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看见陈丽妃这模样,褚中轩胸中的怒气战胜了恐惧,厉声喝道,“陈氏,朕对你还不够好么?为何谋害朕?”她虽不是贵妃或皇后,却得他特许统管六宫,而且他还承诺过,她若生下皇子,必定晋为贵妃,荣宠不断。
这贱婢还有什么不满t?足的?
陈丽妃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怪物,不可思议地道,“你对我好?你杀了我父亲和兄长,流放我全家!这叫好?”
褚中轩:“......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朝臣、庶民的怒火。况且,朕并未因此事而迁怒你,依然对你百般宠爱,让你稳坐一宫主位!如果不是朕护着,朝臣们本还想治你的罪!朕也答应过你,若有合适的时机,便会赦免你母亲和幼弟、幼妹!”
施恩般的语气,令陈丽妃愤怒到了极点,“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
褚中轩理直气壮地道,“自然!”
陈丽妃忍无可忍,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昏君!筑堤蓄水淹下游这个绝户计,明明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却栽赃给我父亲!”
褚中轩被打懵了,他虽大半生被父亲压制,憋闷得性情扭曲,但被人殴打尚属首次,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陈丽妃打得舒爽,左右开弓又来了两下,接着哭道,“当时,父亲觉得此计有伤天和,不愿意领旨,苦劝你收回成命!是我,我求父亲听令行事,他才带着兄长去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孝,害苦了全家!”
越说越来气,越后悔,拳头雨点一样落到褚中轩头上、身上,褚中轩想反抗,被两个宫女死死按住。
打累了,陈丽妃才坐到榻前的绣墩上,悲悲凄凄地道,“我早该明白,听你的话没有好下场,陶皇后、齐贵妃、李慧妃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可惜我被情爱迷了眼,只想着讨你欢心!我错了!爹、娘、哥哥,女儿错了!”
最可笑的是,这昏君害了她全家,居然还敢把她留在身边。
仿佛她是个不念父母之恩、不顾手足之情的禽兽,不会因为家里的遭遇而恨上他。
这昏君敢弑杀自己的父母、兄弟,大约就以为别人跟他一样,不把亲情放在心上。
可她与他不同,她是人,不是畜生!
从父兄被害的那一刻起,她便决定要复仇,豁出性命也要复仇!
褚中轩哪吃过这样的苦头,全身都疼,耳边轰隆隆的,眼里直冒金星,更严重的,则是心灵上的创伤。
一国之尊,真龙天子,被个嫔妃打了!
传出去他羞也羞死!
怒不可遏,忍痛骂道,“贱婢,你还好意思因为这个怪罪于朕?朕明白告诉你,你父兄死得不冤!这么简单的事儿也办不好,活着有什么用处?不如早死早投胎!”
斩杀陈氏的父兄,一是因为要有人担责,二是他很生气。
他费尽心思琢磨出来的这条计策,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能切实办妥,反军必定溃散四逃,邵沉锋再有能耐也无力回天,只能灰溜溜滚回朔北。
或许会死些百姓,但那不要紧,草民如蝼蚁,生死无所谓,没了这一茬,还有下一茬。
民间骂声他也不怕,无关痛痒,若敢骂到他面前,杀了便是。
待朝廷休养数月,再次兴兵讨伐,便能彻底铲除镇北王府。
前后他计划得好好的,可惜陈氏父兄庸碌无能,误了他大事,死不足惜!
没有牵连陈氏,是因为对她真有几分喜爱。
她的某个侧面看起来有些像贺芳亭。
谁知这贱婢还不领情!
待事情过后,他要将她千刀万剐,以洗今日之辱!
“昏君,你说什么?!”
陈丽妃悲愤填膺,顺手提起身侧的五彩覆莲烛台,站了起来。
左边头上簪着木莲花的宫女忽然拦住她,冷声道,“丽妃娘娘,你答应过我们的!”
