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可抑制的,温黛心漏了一拍。她下意识扬起一抹笑,谢淮却倏尔别过脑袋。
温黛抿了抿唇,伸手按了按有些心慌的胸口。
奇怪,难不成她生了心疾。
随着人上楼,温黛和周玉河被招呼着坐在一起,谢淮正巧坐在她对面。
看着眼前的人,温黛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细想又觉得没什么,她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她这般想着安慰自己。
“郡主今日和周公子同行,莫不是答应了让周公子进队?”
严戚是个人精,哪里看不明白这二人之间气场发生了变化。
温黛勉强扯出一抹笑,想着怎么说。
周玉河见状笑道:“郡主宽仁,在下感激不尽。”
一锤定音,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都晓得他话语中的深意,脸上神色各异。
唯独谢淮似没听见般,自顾自的喝着手中的茶。
周玉河看着旁边的谢淮,笑道:“届时还请谢淮兄多多指教了。”
他年岁小,喊这一声倒是不算奇怪。
谢淮手中动作一滞,低垂的眉眼轻抬看了过去,薄唇轻抿,周身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瞧着周玉河笑嘻嘻的模样,谢淮淡声道:“不必。”
明朗朗的拒绝之意,让气氛霎时间凝滞。
温黛偷偷抬眼看谢淮,这家伙向来都是随和无谓的,怎么今日吃错药了不成。
谢淮察觉她的打量,顺着目光直挺挺的看了过去。
温黛下意识低头装作喝茶的模样,等她反应过来却有些后悔,她躲什么,她怎么能怕谢淮呢。
谢安瞧着气氛不对,笑着打哈哈道:“听闻周公子箭术卓越,我这兄长自幼骑射不精,谈不上指教,只怕还要周公子费心了。”
谢安这番解释,算是破冰。
周玉河恍然大悟,饶有深意道:“原来如此。”
他又道:“这自是放心,学堂大考中,在下定会再努力些,谢公子也不必焦急,人各有所长。”
分明是解释的话,可温黛听着却不对劲,她拧紧眉头,又谈不上哪里不对劲。
谢淮自是听出来了,散漫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只觉有些疲倦,起身道:“我有些累了,先走了。”
闻言谢安只是漫不经心点点头,其余人也都是各做各的,没有挽留之色。
毕竟谢淮只是个庶子,又是个没有实权的,若不是谢安在,谁会搭理分毫。
出茶楼时,天色已然有些暗沉,是淡淡的墨青色。
谢府不会为他费心准备马车,他只能徒步回府。
没走几步,谢淮忽而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
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好久不见的仇人。
19
?
美救英雄
昏暗的小巷之中,谢淮被堵在里面,巷口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
过往的路人也不敢多管闲事,见状只能加快了步子离开。
看着面前衣着光鲜的谢淮,张武眼中划过暗光,他舔了舔嘴唇,满脸横肉显出几分凶态。
“哟,这不是谢淮吗,怎么,如今大变样啊,不认得哥几个了?”
看着谢淮依旧是那副闷不作声的模样,张武冷哼一声,还真是癞蛤蟆披上了龙皮。
谁能知道一个寡妇的儿子居然成了大官的儿子了。
除开羡慕以外,更多的是嫉妒和不敢。
张武啐了一口,伸手很是自然道:“身上的银子呢,都拿出来。”
谢淮动也没动,就站在原地,黑暗笼罩着他,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道:“没有。”
钱氏本就看不过他,除去衣食,旁的不会多分毫。
宅院里的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他的银子无论放在哪总归是放不长久,久而久之,谢淮干脆没去领月银了。
他身上自然也不会有银子。
但张武怎么可能会信,他皱紧眉头,指着谢淮就是一顿谩骂。
“谢淮你骗鬼呢!高门大户,怎么可能没银子,我劝你破财消灾,要不然,今儿你可走不出去这里!”
张武眼中满是不屑之色,完全没有觉得谢淮有什么不一样,以为还是在欺负当初村里那个寡妇家的哑巴。
旁边的张文有些忌惮,扯了扯张武的袖子。
“哥,这谢淮如今毕竟有个当官的爹,咱们这样会不会被报复。”
张武听到这话神色略有凝滞,可很快他就摆了摆手。
“怕什么,这谢淮本就是个外室子,那谢夫人不喜欢他,定然对于他的出丑也是乐见其成的。”
汴京就这么大,张武这些年三教九流都混过,世家大族宅子里那点事情都是摸一清二楚。
张武步步逼近,活动着筋骨,眼含兴奋之色,能将一个世家公子哥踩在脚底,多新鲜的事情。
“谢淮,给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们了。”
他说着撸起袖子就往前走,谢淮抬起眼皮盯着他,黝黑的眸子盯得人背后一凉。
张武不自觉的停滞片刻,在发现谢淮这家伙还敢瞪他后,张武当即怒不可遏的抬手就准备给他个教训。
而谢淮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不躲也不闪,他眼中闪过冷戾,垂下的手微微握紧,蓄势待发。
在肥头大耳的张武面前,谢淮便显得有些瘦弱,只怕一拳下去,谢淮站都站不起来。
在一旁的张文也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谢淮被教训。
俗话说苟富贵勿相忘,谢淮这家伙不仅背着他们成了公子哥享福,居然连点银钱都舍不得给,这不就是该打吗。
“住手!”
