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宋怀砚轻叹一声?,目光中难得?流淌出源源不?断的悲伤。只是?这一世,虽重走一遭,他却?再也没机会见到他的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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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辈子了?。这幅画像,依旧是?他心中唯一的念想。
他舍不?得?。
而从他留下画像的那天起,便也知晓这一日迟早会到来。
他甘愿为此付出代价。
一切也正如前世发生的一样。他拼了?命地将画像护在怀中,却?奈何寡不?敌众,母妃的画像最终还是?被夺了?去,递到了?宋成思面前。
宋成思重重地将他甩开,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嘴角噙着几分恶狠狠的冷笑。
而后,他当着宋怀砚的面,狂笑着,一点一点,将画像撕了?个粉碎。
“不?——!”少年哑声?嘶吼,双眼早已变得?通红。
两次了?。宋成思这个禽兽,当着他的面,把母妃的画像撕毁了?两次。
宋怀砚只觉自己的血浆仿佛被泼了?火,怒意与疯狂不?断地往上翻涌,令他几乎要失去理智,心中杀意横生。
他想要杀了?宋成思。
但,他不?能这么做。
宋怀砚用右手死死地掐了?自己一把,刺骨的痛意窜麻而起,将他的理智唤回几分。
他不?能这么做。
如果他再次失控动了?手,那么他好不?容易可以走出冷宫的机会便要失去,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便也全都白费了?。
冷静,冷静些。
他反复地告诉自己。
于是?,他暗自咬牙,最终还是?未曾出手,任由侍从将自己掣肘。因为无法压抑的恨意,他苍白的双手不?住地发着抖。
宁祈旁观着这一切,心跳砰砰,却?忽而觉得?有些奇怪了?。
事情的走向……似乎与梦中不?大相同。
“这就?怂了?,怕了??”宋成思笑吟吟地凑到宋怀砚身前,肆意踩踏着他的尊严,“五弟,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宋怀砚指节蜷缩,指尖用力地嵌入掌心,竟洇出一片血迹。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脉络不?断地跳动,一下一下的,仿佛马上要挣脱肌理的束缚。
就?在这时。
门外的侍从忽而齐声?道:“参见陛下。”
紧接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宋昭踏入此地,引得?庭院内的众人慌忙行礼。
宋昭居然来了?。
宁祈默默地退至一旁,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到宋昭,宋成思仿佛寻到了?撑腰石,指着宋怀砚向他禀报:“父皇,宋怀砚私藏婉妃画像,儿臣……”
“孤知晓了?。”宋昭却?是?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看着跌坐在雨幕中的宋怀砚,又垂眸瞥见一地的碎纸,面色愈发深沉起来。
觑着宋昭的神色,宋成思以为他是?对?宋怀砚心生怒火,忙补充道:“父皇,不?能私藏婉妃之物,乃是?您定下的禁忌。如今宋怀砚明知故犯,您看……”
闻言,宋怀砚的瞳色愈发漆沉起来。
上一世,他私藏画像,又欲刺杀宋成思,宋昭闻之大怒,派人对?他施加鞭刑,又处以幽禁。
这一次,他虽没有再对?宋成思出手,然画像之事事关?重大,他定也逃不?过一番刑罚。
他定了?定心神,等待着宋昭开口。
却?听宋昭缓声?道:“因为一幅画像,便这般兴师动众。宋成思,你是?存心要孤不?得?安宁啊。”
语毕,在场的所有人齐齐顿住。
宋怀砚凤眸一凛,诧然地看向宋昭。
宋成思眉尖一挑,似是?不?可置信:“可是?父皇……”
宋昭再次不?耐地打断了?他:“婉妃之事,孤是?不?许再提。但念在婉妃乃是?宋怀砚生母,思母心切,皆可谅之。”
“既画像已毁,宋怀砚,不?如你便在此地跪上一夜,算是?小惩大诫。”
竟然,竟然只是?要他跪上一夜?!
宋成思讶然道:“父皇……”
“怎么?”宋昭目光略沉,“宋成思,你对?孤的决定有异议么?”