陈丽妃咬了咬牙,无奈地放下烛台,“是,我答应过你们!”
听得此言,褚中轩心下稍安,更加笃定一件事,她们不会杀自己。
原因很简单,如果真的想杀,大可趁他昏迷时动手,何必等他醒来?但这也不是好事儿,她们很可能将他献给邵沉锋。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谁是她们的同伙,才能分化挑拨,逃出生天。
强忍着对陈丽妃的切肤之恨,缓声道,“爱妃,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接应你的人,未必可靠。”
陈丽妃扯扯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们的同伙是谁么?行,可以告诉你。”
褚中轩迫不及待,“都有谁?”
陈丽妃张开手臂,做了个很大的手势,“多得很。郑首辅、孙尚书、常尚书、罗侍郎、向侍郎、刘将军、李公公等等,全都是。淑妃的父亲金鑫源、你的奶哥哥冯山、大太监木春福以及几名禁军统领倒是忠心,但都死了,所有忠于你的人都死了!宫里杀得天昏地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说着一笑,“幸好圣上没看见,否则,只怕会吓着呢!圣上该谢臣妾,让你免了一场惊吓。”
第364章
臣等恭祝二位圣体安康,福寿无疆!
褚中轩听得目眦欲裂,胆颤心惊,喘着粗气道,“你们,你们都背叛了朕!朕不会放过你们!”
陈丽妃笑道,“你还能怎样呢?叫人来杀我呀,哈哈!圣上不觉得,这宫里安静得可怕么?”
褚中轩:“......人都去哪儿了?都去哪儿了?!”
陈丽妃笑得很甜,“事成之后,郑首辅命人清扫各宫,随后便率大家出城迎接镇北王了。眼下,宫里大约只有咱们几个人。”
褚中轩惶恐万状,心里又升起一丝丝希望,看向两名宫女,急道,“趁反军还没到,你们带朕速速出宫,去南边找三皇弟,朕必有厚报!”
右边那名翠衣宫女,“你说完了么?”
褚中轩:“朕指天立誓,说到做到!”
但宫女问的不是他,而是陈丽妃。
陈丽妃:“还有最后几句!”
看向褚中轩,口齿异常清晰,“褚中轩,你给老娘听好了,你不但是昏君,还是畜生,根本不配当皇帝!落到今日众叛亲离的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我陈丽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堕畜生道!”
话音落,翠衣宫女提起早就准备好的鸩酒,往他嘴里灌。
褚中轩拼命挣扎,木莲花宫女和陈丽妃上前帮忙,三人齐心合力,把满满一壶鸩酒全部灌完。
“咳咳咳,唔唔唔!”
褚中轩绝望地大声咳嗽,想把鸩酒吐出来。
翠衣宫女抬起他的下巴,不让他吐,淡淡道,“圣上知道我们是谁么?”
褚中轩:“你,你们......”
木莲花宫女自我介绍,“圣上眼高于顶,哪会看得见我们呢?我叫莲儿,她叫梅儿,是东宫故人。”
梅儿:“我们长相平平,又无一技之长,在东宫也只能做些粗使活计,平时也到不了太子、太子妃跟前。”
莲儿:“但是,我母病危,是太子妃娘娘赐下银钱,让她多活了五年。此恩,我永世不忘。”
梅儿:“我父亡故,也是太子妃娘娘赐银二十两,还放我出宫,让我体体面面为父亲办了丧事。现在,你明白了么?”
她们口中的太子妃娘娘,显然就是后来的陶皇后。
褚中轩明白了,她们是为陶氏报仇,抱着肚子痛得涕泪齐下,匪夷所思地道,“二十两,就为了二十两!二十两就买了朕的命?!”
陈丽妃不屑道,“你这条贱命,二十两还嫌贵了!”