一声轻喝,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长剑很快就挑开了张武的手,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张武躲闪不及,胸口只能硬生生的挨下这一脚,整个人犹如一只被掀开的大乌龟趴在了地上。
不疼,但是却让张武脸面尽失。
他气红了一张脸,被张文扶起来后,咬牙切齿的看着谢淮面前的人大声嚷嚷。
“你是谁!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黛酸软的手努力握着沉重的剑,她有些站立不稳,干脆靠着谢淮的胸膛借力。
谢淮原本握紧的手悄无声息的松开,神色怔愣的瞧着挡在他面前的温黛。
听见张武嚣张的话,温黛嗤笑一声,抬着下颌神情倨傲。
“你是谁我不知道,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黛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说着。
从小被大长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养着,让温黛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她毫不畏惧的气势倒是将两人一时间震住了。
张文看清人的长相,又瞧着她身上衣裳价值不菲,扶着张武同时在他耳边劝道:“哥,这女人只怕咱们惹不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走吧。”
张武仗着有几分蛮力哪里受过气,眼下受到这奇耻大辱,还是栽到一个小姑娘身上,让他怎么忍得住。
他一把扶开张文搀扶的手,龇牙咧嘴道:“我管你是谁,小娘们,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连你一起一块收拾。”
温黛轻哼一声,她眉眼张扬。
“敢在我温黛面前说这话,你是第一个,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温黛?!”
因着识得几个字,张文在一富商家给小少爷做伴读奴才,对于汴京的公子哥贵女们多少也听了一嘴。
温黛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传言说她身份尊贵,脾气娇蛮,即便性子不好,可汴京哪户世家不想攀上皇家这门大树。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位长宁郡主,那他们今日恐不能善了。
张文瞳孔微缩,脑中快速思索后果,拉住张武想着三思而后行。
谢淮不足为虑,可是长宁郡主就不一样了。
张武虽说四肢发达,可也不是个蠢的,但要他就这么走了,他也实在是不甘心,况且赌场那边还催着。
那个女人给的拿点子银钱也只够杯水车薪的。
本想着找到了谢淮,可以狠狠敲上一笔,谁知道半路居然出现了个劳什子的郡主破坏了他的好事。
犹如穷途末路的希望被人就这么掐灭,叫他如何甘心放手。
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与此同时,温黛心中也是紧张的。
若是以往,她定是不怕的,可今日出来得匆忙,她身边没带侍卫。
她那点功夫应付应付普通人,若是遇上个行家就不够看了。
想着她后仰几分贴近谢淮小声道:“待会听我指令,说跑就跑。”
谢淮目光落在她不停颤动的睫毛上,小郡主靠在他身上,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她发紧的身躯。
连侍卫都不带在身边,就敢孤身一人闯进来,真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天真。
凶残卑劣的人可不会因为她的名头而惧怕,反而会因此更加兴奋的将其踩进淤泥中,永世不得翻身。
半晌没听见谢淮给她答复,温黛拧了拧眉,这家伙怎么回事,难不成被吓傻了。
“你听见没?”
她正准备转头看怎么回事,小脑袋骤然被人握住。
后脑勺被一只大手牢牢把控住,让她无法扭头查看情况。
???
“你干嘛?”
怕被那边的两兄弟察觉,温黛压低了声音。
“郡主,为何要来救我,不怕吗?”
没有理会她先前的话,谢淮凑近她耳畔轻语询问。
在温黛看不看的地方,青年郎君的瞳色越发黝黑,犹如潜伏在黑暗中,寻机捕猎的毒蛇,看着无害,实则见血封喉。
千金之躯跑来救他,或许旁人会觉得荣幸感激。
可谢淮半分都没有,他知温黛接近他,是为了利用他算计谢安,可此时谢安并不在这里。
而她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的人选了吗?
