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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还喜欢让人时刻抱着,睡着放到摇篮里,他就像知道似的,没一会儿就醒来大哭。

    璎儿给他取外号落地响、小哭包。

    她自己带了几晚上,实在熬不住,又交给奶娘。

    也真切地认识到了奶娘的辛苦,多给了赏钱。

    李奶娘赔笑道,“小世子天生富贵,才会脾气大。”

    王奶娘则道,“定是随了王爷!”

    贺芳亭一笑,有些思念邵沉锋。

    自他出征,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中途传回消息,邵淮麟果真遇上野狼王兀儿云术,败了一场。

    好在大军训练有素,虽然打了败仗,也未溃散,保存兵力撤回了五尧山卫所,损失不算很大。

    邵沉锋信中说,兀儿云术也算个人物,可惜是北蛮子,天生敌对。

    看得出,他还挺欣赏这个人。

    这一个多月中,外院事务,都由她和范长史商量着处理。

    还经常外出劝课农桑、督促春耕,农正司里的能工巧匠们制作的农具,也大量下发,并命令中原来的种田高手们像去年一样,指导农人种庄稼,打仗归打仗,粮食不能不种。

    卫所屯田是不能了,今年得先忙着打仗,没那空闲。

    不过,知道黑鸨山卫所去年的收成后,其余十二卫所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等灭亡北蛮,卫所屯田就可以正式提上日程。

    有了赵晋烨、王中郎、柳司马、姚祭酒、康典签等人的前车之鉴,如今府中属官没人敢对她理事表现出不满,但她听说,邵家几位长辈有些意见,也不要紧,等他们说到她面前,她自有话回。

    私底下的议论,只要不出格便无伤大雅,总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她敢站出来,就敢承受非议。

    “唔唔!”

    小老虎吃饱了也不安分,摇晃着一双小手,要跟人讲话,还抿着嘴笑。

    看着他甜甜的笑容,李奶娘不禁叹道,“咱们小世子,真是王母娘娘身旁的金童下凡尘!”

    王奶娘暗想就你嘴巧,“奴婢看着不像金童,像紫微星若是普通富贵人家,说是金童足矣,但这是镇北王府小世子,金童身份低了些。

    李奶娘:“......对!”

    紫微星君,光听名号就比金童贵重多了,只恨自己咋没想到。

    贺芳亭笑道,“借你们吉言!”

    紫微可是帝星,也就是她,换了别人未必敢听。

    又交待道,“在外别乱说,免得招惹是非。”

    两位奶娘连声答应。

    又陪小老虎玩了一刻钟,贺芳亭才去洗漱换衣,她平时多注重仪表的一个人,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用完早饭刚要去外院,青蒿进来,欲言又止。

    贺芳亭看她一眼,“何事?”

    青蒿谨慎地道,“婢子方才听前院的冬梅说,七祖爷、二老太爷、三老太爷、九老太爷去了韵和堂。”

    七祖爷,是老王爷唯一在世的长辈,已九十二岁,依然耳聪目明,精神矍铄,听说还自己种了块菜地。

    二老太爷、九老太爷是老王爷的堂弟,三老太爷,则是老王爷的亲兄弟。

    老王爷那一辈,兄弟共有四人,如今也只剩三老太爷了。

    七祖爷且不提,另外三位太爷,正是不愿意让她外出理事的,尤其二老太爷,以前就劝过t?邵沉锋,说是不要让她抛头露面。

    贺芳亭想着这几位也该来了,再不来,只怕他们自己会气出个好歹,“长辈上门做客,我得去问安。”

    青蒿忙道,“可老王妃没让人来请您,她,她应该能应付。”

    这也是她刚才犹豫的原因。

    她最爱探听消息,是贺芳亭的消息来源之一,自然知道那三位太爷不乐意王妃参理外院之事。

    三人齐齐登门,还加上辈份最高的七祖爷,肯定来者不善。

    贺芳亭微笑,“怎能让婆母一人独自面对?走!”

    略略整理衣着配饰,带着几名侍女出了巍山院,前往韵和堂。

    路上遇到金氏、彭氏,两人连忙拦住她,“大嫂,母妃让你去忙你的,不用管这些小事儿。”

    贺芳亭笑道,“哪能给母妃添麻烦?”

    彭氏一挥帕子,“不是你给母妃添麻烦,是那几位活祖宗!”