三人眼睁睁看着褚中轩从床榻上翻滚到地上,鲤鱼打挺一样四处乱撞,受尽苦楚,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死,都感觉很解气。
不让他在睡梦中死去,就是为了让他感受死亡的痛苦。
他整天杀这个杀那个,活该自己也体验一番。
陈丽妃笑道,“两位妹妹快走罢,再晚就走不了了。”
梅儿莲儿相视一眼,背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携手往外奔。
陈丽妃答应让她们亲手杀昏君,她们才与其合谋,如今昏君已死,她们也该开始新的人生。
走回褚中轩身旁,陈丽妃用衣袖擦了擦他的脸,温柔地道,“如果你一直这般文静,该有多好。”
说完端起放在桌上的鸩酒,递到唇边。
“等等!”
梅儿莲儿去而复返,“你跟我们一起跑!”
陈丽妃怔了怔,摇头道,“不成的。我答应过郑首辅,会留在这里顶罪。我死了,新君便不会追究陈家。”
郑首辅说,无论褚中轩有多么昏庸残暴,弑君始终是大罪,因而镇北王不能弑君,以免落人话柄。
朝中大臣也不能弑君,以免无法在新朝立足。
她如果弑君,自己也得死。
但郑首辅承诺会照顾陈家。
不过他后来也说,镇北王仁慈,她要是跑了,大概也不会下海捕文书。
只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父兄是被她害死的,母亲和幼弟、幼妹也被她害得流放,她没有颜面见他们。
梅儿明白她的心结,“你觉得,你娘和弟弟、妹妹愿意你死么?”
这宫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莲儿:“他们要是打骂你,你就受着!受不了再死,先去岭南见他们一面!”
......先见一面?
陈丽妃沉思半晌,右手颤抖得端不住鸩酒,索性t?扔了,哽咽道,“走!”
三个身影一同跑向西南门,那是郑首辅特意给她们留的生路。
同一时间,城门十里之外,郑增华率残存的文武百官及城中士绅,恭迎镇北王、贺王妃入城。
他们早已打探清楚,贺王妃在镇北军中举足轻重,向来与镇北王并肩而行,同榻而坐。
因此致词中特意加上了贺王妃。
每个人心中都是感慨万分,贺芳亭刚与江止修和离的时候,谁能想到她会有这一天?
王驾到来,贺王妃果真与镇北王坐在一起。
郑增华不敢多看,带着众人跪地山呼,“拜见镇北王爷、贺王妃娘娘!臣等恭祝二位圣体安康,福寿无疆!”
第365章
请王爷即刻进城入宫,主持大局
邵沉锋与贺芳亭相视一笑,扬声道,“诸位大人免礼!”
从玉丹河畔出发没几日,郑增华派出的密使便找到他们,阐述了褚中轩种种倒行逆施之举,约定今日开门献城。
事情虽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预料之中。
褚中轩如此作为,倘若没有人反,大家只好勉强支撑下去,一旦有人反,反的人还品性端正,又比褚中轩仁厚,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他们想要的本就是这样的结果,否则也不会一路缓行,给京城官员施加精神上的压力。
这高大坚固的城池确实不好打,打坏了还可惜。
官员们主动投诚,再好不过。
“谢王爷,王妃!”
郑增华率众人起身,又躬身上前,双手奉上褚中轩的罪己诏。
这一点,倒是邵沉锋、贺芳亭没有想到的。
邵沉锋笑道,“他肯认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罢?
他见过平生最自负的两个人,就是褚氏父子。
郑增华低着头,声音十分恭敬,“启禀王爷,圣上已经悔悟。愿遵从太祖之意,江山易主,邵氏为尊!臣斗胆,恳请当着将士们、大臣们、百姓们的面,宣读此诏!”
邵沉锋微笑,“准!”
