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姜婳轻声问旁边的青年:“这些丫鬟和侍卫会如何,他们中有许多生面孔,应当是这几月才被买入府的。其中有些人应该只是想为家中添些银两,或者被家人卖了换些银两。”青年声音平静:“若是没有犯事,不会有大事的。”
他没说,性命无忧,只是脱层皮还是要脱的。
姜婳不知,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她没有再去别的院子,她不想再看见姜禹,也不想再看见姜玉郎和姜玉莹。
按照上一世的结局,他们甚至都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
这一世就不会了。
少女扯了扯旁边青年的衣袖,轻声道:“有些累了,谢欲晚,我们回家吧。”
最开始,谢欲晚以为她说的是姜府的院子。可当少女抬眸望向他时,他突然明白了,她说的是他们的家。
有春日一室梨花的小院。
他轻声应道:“好。”
*
姜婳同青年牵着手,却没有太想好要从哪里离开。
她从前觉得姜府的正门是如此遥远,可这一世走了许多次,后来也只如寻常。她想了想,轻声道:“我们从侧门出去吧,一是正门人多眼杂,二是——”
她温柔笑了笑:“姨娘离开姜府是从侧门出去的,我想同姨娘一样。”
其实若是可以,她想把这姜府推了再出去。
青年望了她许久,在四散的吵闹声中,他温声道:“等一等。”
姜婳一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但随后不远处就传来了敲墙的声音,她眸一凝,转身望过去时,就看见一队官兵正将一面墙锤开,墙在他们的敲击下四裂,半刻钟后,一面墙倒了下去,露出外面满是绿树的山林。
随后,一面一面墙在她的身前坍塌。
她眼前的景色开始越出这个困住了她两世的姜府,她站在姜府之中,看见了茂密的山林,也听见了大街之上的吵闹声。
像是一场她舍不得醒来的梦。
周围很吵,真的很吵,一队队官兵敲击着墙,一面面墙一点一点坍塌。她曾经永久失去的自由,一点一点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现。
以永远不会成为囚|牢的方式消亡。
她眼眸发红:“......谢欲晚。”
她今日不想哭的,但是可能耳朵被吵得太厉害了,可能身体也感受到了墙的颤动,可能没有围墙之后从天空而下的阳光太刺眼了......
可能很多可能。
她还是哭了。
其实前面那些都是假话,她扑进青年的怀中,同脸颊上所有的泪一起。她搂住身前的人,手不断地收紧,像是用这般才能确定面前的真实。
周围的墙在这一瞬轰然倾塌。
所有光亮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少女抱着面前的青年,泣不成声。
是在这一瞬,她终于意识到,无论是哪一世,他似乎比她想的还要爱她。她的逃避、躲闪、软弱乃至于伤害,从前对于青年而言,是多么不公平的存在。
她突然不信了。
她觉得那个给予她一切美好的青年,前世不会因为一个孩子便对她如此。
他曾经教会她的诗文告诉她,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坚贞,要忠诚,要生死与共,他是如此教导她,他便也应该是如此品格的人。
可能旁人不是,但他是谢欲晚。
他是这世间最秉持君子之风的人,帝王的压迫,家族的裹挟,她的青年都没有改变,又何况是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前世是哪里错了。但是当她知晓自己被如此深爱,她便知晓是前世错了。
你看,被爱的人会挣扎地生出勇气。
周围墙倒下的声音还在不断的响起,一处又一处,那些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大气恢弘的困住人的囚|笼,原来坍塌之后,也只是一处又一处废墟。
姜婳止不住自己的泪,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为同前世有关的一切哭了。
她像是一场雨。
雨下干净了,天便该晴了。
自古如此,她亦然。
*
如若姜婳是一场雨,那谢欲晚就是撑着伞的行人。
从许久以前开始,青年便在为一场雨撑伞。
*
最后姜婳也没有回小院。
因为她真的许久没有见姨娘了。
如今姜家的事情算彻底解决了,她便想去见见姨娘。
少女望向一旁的青年:“要同我一起回去吗?”
这是一场很平淡的邀约,却让青年怔了许久,姜婳刚刚哭红了眼睛,此时还有些未恢复。见他许久未回应,她不由想起她上次说起这件事情时他的模样。
其实......姨娘人很好的。
更何况他同姨娘也见过数次面,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犹豫。
莫非......丑媳妇怕见公婆?