    她从来没想过,大嫂竟然可以像男人一样,过问外头那些事儿,心里其实也不太习惯,感觉很怪异。

    但这终究是镇北王府自己的事情,王爷愿意、老王妃首肯,那就行了,穷亲戚们没资格指指点点。

    金氏也劝道,“理他们做甚?你该干啥干啥去。”

    这几个月,她也算是知道了大嫂为何不接中馈,人家眼睛看的更高更远,哪看得上内院这三瓜两枣。

    而且,人家也有足够的见识和才干。

    用夫君的话来说,大嫂如果窝在内院管中馈,那真是屈才了。

    她有些嫉妒,更多的却是钦佩。

    谁再敢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让他来见识见识王妃娘娘。

    第265章

    还怎么用女诫来批判她?

    贺芳亭笑道,“还是该去看看,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他们当面说了,她才好当面辩驳。

    若不当面说,她也不好找上门去,那样太过咄咄逼人,不符合她的为人处事之道。

    金氏微微皱眉,“大嫂,咱们辈份吃亏,轻了重了都不妥,还是让母妃打发他们为妙。”

    她知道大嫂才思敏捷,善于言辞,可辈份摆在那儿,不好施为。

    轻了,白白被他们斥责一顿,重了,也会落个不孝的名声。

    母妃正是清楚这一点,才让她们来拦人。

    瞒是瞒不过去的,大嫂嫁妆丰厚,手又散漫,各院下人都爱往巍山院跑,说些吉利话、新鲜事讨赏钱。

    她院里岑嬷嬷的儿媳妇养的狸猫下了六只崽子,大嫂都知道,跟她要了两只。

    彭氏也道,“你只作不知,不给他们脸!他们也不敢为难母妃,最多唠叨几句。”

    最厌烦那些倚老卖老的长辈,例如二老太爷。

    当年她嫁进镇北王府,老王爷、老王妃没挑剔什么,二老太爷却话里话外都是她家世低微,配不上邵府三爷,把她气哭好几回。

    两人说的都有理,但贺芳亭还是坚持要去会会那几位爷,金氏、彭氏也无法,只好跟去。

    还没进韵和堂正屋,就听见了二老太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妇道人家,就该熟读女诫女论语,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安于内室,相夫教子!如此,方为贤良之妇!大嫂,你身为婆母,儿媳行事不端,为何不管?”

    贺芳亭再嫁之妇,哪配当镇北王妃?

    能嫁给沉锋,皆因她是公主,皇帝强行赐婚。

    若非如此,他拼着被沉锋厌恶,也得强烈反对。

    本来看在她育子有功的份上,大家也不计较她嫁过一次,谁知她还不安分,整天往外跑,并且插手朔北政务,这让他怎么看得下去?

    古人有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宗族内无人敢说,那便由他来开这个口。

    叶老王妃怫然不悦,“二弟慎言,我这儿媳妇好得很,温婉贤淑,秀外慧中,才德兼备,又为沉锋诞下男丁,内外无不称颂。怎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行事不端?”

    二老太爷:“内外称颂,是因着她的身份......”

    话没说完,就见门口人影晃动,贺芳亭、金氏、彭氏鱼贯而入,便收了声。

    叶老王妃:“......你们怎来了?”

    她已经打发小侍女去找二儿媳、三儿媳,让她们去拦长媳,莫非没拦住?

    也是,长媳想做的事儿,二儿媳、三儿媳怎么拦得住。

    贺芳亭抬眼一看,叶老王妃坐主位罗汉床,下方两列老檀木的高背椅,上面铺垫着厚实的五蝙锦褥,七祖爷坐左侧上首,旁边是三老太爷,二老太爷、九老太爷坐右侧。

    带着两位弟妹向老王妃和各位爷行了礼,笑道,“诸位长辈难得来一趟,儿媳怎敢拿大!”

    叶老王妃伸手示意,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贺芳亭也不虚让,径直上去,金氏、彭氏两边看了看,果断选择左边,都想离二老太爷远一点,免得被他挑理。

    等她们坐好,二老太爷皱眉道,“贺王妃,当着你的面,这话老夫也得说,凡为女子,当知礼数,阴阳殊性,内外有别......”

    贺芳亭打断他,笑容很是平和,聊家常一样道,“二老太爷,看来您对女诫女论语颇为赞赏?”

