同去了房间。适才少女口中那个‘约法三章’,

    最后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看着面前的宣纸,

    除了最上面有‘约法三章’四个大字,剩下的都是空白。姜婳坐在他对面,

    隔着一张书桌,

    同他对视着。

    她轻笑了一声:“有进步吗?”

    是问字,青年犹豫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温声道:“不进反退。”

    听见这一句,

    少女直接笑了起来:“好像是哦,这里是不是不应该这般写,

    应该轻一些,

    还有这里,似乎也应该再用力些。”少女纤细的手指随意指着‘约法三章’中的‘章’字,

    笑着道。

    “嗯,这里也应该长一些。”他顺着她的话继续讲。

    少女弯着眉眼望着他,随后轻声道:“那第一条,不能骗人。”她说的触不及防,在那一瞬间借着灯火将自己望进青年温柔的眼中。

    青年一怔,随后抬起笔,房间内开始响起沙沙的声音。她说的‘不能骗人’四个字,谢欲晚就一一写下。

    待到笔停下那一刻,少女继续道:“第二条,不能伤害自己。”其实这两条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条,她是一个不太在意谎言的人。如若能够感知到明确的爱意和在意,那么谎言只是一些时候的权衡品。

    但是......他不一样。他会因为对她的一个谎言,无限地苛责伤害自己。她不想看见这种情况再出现,故而干脆第一条便是‘不能骗人’好了。

    笔尖触摸着雪白的纸张,用乌黑的墨染上一道道痕迹,随着青年抬起眸,第二条也写完了。在他的对面,少女用手撑着他,安静地,认真地看着他。

    他也就这般回望着她,窗外的月色淡淡地洒进来,但是因为屋内烛火并不昏暗,所以被全然覆盖了。只有窗台上挨着窗外的那一点,能够看见微弱的区别。

    少女就是在此时开了口:“第三条,谢欲晚,你要爱我一生。”

    她要虚无缥缈的爱意变成承诺,变成她身前这位君子身上永远褪不去的‘枷锁’,她要他为他和她选择的一切负责。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模样,但是如若是她想要的,就应该变成她想的模样。

    她在以一个平等的灵魂同他相望。

    青年什么都没说,只是提笔继续写了她要的‘第三条’。沾满墨的笔尖停下那一瞬间,青年轻声笑了笑:“要签字画押吗?”

    一瞬间,适才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姜婳轻声‘啊’了一声,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那些话本子里面似乎也没说要不要签字画押。她捏着青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应该......要吧。”

    他将她牵住了,然后将她抱在了怀中,让她能够看清面前的东西。雪白的宣纸上,一少部分是她的笔记,绝大部分都是青年的笔记。

    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她心中涌起,她侧过脸,将头伏在他怀中,轻声嘀咕道:“你要不要再问问第三条......”

    青年捏紧她的手:“好,可以多爱几生吗?”

    姜婳的脸一红,轻声道:“你认真些。”

    谢欲晚的眸深了一瞬,没有说他现在便是很认真,而是温声应了:“好,我认真些。”说完这一句,他望向雪白宣纸上那一句——

    ‘谢欲晚要爱姜婳一生。’

    他轻声问道:“怎样算爱一生?”他问出口的那一瞬间,明显感受到怀中人身子僵硬了一瞬。他没有戳破,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许久之后,他听见少女轻声说:“谢欲晚,我年少之时在冬日坠了一场水,险些丧命。虽然最后被人救起来了,但是生了很长时间的病,也因为没有药好好地医治,虽然活下来了,但是身体里面落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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