可是她的谢欲晚明明就很好看。
青年垂下了眸,姜婳手拉着他的衣袖,轻悠悠地晃了一下。
*
最后还是姜婳一个人去了姨娘在的地方。其实也是熟悉的地方,青山那一处的府邸。
许久未见姨娘,姜婳敲门的时候有些紧张。
其实......她是不用敲门的。毕竟无论是谢欲晚的府邸,还是姨娘居住的地方,现在都是她的家,只是还是会有些忐忑。
在信中,姨娘从来没有问过她同姜家相关的事情,但是她知晓,这件事情她最后还是要告诉姨娘的。
她这一生很难学会对人全然地坦诚,哪怕是谢欲晚。
但是在她的世界中,姨娘永远是意外。
姜婳轻轻敲响门,元叔很快开了门。
见到是姜婳,元叔忙道:“是小姐,夫人,小姐来了。”
一时间姜婳没有熟悉这一世元叔这般热情的模样,这其实是她这一世第一次来青山这座府邸,在这个时间线上,元叔应该不认识她。
见她有一瞬迟疑,元叔忙道:“老奴这些日一直陪着夫人看小姐的画像,这便认识了,夫人还痛老奴讲了许久小姐的事情,老奴一见小姐啊,便觉得熟悉。小姐是不知道,夫人这些日,嘴上没有说,但是经常看着小姐的画像发呆。”
姜婳眸一红,姨娘在信中,便是连‘想念’的话都未曾说一句。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多谢您这些日的照料。”
元叔忙摇头:“本来就是老奴的职责,小姐快同老奴进来吧,夫人此时正在后院的香房中。”
“后院还有香房吗?”姜婳记得从前是没有的。
元叔点头:“自然是有的,半年前便有了。当时老奴还在想有何作用,后来夫人住进来了,果然就有了作用。小姐未来的这些日,夫人每日都在香房中忙碌。”
因为姜家的事情,姜婳克制了自己许久,直到姜家的事情结束她才来见姨娘。有了从前的教训,她实在不想旁人通过自己探查到姨娘的蛛丝马迹。
但是这些日,隔上一天便会有一封信送到她手中。
多半是李大夫写的,向她说姨娘的身体情况,这几个月姨娘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从前卧病在床的情况了。
也是如此,姜婳听见姨娘日日在香房时,才没有很担心。
正想着,元叔已经停了下来。
元叔刚想开口,姜婳用眼神止住了。
她轻声敲响门,里面很快传来姨娘温和的声音:“元管家吗,请进?”
姜婳推门进去了,一眼便看见了前方的姨娘。
姨娘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头上是一根简素的木簪,此时正弯腰调着香。因为已经到了很重要的阶段,姨娘没有回身,只是轻声问候着:“是晚膳吗,今日可能要迟些。”
屋子里散着发香味。
姜婳安静地站在姨娘身后等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姨娘终于调好了手中的一瓶香,她回身,才温柔地道了一声:“抱歉——”
话说到一半,季窈淳看清了前方人的身影。
季窈淳的表情没有太惊讶,反而变得更柔和了,她温柔地对着不远处的人道:“小婳回来了。”
姜婳上前扑入她怀中,季窈淳温柔地将人搂住:“小婳用膳了吗?”
姜婳在她的怀中摇了摇头,她紧紧抱着面前的姨娘:“还没,刚回来。”
“那小婳想用膳吗?”季窈淳温柔地问着,手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她的目光柔和,带着一种让姜婳安心的宁静。
姜婳摇了摇头,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想一直在姨娘身边。
大约过了一刻钟,季窈淳怀中的姜婳才小声嘀咕道:“姨娘不给我写信。”
季窈淳看着怀中的女儿,一整个委委屈屈的模样,她轻轻捏了捏女儿有些鼓起来的脸:“因为姨娘也会想小婳。”
所以知道如若小婳看见她的信,会更想念。
姜婳垂着眸,也没说自己听了听懂,只是侧下身子,趴在了姨娘的腿上。
季窈淳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从旁边拿了一块点心,轻递到了姜婳嘴边。
姜婳张开嘴,一口吃不完,咽下去之后,又咬了适才的那块点心:“好甜,姨娘做的吗?”