    他说的这些,都是女诫、女论语里的语句。

    二老太爷面容严肃,“自然赞赏,此为女子立身的典范。”

    贺芳亭微笑道,“那么,您定然也赞赏女诫、女论语的撰写者?”

    二老太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没想出破绽,狐疑道,“没错。”

    贺芳亭满脸不解,“既然如此,您为何还觉得我行事不端呢?”

    二老太爷:......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啥关联?他咋想不明白?

    九老太爷已经问了出来,“何意?”

    贺芳亭娓娓道来,“自光武中兴汉室以来,东汉共有六后临朝,其中最贤者,当属和帝刘肇第二任皇后邓绥,苏辙称之为‘和熹盛东汉’,而女诫的撰写者班昭,便是她的老师和最重要的幕僚,还被授予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地位等同于当朝丞相。”

    说来有趣,班昭在女诫中阐述女子卑弱第一,她自己可半点不卑弱,也没有困于后院,而是抓住机会走上高位,尽力施展才学。

    还曾续写《汉书》,是华夏第一位修撰正史的女史家。

    她写女诫,其实主要是因为邓家门庭太盛、外戚干政,想让邓绥还政于天子,然后就被邓绥变相流放了。

    当时的人们也并不认同女诫,班昭的小姑子曹丰生,也是名远近闻名的才女,就曾写文驳斥。

    只是到了后来,有人发现可以用女诫来驯化女子,这文才被发扬光大。

    堂中所有人,全都呆呆地看着贺芳亭,也包括叶老王妃。

    ......都知道她肯定会反驳二老太爷,但没想到会这样反驳。

    这是从源头就否定了女诫呀!

    二老太爷还怎么用女诫来批判她?

    第266章

    本宫与尔等讲道理的时候,尔等最好也讲道理

    贺芳亭一笑,谦逊地道,“比起班大家,我做的还很少,还需努力。”

    二老太爷脱口而出,“你还是别努力了!”

    不努力,已经是干涉政务的王妃娘娘。

    再努力,你是不是想取代镇北王?!

    贺芳亭继续侃侃而谈,“咱们再来说说女论语,其撰写者是唐朝贞元年间宋若莘、宋若昭姐妹。宋门共有五女,虽然比不上班昭,却也自幼熟读史书,聪慧博学,后被皇帝召入宫中,呼之以学士,而非嫔妾。宋若莘还曾总领秘阁图籍,宋若昭曾被拜为尚宫,唐宪宗、穆宗、敬宗三朝,皆称其为先生,后妃、皇子、公主、驸马等以师礼相见。”

    说到这儿话锋一转,“敢问二老太爷,这几位,可曾内外各处、男女异群?可曾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可曾安于内室?”

    二老太爷张口结舌......这还用问么?

    你都说得清楚明白了,宋氏姐妹窥外壁、出外庭,见皇帝、见皇子、见驸马、见朝臣,见了无数外男。

    安于内室也别提,哪个安于内室的女子会像她们?

    话说汉唐咋这么乱?竟容女子这般张狂!

    班昭、宋氏姐妹又是怎么回事?她们这都不是干涉了夫家的外务,而是干涉了朝政!

    这般张狂的人,还写什么女诫女论语,这不是愚弄后世君子么?

    暗悔自己不精史书,如果知道班昭、宋氏姐妹是这种人,他绝不会提女诫女论语,如今白给贺芳亭递了刀!

    一室寂静中,彭氏忽然尖着嗓子道,“二老太爷,王妃问话呢,您怎么不回?”

    没办法,心里实在太激动,按捺不住。

    哈哈老糊涂,你也有说不出话的这一日?以前训斥老娘的时候,你不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么?

    二老太爷侧头瞪她,她瑟缩了一下,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催促道,“二老太爷,王妃娘娘还等着您回话呢!”

    叶老王妃见二老太爷脸色难看,忙道,“休得无礼!”

    话音刚落,九老太爷忽然开口,“贺王妃t?,道理就是道理,咱们别管说这道理的人是谁,只要这道理是对的,咱们就得听!女诫女论语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天下女子都该遵从!”

    贺芳亭声音温和,“这怎么可能呢。文人著书,便如父母产子,倘若这对父母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卑劣之徒,你还会以为他们的孩子是好人么?”