能在褚中轩的暴政之下稳坐首辅之位,并且活到镇北军到来,这位首辅大人非等闲之辈。
郑增华便展开罪己诏,洪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立政兴化,必在推诚,朕德不类,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
这罪己诏很长,几乎是“为天下百姓讨褚氏父子檄”的翻版,贺芳亭所写的褚氏父子十大罪,诏文里都承认了。
先帝褚沧阳那一部分,褚中轩也替他承认。
也就是说,他承认褚沧阳设计害死先太子及诸位兄长,气死生父嫡母,承认褚沧阳勾结异族图谋邵氏,并毒杀老镇北王,承认褚沧阳想杀贺芳亭嫁祸邵沉锋,承认褚沧阳谋害忠良赤甲军。
也承认自己弑杀君父、毒害生母、栽赃发妻、斩除岳家、残杀手足、流放亲子、残害忠良、淫乱后宫等等,还加了水淹玉丹河下游这一条。
四周人山人海,但都保持安静,聚精会神听着郑增华念诵。
所有能听清的人,脸上都露出愤然之色,心里一个想法,褚氏父子的罪行,简直十恶不赦!
有些百姓原先还想着,这些罪名兴许是镇北王罗织的,新帝且不提,故去的老皇帝,似乎没那么坏。
谁知竟然是真的!
也都有些奇怪,这骂得也太狠了,很难想象新帝认错能认到这种程度......或许是怕死,想求镇北王饶他一命。
邵沉锋与贺芳亭交换眼神,都猜测褚中轩已经魂归天外。
褚中轩的性子,两人都很清楚,这罪己诏不可能是他下的。
不得不说,郑增华很会办事,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
这大概就是他能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朕闻,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又有太祖誓言在前,邵氏宜祇顺大礼,飨兹万国,恢洪业于无穷,答三灵之眷望!”
郑增华念得口干舌燥,额头覆上一层细汗。
邵沉锋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令侍从接过那罪己诏。
郑增华这才松了口气,又一挥手,李荣贵小跑几步,递上锦盒,尖着嗓子道,“此为传国玉玺,奉圣上之命,献予镇北王!”
这玉玺是他偷出来的,理应由他进献。
邵沉锋微微动容,捧在手中与贺芳亭共赏,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真的还是假的?”
贺芳亭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小声道,“真的!”
她以前在褚沧阳的御案上看到过,一模一样。
邵沉锋握住她的手,有些感慨地道,“咱们成了!”
多年愿望终于成真,他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但是没有,他不想哭,只有种难以形容的踏实感。
贺芳亭回以一笑。
邵沉锋又朗声问郑增华,“褚中轩何在?”
郑增华:“留在宫中,恭候王爷、王妃,陈丽妃伴驾。”
说完赶紧补充一句,“陈丽妃之父奉命筑堤蓄水,因办事不力,已被圣上斩首。”
邵沉锋和贺芳亭便知道,褚中轩会死于陈丽妃之手。
郑增华又施大礼,“臣请王爷即刻进城入宫,主持大局!”
主持什么大局呢?当然是登基为帝。
但还不到说这话的时候。
此时说了,镇北王定然推拒,拖拖拉拉耽搁时间,恐生意外,先进宫再说。
众臣跟着施礼,“臣请王爷即刻进城入宫,主持大局!”
声震四野,浩浩荡荡。
外层的百姓也纷纷跪倒。
第366章
明珠美玉之光辉,不因淖泥而减损
邵沉锋从善如流,刚要下令起驾,就听贺芳亭道,“首辅大人,怎只有你们,不见各家夫人、小姐?”
郑增华一怔,“......王妃娘娘想见她们?”
被昏君扣押在宫中的女眷们,回来后郁郁寡欢,羞于见人。
老妻告诉过他,褚中轩很忙碌,又正宠着陈丽妃、金淑妃,并未沾染女眷,李荣贵也证明,褚中轩担心惹怒了百官,因此从未宣召众女眷,最多在御花园里刻意偶遇一两回。
但是,有些事情根本说不清。
褚中轩好色如命,才出孝便临幸宫女,连先帝的嫔妃也敢霸占,这样一个淫贼,谁能信他恪守礼仪,不碰满宫如花似玉的女眷?