季窈淳摇头:“是你上次送过来的那个孩子做的,不过这几日你应该见不到她了,她被谢大人送去学堂了。”
突然提到谢欲晚,姜婳眼眸一怔,随后又咬了一口点心。她转身扑入姨娘怀中,轻轻地将人抱住。
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但她又告诉自己没关系,是姨娘,怎么样都没关系。
季窈淳很明显感觉到了,将女儿轻柔地搂住,手轻轻地抚摸女儿的长发。她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将姜婳抱住了。
许久之后。
姜婳轻声道:“姨娘,姜家没了。”
她望向姨娘那双温柔的眸,却发现姨娘的眸中没有很浓烈的感情,依旧是如水一般的柔和,只是多了分向着她的笑意。
季窈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婳辛苦了。”
只是这一句话,却让姜婳心中另一座大山轰然倾塌。她突然明白了,姨娘只是不在意姜家的一切。
就像是许久之前卧病在床,姨娘的眼神依旧是如此地柔和。
姨娘看着她,一声又一声地轻道:“小婳是姨娘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姨娘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那些爱已经是姨娘身上全部的情绪,故而便没有怨和恨了。姜婳之间颤抖,从始至终,姨娘才是那个没有变过的人。
她垂眸的时候,姨娘又轻轻地捻起一块点心。
“小婳是不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哭?”
季窈淳是笑着说着,满是打趣的语气,她没有藏着自己眼中的心疼,就连同那些爱一切,她从来不曾有过分毫的掩饰。
她这一生能够给小婳的东西实在有限。
故而她只希望小婳欢喜一些。
季窈淳轻声哼起从前在姜婳不开心时她会哼的歌,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纯白的羽毛。
姜婳眨了眨眼,真的咬了一口点心。
点心很甜,真的很甜,姨娘不喜欢这么甜的糕点,所以其实姨娘在这府邸中的每一日都在等她回来。
姜婳又咬了一口点心,见状季窈淳递过来一杯茶水。
是清淡的花茶。
姜婳半个身子蜷曲在姨娘怀中,手中拿着一块糕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从始至终,季窈淳都温柔又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
最后姜婳吃点心吃饱了。
元叔来唤晚膳的时候,她轻轻看了一眼一旁的姨娘,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上去。
元叔在前面带路,见到她在,不由一处一处讲解着。
姜婳其实很了解青山这座府邸,因为前世她来了许多次......但她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随着元叔的声音向着一处又一处看着。
姨娘温柔道:“今日才来,日后还有许多时间。”
姜婳挽着她的手,轻声应了。
她前两日将祖母给她的那些东西都卖了,手上又有了一笔钱。从前她可能觉得这笔钱不干净,但是知晓了姨娘的事情,她觉得她把整个姜府都卖了钱都还是干净的。
日后她一定会和姨娘住在一起,那从前那个小院便不太够了。
等到过几日,她要再去买一处宅子。
虽然不至于同姜家、丞相府那般大,但是起码要比小院大上一些,彼时若是要去江南,将长安的宅子卖了,拿着钱财再去江南买一座。
江南的宅子远没有长安贵,她手上的银钱足够再给姨娘开一间香坊。
她望向身旁的姨娘,轻声笑了笑。
*
到了夜间。
姜婳同姨娘从香房出来了,她轻轻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觉得上面都沾了香料的味道。不难闻,只是味道有些杂。
适才一个时辰,姨娘调了一些混合的香。她对这些不太了解,但是知晓是好闻的。
到了庭院中,季窈淳将一盒香递到姜婳手中。
姜婳垂头,将香拿近一些,轻嗅了嗅:“是安神香。”
季窈淳轻声应:“是安神香,是从前你外祖父外祖母的法子,这些日我才算全部想起来。”
姜婳一怔,从前姨娘鲜少对她讲从前的事情。
两个人在庭院中坐下来,姨娘温柔地看着她:“是姨娘从前太偷懒了些,要不然也不会一个月了才调好。”
是姜婳不曾了解的东西。
她轻声问:“姨娘也会偷懒吗?”
姨娘笑的很温柔:“就同小婳学诗书一样,自小就要学什么东西,是姨娘也会想偷懒的。那时小婳外祖父母交代的课业,很多,很杂,姨娘好多时候都不能完成。”
“那姨娘会被责备吗?”