    其实,女诫女论语也有可取之处,某些内容,习之有益,但此时她自然不能点明。

    金氏斩钉截铁,“不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

    如果大嫂不说,她都不知道,班昭与宋氏姐妹居然这么,这么厉害,这么威风!

    那她们写女诫女论语干啥呀?

    九老太爷:......

    贺芳亭看向他,微笑道,“九老太爷若有不同看法,牢里正好有个江洋大盗的儿子,这便送到府上,与您做个小厮。”

    九老太爷忿然,“两件事情毫不相干,哪能这么打比方!”

    他家下人多得很,并不缺小厮,缺也不会要江洋大盗的儿子!

    贺芳亭:“是么?那咱们只论事实。圣贤云,知行合一,方能大成。班昭、宋氏姐妹说一套做一套,知行不一,我若跟她们学,岂不也成了两面人?或者,九老太爷更愿意看到一位虚伪的镇北王妃?”

    九老太爷有些狼狈,“不是!”

    跟二老太爷一样,暗恨这几人不实诚,不靠谱。

    坐在他对面的三老太爷长叹一声,慢慢道,“贺王妃,老夫承认,你博学多才,聪慧绝伦,也有理事之能。但说一千道一万,女子干涉外务,那都是错的!”

    他听了这半晌,有个感悟,不能跟她做言语之争。

    因为根本争不过。

    还不如认准最初的目的,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动摇。

    贺芳亭:“为何是错的?”

    三老太爷摇摇头,“老夫说不过你,不跟你说,但错的就是错的!自明日起,你便好生侍奉婆母,养育世子,不要再去外院!那是男人的事儿!”

    金氏、彭氏都面露怒色,这是不打算讲道理,打算耍赖了?

    贺芳亭依然平静,“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您还是告诉我罢,女子干涉外务,为何是错的?”

    三老太爷:“老夫不说。”

    他能预料到,他说一句,贺芳亭有十句等着他。

    贺芳亭:“真不说?”

    三老太爷:“真不说!”

    贺芳亭笑了,“本宫与尔等讲道理的时候,尔等最好也讲道理,如若不然......”

    三老太爷脸一沉,“怎样?”

    贺芳亭:“本宫乃当朝公主、镇北王妃,如何行事,轮不到尔等指教!速速离了本宫眼前,否则以大不敬论处!再敢四处非议本宫,必定祸及家人,到时悔之晚矣!”

    几位爷都是脸色大变,他们毕竟是邵家族老,不信贺芳亭敢把他们怎么样。

    但是,他们的儿孙可不是族老,辈份也不算很高。

    三老太爷负隅顽抗,厉声道,“我们是你的长辈!”

    贺芳亭:“不讲理的长辈,要来何用!”

    三老太爷理屈词穷,“你,你......”

    “哈哈哈!”

    气氛正紧张时,堂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所有人看过去,笑的是七祖爷,还闭着眼。

    二老太爷忙道,“七叔,您倒是说话啊!”

    一来就睡,半点儿力不出,昨晚没睡还是怎么着!

    七祖爷睁开眼睛,“啥?回家吃饭?走罢!”

    边说边起身。

    三老太爷赶紧拉住他,“七叔,您说话!”

    七祖爷:“说啥?”

    三老太爷附耳过去,“昨晚说好的那些!”

    七祖爷:“哦,忘了!”

    他其实不想来,可这几个大侄子太烦人,罗里吧嗦吵得他睡不着,只好随口答应。

    九老太爷急道,“七叔,咱们要规劝贺王妃!”

    七祖爷大声道,“你说啥,问我为啥能活这么久?因为我从来不管闲事儿!”

    二老太爷、三老太爷、九老太爷:......七叔他又装傻!他明明不聋!谁问他那个了?

    贺芳亭笑道,“七祖爷,今日家里有好菜,您在我们这吃呗!”

    这可真是位有趣的老人家。

    叶老王妃、金氏、彭氏也忙着留客。

    七祖爷:“不了,要回家吃,家里有咸萝卜,咸吃萝卜淡操心呐!”

    几位太爷脸色青青红红,也跟着他走了。

    邵家婆媳几人相互看看,忍俊不禁,都笑出了声。

    第267章

    你说你们好端端的非要惹她干嘛?