顷刻之间,他身上的威严便向四周涌来,令人浑身一麻,不?由得?屏住呼吸。
宋成思虽行事鲁莽了?些,却?也不?是?个蠢笨的。情势如此,再有天子出言,他也只好噤了?声?。
宋昭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倒也没多什么。轻飘飘地下了?命令,便转身迈步离去。
见他离去,宋成思也忙跟了?过去,临别之际还不?忘剜了?宋怀砚一眼,低骂道:“宋怀砚,这次算你走运,咱们走着瞧!”
宋怀砚轻笑一声?,未曾回答。
众人渐渐四散离开。
须臾之间,庭院内又剩下宁祈和宋怀砚两人。
宋怀砚跪在雨中,缓缓拂去身上的泥泞,整理着玄色的衣摆。
察觉到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的甜香,他未曾抬眸,只轻声?启唇道:“你还不?走么。”
阒寂黑夜中,少年悠悠出声?,倒是?将宁祈吓了?一跳。她讪笑一声?,忙道:“我?走,我?这就?走。”
着,她便迈步朝门外走。
可堪堪迈出两步,想到噩梦中的鲜血,再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她还是?忍不?住停住脚步,转身朝少年看过去。
漫天雨落,秋雷滚滚。
少年跪坐在地,眼睫低垂,正在捡拾着散落一地的碎纸。画像被撕得?很碎,有的随着风飘出很远,他便膝行上前,不?肯放过任何一张碎片。
雨依旧在不?断地下着,地面潮湿非常,画像的纸张跌入其中,黏连在地上,很难拾起。他却?不?厌其烦,默默地尝试一次又一次。
很快,他的指尖也洇出一片薄薄的血红色。
对?于宋昭方才的言行,他心中颇有疑惑。然而眼下,面对?着一地的残屑,他早已无暇思考那么多。
两次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竟连母妃的一张画像都留不?住。
他心中唯一的柔情,唯一的念想,也尽数在雨中被粉碎了?。
收集好所有的碎片后,他便依照着画像原本的样子,想将它?们拼凑起来。可是?有的残片已经破损不?堪,有的已在雨水中褪了?色,任凭他再怎么努力,得?到的依旧只是?一地破碎。
撕毁的,再也无法圆满。
他垂首,双手终是?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雨中,任由连绵的秋雨将这一切缓缓冲刷。
他感受着雨丝不?断地落在身上。
忽然间,在哗然的雨声?中,却?有脚步声?缓缓靠近。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觉身侧掀起一阵暖风,紧接着,周遭的雨丝都被尽数遮蔽。
他好奇地抬眸,只见少女一身浅荷襦裙,青丝飘摇,正孤身立在他身前,手中紧紧握着一柄竹伞。,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薄唇微张,眼眶中盈着一片水红,任由少女的身影尽数映入眼眸。
“又回来做什么。”他问?。
宁祈的脚尖不?安地踮了?踮,别别扭扭地回答:“反正也是?闲着嘛……”
宋怀砚不?语,只看着她。
宁祈被他看得?没办法,便嘟囔着道:“你可别误会啊。上一次,你救了?我?,手腕上落了?不?轻的伤。这一次,你这般可怜,本郡主便勉强帮你一下,算是?还你个人情。”
原是?为了?还他人情么……
宋怀砚唇角勾了?勾,没再什么,只轻轻颔首。
雨夜中,两人一跪一立,俱是?静默。
晚风四起,凉风混杂着少女身上的甜香,徐徐地在他身边萦绕。
宋怀砚目
?璍
光落在宁祈握着伞柄的手上,不?知想到什么,渐渐有些失神。
上辈子,他无恶不?作,连一丝温情都不?曾拥有过。
这辈子,他任人欺辱,依旧是?卑贱的命运,不?被任何人所看重。
死生两世。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撑起伞。
距离
她就这般为他撑着伞,
二人再无言语。
夜色又深了些,落在?伞上的雨声渐渐低落,这场秋雨自傍晚下到如今,
终于停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雨霁之后,
宁祈缓缓阖上竹伞,向宋怀砚轻声告别。临别之际,她望了望天幕,恐后半夜又落雨,想了想,
还是将竹伞留了下来。
宋怀砚也没多说些什么,只伸手握住伞柄,
轻声道了谢。
宫道悠长,皎月自重重乌霾中探出,
洒下一地清薄的月华,
映亮夜幕中窈窕的身影。
宁祈曳着长裙往回走,思?忖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愈发觉得有?些奇怪。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频繁地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就在?她终于接受了这些,以为它?们都是?预知梦时,
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却又不?同。
或许说,并不?是?不?同。那场噩梦确确实实发生?了,只是?走向却发生?了变化。
思?来想去,
她也只能?求助环玉,便传声唤道:“小玉?”