照理来说,他该是被踢出局了。
她为何还要来救他。
谢淮原以为温黛会如那些人一般说出些什么道貌岸然赞扬自己的话。
世上沽名钓誉之辈不乏,打着善事的名头实则为了名利的事情比比皆是。
那她呢,天潢贵胄,金尊玉贵,要什么没有,何必为了他搭进来,又或者想要以此大做文章,再去谢安面前做些什么。
温黛只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她试着扭头,发现扭不动。
她只好就着这个动作说话。
“我日行一善不行吗,再说了,我当然是不怕的啊,莫不是你怕了。”
谢淮前脚走了,她后脚也跟着走了,纯粹是不想跟周玉河那个家伙待在一起。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还能遇见这种事情,想着话本子上不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嘛。
她不用谢淮以身相报,只要乖乖听她话按照计划行事,怎么想,这都不是亏本买卖。
只是没想到的是算漏了今日她未曾带上护卫队。
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两个家伙,温黛心中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温黛还将话题抛了回去。
她以为谢淮看不出来,却不知道她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她的心思。
谢淮默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温黛注意力都放在张武和张文的身上去了。
瞧见他们面面相觑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结果出来,她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马上就要天黑了,到时候只怕就更难逃脱了。
温黛清了清嗓,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你们究竟商量得怎么样了,我的耐心可不太好,及时回头,本郡主还能饶你们一条命。”
她满脸的烦闷,神色自若不见丝毫害怕。
张武和张文对视一眼,张武眼中闪过挣扎之色,片刻后让开了位置。
他恶狠狠的瞪了谢淮一眼,“算你小子今天走运。”
温黛冷哼一声,拉着谢淮的衣袖就往前走。
昏暗的小巷,只有临近街道处才有几分浅淡的灯火,人高马大的郎君乖乖的跟在小娘子身后。
怦——怦——怦——
心跳如雷,寂静的原地甚至连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温黛咬了咬干涩的唇瓣控诉道:“谢淮,你别紧张呀,你心跳太快了,会露馅的。”
离着人一拳之隔的谢淮,看着眼神乱飘紧张得不能再明显的小郡主,微微沉默。
半晌,谢淮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郡主说的是,郡主临危不乱,让我钦佩。”
原本紧张得不行的温黛,听见这话稍稍镇定几分。
可不是,她得冷静,不然谢淮这家伙可怎么出去得了。
温黛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这般漫长。
在离了张武和张文接近一个人的距离,眼瞅着不远处就是出口了。
她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几分喜色。
倏尔,张武阴沉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
“等等。”
20
?
“挺疼的。”
张武越想越不对劲
,若这位真的是那位骄横跋扈的长宁郡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了他。
何况
,过了这么久,也没见周围有什么人来。
张武心中的直觉让他出声喊住了人。
他眼中不自觉的带上几分兴奋,阴测测的眼神犹如毒蛇扫视着两人的背影,似乎已经想到要怎么处理了。
似温黛这般好颜色,若是卖进秦楼楚馆当中,定然可以收获一笔不菲的报酬。
听见张武的声音,温黛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心像是沉入海底,后背忍不住的一阵发凉。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抓住谢淮的手轻喊道:“快跑。”
冰冷的指尖忽而被一抹温热覆盖,在听见温黛的话之后,手上被一股力气拉去,他没有抗拒,而是任由着人动作。
温黛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仅是让谢淮微微一怔,更是将身后的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看着两个人飞速逃离的身影,张武愣了一瞬,气急败坏的连忙喊着张文。
“别让这两个家伙跑了!不然咱们就完了。”
到底是汴京城,若是闹大了,他们可讨不到好。
今日是乞巧节,街边灯火通明,不时夹杂着喧闹声,人来人往,挤得水泄不通。
温黛抓着人头也不回的一个劲的往人多的地方扎堆,企图这样就可以甩掉那两个人。
只是她未曾料到的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加上前面不知是在做什么,人越来越多,她身量娇小,连探头想看清前方的路都有些困难。
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想要看看该往哪里走,只是前面的人忽而退后一步,后背朝着她砸了过来。
温黛被推得往后踉跄两步,后背被温热猝然包围。
肩膀被人握住,谢淮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郡主小心。”
温黛只觉得耳根处烧红一片,沾满了青年身上冷冽的青竹味。
被谢淮手握着的地方异常的灼热,她忍不住的缩了缩,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知道了,多——”。谢
谢淮接着不紧不慢道:“踩到我了。”
似乎是怕温黛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挺疼的。”
温黛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夭折半路,她心中的情绪蓦然,将道谢的话咽了回去。
她咬牙切齿道:“咱们现在可是在逃命呢谢淮哥哥。”
她为了谁才会在这个地方被人挤来挤去。
谢淮默然,温黛自觉扳回一局,哼了一声垫着脚想继续看看前面的情况。
只是前面的人长得人高马大,厚实的背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她还没来得及拍那人,让他让一让,腰肢骤然被一双灼热的大手笼罩。
温黛瞳孔皱缩,倒吸一口冷气,谢淮这厮莫不是趁此机会揩她油水。
就算是她失忆了,现在脾气好一些,可是谢安又不在这,她可不会惯着这家伙。
她心中心思百转,下一刻,整个人骤然失重腾空,视线猝然转变,登临高处,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谢淮竟是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郡主这下可看清了。”
谢淮的声音适时响起。
温黛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有些没回过神来,谢淮没听清,以为她是没听见,将人放低一些又问了一遍。
温黛就这么被他抓住,仿若稚儿无处可借力,她吓得心脏忍不住剧烈跳动,睫毛不停颤动,遮掩慌乱的眼神。
回过神来,才发觉现在的高度,让她和谢淮平视。
不,准确来说,是她俯视谢淮。
而谢淮微微抬眼仰视着她。
周遭的一切仿若静止,喧嚣声渐渐褪去,远处灯火流转,倒映在谢淮深邃眸色之中,华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