就算女眷们未曾失身,仿佛也不清白了。
老妻面色凄然地说,也许要过好一阵子,大家才能出门。
他家这还算好的,儿子、孙子们小心翼翼,未曾说过半句不中听的话,唯有宽慰,隔壁王大人家,老太爷说了句不贞,两个儿媳上吊自杀,幸亏发现得早,及时救了下来。
贺芳亭微笑道,“自然想见。当年本宫离京,诸夫人、小姐出城相送,这份情谊,本宫一直未曾忘记。今日她们怎不来呢?”
又说笑一句,“莫不是拿大?”
郑增华慌忙道,“不是,不敢,多谢王妃娘娘!”
赶紧派亲信快马回京,宣各家夫人、小姐出迎。
心里十分感激贺芳亭。
他的密信上,早已写明各家女眷被昏君扣押在宫中,贺芳亭定是虑及女眷们名节,才专门要见她们。
也是以这种方式,为各家女眷撑腰。
否则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提起,更不需要她们迎接。
贺王妃真有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风范。
车驾继续向前,邵沉锋微笑称赞,“王妃娘娘心善。”
芳亭有常人不及的狠绝,也有常人不及的善良,无论哪一面,他都极为欣赏。
因为他自己也是类似的性情。
贺芳亭笑道,“王爷也一样。”
快到城门时,一辆辆马车匆忙奔出,各家女眷下车拜倒,“参见镇北王爷,贺王妃娘娘!”
声音里都带了泪意。
贺王妃这是让她们堂堂正正出门,她们往后也不必自困于内宅、佛堂,这本就不是她们的错!
青蒿和白苓拉开车前的帷幕,贺芳亭含笑说道,“免礼!诸位夫人、小姐,别来无恙?”
郑增华官位最高,他家女眷便在最前,其夫人黎氏恭敬回话,“劳娘娘动问,臣妇等贱躯尚可。”
贺芳亭又道,“本宫印象中,京城女子大多聪敏。本宫有一题,想考考诸位。”
女眷们顿时紧张起来,她们的夫君或父兄、儿孙也都很紧张。
......没说要考试呀!
贺芳亭:“本宫有一枚珠玉,不慎落于淖泥中。敢问诸位,这珠玉可还是珠玉?”
女眷们微微一怔,随后泪盈于睫。
郑增华的长孙女郑灵素施了一礼,稳重地道,“回娘娘,若真是珠玉,就算落于淖泥中,珠玉之质也不会改变。”
贺芳亭颔首,“诸位以为呢?”
众女眷纷纷答道,“是珠玉,还是珠玉!”
贺芳亭笑道,“若这珠玉未曾落于淖泥中,只是与淖泥同处一室,可会损其光辉?”
“不会!”
女眷们神情激动,异口同声。
贺芳亭沉声道,“没错,明珠美玉之光辉,不因淖泥而减损!”
被扣押宫中的女眷们,回家后会遭遇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开明的人家,女眷们t?纵然能容身,也会遭受流言蜚语,迂腐古板的人家,女眷们只怕会慢慢消失。
不一定是死,有可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们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有别的女子顶上。
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世情,她无力彻底更改,但能改一点是一点,能救一个是一个。
微一示意,邵大、邵二搬出两大匣子明珠,由青蒿、白苓替她赐给女眷们,一人一枚,多的没有。
“多谢王妃娘娘!”
众人紧紧攥在手里,热泪盈眶。
这哪里是明珠,分明是王妃娘娘给她们的庇佑。
往后,谁再阴阳怪气嘲讽她们被昏君扣在宫中,名节有瑕,她们左手拿着明珠,右手就敢大耳刮子打人。
......王妃娘娘,不,皇后娘娘都说她们依然是明珠美玉,你敢质疑?找死!