姜婳见姨娘眸中含着笑意,顺着问道。
季窈淳怔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不会的,姨娘没有做好的课业,有人帮姨娘都做好了。小婳的外祖父母都知道,但几次下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惜小婳不能见到他了,是一个很好的人。”
姜婳手一瞬间收紧,她不敢再问,然后就听见姨娘温柔说道:“如若还在,小婳应该唤他舅舅了。”
“是姨娘的哥哥吗?”姜婳有些后悔开始这个话题,但看着姨娘的神情,她还是轻声说了下去。
季窈淳点点头,眸色中满是温柔。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知晓一切原委,姜婳唤不出那声‘舅舅’。
季窈淳沉思了片刻,轻声道:“是如安神香一般可以让人安心的人。从前雷雨天,姨娘总是睡不着觉,他便会来房中哄姨娘睡觉,姨娘给你哼的那首童谣,便是他教姨娘的。”
想起这些,季窈淳笑得很柔和。
姜婳眼眸红了一瞬,幸而夜色已深。她听着姨娘讲着过往,都是温暖的,柔和的,像宝藏一样值得被一生珍藏的。
那一日,树上的蝉都安静了许多。
后来姜婳回了房间,待到沐浴之后,她小心地打开了姨娘给她的那一刻安神香,在香炉中加了一些。
烛火之下,香炉上面冒出淡淡的烟。
姜婳掀开被子,轻轻地望着香炉,那烟一直缓慢悠然地散着,室内逐渐是清淡的安神香的味道,她渐渐地闭上了眼。
梦中,她又见到了一大片雪。
她便像知晓这片雪便是谢欲晚一般,安静地躺在了雪上,可能是梦,又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即便满目都是雪,但是她感受不到一丝冷意。
她轻轻闭上眼,渐渐地在睡梦中入睡。
第106章
小院中。
梨树上面开始有黄灿灿的梨子,
一旁的厨房中冒着屡屡炊烟。
橘糖如往常一般望着前面的公子,时不时轻声‘指导’一两句。厨房中的烟有时很浅,有时又开始有些浓,
时不时伴着烧糊的气味。
但是厨房中的两人都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厨房外,
一身黑衣的莫怀望着不远处,
看见一道身影时,持着一柄剑的手微微怔了怔。他转身向厨房而去,轻声道:“公子。”
谢欲晚回身,望向莫怀:“嗯?”
莫怀垂头:“安王来了。”
*
书房中。
徐宴时看着身前的茶,
手不由有些收紧。
他起身,想端正行了一个大礼,
为从前的‘冒失’和‘过错’。却在要俯身的那一瞬,
被谢欲晚扶住了。
青年的声音平淡:“无需如此。”
徐宴时一怔,头有些不敢抬起,
他这些日想了许久,
明白这场有关皇权的博弈,他早已脱离不开。从前身前这个青年对他隐晦说的一些,
不是猜想,
而是他日后的必然。
他必将在通往皇位的路上一步步腐朽。
徐宴时抬眸,瘸着一条腿,站直。
他望着身前的青年,发现谢欲晚的眼眸面对他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地平静。他有些说不出地艳羡,
开口时却声音哑然。
他没有行跪拜如此大的礼,但还是瘸着一条腿,
顾自到了桌前,
斟了一杯茶。随后他双手捧着那杯茶,恭敬地弯下腰,
将手中的茶递到谢欲晚面前。
徐宴时没有多说一句,他对面的青年也只是淡淡看着。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从始至终,徐宴时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一直到谢欲晚接过那杯茶。
手中陡然一轻的时候,徐宴时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是心中那口气再也松不下来。他许久没有抬头,直到谢欲晚平静说道:“坐下吧。”
徐宴时在一旁坐下,谢欲晚坐在他的旁边。
“这些日的功课有学习吗?”
徐宴时一怔,手不由抓紧衣裳:“学了。”他甚至觉得,那日他那番话,在谢欲晚眼中不过是一场玩笑,因为那日他拒绝了后面的计划,却将谢欲晚给他布置的所有功课全都一一做完了。
青年的声音很淡:“如何算学了?”