    二老太爷、三老太爷、九老太爷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中,感觉很没面子,儿孙也埋怨他们没事找事,自取其辱。

    你说你们好端端的非要惹她干嘛?

    要知道,贺王妃只是郡主的时候,就很不好惹,但凡惹她的,谁都没有好下场。

    前夫江止修就别提了,从户部右侍郎一撸到底,只能当个穷乡僻壤的小县令,那谢姨娘名声尽毁,如过街老鼠一般,根本不敢在人前出现,眼下大概已经被江止修抛弃。

    沈、韦两位阁老因她而垮台,天下闻名的云山书院因她而不复存在,方山长更是从文坛领袖、一方大儒沦为人间笑柄,自此销声匿迹,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回了老家。

    对了,还有个远昌侯谢容墨,失足落入湖中,死得透透的,尸体都没找到捞上来,只能当个投不了胎的淹死鬼。

    就连她的女儿长乐郡主,也从不孝变成了中邪,再从中邪变成痴傻,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细思极恐。

    ......这是狠起来连亲生女儿也收拾。

    留在江家的亲生儿子,听闻她也是果断舍下,说不要就不要。

    这样的人,怎会被人左右?

    何况如今她晋爵公主、王妃,又有王爷的全力支持,与当初的孤立无援截然不同,更加不可能被他们三言两语劝回内院。

    父亲祖父真是年纪大了,以为女子都心性软弱、易于摆布,哪知她坚如磐石。

    说来,也是贺王妃的外表仪态、言行举止太容易让人误解。

    一般像她这样性情的人,通常会满身带刺,冷酷凌厉,苦大仇深,令人望而生畏,她却不是。

    相反,她雍容华贵,语笑盈盈,待人温柔大方,相处起来如沐春风,像是从没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于万千宠爱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是最标准的名门贵女的模样。

    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惨痛过往形成的伤痕,有时甚至还略显天真赤诚,也就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的锋芒。

    虽然具有欺骗性,但不得不说,大家还是更喜欢外柔内刚、和蔼可亲的贺王妃。

    要是内刚外也刚,冷面寒霜......有点无法想象,可能跟道观里封心绝爱的老师太们一样,他们可不想要那样的王妃娘娘。

    王爷也只会敬而远之,哪会娶回家中捧在手心?

    最主要的是,贺王妃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有什么事求到她头上,总能妥善解决,想求个差事,只要有相应的才干,也大多能成。

    哪怕不成,她也能帮你想别的辙,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其实以前的简王妃,对大家也很客气,但如果想请她额外帮个忙,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个忙有利于简家,你还说不出她什么,只会觉得自己冒昧。

    贺王妃就不一样了,有事她是真帮。

    因而在年轻一代里风评极佳,人人喜欢,看不惯她的,只有老一辈那些老古董。

    可这人呐,老了就该服老,学学人家七祖爷,管得少,活得好。

    总之,让长辈们受点教训也不错,免得闯出更大的祸。

    看看十姑奶奶,再看看赵晋烨老将军,现在多安分,儿孙们不知多省心。

    这样想着,三位太爷的儿孙们就没那么羞耻了,在外也昂首挺胸,恍若无事,主打一个我不在乎,别人就拿我没办法。

    但同族兄弟们还是会偷偷嘲笑。

    笑得最凶的是五老太爷的儿子邵添武,回家还跟母亲季氏说,“二伯、三伯、九叔这回丢大脸了,我看得有几个月不敢出门。”

    季氏微笑道,“贺王妃颇得人心。”

    邵添武:“也是她周全妥帖。”

    虽然邵家是王族,但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也有穷有富,有出色有平庸,混得差的大有人在,若是有意上进,她也能拉扯着安排个营生。

    为啥王爷、老王妃都支持她?

    因为人家本来就事事出彩,尽善尽美!

    那几位太爷,纯属吃饱了撑的!

    原本他爹也跟这几位长辈一样,就爱管个闲事,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天底下就他最有理,前些年过世了。

    他并非不孝子,却还是有点庆幸......要是爹还活着,这回必然也去王府自讨没趣,他家也会被族人们指指点点。

    季氏轻叹,“有这样的宗妇,真乃邵家之福!”

    邵添武羡慕地道,“是啊,大家都敬爱她,王爷这媳妇娶对了!”

