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30.往年都说金秋十月,丹桂飘香,可今年的十月似乎比往年要冷上许多,以致定国公府后院的几丛丹桂还没开出多少花来,就隐约有了凋零迹象。
但定国公府正逢喜事,府里的侯小姐陆沉鱼已许定了礼部尚书之子,定于十月中旬成婚。
定国公府上下因此喜气洋洋,向来不苟言笑的定北侯陆沉舟脸上也难得多了几分笑意。
如今先帝殡天,瑨王登基,他追随瑨王日久,有从龙之功,如今已从御史台升迁,官拜同平章事,成为当朝最为年轻的宰相。
他家中有喜,朝中百官自然登门庆贺,即使只是定国公府嫁女,百官们依然不敢怠慢,纷纷送了贺礼来。
陆沉舟忙于陆沉鱼出嫁,没那么多工夫一一过目,便让得力的长随先将贺礼登记造册。
长随这几年眼看着定国公府日益兴旺,于收礼上早有了一番心得,便取笔墨将贺礼登记下来,待得收到一个车夫送过来的陈旧口袋时,他轻蔑一笑,差点扔掷在地。
「哪里捡来的破烂东西,也敢往定国公府送?当我们定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了?」
车夫瞧他不在意,赶紧护好了口袋说道:「哥儿可千万仔细些,我们老爷说了,这里头的东西金贵着呢,叫小的务必送到陆侯爷手里。」
金贵?一个破布口袋能有多金贵?想要送礼巴结侯爷,多少也得花费点心思,这也不知是哪一路小官如此不懂事!
长随掂了掂口袋,斜眼看向车夫:「你家老爷是哪位?」
车夫恭敬回道:「我家老爷乃湖州通判薛怀悰。」
薛怀悰?那个娶了沈氏女的薛怀悰?
长随闻言,再不敢失敬,赶紧把那布口袋收放好,细细问过车夫之后,找人领了车夫下去休息,便急急寻到陆沉舟。
陆沉舟正欲往花厅里去,客人们都到得差不多了,他这个主人家也该出来招待招待了,见得长随匆忙赶来,不由在阶上站住脚皱一皱眉问他:「前面的事儿都忙完了?」
长随道一声「不曾」,怕要挨骂,赶紧将布口袋举到陆沉舟面前:「侯爷,湖州通判薛怀悰今日也派人送贺礼来了。」
薛怀悰送贺礼?他外放几年看样子是长本事了,还知道给他送礼。
陆沉舟微一挑眉,问那长随:「送的什么礼?」
湖州可不如苏杭两府地产丰富,要是薛怀悰送的礼太贵重,就说明他也不像沈矜说的那般清正廉明。
长随打开口袋,递到陆沉舟眼皮子底下让他看了一眼:「是一捆稻穗。」
薛怀悰给他送礼,送的稻穗,他这是什么意思?
「要想送礼,就送好礼,送这等不伦不类的东西,难道还叫本侯猜他的心思不成?」
陆沉舟一摆手,正待要吩咐长随把这一捆子稻穗丢出去,却听那长随又道:「听送礼来的车夫说,这不是普通的稻穗,是薛夫人购粮时从福建商人处所得,据闻此稻来自占城国,性早莳、早熟、耐旱、粒细,不择地而生。薛夫人得了之后,便于今年在家中试种了一回,不过五十余日就已成熟。薛通判知晓后如获至宝,遂使车夫连夜兼程送给侯爷,如若南北皆可种,与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势必会使谷物产量大增,即便是遇到荒年也不怕了。」
陆沉舟闻言,默默伸出手去,从袋子里捞出一束稻穗,细细看着。
自那回沈矜跟着薛怀悰外放,他已有三年不曾听过她的消息了,本以为此生大抵都不会与她再有交集,却不想薛怀悰那个一根筋倒是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陆沉舟看罢稻穗,仔细将它放回袋中,交代那长随:「把这东西单独收起来,待过了小姐大喜之日,就送到一水清去。」
长随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把这破布口袋扔掉,忙点头应了。
陆沉鱼三日回门宴一过,陆沉舟就赶到了一水清,把那稻穗取出来,剥了里头稻米,收拢到随身的香囊里。
次年六月,他闲时无事,便携着香囊,到一水清别苑开垦了一片荒地,种了下去。
此后为看顾好这一畦水稻,他常常往来于定国公府和别苑,一留便是数个时辰。
这日,眼见得稻子已经抽穗,陆沉舟算了算日子,与沈矜说得五十余日差不离,看来这「占城稻」果是良种,宜于推广种植。
他便等稻穗熟时,割了小片地的稻穗捆扎起来,一样用布袋盛了,连同信函一并叫人送往湖州。
做好了这一切,他方从一水清打马往回赶。
近来边关多战事,金人屡屡犯境,他身为宰相,朝中事忙,好容易侍弄完这一亩稻田,往后怕是再没安生日子了,正思量回府后还要上道议和折子给官家,忽听后面有人高呼一声「陆相」。
陆沉舟扭过头去,却见一个面如黑漆的大汉,手执一副弩弓,正远远对准了他。
随着叮然一声弦响,陆沉舟只见那洁白的箭羽,如转瞬即逝的飞鹰,刹那射入他的胸怀。
黑脸大汉眼见一击得手,不禁朗声大笑:「奸相误国,焉敢割让我大宋疆土讨金贼媚颜?死不足惜!」
好一句死不足惜!
陆沉舟手捂着胸膛,重重跌下马去,他本以为有了那三年重生之机,会风光一辈子,得意一辈子,再不料只是过了短短数载,便死于江湖草莽之手。
也不知他走以后,定国公府命运如何,凭柳婉柔一己之力可能撑得起陆氏全族希望?
更不知,他种下的那丛稻穗,可会安然送到那个他想了一辈子,也念了一辈子的女子手中?
「不止遗憾,不止遗憾啊……」
陆沉舟长叹息口气,在黑暗与痛苦中缓缓闭上了双眸。
「侯爷还没醒来吗?」
定北侯府,老侯夫人眼看自家儿子已经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遍请了朝野上下的大夫也没能看出病灶来,不由心急如焚,只恐他长睡不醒,甚至动了别样的念头。
「该不会是撞邪了吧?我就说碰着那个沈矜就没什么好事,娶她进门这三年,真是年年晦气,先是太子出了事,后来又是琅王谋反,而今终于轮到沉舟了。我苦命的儿,怎么就这么倒霉?」
她一面哭一面嚷嚷,叫人去山寺请大师来。
陆沉舟本就痛得难忍,困乏得厉害,耳边却总有人不停说话吵着他,他忍不住睁开了眼,却看他母亲和妹妹正围在他床边哭红了双眼。
他这是……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