这群女眷中,有许多是几年前出城送过贺芳亭的,心里十分庆幸,当年一时兴起,没想到结下这份善缘。
不过,就算没有当年之事,她应该也会相助。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老妻、儿媳、女儿、孙女们的表情,郑增华暗想,如果他敢在家里说贺芳亭一句坏话,大概会被她们群殴。
当然了,他也不敢非议贺芳亭。
很早之前,他就在怀疑一件事,唐朴方突然疯了一样弹劾沈阁老、韦阁老,极有可能是贺芳亭的手笔。
因为,这件事情的得利者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贺芳亭。
沈阁老、韦阁老都认为是他在背后指使,朝中很多官员也以为是他,甚至就连先帝,也调侃他手段了得,但他知道不是自己,百口莫辩,无可奈何。
那就只能是贺芳亭。
他总有种感觉,贺芳亭城府极深,比世人所了解的更厉害,惹不起。
根本惹不起。
第367章
英主贤后高坐明堂,万岁万岁万万岁!
路上耽搁了会儿,进宫时已是傍晚。
李荣贵惯熟宫中事,六局二十四司安排得妥妥当当,邵沉锋、贺芳亭带着儿女一进宫,各职司太监、宫女们便上前服侍。
行走坐卧,都伺候得周到舒适。
但邵沉锋与贺芳亭没空享受,看着宝华宫里褚中轩的尸首,皱眉问郑增华,“老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在等我们么?”
他们当然知道陈丽妃杀了褚中轩,但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
郑增华干巴巴地道,“许是陈丽妃为父报仇。”
陈丽妃还真敢跑!
听她密议时那语气,明明是杀了昏君之后,要以死尽孝。
哎,跑了就跑了罢,年纪轻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贺芳亭:“老大人有何证据?”
郑增华:“......娘娘何意?”
让陈丽妃顶罪,是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也是她自己愿意的。
他不信贺芳亭不明白其中奥妙。
褚中轩必须得死,但不能死于邵沉锋、贺芳亭手中。
司马昭杀魏帝曹髦,遗臭千年,邵沉锋、贺芳亭也许不怕史书上的恶名,但他还是想替他们解决这个难题,也是给后世子孙留点福荫。
不过他也不能杀褚中轩。
其他大臣也不敢杀。
大家都精得很,不肯留下弑君的名声,也怕被邵沉锋清算。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胆量都是练出来的,敢弑杀一位君王,就有可能弑杀第二位,所以没有哪个皇帝会重用弑君者。
哪怕这君王恶贯满盈。
换句话说,弑君这事儿实在太恶劣,一般人担不起,动手杀曹髦的成济、成倅兄弟,也成了司马昭的替罪羊,被司马昭诛了三族。
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谁还敢动手?
陈丽妃敢,是因为恨极了褚中轩,也是因为了无生趣。
......可能临死前忽然发现生命的可贵,就跑了。
贺芳亭笑道,“我在朔北,也知道褚中轩生性残暴,宫人多受其苦。或许,是哪位宫人为民除害。”
褚家主掌天下两百多年,不乏忠心臣民,褚中轩若活着,那些人也许会指责他,但他若横死,为他报仇就成了应有之义。
就算陈丽妃躲藏得好,她的家人呢?也必将承受那些人的怒火。
郑增华:“......不是陈丽妃?”
贺芳亭肯定地道,“不是。”
郑增华:“......那是谁呢?”
贺芳亭一笑,“谁知道,无名无姓的宫人,已服毒自尽。”
她也可以说褚中轩是自己喝了鸩酒,但实在不想。
这小畜生就应该是被人所杀,受尽痛苦,死相凄惨。
郑增华:“陈丽妃呢?”
贺芳亭:“已香消玉殒。”
褚中轩都死了,世上哪还有陈丽妃?只有一个逃出重重宫阙的陈姓女子。
郑增华躬身拱手,“娘娘慈悲!”