徐宴时便轻声背诵了起来。
待到他将一切都向谢欲晚展示完,已经是日暮了。徐宴时知晓自己不该再叨扰,便开始请辞。谢欲晚没有礼貌性地挽留,只是吩咐莫怀去准备一辆马车。
在小院中,徐宴时一眼就看见了那颗梨树,因为树上的梨子看起来真的很好,黄灿灿的,一树都是,有些沉甸。
临走的时候,莫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梨子,递给了马车上的徐宴时:“殿下慢走。”
马车上,徐宴时看着手中的梨子,用自己华贵的衣裳擦了擦,随后直接放入了嘴中。将一块果肉咽下去的时候,他不由垂下眸低声道:“......真甜。”
*
送走了徐宴时,谢欲晚继续去了厨房。橘糖看着公子的模样,眨了眨眼,虽然她知晓公子这些日在厨房不断地练习是为了不知道几日后给小姐做上一顿午膳或者晚膳,虽然是同小姐有关的事情,但是公子这段时间花在厨房的时间还是太多了些。
但身为奴婢,她自然也不会劝阻,只能想着如何让公子放弃那两道最复杂的。学前面几道简单的,公子都......那些复杂的,她还是想让公子不要谋害小姐。
以小姐的性子,若是公子做的,即便是天下最不好吃的膳食,小姐都会说好吃的。橘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青年又烧起来火。橘糖轻声笑了笑,这般不用厨艺的事情,公子掌握的还是比较快的。
*
青山。
姜婳自起床之际,就开始黏着季窈淳。
用早膳的时候,姜婳望向对面的季窈淳,轻声道:“姨娘,用完早膳我们要做什么?”她这般说着,捏着汤勺的手却顿了一下,一看便是有心事的模样。
季窈淳声音很温柔:“去香房。”
“这样......”少女应了一声,开始默默用粥。
嗯......她其实也没有犹豫什么,只是,只是现在姜家已经没了,她便不再想唤姨娘为‘姨娘’了。从前她唤习惯了,自她懂事起,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姨娘都让她唤‘姨娘’。
但是‘姨娘’其实从来不是什么好的称呼,她咽了咽粥,想起今日早晨她对着镜子练习‘娘亲’两个字。
想到这,她不由咳嗽了起来。
季窈淳忙递了一杯茶过去,轻声道:“怎么了?”
姜婳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有些呛到了。”
季窈淳看着姜婳碗中的白粥,不由笑了笑。即便知晓她在说胡话,她也轻声应了:“那喝口水,不要吃太急,慢些吃。”
姜婳乖巧地点了点,轻声道:“好。”
少女埋下头,一边在心中轻声唤着,一边偷偷看着对面的......娘亲。
她首先在自己的心中给纠正了,随后开始尝试将记忆中的每个片段进行一一地替换,不过这些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她眨了眨眼,想着还是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用完早膳,姜婳准备随着季窈淳一起去香房。
去香房的路上,姜婳看见了前一世她为......娘亲立坟的那一间院子,院子半开着,姜婳不由往里面望了一眼。
她的身前,季窈淳停了下来,温声道:“要进去看一看吗?”