环玉依旧没有?回答。
她心?生?不?耐,从腰间将?环玉取下,
捏在?手中狠狠地掐了一把,不?住地上下摇晃:“小玉,
你别装死呀。”
在?这样?猛烈的摇晃中,环玉终于闪烁了下,微微出声:“别晃了,别晃了,我?这不?是?来了。”
“你刚刚怎么不?理人呀?”宁祈有?些埋怨道。
环玉讪笑两声:“连日疲惫,这不?是?小憩了会儿嘛。”
“小憩?”宁祈疑惑了,“你还需要睡觉?”
环玉岔开话题道:“诶呀,说正事吧,发生?什么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你难道还不?知晓嘛,”宁祈的声音放得很轻,“从前做的噩梦,我?也都告诉过你,这次噩梦成真,却又不?大一样?……”
环玉想了想,含糊地回答:“预知梦嘛,也未必就完全?一样?啊。起码,这梦不?也确实发生?了嘛……”
话说一半,它?想到什么,慌忙又止了声儿。
宁祈听了它?的话,还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但眼下,貌似也只有?预知梦这一种解释,她也只能?暂且相信。
预知梦嘛……
啊,那这么说,那个她被?囚禁在?冷宫中,被?宋怀砚折辱的梦……也会发生?咯?!
想到这里,她不?禁脊背一麻,心?尖猛地颤动,小脸因畏惧而毫无血色。
她就说嘛,那个小黑莲,绝对不?是?纯善那一类的!
今夜她为他撑伞,也算是?还了他曾救下她的人情,而眼下,自然还是?护住她的荣华富贵,以及保住她的小命要紧。
宁祈暗自下定决心?:从此之后,她须得离他远一些。
再远一些。
*
翌日晌午,秋雨堪过,万里长空晴霁,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考校已?过,景皇和裴太傅都对答卷颇为满意,恰好中秋佳节将?至,便也暂时歇了课业,待到过完中秋再上课。
毕竟是?天降假期的大喜事,宁祈对此极为欣喜。她懒洋洋地睡到巳时,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用了膳,便开始享受这悠闲绵和的秋日。
侍从们在?打扫庭院,宁祈便在?塘前的座榻上斜签子倚着,阖上双眸,任由清爽的凉风拂面,好不?舒服。
就在?这时,忽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徐徐靠近。窸窣的声音飘入宁祈的耳朵,她未曾睁开双眼,只脆声问道:“是?谁呀?”
语毕,那阵脚步声似是?顿了一瞬,旋即清冽的嗓音响起:“郡主,是?我?。”
宁祈慌忙睁眼,下意识地从座榻上站起来。只见来人一身玄衣,墨发摇曳,通身冷气逼人,不?是?宋怀砚还能?是?谁?
我?去,还真是?怕谁来谁。
她在?心?中暗骂一声,悄然攥紧了藕粉色的裙摆。
视野中,宋怀砚又迈起脚步,徐徐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在?宁祈身前停住,缓声道:“我?是?来还伞的。昨日,多谢。”
说着,他便伸出右手,将?那柄竹伞往前一递。
宁祈未曾料到他的动作。看?见宋怀砚伸出来的手,她忽而想起来噩梦中的场景,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一步,鬓边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啷作响。
宋怀砚不?明所以,微微一滞,手上的动作僵在?空中。
他抬眼看?着她。
宁祈略定了定心?神,这才瞧清他手中拿的是?什么,霎时面色有?些微妙的尴尬。
她耳尖浮上一层绯色,忙接过竹伞,慌声道:“一把伞而已?,不?足言谢。”
宋怀砚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宁祈面上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心?里却是?有?些打鼓:这宋怀砚只是?过来送伞,没别的事……也该走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没有?离开的意思?。
正疑惑着,想开口去问,便听宋怀砚忽而说道:“郡主送来的药膏,我?已?经收到了,多谢郡主的好意。只是?我?对岐黄之术并不?了解,这些药膏的用处,也辨认不?清,便只好劳烦郡主作解。”
语毕,他从袖间掏出几瓶药膏,墨睫微颤,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药膏么……,尽在晋江文学城
宁祈耸了耸双颊。这事确实是?她想的不?够周到,没有?当面将?药膏给他,也未曾交代其用处。
她是?该好好解释一番。
只是?……
宁祈小脸一红,心?底的尴尬又加深了几分:“我?只知晓这些是?愈伤的药膏,具体的东西嘛,我?倒是?不?大记得……”
宋怀砚唇角明显一抽。
上辈子的长宁郡主,通晓岐黄,人尽皆知。难不?成,她现如今还在?演他?