又见邵沉锋并无异议,暗想贺王妃像个当家做主的人,心里对她更多几分敬畏。
这位皇后,能管的似乎不只是内宫。
等郑增华告退,李荣贵找人收殓褚中轩,邵沉锋特意吩咐用薄棺,李荣贵连声应下。
晚膳后,邵沉锋忽然来了兴致,拉着贺芳亭爬上宫中最高的观星楼,俯视下方,叹道,“皇宫景致,果真不同凡响!”
看着京城繁华处连墙接栋,层台累榭,贺芳亭也有些心潮起伏,“咱们站得高,风景便更好!”
邵沉锋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无比认真地道,“芳亭,这大好河山,你我共赏!”
贺芳亭抬手揽住他脖颈,漫天星光仿佛都在她眼眸里,“好!”
次日,众臣劝进。
邵沉锋坚辞不受,心里也有些好笑,皇宫他住了,玉玺他收了,还说自己并不想当皇帝,虚伪得自个儿都忍俊不禁。
但没办法,这是礼数。
三辞三让之后,才在群臣的拥戴之下,于金銮殿正式登基。
国号源,年号泰兴。
登基诏书中,着重阐明一点,他的帝位并不是来自于褚中轩或褚沧阳,而是来自于昭太祖褚世英。
传承明确,法理清晰,正统无疑。
登基后的第一道诏书,是立贺芳亭为皇后,赐金宝金册,诏书中极尽赞誉之词,称贺芳亭系出高闳、祥钟戚里,坤德既轨、彤管有炜等等。
但众人听在耳里的,并非这些套话,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句,“参知内外事”,不是六宫事,是内外事。
本来大家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一抬头,贺皇后就坐在皇帝身侧,摆明了要二圣临朝。
朔北旧臣很震惊,然而并不怎么意外,习惯了。
这一路走来,贺皇后从来就不曾退到幕后,一直在人前,如今高坐龙椅,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京城降臣更是震惊,震惊到无法接受,就连一贯圆滑胆小,并且敬畏贺芳亭的郑增华都感觉十分违和,张大了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如果不是怕死,大家早站出来反对了。
也正因为怕死,他们心里翻江倒海、天翻地覆,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只一味发愣。
邵沉锋微微一笑,“诸位爱卿若有话,不妨直言。”
降臣们都看向郑增华,指望他拨乱反正。
邵沉锋:“老大人,说来听听!”
这一刻郑增华倍受煎熬,脑海中像有两个人在打架,正义的那一个,最终被怯懦的打死了。
沉默片刻,违背良心道义,艰难地道,“英主贤后高坐明堂,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总不能为了维护虚无缥缈的东西,连命都不要。
朔北旧臣为之侧目,这老儿也太会拍马屁了!
不甘落后,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京城降臣眼眶有些湿润,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跟着喊。
心里怒骂郑增华,首辅大人,明哲保身这条道,您真是登峰造极!
邵沉锋、贺芳亭相视而笑,开头就定下规矩,往后就好办了。
第368章
满门荣耀
第二道诏书,是封邵景昉为太子。
他是邵沉锋与贺芳亭唯一的儿子,立为太子天经地义。
第三道诏书,追尊初代镇北王邵满江为宣圣皇帝,其妻张氏为宣懿皇后,邵沉锋祖父邵重锡为景皇帝,其妻杨氏为景慈皇后,邵沉锋之父邵霖复为文皇帝,尊其妻叶芷仪为皇太后。
第四道诏书,令邵静姝承袭镇北王之位,永镇朔北,食邑万户。
在这片土地上,曾有过女皇帝、女侯爵、女将军,但从未有过女亲王,与二圣临朝一样,令京城降臣瞠目结舌。
他们不认识邵静姝,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她的功绩,但朔北旧臣知道,都觉得她当得起镇北王之位。
邵静姝本就比大多数男儿强悍。
王爷,不,圣上与皇后娘娘又对她极为支持,封王也说得过去。
至于京城降臣,他们既然不敢反对二圣临朝,自然也不敢反对邵静姝为王。
第五道诏书,册封贺容璎为慧宁公主,食邑五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