姜婳不自觉点头,随后牵住了娘亲的手,向着里面走去。门本来就半开着,走到门前,就能看见小院里面的半边风景。
可能算不上风景,因为是整整齐齐三座坟墓。
在从前她为姨娘立坟的地方,如今整整齐齐立着三座坟。季窈淳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最右边那一座是你外祖父,中间那一座是你外祖母,最左边最近的这一座是你舅舅的。”
一瞬间,姜婳的心陡然安静了下来。她望向一旁的娘亲,将人抱住。她犹豫了片刻,张开唇又几次闭上,最后声音几乎是透着衣衫传出来的:“娘亲,还有我。”
听见这个称呼,季窈淳一怔,随后更加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嗯,娘亲有小婳就够了。已经来了,要给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上柱香吗,这也算是你们第一次相见了。如若他们还在世上,看见小婳定然也是会欢喜的。”
姜婳忙应了一声:“自然是要上香的。”
说完,她向着一旁走过,很认真地点燃了香,随后行礼。手中持香的时候,她望着面前的三座坟墓,心无杂念,面色虔诚。她像是跪拜神佛一般,对着前面的三个人恭敬行礼。在她所知晓的故事里,她明白姨娘对着世界所有的爱的曾经的来源,都是面前这三个人。
她未曾同他们见过,甚至因为姜禹的关系,她也不太喜欢谈论血缘关系。但是只要是同姨娘有关的,就也是她很重要的人。
她一一将香插上去,随后走到了季窈淳身前。她垂着头,抱住了她。
季窈淳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姜婳闭上了眼。从前在姜家时,娘亲总是卧病在床,那时娘亲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只有手能微微动一动。所以相较于拥抱和言语,抚摸是娘亲表达爱的方式。
娘亲的怀抱很温暖,从前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如今是一种清浅的草木气息。
午时的阳光很热,也很亮,似乎不会给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昏暗。在这全然的光亮中,姜婳抬眸,认真地望向对面的人。
她说的很小心又很认真:“娘亲,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季窈淳唇边绽开些笑,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就轻声应了:“小婳言。”
姜婳捏紧手中的帕子,犹豫了许久,却还是开了口,一字一句道:“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娘亲永远在小婳之上,娘亲永不可因为小婳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
季窈淳怔了一瞬:“为何如此说,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姜婳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希望娘亲答应我,答应我一生都不会做那些事情。你适才已经应了我,就不能反悔了,那就现在,当着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的面,娘亲同我起誓。”
季窈淳目光柔和地望着女儿,真的发起了誓言。只是在她快要说完时,姜婳慢慢地捏住了她的手,红着眸道:“娘亲,以我起誓,以小婳起誓。”
她没等季窈淳反应归来,已经一字一句为她轻声许完:“若娘亲有违此诺言,我姜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窈淳怔了许久,最后垂下了眸,一向温柔到骨子里面的人第一次有些沉默。可她也没有表达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又抬起手,一遍一遍摸着姜婳的头。
她对着女儿轻轻笑了笑,倒是也没有责怪,只是说:“小婳,下次不能这样了。”
姜婳本来是有些怕她生气的,见状自然直接点头,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没有下次了。”
*
牢狱之中。
姜禹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次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太子。
已经被牢狱折磨出了七分疲倦的姜禹望着面前的太子,声音带着怒火:“太子殿下,臣为您——”
不等姜禹说完,太子身边的太监已经一脚将姜禹踹倒了:“大胆,见了太子还不行礼。”
姜禹知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恭敬地行了礼,太监这一脚也让他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收敛了有些话,声音变得恭敬了些:“太子殿下,臣可是做错了何事?”
太子还未登基,按照常理,此时绝不可能来开罪姜家。更何况,姜家做的那些肮脏事情,大半的利益都是进了太子乃至......的腰包。这几年姜家虽然有所没落,但如何也没有到可以卸磨杀驴的地步。
太子冷眼看着姜禹,想起那一本查不出源头的账本,冷声道:“姜奉常,仅仅只是现在已经被揭露出来的事情,你已经其罪当诛了。若是还负隅顽抗,待到满城风雨,便不止是现在关在牢狱这般简单了。父皇念在姜家几代功臣,虽心有不舍,但是那些证据都是铁上钉钉。身为天子,父皇万不可行包庇之事。”
姜禹心一凉,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子。他一生为天子和太子做事,手上是沾了不少罪孽,但是罪孽在利益面前又算几分,天子和太子认利益不认罪孽,世间哪里有这种好事。
他刚欲反驳,一旁的太监已经将一个浸出血的木盒丢在他脚边。姜禹颤巍巍打开,发现里面是十根断掉的手指。他一声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如今手虽然颤抖却还是没有吓得丢开。他望向面前的太子:“......殿下希望臣如何?”
他的手一只在发抖,太子看着,轻描淡写道:“姜玉郎平日干着编写经书的活,如今一个手指都没了,日后可如何养家糊口啊。还有,还有那名声大到孤都知晓的姜二小姐,掉在地上的宝珠还是宝珠的话,被研成粉末然后丢入泥沼的宝珠,姜大人觉得还是宝珠吗?”
姜禹浑身发抖,他声音颤抖:“你别动玉莹。”
这一句话让太子生了兴趣,姜禹不关心端了十指的长子姜玉郎,反而担心那姜玉莹。他望着姜禹,眸色冷漠。他其实觉得姜禹是一条好狗,就是有些贪心。但是这条狗如今被人送了一本罪证,他如若坐视不理,便要咬到主人了。
太子俯下身,在姜禹耳边说了句话,随后离开了牢狱。
......