    又美貌又能干,待族人又好,这种妻子谁不想要。

    可惜他不是王爷,没那福分。

    不过话说回来,t?他媳妇也无可指摘,持家有道,生儿育女,贤惠孝顺,他要再不满足,那就是没良心。

    季氏嘴上附和儿子,深思半晚,辗转难眠,次日去了镇北王府。

    恰巧今日事务不多,贺芳亭中午就回巍山院了,听说五老夫人来访,忙让侍女们请到花厅。

    邵家族人众多,她并不能认全,但她认得五老夫人季氏。

    因为季氏的儿子邵添武,是邵沉锋的得力干将,任职北安城兵马司指挥使,换句话说,他负责北安城的安全。

    贺芳亭见过季氏几次,对她印象不错。

    第268章

    王妃,我很担心你啊

    “五婶,数日不见,您气色更好了。”

    花厅里,贺芳亭笑着待客。

    季氏摸摸自己的脸,笑道,“王妃就是会说话,这人上了年纪呀,如同个老梆子,涂再多的胭脂花粉都白搭!”

    贺芳亭一笑,“谁又能青春永驻呢?都有老的那一日!”

    提起这个,季氏很有话说,“我看王妃就能芳华常在,永不衰败。”

    各房夫人小姐们,都想知道贺王妃用的什么脂粉,怎么保养身子,为何能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二十出头?

    她也不吝啬,送出去许多脂粉和养身的方子。

    光这一条,就让夫人小姐们称赞不已。

    贺芳亭听得开心,“是么?多谢五婶吉言!”

    正好侍女上茶,便请季氏品尝,这是她从中原带来的老树碧螺春,在朔北有钱也买不到。

    不对,那是从前,现在她的铺子里有了。

    但是只要一到货,很快就会被一扫而空。

    季氏品尝几口,连连夸赞,又问了小老虎吃得可香,睡得可好,传授了些育儿经验。

    贺芳亭见她绕来绕去就是不入正题,主动问道,“五婶,咱们也不是外人,有事您尽管说。”

    纯粹唠家常是不可能的,所有来找她的人,都不是为了唠家常,身上必然有正事儿。

    季氏顿了顿,放下茶盏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几位叔伯兄弟劝你回内院,想起一位老姐妹。”

    贺芳亭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静静听她往下说。

    季氏的声音带了些沧桑,“我那老姐妹姓项,名叫项华英,从小就比兄弟们聪明,又极有主见,是姐妹里头的翘楚。长大后,嫁给青梅竹马的徐芝慕,两人如神仙眷侣一般,羡煞姐妹们。”

    “徐家是大族,庄田成片,还养着两支马队。徐芝慕的父母年事已高,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便逐渐将家中诸事移到他们夫妻手上。徐芝慕主外,华英姐主内,有商有量,和和美美!”

    “但有一年,徐芝慕生了重病,必须静养,华英姐便连外务也担了起来。她本就足智多谋不输男子,管得有声有色,甚至比徐芝慕掌管时更上一层楼。因此徐芝慕病好后,依然让她一同协理。”

    说到这儿,季氏沉默片刻才道,“那时我们都羡慕华英姐,嫁得有情郎本已是幸事,这有情郎还能不顾世俗的眼光,支持她施展才华,更为难得。华英姐自己也很骄傲,常跟我们说她与徐芝慕缘定三生,不负不忘。”

    “可惜人心易变,华英姐忙于外面的事,也相信夫妻二人情比金坚,没发现徐芝慕对她越来越不满。终于有一日,徐芝慕带了个孕妇回家,说那是他的外室阿兰,如今怀了孕,要娶为平妻。”

    听到“平妻”二字,贺芳亭不由想起江止修的兼祧,对于后面的事情,也能大致预料到。

    季氏继续说,“华英姐伤心欲绝,质问徐芝慕为何忘了当初永不相负的誓言?徐芝慕说,你看看你现在,一身刚强,哪里还像个女人?你既然想像男人一样活,那就去当男人!”

    “华英姐请公婆主持公道,反被数落一顿,婆母说她不安于室,公公说她不守妇道,如果不是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必定休她回家。如今只是娶平妻,已经委屈了柔顺贞静的阿兰。”

    贺芳亭:“......贞静?”

    竟然用贞静来形容外室,这是夸赞还是嘲讽?