可他瞧着宁祈涨红的脸颊,纯澈如水的目光,却总觉得,怎么看?都像是?真的。
他抿抿唇,扶额道:“那……”
宁祈看?出他的无语,忙道:“我?这就去问问惜韵!”
话还没说完,她便小步跑进了屋内。宋怀砚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跟了过去。
殿内,惜韵指着桌案上的药膏,向二人悉心?解释了一番。宁祈听得颇为满意,便教惜韵先退下。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宋怀砚,轻声道:“五皇子聪慧过人,应当都记下了吧?”
宋怀砚摩挲着桌案上的瓷杯,徐徐颔首:“多谢郡主,我?都记下了。”
宁祈松了一口气,一双杏眼中冒了些柔润的光,试探着问:“若五皇子您无事……”
话还没说完,又被?少年再次打断:“郡主,我?手腕上的伤略有?些麻烦,只手处理,到底是?不?大妥当。”,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请郡主相助,代为包扎。”
啊?
宁祈听得眼皮一跳,忍不?住腹诽:包扎的事情,你不?去找侍从,不?去找太医,干嘛来为难我?这么个一窍不?通的人啊?!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回绝。
但,她的目光落在?宋怀砚的伤口上,小巧的朱唇忽而忍不?住发着抖。
他的伤是?因她而起的,她没有?任何理由置之不?理。
想到这儿,她不?禁在?心?中感叹:小黑莲不?愧是?小黑莲,如今他要她帮忙包扎,分明也是?算准了她不?会拒绝。
想是?这样?想着,她看?着宋怀砚,却也只好礼貌地笑笑:“那……那我?就试试。”
反正是?他提出的,要是?出事了,她可不?负责!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宋怀砚敛眸,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起身,来到宁祈身侧。
宁祈还在?心?中暗骂着小黑莲,未曾反应过来,忽觉身侧冷意涌袭,紧接着,一袭暗沉的玄色映入她的余光。
这样?森冷的气息,同噩梦中一般无二。
她猛地打了一个寒
?璍
战,惊惶起身,朝宋怀砚相反的方向后退两步。退步之时,她撞到了身后的桌案,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她避退的动作,连同面上遗漏无余的畏惧,都尽数落入宋怀砚的目光中。
宋怀砚再次停住脚步,面色略沉,疑惑地看?向她。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宁祈干笑了两声,稳住身形,摆了一个“请”的姿势:“您坐,您坐。”
宋怀砚应了一声,悠悠坐在?宁祈身侧。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股熟悉的寒意的感觉卷土重来,将?她虚悬的内心?填满了紧惧。
她只好稍稍侧身,同他避开半步,保持距离,硬着头皮为他包扎。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三下五除二地给他简单包扎了下,笑眯眯道:“好啦。”
这下,他总该走了吧?
宋怀砚颔首,看?向自己的腕间,原本古井无波的目光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也叫包扎吗?
只见伤口之上,还未涂匀的药膏蹭得他腕间到处都是?,细布条只潦草地将?伤口缠绕了两圈,最后还系了一个蝴蝶结。
宋怀砚:“……”
他强忍住自己将?这些立马清理掉的冲动,眉心?一抽,哼笑了两声,咬牙道:“谢过郡主了。”
“殿下您道什么谢呀,”宁祈摆了摆手,“您看?您伤口还没好,还是?尽快回去休息吧,若这伤再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