姜禹彻底疯了,甚至笑了起来,他手中的盒子散落,十根手指散落一地。他大声痛哭起来,跪倒在地,随后一遍一遍地用头敲着地面。
他不觉得他错了,他只恨自己没有斩草除根。
适才太子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话,正是于父自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是他吩咐那个杀手的,这世间对这个事情如此在意的人,只有于陈。
只有于陈!
是他斩草未除根,他应该多派些人手,务必将于家所有人都杀死,而不是留了些漏网之鱼。他不知道于陈是如何搜集到的那些罪证,但是这件事情一定同于陈拖不了干系。姜禹手不断垂着地,只恨自己谋划半生,却在这里走漏了风声。
可悔恨之后,他又开始大哭。他的玉莹......他的玉莹没有他,该如何在这世间存活下来,应该早些给玉莹许个靠谱的夫婿的,他不该任由玉莹痴迷丞相那般不可得的人,是他的错。到这里,姜禹才留下‘悔恨’的泪水。
一杯毒酒在他身前,姜禹手颤巍巍放上去,却在下一刻被人打掉。
几乎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姜禹望向不远处,一个持剑的黑衣侍卫身后,是一身雪衣的谢欲晚。
姜禹像是看见了救赎,忙跪着求上去,手放在牢门之上。
“请大人相救,请大人相救,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请大人帮下官度过这一次难关,请大人相救!”
像是知晓只要谢欲晚在,牢狱就不会来一样,姜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戚,就好像真的有通天的冤屈。
但姜禹的一切,从始至终沾染不了谢欲晚分毫。即便在牢狱中,青年依旧矜贵异常,他淡着眸望向面前的姜禹,平静道:“如何算救?”
姜禹眼中升起希望,扣紧牢门:“大人带下官出去、出去,还有玉莹和玉郎......大人同玉郎是好友,看在玉郎的面子上,大人可否......”姜禹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那杯毒酒洒落在地上,四处都有被碎裂的杯壁溅到。
谢欲晚眸原先只是淡,听见‘玉莹和玉郎’时,却变得有些冷。他望向面前这个无比狼狈的人,声音平静:“只要出牢狱就可以了吗?”
姜禹立刻点头:“是,大人,多谢大人——”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怀手中的暗器打晕了。莫怀上前用钥匙打开牢门,将姜禹装到了一个袋子中。在他的身后,还有原本就被打包好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
谢欲晚淡声吩咐道:“送过去吧。”
莫怀领命,对着身后的几人点了点头,身后的人一人扛着一个布袋,出去了。
一身雪衣的青年立在牢狱深处,他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神情。
*
太子出了牢狱,回了太子府。
一个太监在他轻声说了什么,他面色一喜:“先生来了吗,快请。”
太监随着太子的眼睛望去,看见了珠帘后一身青衣的青年。青年看着并不大,只是浑身上下都有些冷,看着倒是书卷气十足,只是任谁看久了,都不会觉得是一个书呆子,因为青年那双眼平静而淡然,却又隐着说不出来的阴鸷。
“先生,您来了。”太子鲜少对人如此恭敬,此时却是愿意亲自敬茶。
青年垂着眸:“殿下有礼。”
太子忙摇头,他知晓自身才能并不能打理好这个国家,身边必须要有人辅佐。父皇为他定下的人是丞相,但是因为司礼,丞相如今态度不明,他只能另寻人,然后他就寻到了身前这位先生。
聪明绝顶,却还谦卑。
这位先生一出现,就帮他解决了岭南那边的问题,后面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先生的指引下,他做的都十分出色,甚至被父皇夸赞了数次。一次又一次,让他对这位先生不由恭敬起来。
于陈听太子说着姜禹在牢狱之中的反应,许久之后,轻声应了一声。
*
到了夜晚,突然下了雨。
于陈放下手中伞,沉默地走上了茶楼。伞面还在落着雨,于陈安静地将其放在一旁,随后敲响了包房的门。
是莫怀开的门,于陈向里面看,便看见了一身雪衣的青年。他先是走进去,随后唤了一声:“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