    季氏面露嗤笑,“是啊,他们说那外室贞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贺芳亭:“后来呢?”

    季氏叹了口气,“后来,华英姐叫来儿女,让他们劝一劝父亲。只要不是娶平妻,纳为贵妾她也认了。”

    贺芳亭默然。

    这项华英跟当初的她何其相似,都是对夫君死了心,只求保住名份地位,保住儿女的利益。

    季氏:“谁知华英姐那两儿一女居然说,母亲顾不上家里,父亲也需要一位正经的妻子,何不成全了父亲与阿兰?此后她管外务,阿兰管中馈,两相得益。”

    贺芳亭听得遍体生寒。

    项华英这三个儿女,跟她的长子如出一辙......璎儿不算,璎儿是被恶鬼夺舍附体。

    季氏:“华英姐闻言,险些气晕,也明白儿女是被公婆养得跟她离了心。压下怒火,仔细跟他们分说个中利害。结果,三人转头就告诉父亲和祖父、祖母。徐芝慕更觉得华英姐心机深沉,对她十分戒备。到了这时,华英姐也伤透了心,不想再纠缠,要跟徐芝慕和离,但徐芝慕不答应。王妃,你可知他为何不答应?”

    贺芳亭叹道,“大约是怕项华英因爱生恨,报复徐家。”

    项华英如果才智平平,徐芝慕可能也就让她离开了,既然知道她才干超群,就不会放她走。

    “王妃猜得对。”

    季氏接着道,“华英姐性情刚烈,给我写信说,夫君儿女她都不要了,就算不能和离,她也不会待在徐家。我回信不到一个月,忽然听说她吞金自杀了!”

    贺芳亭:“......徐家做的?”

    虽然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还是替项华英感到难过。

    季氏的神情愤怒而悲伤,“是。我根本不信华英姐会自杀,请求老王爷派人去查,查出是徐芝慕亲自动的手。老王爷下令,斩杀主犯徐芝慕,徐芝慕的父母和那外室阿兰是从犯,发往五凉城。”

    贺芳亭问道,“项华英的儿女呢?”

    季氏脸色漠然,“他们不是从犯,没有被发配。之后如何,我懒得过问。”

    只听说他们很后悔,但他们就算悔断了肠子,也于事无补。

    贺芳亭宽慰道,“不念母亲生养抚育之恩,必遭报应!”

    季氏:“那又如何?华英姐还是死了,死得不值!”

    说着急切地道,“王妃,我很担心你啊,你跟华英姐实在太像了!”

    第269章

    我自然信他,更信我自己!

    贺芳亭也觉得,自己跟项华英很像。

    见季氏有些激动,忙道,“五婶放心,我不会如她一般。”

    季氏依然忧心忡忡,“我知道,王爷不是徐芝慕,与徐芝慕有着天壤之别!你也不是华英姐,没有她那么锋芒毕露。但是,你也像她一样,开始理外院之事!你的性情,也跟她一样刚强!”

    贺芳亭看得出来,这位五婶是真为自己担忧,颇为动容,情真意切地道,“多谢五婶!”

    季氏眼里含泪,“我已经看过华英姐的悲剧,不想看你步其后尘。外院的事儿,你就交给范长史他们罢!王府这么多属官,总能料理干净。女人不能太刚强,太过刚强,最终会失了夫君的心!你听五婶一句劝,安生回到内院,把心思放在王爷和小郡主、小世子身上!不要因小失大,舍本逐末!”

    贺芳亭并不认同她的见解,但也感念她一片心,温声道,“五婶真以为,项华英结局凄惨是因为出外理事?”

    季氏:“难道不是么?”

    华英姐信中都有些后悔了,项家父母,也后悔纵容了女儿性子,后悔把她当成男儿养。

    贺芳亭摇头,“不是。”

    季氏:“为何?”

    贺芳亭苦笑,“因为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在江家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守在内院,江止修依然变了心。”

    季氏:......这例子还真是无法反驳。

    贺芳亭:“我自认教养长子也算尽心尽力,长子却偏向父亲,置我这母亲于不顾。”

    季氏:“......你那长子,真像传说那般忤逆?”

    她所知道的江家传说,全都来自于“袁山长赐字记”,经常跟儿媳妇一起边看边骂。

    贺芳亭叹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氏同情地道,“那都是前世的冤家,讨债来的!等债还完,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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